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挠挠头,蹲下说道:“还没说呢,单让许家主子把现银备了,瞧着胃口挺大,我出门前头个一万两已经叫人拉出去了。”

一万两并非小数目,普通人家多少辈子都挣不到的钱,有胆子咬下扬州许家这么大口肉,可不是三五十个贪财之徒能吞下的。

沈昙没说什么,压了压头顶的斗笠,将目光重新调转到岸边正在装船的木材上头,一眨不眨。

商陆原想竖着耳朵听听自家主子的高见,人家却闭口不言起来,顿时心痒难耐的追问:“您倒是说个想法啊!这会是谁干的?那么老多的银子,怎么运走,怎么花?”

“好事。”沈昙瞟了他一眼,从容道:“贪钱,总比要命好。”

江岸口聚集着二三十条货船,码头工把一根根木材抬上去码好,足足费了大半天功夫,泸州府衙的官兵穿着常服,乔装打扮的蹲伏在附近,只等着沈昙下令查他个人赃俱获,无奈从晌午到天快黑了,别说号令,沈昙自己都溜达到岸边的小贩旁,要碗茶水悠哉喝起来。

商陆愈发的坐不住,沈昙却笑着拍了拍衣袍,对他说:“告诉他们今儿撤了吧,再等等消息。”

“这,这船可要走了!”商陆瞠目结舌道。

沈昙微微挑起眉:“货船吃水太深,木料定是没有钻空填上军械,冯天富可没这试探的脑子,让沈靖去探探,他家那位小妾是不是回泸州了。”

别说,冯天富那精明小妾还真在府上坐镇,劝阻着他先运上批真货,如果万无一失,随后再脱手把军械转手。

不过沈昙当前难事不只这桩,眼下顾家二爷、四爷和许芸都在花厅里头坐着,包括顾青竹也被喊了来。

沈昙朝她递来询问的眼神,可惜顾青竹也不明白二伯所谓何事,只得微微摇了头。

顾同生捏着眉心请沈昙坐下,温言道:“你手上那件事如何了?”

沈昙撩起袍子坐下,面带微笑道:“回师父,还差点火候,需要再耗几日。”

“那便先放放,有件事情却是非你不可的。”顾二爷看了他一眼说。

第68章第六十八回

原来,许芸按照传话人的要求将一万两银子装箱,派人送去城郊一座流民落脚的残庙里头,这庙还是前朝所建,年久失修已破败不堪,唯一可取之处是地方够大,能容得百十口人住下,所以附近流民渐渐聚集到那,相互间也能照应。

许家送银子的仆从,有位原先在陕西路参军,因额头被重物所伤波及至眼睛,目不能视,不曾料卸甲后脑伤渐好,眼睛也恢复大半,许芸见其身手强悍特请来做了许园的总管,眼下有祸事他自然当仁不让。

这仆从本以为能暗中抓住一两人,带回来细细盘问,怎料到装银子的车刚停在庙中,几个流民便围上来,也不知谁先开口喊了声‘车上全是银子’,剩下的流民闻风而至,身手再好也做不出以一敌百的伟绩,他们被挤的连车轱辘都摸不到,只眼睁睁的瞧着整箱银钱被哄抢一空。

对方显然经过周密计划,那么多人往不同方向奔逃,谁还分得清楚?显然是宁愿一次少拿到些银子,也不愿露出半点尾巴,好让人顺藤摸瓜的找到他们。

事情固然可恼,但并非全然无获,仆从认出其中一个扮作流民的汉子,好似是先前供职陕西路军的修武郎陆占。此人左手缺了三指,因克扣军饷被人告发,押送回京路上擅自逃了,至今不明其下落。

沈昙在六叔沈原麾下混的时候不短,对陆占倒真见过几面,在听过顾同生的描述后,沉吟了会儿道:“师父的意思是,这件事和三爷遭人暗算有所牵扯?”

