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爷没甚别的喜好,唯独对酒中意的很,闻言朗笑几声:“心意我收下,其他待你到泸州再叙。”

一行人目送顾同生远去,李氏招呼沈昙进府换件衣裳,方才瞧不觉得,这会子才发现是袍子颜色重,看不见湿的透彻,没一会儿,脚下水滴落个不止。

顾青竹多日没着画,余玹夫人布的课业还未完成,两人顺道往海纳堂走。

“这几日休息的可好?”沈昙对她牵挂,借着多打量几眼,看顾青竹倒还是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了声自问自答说:“看来不错。”

顾青竹发觉从见在府前见了沈昙,自个儿心里生出股暖意,就像夏日里头喝了口冰凉透心的甜井水,从喉咙到腹中,再从腹中流转到心间,一时晃了神,不知怎么的就说起日常起居,惊觉后赶紧合上嘴,不好意思道:“我太啰嗦了,都挺好,可以明目张胆的不练音律棋艺。”

“青竹说的再多,都不是啰嗦。”沈昙微不可闻的笑了,食指弯曲,看似随意的将颊边挂的雨滴尽数勾去:“容我先去换件干净袍子,晚会儿找你讨茶喝。”

顾青竹自不拦着,停了会儿,反吩咐小厮备足热水,百川居有地方沐浴,浴桶皂荚均是现成的,沈昙简单泡了澡,从书架上头拿了块茶饼包着,留商陆在屋里收拾残局。

百纳堂里。

立在桌前小半个时辰,顾青竹手里毛笔反反复复的蘸墨,却一笔未落。

再过一月她足满十四周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和傅长泽解婚时,顾青竹以为自己再有这等爱慕之心,怕要过些个春夏,不说相处的久,总要费一年半载的,谁知心动陡然而至,反映过来真真措手不及。反思这些日子相处,沈昙助她良多,好几次紧要关头护自己周全,说是报答,能做的只在他求学时,多送点儿茶点吃食,保证后顾无忧而已。

但只这样,又觉不甘,难道人家不帮自己,她就毫无想法了么?

定然也不是。

掰起指头算,沈昙出身、样貌哪点不出挑?连之前引人说道的才学,能拜入顾二爷门下便非池中物了,虽说言行随意不羁的些,总好过面上斯文,其实道貌岸然。

可他,可他却是那种对女子无感的人。

顾青竹对着光秃秃的宣纸愣神,颂平还担心扰她画意,往外间退上几步,准备清洗茶具,刚转了身子,见沈大公子换了身蓝色锦缎的长袍,出现在门前。

沈昙衣品尚简,很少做华服玉冠的扮相,百川居他留下换洗的衣衫不多,都是商陆一手打理的,挑也没得挑,那锦衣套在他身上,衬得派龙章凤姿,头发尚带着水汽,毫无章法的挽在脑后,眉眼风流。

他脚步极轻,要有意不想让人知道,很难察觉屋中已然进来人了,在顾青竹身后驻足良久,蹙了眉道:“什么画能让你半天不落笔?”

第47章第四十七回

初淋罢雨,沈昙声音夹着沙哑,固然洋洋盈耳,但直突突在耳边乍起仍着实惊了顾青竹一遭,胳膊撑的久加肩膀尚有些酸疼,手颤了颤,眼瞧着毛笔划出个弧度往地上坠去了。

顾青竹倒抽口气。

只见沈昙长臂一捞,电光火石间的抓住再翻过手心,毛笔安然无恙的躺在上头,笔尖的墨没蹭着丝毫。

“小心些。”沈昙也不递给她,睨着桌上铺的纸说:“没想好画什么便不用动笔,思的愈久,灵感就枯竭愈快,不如陪我喝茶换换心思。”

顾青竹窘然的‘嗯’了作答,微微晃过脑袋,想把方才的纷杂念头暂时抛出去,那笔仍被沈昙捏着,一动未动,俩人离的近,换做往常她还能若无其事的伸手去拿,可这会儿怎么也动不了身,只垂下眼呆呆盯着他的手。

颂安翻出来的小袄是过了年新裁的,水红斜襟,脖间绣着圈樱草纹路,沈昙身量高她许多,目光投去,一截子细白的脖颈那么露着,脑后还有些碎发柔柔贴在皮肤上,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

