晃眼功夫,寒食和清明两大节气就要到了。

柳枝发新叶,天气也彻底暖和起来,顾青竹不顾阻拦的将棉袄尽数脱去,只着了两层厚衣,脖间的领子也比冬装短出半个指头,顿时呼吸都畅快许多,舒坦的坐在桌前品尝刚运过来的桑葚果子。

颂安和喜乐在柜子前整理过季的衣服,棉袄披风什么的均要拆洗晾干,分开装进箱笼里,再包两颗驱虫用的丸子塞了,颂平则把春里的衣裳一件件摆进去,手上边忙活边道:“听黄姑姑说,老家的两位表少爷明儿便搬去宜男桥巷子,表小姐也和老祖宗说要去住几日,新宅子那边没有个管事的人,大奶奶意思让她去搭把手帮两天儿呢。”

顾青荷的两个兄弟从平江城过来,在府上刚住了一夜,就要往新宅般,说是不想让老太君费心,而且早些安顿好,老三顾明敬也好带着顾青荷返程,家人惦记的很。

“大伯母和我提了。”顾青竹拿棉布帕擦手,桑葚果子汁水足,沾的都是颜色:“好在这几天都是府里忙,黄姑姑的活儿还清闲点,有甚需要的我也能帮衬,不过我记得年前老家有位管事的来送信,一直没走,竟缺人手到需要姑姑去?”

颂平附和道:“可不是,婢子听着也奇怪,听六合说那边不过三进的院子,满打满算还没咱们园子大呢,黄姑姑过去也就管着七八个丫头,真是...”她回头扁起嘴儿:“杀鸡焉用宰牛刀。”

后头的喜乐站起身,嘻嘻笑着拍了她肩膀说:“小心我告诉黄姑姑你说她是牛刀。”

颂平抱着两件棉衣重重放在她怀里:“臭丫头,看来昨儿拎的七宝包子没能堵好你的嘴。”

看着她们嬉闹,顾青竹陡然想起董夫人那斗篷,先前六合照着地址去找过,老远能看见门口的槐树,只是敲门没人应,向邻居打听,说一家子出城游玩几日,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六合又去董夫人府上探过么?”

“已经送到了,姑娘少吃些这个,多了要流鼻血呢。”颂平将桑葚果子捡走大半,独剩下零星几个给她,说道:“董夫人未归,但府里的管事婆子从家里探亲回来了,就将斗篷给了她,您的帖子也一并夹着。”

该表的谢意传到,总算不用再惦记这事儿,她点头表示知道,心里头提醒自己,下次要私下遇见赵三公子,可得离得远远的,吃醋的小姑娘还好,如董夫人那样段数的,两个自己摞一块儿都比不过人家。

夜里,顾青竹就寝前觉得口渴,饮过两大杯温茶才躺下,可睡到一半醒来,再怎么也睡不着了,值夜的喜乐睡眼朦胧的掌灯进来,嘴里头还打着哈欠:“姑娘是要起夜吗?”

顾青竹摇摇头:“大概是茶喝的多了。”

喜乐揉着眼睛搬来凳子坐在床边,东拉西扯的同她讲了会子话,顾青竹依旧精神奕奕,倒是把她自己的瞌睡全说跑了,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顾青竹撑起被子正要躺,窗户外头忽然‘碰’的声响,紧接着传来阵扑扑啦啦拍翅膀的声音。

“什么东西?!”喜乐后脖子一激灵,跑过去来回看看,有些害怕的捂着胸口说:“姑...姑娘,听着像后窗那传出来的。”

顾青竹屋子后头挨着竹林,里面除了养的花草外只有沈昙那两只鸽子,平素夜里鸽子在时,怕有野猫钻进去都会把笼子锁了,眼下不大可能会扑腾出来。喜乐胆儿小,抱着胳膊踌躇的往窗边挪腾,她干脆披上件衣裳起身,挥手让喜乐让开地方直接推开窗,见只纯白色的鸽子飞上屋檐晃悠了圈,又落在窗台上。

“哪儿来的?”喜乐确认过是鸽子没错,才敢凑来头:“不是咱们院儿的,难道认错路了?”

“不是。”顾青竹纠了眉,鸽子腿上绑着纸条,纸边儿染的红色,商陆来送鸽时说过红色最属紧急,三更半夜沈昙在魏国公府,拖到明早万一耽误要事了该如何是好?