听到这儿,本在小口饮茶的顾青竹惊异的望向自家二伯,她可完全没听出两者间有甚干系。

许芸补充道:“最近,顾三爷和王大人安置到许园后,似乎来附近走动的商贩行人变得多起来。”

许园在半山之上,走街串巷的商人平日可不爱往这跑,路远不说,到了还不定有谁光顾生意,所以大都每逢月初、十五定期来一趟,如今突然频繁,实在令人生疑。

“敌暗我明,总要提防些。”顾二爷攒了眉头叮嘱沈昙:“对方明日再要一万两送到城西荔枝林中,你便偷偷跟去,只要确认那人是否陆占,其他事宜交给我衙门官兵即可,万不能涉险。”

沈昙欣然应下差事,次日换上许园仆从穿的黑布大袍随车一路向西,但他长的副天妒容颜,纵使穿不起眼的粗布衣,也能凭生别的倜傥之意,商陆嘟囔着拿炭笔在他眉毛处涂的浓黑,再用厚粉将脸擦的黑黄,如此折腾完,站在后面好歹一眼瞧不到的。

而呆在许园的顾青竹也不得闲,昨日二伯提醒了她,近些日子照料父亲时,最好饮食起居不加以他人之手,若有人想针对顾同生,总要先千方百计接近他们的,小心行得万年船。

这样一来,厨房里头便离不开人,汤药也搬到隔壁厢房来煎,各种活计俱过目盯着才放心,顾青竹忙活的团团转,直到晚间,颂平扯了她袖子欲言又止的说:“姑娘,我方才从王大人那边回来,说沈大公子今个儿出门,被刀伤着了,刀上似乎还沾了什么毒,许郎中正在城里头的医馆为他诊治呢。”

尽管理智告诉她沈昙大概是无碍的,不然凭他的身份,出了岔子怎能没人过来通报一声?怕早就鸡飞狗跳了,即便如此,明明夏热的天儿,顾青竹竟生出遍体生寒的滋味,抱着空空如也的药碗楞了许久,才抖着唇问道:“严重吗?毒可能解?”

颂平也觉察到她的失态,自家姑娘是那种越到大事儿上面,越拿的住的人,除了像三老爷这样的至亲,哪会吓的愣住那么久,眼瞧着手上的碗都端不住了。

“具体的婢子也不清楚。”颂平懊恼着不该随便张嘴说给她听,起码把消息打听仔细了,于是赶紧又安慰道:“姑娘不必太忧心,我这就去找许郎中那个小徒弟再探探!”

顾青竹木木的点了头,目送着颂平一路小跑的穿过院子,方才找着连廊边坐下,把药碗往侧身一放,心里头乱腾腾的,什么思绪都理不出来。

须臾,颂平鼻尖儿满布着汗赶了回来:“小徒弟只见着许郎中被接出去了,其他倒也不清楚。”

顾青竹轻轻答了声:“好。”

颂平见她不说话也不动作,急的不行:“沈公子是有善报的人,定会逢凶化吉的。”

若是福运说多了能成真,顾青竹也愿意在这给他念本地藏经的。

“你再去请那小徒弟,询问他可否带咱们去城里头的医馆。”顾青竹思前想后仍觉得坐不住,那边干脆去瞧个清楚,好坏有了谱儿才能安心。

医馆在城西,离荔枝林不远,路过永宁河时,两岸街边依旧那么热闹,顾青竹坐在车里掀起帘子往外头瞧了眼,河水潺潺,却没有生辰那日和沈昙结伴而游时看的惊艳,变得索然无味。

她叹息着收回手,才知古人诚不欺我,情根深种果然是件要命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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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不大,药材还算比较齐全,泸州衙门里头别人不认得沈昙,宋大人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故而当陆占那斯大刀砍向魏国公府家大公子时,整个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恨不能飞过去以己身替他挨上这刀!

沈公子在这若丢掉性命,任他有多少条命都赔不起!