“我拿了新到的普茶,泡与你尝尝。”沈昙眸色深沉,唇边笑意却更盛了,回身将毛笔置于笔搁,径自到外间茶台前张罗起来。

拎着铜壶进门的颂平没察觉异样,自打听说沈昙再次救顾青竹于水火,颂平便真心实意将他敬作半个主子,恨不能供起长生牌位,日日烧香求得福寿双全。既然来了,茶点样样俱不能缺,特意嘱咐人打来储的泉水,点心也从厨房端新鲜的,笑了声说:“姑娘再需什么,就喊一声,奴婢就在门前守着。”

顾青竹嘴张了张,到底没把留颂平的话说出口,攥着手在沈昙对面坐下,定思两息,以为干坐着观他泡茶自己又要天马行空,于是抢先一步把茶饼取到面前:“前次受你招待,这次我来献丑罢。”

沈昙应一声,倒不同她客气,屋外雨淅淅沥沥下的紧,顾青竹挽起袖边儿,一会儿烫杯,一会儿分茶,手腕仿若花间彩蝶般翩然舞动,直叫人心旷神怡。

有道江南女子钟灵疏秀,沈昙却叹眼前这位的灵秀之气更胜一筹。

普茶乃从大理国远运而来,坊间售卖的金贵,沈昙带的这茶饼草草用黄纸包着,瞧着没甚特别,沸水一浸,香气腾空而起,顾青竹洗过道茶,重新续上水:“沈大哥先请。”

沈昙饮茶时而雅致时而豪放,眼下手指托茶盏晃了晃,热度略微褪去,尽数倒入口中,被外人瞧见的话恐惹上牛嚼牡丹之嫌:“再过十日,我启程下泸州投奔师父。”

顾青竹怔松了会,忆起确是如此,眼瞧着入了五月,他还当真要去,以她所想,这举动实在弊大于利,然而该劝话的上回均劝了,于是轻道:“行李开始打点了么,有甚我能帮的上的?”

“我出门向来自在惯了,东西多反而累赘。”沈昙摆摆手,但遗憾道:“只是这一走,倒恰恰错过了你生辰,贺礼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到时自有人送府上来。”

顾氏家规严的紧,无论长辈还是儿孙,生辰宴都不铺张,家里人聚在一桌,菜色较平常精细些,再下碗细面煮个鸡蛋,热热闹闹便过了。汴梁城许多公子闺秀每逢生辰宴请宾客,有时能连着办好几日的宴席,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下帖,就为了博个面子名声。

顾青竹完完全全没想这回事,吃惊道:“你知我生辰?”

“嗯。”沈昙静静的看向她,眉梢一扬说:“总有法子打听的到。”

“那青竹先谢过了。”能被惦记总归是欢喜的,顾青竹很受用,也不再拘束扭捏,大大方方说话,手里不忘再给他添上茶。

两人对饮几杯,聊着点儿泸州的风土人情,她本欲捎带提醒沈昙带些驱虫防潮的药物,谁知他博闻广识,连药丸方子都倒背如流,哪味药材替换掉闻着更香,哪味加进去效果更好,真叫人连连惊叹。

说的久,顾青竹小饮了口茶润嗓,沈昙却猛的话锋一转,问道:“你那画题可想妥了?”

若非他提,顾青竹都忘掉为何而来了,十分不好意思的抿嘴道:“未曾呢,余玹夫人未布框架,可选的多了,每次反而要绞尽脑汁的想。”

“若不然...”沈昙轻轻一笑,反指着自个儿道:“青竹画我如何?”

顾青竹先困惑的眨眨眼,似没听懂他的话,半晌才红着脸磕磕绊绊的吐出几字:“我,我不善画人像!”