喜乐总算看出点眉目,主动上前抱起鸽子把信解下来递了给她,顾青竹捏着小小的纸条感觉有千斤重,想了再想,终是把六合叫进屋吩咐,当即骑马给沈昙送去,保险起见,她还亲自用信封装好封上火漆,防止转手的人多,走漏什么消息。

魏国公府邸北面有座缓山,王城附近住户稀少,山虽不高,站在顶端仍可欣赏到一隅景龙江美景,而沈昙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圈地为王,在山顶兴土木建居室,自己院子后门辟出条小径直通山上,除了寒冬腊月上头实在住不得人,就没下来过。

六合怀里揣着信将自己的腰牌给国公府守卫看了,天黑的连脸都认不大清,守卫犹犹豫豫不敢接这烫手山芋,闹不好扰到主子清净,被甩脸子是轻,六合抓耳挠腮的想半天,最后掏出商陆给的牌子起作用了,守卫一瞧上头的字,二话没说带着他入了门,嘴里还叨念:“有大公子的牌子您倒早说啊!”

“这不才想起来。”六合赔笑脸,暗暗撇了嘴,哪个知道引鸽子的木牌能比顾府的腰牌见效?要不是临出府颂平追上来说姑娘让捎着,他才不会费功夫带。

一路被引上山,沈昙已得到消息,手握一长柄偃月刀大步走来。这种刀极重,平常人很难舞的动,军中除了骑兵,其他人对它也是不敢恭维的,在他手中却如同拎着把剑般轻巧。六合学过点儿三脚猫的功夫,懂兵器,见此情形就知道眼前这位当年在军中不说能多好,起码不是那混天数功勋的纨绔子弟。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到100的话要奖励自己一只鸡腿(双手合十)。

后台抽的看不见新章节,试验第04次...

第35章第三十五回

沈昙两指夹起纸条迅速扫了一眼,笑意吟吟的对六合道:“劳烦与七妹妹说声,明日我请她到百川居喝茶表谢。”

六合连连应下,忍不住再去探查沈昙的神色,按理说这十万火急的事儿不会这副样子,他自问在察言观色方面独有一套,却看不出沈昙半分急迫。

将人送走,沈昙回房用布把长刀仔细擦拭了遍,炉上烧的热水开了几滚,商陆掀开珠帘进门时,他在拎着茶壶倒水烫杯。

“公子?”商陆是从三省居奔来的,他可受不了山上的冻:“听说有急信送到了?!”

沈昙懒洋洋的扬起下巴,示意书桌上的条子,机要事情几乎均过商陆的手,他也就没避讳的捏起来看了,顿时蹬眼睛跳脚说:“这不就是明晨的事?”

“你不认得字?”沈昙嫌弃道。

商陆听出他的意思,梗着脖子急道:“我自然认得,可公子你好歹有个反映,先下手为强,现在盯着那关大人的眼线众多,眼瞧着天都亮了,咱们不得准备准备人手好抢先机么!”

魏国公府六爷沈原供职军中,沈昙跟随他两年,回汴梁后,有些需要避人耳目的事就由沈昙帮着去做,前段西夏有探子被俘,供出朝中有重臣与外族暗通款曲私售兵器,虽没直接和外敌往来,但兵器只要流出去,谁能保证不是武装到西夏军营里头。通敌卖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没真凭实据哪个都不敢轻易呈报,如今上头的官员怕牵连自己,有意将小鱼统统处理掉,沈原在陕西路军中查出两位,均晚到一步,不是被劫杀就是伪装自杀,下个恐怕就是马上启程去邓州的关大人。

明明只是白水,沈昙也将泡茶的道道程序做足,送了杯到嘴边,慢吞吞吹上口气道:“一群猫守着只耗子,你觉得耗子会心大到吃它偷来的东西么?”