万幸万幸,最后一瞬沈昙像背后长了眼般,略微扭过身子,刚巧躲过那致命一刀,只臂膀上划出倒两指深的口子,他这脑袋暂时能保住了。

但当得知那刀上居然有毒,刘大人哭丧着脸摸了摸自个儿脖子,妈的,这果然还是保不住么。

马车赶到医馆时临近深夜,顾青竹和颂平从车上下来,小徒弟抓着门环重重扣了几下,里头探出个脑袋,警惕的看着他们问:“你们找谁?”

小徒弟把许家的木牌给他看了,解释道:“来找我师父的,许郎中。”

门里的人用方言喊了声,紧接着再把门打开,一路将他们带到内院,顾青竹抬眼看见不大的院子里黑压压的坐着好些人,大都围靠在一起熟睡了去,偶尔还能听见打鼾的动静。

颂平更是跳着步子往前走,生怕没留神踩了谁的腿。

正堂,许郎中在药柜前配着药材,见自家小徒进门脸色就沉了下来,再看随后跟着的顾家七姑娘和丫鬟,更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儿道:“谁让你过来的?”

小徒弟正想解释,顾青竹先笑着鞠了礼:“许郎中不要怪罪他,是我硬求着他引路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府千金求情,许郎中也说不得什么,只是替他们忧心道:“多事之秋,七姑娘万事都要小心。”

顾青竹可不会贸贸然做事,在许府挑足足挑了十个护院仆从,路上前后分两批走,安安稳稳赶来的:“您说的是,我来是想问问沈公子的伤情如何,我二伯他们也挂念的很。”

此话虽掺了水分,但也不假,只不过是顾青竹主动请缨,顾同生应允罢了。

“伤倒是小伤。”许郎中招手让小徒弟过来帮忙称药材,自己则拍了拍手掌,将药方给顾青竹瞧:“就是毒不大好解,对方大概刀砍过甚有毒性的藤草,不是有意为之。”

顾青竹不懂药理,却能认得药材,速速览了遍,细眉蹙了起来:“这有些药,泸州怕不好找吧?”

徐郎中惊讶的看着她,京师闺秀琴棋书画精通不稀奇,能熟悉药材的可就凤毛麟角了,接着颔首道:“不错,但许家主子人脉广,一两天可调的差不多,不妨事。”

简单交流过,顾青竹略微平复了先前慌乱的心神,起身到后院探望负伤在床的沈昙。

空荡荡的屋子,一张铺着薄褥的罗汉床,顾青竹环视一周,没看到半个人影,桌儿上的茶壶摸着仍烫手,再跟人打听过,说屋里的公子到后院洗漱去了。

她狐疑的找去后院。

天边满月朦胧,月光洒在地上如同笼了层白霜,院角的假山上头布着根长长的竹管儿,不知从哪引来的山泉水,顺着竹管儿流到地上的池子中。小池四周由石头堆起来,沈昙/赤/裸/着上身,下头穿了条月白的束脚裤子,旁若无人的低头用水冲着自个儿的后脑。

街巷里有时能见着做苦工的汉子光膀行走,顾青竹倒瞧过几次,印象中男人胸脯都是黝黑发亮,裤子扎的紧了,腰间那坨肉便明晃晃的堆在外头,半分美感全无,当然,这种难于启齿的见闻,她是任谁都没说过的。

但眼前的人却白的出奇,那后背直对着她,竟泛着莹润的华光,浑身上下看不见分毫的赘肉,肩宽腰窄,那副模样如果被汴梁闺秀们领略过,怕是色字当头,纷纷呼喊着但求一嫁沈家郎了!

美色当前,顾青竹瞬间怔松了下,羞怯尴尬丢到脑后,心中微微腾起股子怒气,谁家挨过刀还跑到外头冲那冷水浴,他是嫌伤的不厚重吗?