豆蔻年华的姑娘,脸颊顿时红霞漫天。

沈昙朗声而笑,明明侧过脸看不见她,脑中竟全是她羞窘的神情,笑了会儿,不再逗弄的解释道:“我意指的昙,半夜寂寂开的昙花。我名中‘昙’字,乃因出生那夜祖父养的昙花乍开,他老人家一生戎马,谁知年纪大了爱花如命,便取了做我名讳。祖母并不买账,觉得‘昙花一现’甚为不吉,可到底没能挣的过他。”

昙花又有月下美人的爱称,顾青竹心内想着,魏国公未卜先知,知道自家孙儿长大后如潘安再世,这名字贴切之至。

“原是我想差了,‘昙花一现’古语里有物稀难得之意,即是珍贵万分,想来老国公是深思熟虑的。”顾青竹借喝茶遮住脸儿,饮完了手中这杯,复了心神才回答道:“见是见过,但兴许画的不像,我试试看。”

一词双意,沈昙听她解释的恳切,嘴角不禁又弯了弯。

桌边摆着排已调好的颜料,顾青竹凝眉看了遍,最终决定只用墨色,正当她思索着构图时,沈昙未再出声,拿起磨锭不徐不慢的研起墨来。

昙花外瓣细长,像极了菊花,内瓣宽短又仿佛小而精致的睡莲,顾青竹点画出两朵,花瓣薄似蝉衣,右上角配以五六片花叶,茎脉相连,微微垂下,最后换只细笔缀了花蕊,一副月下美人图便跃于纸上了。

余玹夫人赞她天赋可不是随口一夸,顾青竹笔下灵韵,沈昙也看在眼中,沉思片刻笑道:“先前的话我收回,此次启程去泸州,你这幅画赠与我吧。”

练笔小作,在顾青竹看来处处缺点,冷不丁让她送还真犯了难,推辞说:“沈大哥不嫌弃的话,我另作其他装裱好了给您,这张胡乱涂鸦之作,我看着都不好。”

“今日下雨我不便拿,先预定下来。”沈昙哪里会给她机会拒绝,当即抽了根毛笔,在左侧刷刷几笔‘某某年某月某,曾与沈昙’,然后再递给顾青竹:“不可食言。”

顾青竹哑然失笑,这画都落了款,她还怎么好说不送,低头再看沈昙字迹,当真笔精墨妙,随即接过毛笔落下自己名字,加了小章便算成画了。

这日颂平回去,神秘兮兮的拉过颂安,找了个被人的地方附她耳边把送画的事讲了,随后担心道:“姑娘还在画上印了名章,当时我觉得没甚,可出了门子怎么琢磨都安不下心,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说万一被有心的看见,无端端生出祸事如何是好?”

颂安素来比她镇定,先是想了想问:“那画如今搁哪儿呢?”

“沈大公子拿回百川居了,说赶明儿亲自裱过,天气好些再往国公府带。”颂平道。

“既然他这么说,咱们便不必多嘴。”颂安拍拍她的手:“沈公子是个谨慎的,他能开口讨要,就不会坑了咱们姑娘,再说,先前在种养园表姑娘不还跟人要了两幅,汴梁城互通书画的公子小姐多了去,若是天天怕这怕那,日子还怎么过。”

“说的在理。”颂平点了头,心才放回肚里,合掌朝东念了句佛:“定要保佑我家姑娘别再有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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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

赵怀信赴宴归来,随从跟在后面为他撑伞,还没走回院子,田氏身边的大丫头便来传话说,夫人要见见他。

“母亲找我?”赵怀信撩起珠帘先笑了笑,席上少不了饮酒,他酒量好称得上千杯不醉,脸儿却恰恰相反,不过三巡必染酒色,这名气大了就不胫而走,富家子弟对喝酒执念不小,有些不明白的想跟他较个高下,直到被喝翻倒地,还不知里头缘由。

“又出去喝酒了?”田氏温婉懂礼,教训人也细声细语,柳眉蹙了蹙,隔空点了他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何时能收收心,选上一家闺秀,好让我这做母亲的有含饴弄孙的盼头。”

赵怀信从丫鬟手里拿巾子擦了把手,走到田氏身后,顺从道:“母亲中意哪家姑娘,儿子用心娶过门便是。”

同样的说辞,田氏每次都能被他哄得没办法,这小儿子天生一张蜜罐里泡的嘴,什么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能甜到人心坎里头:“这话是当真?”

“自然。”赵怀信笑着帮她捶背捏肩,手劲轻重拿捏的好:“千好万好不如您喜欢来得重要。”

田氏哼了声,反将他一军道:“那从明儿起,外头那些乱糟糟流言再别让我听见,有家闺秀娘觉的不错,可你要还是那副不拘不束的样子,人家怎么瞧的上你?”

赵怀信微微一怔,田氏从不说没踪影的事儿,说有,便是真相中了,于是搬过凳子往她面前坐了,询问道:“母亲这是看中谁了?”