商陆噎了噎:“但咱们不跟总会有别人,万一让他们凑到机会毁尸灭迹怎么办。”

“关大人不是傻子。”沈昙三两口喝完,整了衣摆往里屋去,头也不回的说:“明儿早去顾府和我师父请半日的假,就说家里忙清明事宜,过了晌午再到。”

******

第二日,李氏在长松苑召集众人赶制寒食节的面燕和枣饼,老太君的花厅被小桌塞的满满当当,面是厨房提前发好的,好几个厨娘轮番上手和面,切好分成大小块,夫人姑娘们直接用着摆形状就成。

二夫人刘氏怀孕已过三月,大夫都说这胎坐的稳当,可以适当活动,捏面燕不费功夫,于妈妈按老太君吩咐,特意把小塌挪到外头让她用,竹篾子就放在旁边,做好顺手就能放上去,梁氏坐对面陪着她。

“青竹手里出来的燕子我都舍不得吃。”李氏制的面燕是寻常款式,面团握好了形状,拿刀分切三下,劈出翅膀和尾巴出来,再用手修整的好看些,按上两颗绿豆做眼睛便齐活了,顾青竹却还用小刀将翅膀上头的羽毛给雕上几笔,拿蔬菜汁水上色,个个栩栩如生。

顾青竹笑了声:“我做足份,大伯母怎么吃都行。”幸亏她手头活儿不慢,没多久就做出十好几个。

李氏哪里会让她真埋头做,后厨的头一锅刚蒸出,就托顾青竹去暖香斋给几个哥儿送吃的,路过百川居时瞧见门前落的锁,想必沈昙今日没来府上,顾青竹若有所思的站了会,觉得他的谢茶怕喝不到了。

不料用过晚饭,商陆来听竹苑请她,说沈昙已在百川居扫榻相迎。

顾青竹问过时辰觉得时间还不算晚,喝茶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和黄姑姑说了声,带上颂平颂安一道去前院。

百川居从前鲜少有人用,眼下有主人真大不相同,书柜里的书不再是摆设,能明显看出翻动痕迹,书桌上摊着本《棋经十三篇》,临窗的软塌铺了毯子,沈昙就坐在右手边,极为认真的盯着炉上烧水的铜炉。

见她来,沈昙回眸笑了下:“青竹,坐。”

顾青竹怔松着,这还是他头次直截了当的喊自己的名字,配上那张无暇的脸,莫名有种暧昧人的味道,可再想想旁边站的商陆等人,又觉得多虑,因而也忽略过那两字,只点点头往另一边位置坐下。

茶具以黑为贵,顾青竹看到整套黑釉茶具,还有那块成色难以估计的茶饼,明白他是真下足功夫,忍不住弯了嘴角:“沈大哥费心。”

沈昙自然而然掰下块茶饼放在浅口茶碗内,力道均匀的碾压碎,道:“送别的怕你有所顾虑,索性有泡茶的手艺,在青竹面前献丑我倒乐意的很。”

一听就在客套,现在不仅贵族名流,连商人大户都流行起斗茶,说句粗糙话,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顾青竹爱研究花茶,也见过所谓高人斗茶,单凭碾茶的架势和碾出的茶叶,没有两年研习绝做不到的。

“这若归为献丑,那城里的茶肆均要关门大吉了罢。”顾青竹也不客气,端坐在榻上等着,想起两人初识那天不免感叹说:“原看你烤野味那股子纯熟劲儿,真想不到如今能喝上你泡的茶。”

“矛盾么?”沈昙好似自言私语的说了句,随即拎起铜炉将沸水倒进茶壶中,掀起盖子晾上几息才沏茶,白茶黑盏更衬出茶汤青白,他五指朝下将茶盏拿起放在顾青竹面前,温声道:“厨艺不过为了饿肚子的时候不亏着嘴,行军打仗吃饱上顿无下顿,能有地方歇已属不易,大操大办简直天方夜谭,军里的伙食又实在让人难以下咽,就得逼自己出师。”

商陆在一旁招待颂平颂安,也凑了话说:“我们公子烤肉的手艺能将宫里御膳房的厨子比下去,以后有机会七姑娘一定要尝尝。”

沈昙再能吃苦,小时候在国公府也锦衣玉食,初出茅庐的孩子跑进军营呆不惯是肯定的,顾青竹反而打心里腾出一股暖意,可能沈昙帮过她好几次,言行举止随性之至,总让人有种运筹帷幄的错觉,任何事情都能被他看透摆平。

“看样子我不叨扰可太遗憾。”顾青竹说完托着茶盏,小心翼翼的将嘴凑过去。

“热度刚好,不用怕。”沈昙看在眼里,笑着开口。

顾青竹微微窘了,红着脸喝上一口,茶甘香醇厚,嘴里混着清清的香味,咽到腹中又是番余味无穷,她向来对茶要求的高,茶道对于常人太枯燥,顾青竹也不能免俗,转而喜欢研究花茶的搭配,但这不影响她的见识,待品完看向沈昙的目光都发着光:“真是好茶!”