“沈大哥。”顾青竹板着脸,微微低头责备道:“你可是刚刚受过刀伤的人,岂能如此糟践自己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1、终于,终于写到可以露肉了(捂胸口)。

2、对,明天可以尽情撒狗粮了,我要好好调制下配方。

3、今日收到人生中的第一个长评,感谢绿绮,一些尽在不言中,比心。

第69章第六十九回

陆占大刀蹭染上的毒乃出自一种藤草,泸州附近山岭纵横,在许多山坳背阴处便可寻的到它,成片的连在一块,不小心碰着皮肤会有灼热感,假如皮肤外头有伤口,毒素混入血中,严重的话高烧不退,虽不致命,却对神志影响极大的。

眼下沈昙便是似醒非醒,高热使得臂膀伤口疼痛都没了知觉,身子像被架在火上烤似的,看什么都重影,所以才自己找来这后院,想借着泉水冲下脑子缓解一二。

听见顾青竹的话,他反应好一会儿,才迷茫的抬起了头,泉水顺着他额头流的满脸都是,水珠儿接连不断的从下巴滴落在地上,半晌,才哑着嗓子挤出句话:“你怎么来了?”

沈昙原先的声音很是悦耳,总是低沉中透着笑意,而这句话说出来却把顾青竹吓的一跳,好端端的嗓音仿佛给风箱拉扯而出,连最后两字都化作气音。

她蹙眉快步走过去,仔细端详了他的脸色,双目无神,嘴唇苍白的不成样子,但两颊却不正常的潮红,顿时急切道:“别说话了,赶紧跟我回房躺着去!”

沈昙被她攥着衣袖行了两步,神志略微清醒些,停下步子说道:“且等等。”说完又折回竹筒儿边,用手鞠了把水泼在脸上,狠狠拍打几下,才长长呼了口气。

顾青竹眼睁睁看着他又做出那等昏头事儿,假怒也生出三分真切来,径直坐过去挡在他面前,冷着脸道:“再不许碰冷水了。”

沈昙硬是把脑中的混沌逼散开,举了双手表示自己不会乱动,笑看着她道:“好,不过青竹带帕子了么?”

闺秀们装帕子是习惯,顾青竹自然有,顿了顿才低头从袖笼里头抽出帕子,正想往他手心里塞,眼神一扫,后知后觉的发现以自己的角度去瞧,分毫不差对着沈昙的前胸。

因着长期习武把肌肉锻炼的异常紧致,却不是结实壮汉那种强壮,恰到好处的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又觉得欠缺,从肩到腿修长健美,浑身的劲力似乎要从血肉中喷薄而出。

顾青竹心内斗争一番,倒拎得清楚孰轻孰重,愣是把小女儿心态再次压下去,继而默默把手帕给了他,沈昙简单擦拭过脸,便跟她走了回去。

房内的窗子打开着,顾青竹先前着急寻他没注意,这次看见便伸手将窗扇合上,从盆架上头取下条布巾又递给沈昙,他在后院折腾半天,除了裤子勉强算得干爽,上身几乎湿了大半。

沈昙收拾好重新躺在被中,燥热感倒真好了些,他侧过身,瞧着在那忙碌找纱布给自己重新包扎的顾青竹,心中一暖,弯着嘴角说道:“方才失礼了,青竹莫要嫌弃。”

在院子里明明一点儿遮掩的心思都没有,顾青竹可没忽略那时他眼中的促狭之意,如今倒是讲起礼仪了,她忍了忍,嘴上回道:“常言说病不避医者,沈大哥身上有伤,又是夜色昏暗,我便当自己是半个郎中,有何可介怀的?”

这副故作嘴硬的姿态,甚合沈昙心意,窗边烛火跳动,顾青竹拿着药箱走过来,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喔?”沈昙挑眉笑了声,大概又牵动着喉咙了,随即咳嗽起来:“我怎么觉得你是口不对心?”