田氏故意晾他了会儿,手边儿的碗重新拿上,将里头红枣粥喝完,拈起帕子沾过嘴角才道:“顾学士的孙女儿,七姑娘青竹。”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看见天使留言:

沈大:画什么能让你半天不落笔?

青竹:你啊。

于是乎,本章引用大家脑洞,真让女主画了男主(不是人像,胜似人像),各位看官还满意否?

第48章第四十八回

赵家长辈意属顾七姑娘并非头一回。

圣人为长公主在延福宫摆宴,有赵怀信帮着寻明卓的恩情在先,李氏见赵老夫人免不得多交谈几句,顾青竹甚少露面,老夫人观她目光澄净,言行更落落大方,举手投足显出来的规矩教养,打眼儿瞧着便是书香世家悉心教导出来的。

这心里面一叹,自然想到家里那位天资聪颖却不省心的孙子。

赵怀信旁的均没得说,同长辈也亲近,几个小辈里头,数他往老人家院子跑的勤,只一点儿,女人缘太盛。有段赵大人咬了牙禁他的足,除去念书,每日晨昏定省,基本没出过门,结果赵府侧门的巷子隔三差五来小丫头打听消息,不单询问,连捎带东西的也有,门房值班的仆从往后院送信跑断了腿。

管得住自家孙儿,可拦不住外头的狂蜂浪蝶。

赵老夫人想着,兴许娶了媳妇过门就不一样了呢?于是常在赵怀信面前探口风,张家闺秀李家姑娘的,但提到顾青竹,老夫人狠是卖力夸奖了通,随后瞪着眼等他反应。

赵怀信当时与顾青竹也就照过几次面儿,觉得她确有点儿与众不同,要说其他想法万万没有的,不甚在意笑了回句:“顾大人家姑娘固然没得挑。”

没从面儿上看出个所以然来,老夫人略微泄了气,操心归操心,若孙儿不愿意,也不去牵那劳什子的红线,这好好的姑娘娶进门,赵怀信再不上心,两家结亲可真个结出仇来了,但顾七姑娘在她跟前是挂了名儿的。

“母亲不常说要位年长的儿媳好管得住我?”赵怀信知祖母曾动这心思,没料田氏竟也相中了顾青竹,脸上带笑的说:“七姑娘眼下可还未及笄。”

“这不孝子!”田氏凤目微冷,碗往桌上一撂,数落道:“前两年挑的几家姑娘,哪位不是和你岁数相当脾性又好,你倒自在,这不如意那也不如意,今儿还跟我论起年岁来了,掰指头自个儿算算汴梁城和你同岁的哪个没议亲?我还去那九霄宫替你寻个仙女儿不成。”

“我的错我的错。”赵怀信见母亲真动了怒,连忙好脾气的哄道:“瞧瞧,八字还未一撇,您心疼人家就越过亲儿子,以后成了婚我还能在您面前讨碗水喝吗?”

母子俩有默契,赵怀信能说出这话,便是不反对了。

田氏一肚子的劝词未讲,他竟爽快应了,迟疑着看了他:“你是同意了?别拐回头不认账,说我这当娘的逼迫你。”

“我何时应过不甘愿的事。”赵怀信轻轻一笑,顺着她的意思诚意十足的把顾青竹的好处分析了遍,句句透彻在理,然后蹙了眉道:“只是七姑娘优秀,能否看得上儿子还另当别论。”

田氏心内一喜,自家幼子在她眼里就如文曲下凡,容貌更不用多说,年轻公子里妥妥拔得头筹,那点毛病若改了,哪还有不成的道理,信心满满的告诫说:“只要你别犯浑,安安心心办正事娘就安心了。”

赵府园子幽深,赵怀信走的时候没再使随从撑伞,独自冒着细雨踱步到了琼台,凤九安排好几样简单的酒菜,在门前守着等他。

“酒菜才备好,主子进屋更了衣再用些?”凤九扫了眼后头抱伞跟着的随从,瞬间明白赵怀信心情欠佳,半句也不多嘴。

赵怀信不置可否的进了门,红豆方端着热米酒安置好,腾开手取出些衣物放在耳房里,点上一截香再退了出来,和凤九递过眼。

凤九摇摇头,吃酒时并没见赵怀信有什么不快,反倒比平时还多喝些,那地方比秦楼楚馆静怡,别瞧门子不大,里头可开阔着呢,院尾小楼推开窗子是汴河弯儿,最称赵怀信心意。

两人立在桌旁揣摩主子心思,赵怀信在外头风流,府里做派却清正的很,琼台里伺候的大丫头单红豆一人,打下手的小丫鬟过了十二,均往其他院里调。就这,总有被迷了春心的浑噩着脑袋想试上一试,哪怕露水情缘也认。