沈昙收回茶碗又续上杯,抬眼看着她道:“看来投其所好是赌对了。”

茶好,顾青竹也没扭捏连饮下三杯才停,刚空了手,沈昙不知从哪里变出盘葡萄干放在桌上,指了指道:“西域商队带的,酸甜口用来消白茶最好不过。”

顾青竹抓上几颗在手心,慢慢吃着,深以为凭他眼下的周到体贴,用不着特意讨姑娘欢喜便能手到擒来,可以和赵怀信一较高下了。

两人偶尔交谈,面对面坐着也没有半点尴尬,沈昙听见外头竹叶簌簌作响,记起顾青竹是不畏寒的,随即站起身开了木窗,月色洒落在竹林间,显得清幽安宁。

顾青竹转头望了片刻,不知怎么,突然问道:“二伯父清明后就回泸州了,你的课业怎么办?”

沈昙楞了下,旋即抿嘴淡笑着靠在窗子上,抱起肩膀道:“青竹是担心我学业不齐被家里长辈数叨,还是没师父教导就懒散懈怠?”

顾青竹颇为无语,她明明在旁敲侧击的问他打算,毕竟不继续从军,就要入仕的,老国公是终身爵位无法世袭,子孙能沾的荣光有限,今年又正好是逢三一次的秋闱,错过可要再等三年,不为求中,下场试试水总好,如果这路子不通,还有时间走别的路子。汴梁城大大小小官员子弟无数,哪里会每个都抱个举人进士回来,各部塞些人进去,互相卖个人情什么的,圣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不能大白话的问了他,毕竟不是自己亲哥哥,顾青竹也没脑热到开那个口,于是错开话说:“我是担心你不用来进修,再没好茶喝了。”

沈昙倒重新坐下就手又沏了杯茶给她,不再玩笑:“还能再犒劳你个把月,五月末我也启程去泸州,随师父闭关苦学到秋闱前,直接下场。“

这回轮到她吃惊了,备考居然还来回奔波,往少了算也耗费一个半月,在泸州呆那几日能有多大进展不说,于精神也十分不利,毕竟靠的是脑子而非身体,顾青竹斟酌着对他道:“是我伯父提议让你跟去的?”

沈昙挑眉:“师父事务繁忙,当然是我要去泸州。”

顾青竹想不通为何,蹙眉问:“既然你也说二伯父繁忙,怎么还提这事儿?我以为秋闱前还是安心在汴梁备考稳妥,听四哥说乡试都考些死板题,最在乎积累和功底,临时抱佛脚用处不大,你定然比我清楚的多。“

“那是对明宏那般十年寒窗之人说的。”沈昙喝满一大口茶,唇瓣沾了几滴茶珠儿,复而用拇指抿去:“我从未正经读过几年书,根基不稳,在师父身边多学些技巧反倒事半功倍。”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么多小天使坐等暧昧的火花,我会将剧情调整下的,尽量往前安排点(文文比较长,预计大概60W字哟),鞠躬。

第36章第三十六回

说的好似在理,又好似不对,顾青竹对科举的认知大都源自四哥和傅长泽,猛地没有话好反驳他,但见沈昙眼中闪过的抹促狭,灵光一闪猜测道:“你莫非不想呆在汴梁,或是碰巧在泸州有私事罢!”

沈昙故意露个破绽让她捉,没想到还真被心细发现了,笑了声说:“我怎么敢?”

顾青竹可不信他了,老老实实参加秋闱就够让人意外,如今不远万里求学,说不定国公府老太太她们均被如此糊弄过去的,哼了一声道:“我劝你还是安分守已。”

“怎么,不劝我留在汴梁了?”沈昙道。

“我们府上规矩,因不勤落榜是要罚抄书的。”顾青竹不答他的话,笑意盈盈的自斟自饮了一杯:“到时我一定为沈大哥提前准备好笔墨。”

沈昙起先只嘴角扯起丝弧度,接着眸子都笑的眯起来,彷如听到什么金榜题名的吉祥话:“借青竹吉言,我倒是有红袖添香的盼头。”

这人说话三句里头总有两句偏跑,顾青竹见怪不怪了,看天色已晚,大院快到落锁的时辰,便站起身告辞。沈昙还要回国公府,他平时骑的马放在侧门附近的马棚里,与去听竹苑的路有大半截重合,一行人就一道出了门。