桌上备的四小碟凉菜,花生木耳、羊头签、拌三丝和豆油藕卷,红豆拿手试了盛米酒的小盅,皱眉打算再热上一回,却让从耳房现身的赵怀信摆手阻了:“放下罢。”

红豆低头称是,顺手将碗挪到他面前:“加了几枚珍珠圆子,公子先尝尝。”

赵怀信慢条斯理的把米酒喝了干净,再抬头,脸上已然没了先前的阴郁,睨了眼凤九问道:“董夫人那边办的怎样?”

凤九闻言站直腰板回说:“按主子吩咐,西边空的屋子改成了花房,该搬的花草搬了进去,聘着位养花多年的老妇人看管,董夫人看着挺高兴,只是...”

赵怀信示意他继续说。

自从在枣家子巷两人拌了嘴,董媛心里可打上个结,日日思及他来,又酸又恨,再和赵怀信出城踏青游玩,偶尔闪神还能想起顾家姑娘,话语间免不得试探,次数多赵怀信也不耐,摆了回脸色,气的她拂袖而去。董媛最大的优点在于知进退,能吊着男人胃口,情谊才绵长,赵怀信最是欣赏这点,可突的转变,倒像后院普通的吃醋妇人般,言语不顾的问这问那,颇令人扫兴。

凤九小心翼翼看他眼:“只是她说开春山色秀丽,既然家里花草有了着落,盘算下趟江南走走,不日便动身。”

赵怀信夹了块藕卷入口,细细咀嚼一番,笑了声:“她如果定下行程,你找人去官府打点路引,要的东西都置齐,再捎句话给董夫人,说诸事繁杂,我便不送她了。”

凤九心里惋惜,真往江南去个来回,再见面怕物是人非,董夫人那么聪慧一人,怎么在这时候,非要和主子拧着干,胳膊还扭不过大腿呢,赵怀信但凡厌弃上了,就是那开弓箭,没有回头路。

******

卢玉怜和姜源换罢庚帖,到了纳征的时候。

别人不去,顾青竹于情于理都要凑这热闹,卢玉怜跟着教养姑姑在家学规矩,连夺标都没瞧成,见着她先倒了通苦水,指着罗汉床上好些缎子说:“明明做个样子就行,我娘非让我一针一线的把袍子做起来,我费力赶出来,她又嫌拿不出手,早知如此麻烦,还不如不点那个头!再过两年清闲日子。”

“表姐可不能这么说。”顾青竹抿了口果子茶,含笑道:“再过两年该缝制的衣裳也要缝,良人却不是时时有的。”

卢玉怜面儿上一红,显出些女儿家的羞态,嘴里逞强说:“他哪儿称的上良人,虎背熊腰粗声粗气,优点不多缺点一箩筐,往人堆儿里一站半眼不会多看,也就看在自小认识的份上,我才将就着同意了。”

观那副言不由衷的模样,顾青竹掩嘴笑笑不同她争辩,绕过屏风的卢玉阁却听到耳里,当即揭了她的底儿:“哪个半夜捧着人送的东西要笑醒的,我这胳臂上的鸡皮疙瘩可还没下去哩。”

“你这丫头!”卢玉怜羞恼的跺了脚,上前摸着她腰间的痒痒肉挠:“谁夜里笑了,你是镶了对儿千里眼顺风耳?”

卢玉阁最怕这个,腰上半点忍不得碰,赶紧笑着讨饶:“我笑的我笑的,准是夜里发梦记差了,姜公子八辈子修得福分才娶上姐姐的,真是高攀的很!”

“还没娶上呢。”卢玉怜满面带笑的纠正,接过她手里的小竹筐端给顾青竹道:“青竹尝尝这樱桃。”

卢玉阁在后面撇嘴使眼色,不必多说,定是姜源送来讨佳人欢心的。

开封府的樱桃多打南边运,瞧那新鲜样子怕费了不少功夫,顾青竹捏一颗填在嘴里,酸甜可口,抬眼儿道:“表姐也一道吃?”

“那呆子送两箱子过来,各院分下去还剩下好多,我吃了两日胃里头都有点反酸,让人给你包了些走时带上。”卢玉怜把罗汉床上的缎子稍微理了下,忽的拍手道:“光顾着聊,差点忘跟你打听,王蒙和你那堂姐怎个说法?”

顾青竹愣了愣,再想姜源、王蒙两个的关系,卢玉怜知点消息也自然,于是笑盈盈道:“那有什么可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是堂姐家中有父母长辈,我祖母不能越过他们做这个主,便让王家先同平江那边联系上,再论其他的。”

“我想也是。”卢玉怜不知内情,点点头说:“说句实在话你别介意,不知是不是我看不惯南方闺秀身上那股子娇嫩劲儿,总觉得她说不来的怪道。”

顾青竹心叹卢玉怜火眼金睛,好不好的都能觉察,交得程瑶那样品行的好友也是福分,只这话实在不好接,家丑不外扬,李氏从未明面和她提起,顾青荷在平江府的过往也是颂平打听来的。

她思忖着没吭声,卢玉阁恍然不知的笑了说:“姐,你那看不惯可不分南北。”

卢玉怜本随口一问,打了岔想起别的又道:“我也看不得汴梁姑娘的娇贵虚伪,个顶个鼻孔朝天,有本事见了赵三公子还往天上瞧呢?”

正说着,院里丫头进来通报姜家聘礼抬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愿:小天使们平安夜欢乐多多甜甜蜜蜜,苹果少不了哟。

第49章第四十九回

姜家和卢府只隔了条巷子,抬礼的队伍从正门出去绕着好大一弯儿,穿过马行街才拐回头入了卢府。管家对着礼单将东西摆在正堂,珠宝绸缎这些给卢玉怜的物件,则被人直接搬进她院里。

花厅统共不大的地方,屏风就有四扇,无一例外绣的牡丹,再看着姜源投其所好的聘礼,牡丹花式的缎子、牡丹头冠、牡丹摆件...顾青竹以为两人成婚后真个要泡进牡丹堆里头去了。

待送礼的人交接罢,卢玉怜才好从里屋出来,爱不释手的摸摸这个,瞧瞧那个,再对比自己给姜源缝的衣袍,连线都走不齐,心下不禁虚了道:“青竹,你来教教我制衣裳吧!”

“我年前才学会绣帕子,别说衣袍,半边袖子我也做不出的。”顾青竹也不怕人笑话,将自个儿学女红那点糗事讲了讲:“表姐还是请教养姑姑手把手教的好。”

卢玉阁在旁边也缩着脑袋道:“看我也无用,我还不如你呢。”

卢玉怜见她俩指望不住,哎了声,把塌上的缎子重新展好,嘟囔着独自比划起来。

呆到半下午,前院有仆从报信,说顾三老爷准备告辞了,让七姑娘收拾番一起走。

顾青竹把剩余半杯果子茶一口饮尽,和卢氏姐妹道了别,穿戴妥当接着顾明卓在府门前候着,从卢府正门回的话需要绕些路,所以车夫便把车赶到侧门巷子上。

姜大人好热闹,儿子定亲下聘,请到府里的亲眷概不会少,顾青竹站在石板路上,隐约能听到一墙之隔的姜府人声鼎沸,这个时辰居然还有划拳吃酒的声音。

“小少爷慢着点。”六合招呼顾明卓上了车,然后对她说道:“姑娘在车里等着,老爷马上便到。”

顾青竹颔首拎了裙角,脚刚踩上马凳,后面传来男子清润的声音:“顾姑娘。”

王蒙一袭儒雅白衣,头顶束着根天青色玉带,从巷子口紧步而来,身后三四个随从手里抱着大包小包的食袋子,走到跟前时,王蒙挥挥手让他们先往姜府送,自己则深深作揖道:“顾姑娘可要动身回府?。”

“王公子。”顾青竹福了福身,想来他是来给姜源搭手帮忙的,笑了笑道:“在玉怜表姐那叨扰整日了,舅舅舅母繁忙,我呆着帮不上还得让他们费心招待,便同父亲一起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