各房的灯已熄掉不少,夜色昏暗,余下树枝在风中摆动的声响,商陆见颂安掌着灯笼,赶忙过去凑手接过来,沈昙手中也执了个浑圆的绢灯,淡淡的光亮映在他脸上,照的人侧脸莹润俊秀。顾青竹瞧上两眼,委实觉得美色误人,尽量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的往前走,殊不知这刻意的样子落进沈昙眼中,又是番轻笑。

其实长成如此样貌,沈昙内心抵触的厉害,特别年少时在军中,貌比潘安可不是件好事,即使他身份尊贵,明里暗里也受过不少闲话,说手无缚鸡之力都算好听的。军营里汉子们嘴巴哪有个把门,粗话荤话张口就来,曾有段时间下头人都喊他小娘们,沈原作为叔父本要训诫下他们,沈昙却摇头不愿,默不吭声的回帐把练了多年的佩剑封掉,直接改学偃月刀。

就是这把十几斤的大刀,让他在校场切磋中几乎横扫千军,那一身煞气谁还敢说半句?早先那群人恨不得扇自己巴掌,真真有眼无珠。

如今看来,也并非尽是坏事。

沈昙缓缓停下步子,瞧着前方的岔口对她说:“我不便送你回去,路上多小心,昨日之事多谢了,我已与府上人吩咐,以后直接报名字就可入府。”

虽说他投在二伯父门下,内院一般也是不会进的,更别提在晚上,顾青竹没打算让他送,屈膝福了福身将要离开,打侧门那边路上却走来两人,待近处看,居然是顾青荷与丫鬟柳叶。

顾青荷白天才和顾家两位表哥去宜男桥巷子,说好小住几日,兄妹三人叙叙话,黄姑姑也过去打点新宅事物,顾青竹看她急匆匆的样子,以为出了甚事,蹙眉关心道:“表姐怎么这时候回来,可是那边宅子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顾青荷心里头有鬼,猛然在这儿撞到顾青竹和沈昙被吓的不轻,方才见到王蒙脸上残留的余温霎时退的一干二净,还好夜黑互相看不清,她稍稍稳了神,故作镇定的扯出个笑:“我去时准备的东西忘了带,用过晚膳记起来的,临时回来住一晚。”

顾青竹定定看她两眼,颔首嘱咐道:“那表姐赶紧去罢,再晚些院子怕就落锁了,喊人开门又得半天。”

顾青荷没料到居然这么容易就过去了,一时没回过神,柳叶在旁边叫了她下,开口说:“就是呢,小姐这两天有点受寒,总咳嗽,还是别再这儿站着吹风了。”

“这么说我还真有点儿不舒服。”顾青荷用帕子掩了,佯装难受的咳两下,不好意思的朝顾青竹道:“我先走一步,明日给老祖宗请安后再回我大哥那儿。”

顾青竹目送两人进了宝瓶门,看着顾青荷的背影愈发疑惑起来,宜男桥巷子的新宅是年前定下的,家具物什均齐全,零碎的黄姑姑也拟单子对照着去查补,连姑娘家梳妆的小玩意都备着呢,真少拿什么也无需大晚上折腾,再联想大伯母之前不让她多问的话,隐隐觉得不对。

纵然怀疑,她也不会当着沈昙面去打探,只把事情记在心上,打算找机会细细询问。

而那厢,主仆俩疾走过两个院子,才略微慢下来,柳叶还时不时回头往来路看两眼,确定顾青竹没跟上,才心有余悸的说:“可吓死我了,这七姑娘也是,大半夜站在路中间做甚!”

顾青荷用贝齿咬了咬唇,有点不确定的道:“你说他们会不会瞧出些什么?我总觉得沈公子看人的眼神渗的慌。”

“怎么会呢,王公子都没下车,门房也只以为是大少爷送您回来,任谁都猜不出。”柳叶倒真偷偷瞄了沈昙,只光顾着看了,那人玉树临风的,身上有种江南公子没有的血性气,打从跟着自家小姐来汴梁,统共没出府过几次,也没见识过几个公子哥,但沈昙头次来府上说拜师的事儿,她就看红了脸,其他公子再怎样都不会比他好呢。

这番话说到顾青荷心坎里了,她前思后想的把琐碎之处回忆一遍,的确没有落下好让人探究的地方,只要自己不说,就不会有人怀疑,心一宽随口道:“你说得对,捉贼还拿脏,青竹若追问,我还要打听打听她三更半夜的和外男在园子里散步是怎个回事儿。”

柳叶早就把沈昙奉做半个心尖上的人,自知不能有那心思,可听完免不得膈应,哼了声道:“沈公子入府读书每日都到老晚才离开,府上人谁不知道?八成是七小姐有心偶遇的,毕竟才退过婚,京师同龄的闺秀亲事大都顺遂,她以后沦落的高不成低不就哪里有脸面,眼下有近水楼台的机会,坐不住了。”

“平时见她倒是文气稳当的样子。”顾青荷想想家里头的糟心事儿,再看顾青竹婚事不顺,也得自己不顾矜持的和男人打交道,顿时平衡许多。

柳叶跟她这么多年,前头话一出,就晓得怎么接了,当即笑着说:“姑娘可别傻,人前人后能一样吗?您是在老祖宗那过了明路,来汴梁就是为结个好姻缘,之前的事儿是个意外,咱们回平江好好和老爷说,老爷最是疼您,指不定今年就能回汴梁,她年纪不大,心思谁知道多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话尽挑好的说,顾青荷被安抚的浑身通泰,便免了柳叶值夜,让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睡在厢房伺候着,躺着思考许久,酝酿好主意才阖的眼。

******

次日正是寒食节,按习俗厨房整日禁火,吃食均提前两天做好,老太爷与老太君年迈,这时令吃冷的胃里受不住,李氏安排厨房将麦粥面食提前放在锅里用热水保温,外头裹着好几层夹棉花的布,厚厚实实好几圈,放上一天夜里还是温的。

顾青竹用过早膳到长松苑请安,两位老人正坐着喝粥,于妈妈如往常一般立在旁边,时不时帮着挪下菜盘子,而桌对面,顾青荷像刚刚吃罢,面前放着个空碗,筷子整齐的置在右手边,看她进门扭头笑了笑。

出了正月,府上各房鲜少晨里聚在一块用膳,人多互相等着不方便,各自小厨房做也省心,顾青荷更是如此,没想到今儿居然早早过来和祖父祖母一道吃。

老太爷放下筷,指指桌子中间的锅笑呵呵道:“七丫头来的巧,尝尝杏仁饧粥,你祖母不敢吃甜还喝了小半碗,味道调的不错。”

“很好吃。”顾青荷适时点头附和道:“我也是出院子垫了下肚子,来老祖宗这里蹭了顿饭。”

老太君因为平江府老家的事对顾青荷颇有看法,但小辈儿毕竟是小辈儿,既人家长辈要回去处置,自己也不再费那份心,面子上过得去就可,瞧见顾青竹来才实实在在挂上笑脸。

顾青竹走到老太君跟前道过安,在丫头搬来的圆凳上坐下:“祖父都说好,我定要尝尝呢。”

老太君知她吃不多,只让丫鬟舀小半碗端来,乳白色的汤水,上面还撒了切的细碎的葡萄干和枸杞干,顾青竹边吃边陪二老说了会子话,呆上半个时辰准备走,顾青荷要回宜男桥巷子,喊上她一起出的门。

清明节是个大日子,府中仆妇除了忙手头的活计,家里也还得惦记着,抽空折些纸元宝什么的,好凑时间烧纸祭拜。来往人多眼杂,好容易转到小径上,顾青荷耐不住叫住她:“青竹妹妹,咱们借一步说话?”

顾青竹早觉得她有话要说,并不意外的点点头,指了旁边的小亭说道:“去那吧?”然后也没让颂安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入了亭子。

哪个少女不怀春,便是顾青荷当下说她昨晚和人有约,故而找了回府的由头,顾青竹都不感到意外,毕竟之前在种养园子见到王蒙时,她眼中的喜意掩都掩不住。且前些天,姜源还托人送来了面燕,连顾青荷都收到两只,自己和卢玉怜是表亲姐妹,他俩的婚事据说已经敲定,单剩定日子走礼了,这面燕送的自然不唐突,而顾青荷那边,难保没有王蒙的手笔在里头。

但没想到,顾青荷笑着像不好意思开口般拉过她的手,在掌心抚了抚,轻道:“你千万别怪我多事,只是昨儿碰见忍不住想问问你。”

顾青竹诧异的歪了脑袋:“问我?”

顾青荷抿嘴一笑,转着眼睛瞧了圈,神神秘秘的附在她耳边说:“沈公子与你…是不是情投意合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更文时间:1、工作日一般下午15:00-18:00,周末可能延迟至晚间。2、有事会请假,文案下方有留着请假条的位置(虽然太小,我看看怎么把它调大),一直不动,亲们如果没见到更新,就找找上头是否请假啦。3、年底工作开始忙碌,过段时间可能无法保持日更,我尽量努力保证更新频率,有特殊情况希望大家谅解,(づ ̄3 ̄)づ。

第37章第三十七回

冷不丁的扯出沈昙,顾青竹还真滞了下,顾青荷正是抓她把柄的时候,恨不能多长双眼睛观察那点反应,见她如此,自以为猜对忍不住暗自窃喜,没等她答话,便又开口滔滔不绝起来:“真是天大的好事!沈公子那样谪仙般的人儿在汴梁城都不好找出第二个,与妹妹再般配不过,昨夜里我是太吃惊没缓过来,方有些失态,想了一宿,我过些日子马上要回平江府,再晚怕来不及跟你说,妹妹一定要把握住才是。”

轻飘飘两句将她当时紧张的样子也作了解释,顾青竹听后微微笑了下:“表姐多心,我只是举手之劳帮他送了封信,沈大哥过意不去请我吃茶而已。”

顾青荷半遮着嘴露出个‘我懂’的表情:“你便不用解释,我明白的,不过总得早早告诉老祖宗她们,喜事儿拖不得,男婚女嫁有甚不好意思,如今沈公子在府上呆的久,没个原由走得太近,反而被人往不好了揣测。”

不好的揣测还能指什么,无非是暗通款曲了。

顾青竹摇头道:“表姐想差了。”越描越黑的事情她也不愿多解释,不信的人,费多少口舌也无用。

“瞧瞧。”顾青荷眼中尽是促狭,笃定她是嘴硬:“还害羞呢。”

换做卢玉怜说类似的话,顾青竹会一笑置之,但从顾青荷口中而出,就不得不多想,相处也有几月余,定然了解她那谨慎性子,这话八成有深意,换作旁人,哪有乱往自家姐妹身上揽这事儿的?且不说她与沈昙没什么逾越,就算有,婚姻大事定然由男方主动上门去提,理应帮着想办法催促沈昙解决问题才对。

大概是顾青荷心虚,欲盖弥彰的把自己和沈昙凑作堆,顾青竹不知道她在平江府表哥的乱事,也没往深的那方面想,只单纯以为她以为互相有了小秘密,大家都不揭底才能安心。

“我和他确实没什么。”顾青竹敛了笑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如此看来,她当真和王公子有些联络,想了片刻,又道:“表姐也无需多虑,黄姑姑把新宅那边打理好了,你用什么直接同她讲,费不着大半夜的往返,累人还不安全。”

比起顾青荷拐弯抹角的提醒,顾青竹可直白多了。

“妹妹是说我不妥?”顾青荷得意没一会儿,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顾青竹非但没半分忌惮,眼下仍反过来敲打她。

顾家家风清正,小矛盾虽有,但各房间相处平顺,夫妻均和睦、兄妹友爱,顾青竹上面几位姐姐,吵架拌嘴少不了,但均不过脑子翻篇就忘,所以她对于寻常姐妹间藏着掖着,勾心斗角十分不适,叹道:“表姐好自为之。“

顾青荷脸色很是难看,抖抖嘴想甩狠话,但想到自己处境,赶明儿保不了还得依仗她,硬是把火压下去了,埋怨道:“明明为你好,你却转过头凭空猜测我,罢了,以为借着机会和妹妹说点体己话,是我多嘴,就当今儿甚都没讲。”

两人不欢而散,顾青竹也没了习画的兴致,翻出以前核过的账本,抱着算盘噼里啪啦的打着,指尖翻飞,心思却全然不在上头。她是不在乎外人眼光,长公主生辰,六公主当众拿捏她,她没关系;宝珠寺布施,瑞和县主把她当出头椽子,她不往心里去,但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却不同,顾青竹眼里容不下这粒沙。

颂平喊好几声她均没应,干脆站在跟前,问道:“表姑娘是来解释她昨夜晚归的事儿吗?”

顾青竹停下来,无奈的笑道:“也算是罢。”

“怎么叫也算是?”颂平道。

“她撞见我和沈公子在府上散步,太过惊讶失态了,刚才是来打听我和沈公子关系的。”顾青竹头疼的按着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