“哑了嗓子还挡不住你说话。”顾青竹见他都咳成这样了,还不忘调侃自己,忙从壶里倒了杯水让他喝,嘴上不满道:“好好躺着,我让郎中来帮你换药。”

许郎中忙着煎药,打发小徒弟帮沈昙换干净纱布,谁知那小徒弟平时照看人手脚利落,换药却手上拿不住轻重,用剪子咔嚓咔嚓两下剪开,也没看伤口如何,竟直接生生拽了下来。

顾青竹看的心惊胆战,阻止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楞没说出口,因为她瞧见更为可怖的景象,许郎中口中说的小伤,居然是近三寸长的口子,伤口两侧已经用桑皮线缝合,十分狰狞,因方才揭去旧纱布,又开始冒血了。

“呀。”小徒弟喊了声,赶忙拿起旁边止血的药粉撒了上去:“可能有点疼,你忍忍啊。”

沈昙毕竟还发着高烧,冷水只能治表,对疼痛触感依然迟钝许多,因此没怎么在意的点点头。

他不在意,顾青竹可在意的很,蹙着眉尖儿和小徒弟商量:“不若你教教我,让我来试试罢?”

小徒弟仰头不理解的看着她:“啊?为什么。”

顾青竹想了想,答的一本正经:“我观这伤口养好也要好长一阵子,我学会了,以后万一需要的话,也可以帮的上忙。”

小徒弟年纪小,天天除了跟着许郎中学医术,还是学医术,心细简单得很,她说了倒也信,还颇为赞同的连连点头:“也是,那你坐这,我说着你来包。”

捂着被子的沈昙笑意盈盈的盯着她,将那点心思猜的一清二楚,顾青竹心叹两人比较之下,还是这小徒弟纯善可爱。

包扎不难,清理过后洒上止血药,再用调制的生肌药膏敷上去,拿纱布缠了即可。但对着伤口下手,顾青竹每个动作均是轻之又轻,过一会儿,还不忘看看沈昙的反应,生怕不小心碰得他疼。

沈昙倒是笑意不减,别说现在烧的没有痛感,就是皮开肉绽的疼,让顾青竹如此包扎,也是甘之若饴。

最后系好纱布,顾青竹才直起腰松了口气,转头询问小徒弟道:“如何,是这样么?”

“错倒没错。”小徒弟挠了挠脸,看看沈昙,再看看她,疑惑道:“只是他又不是个女娃娃,疼点怎么了,看把你吓的,外人不知道还以为他浑身断了骨头摸不得!”

顾青竹脸儿一红,懊悔自己叹的太早,纯善也有纯善的坏处,这么直戳戳的说这,让人怎么接好?而再看沈昙,先是耸动肩头,后来实在绷不住阖上眼笑了起来,又因着嗓子,笑声和咳嗽交替不断。

小徒弟不明两人间的眼神来往,说完话便自顾自的整好药箱,然后对顾青竹道:“那我先去前头看看药煎好了没,再和师父说给他加点儿止咳的。”之后就晃着脑袋出了门。

房中一时间又静了下来,顾青竹没再看他,把用过的纱布药瓶收在筐里,然后拎着药箱放回原处。

白日劳累紧绷了整天,府衙的官兵们幕天席地的在院中休息,人多,晚膳也是随意在临街买了烧饼牛肉夹一起胡乱吃下,沈昙却粒米未进。许郎中一早拜托颂平在厨房煮些饭食,这医馆本就不是常住的地方,炊具炉灶有归有,食材可没几样,所以准备半天,这会儿才刚熬上米粥。

顾青竹犹豫着要不要去厨房,那边沈昙先轻轻发了声:“过来坐。”

她回了头,那人依旧躺着,脸上却严肃不少。

见顾青竹没有迈步的意思,沈昙拍拍床边又道:“还要我下去将你抱来不成?”

“受了伤倒变得蛮不讲理了。”顾青竹嘟囔着坐过去,双手交叠在腿上,眨了眨眼儿道。

沈昙没管这句抱怨,看她半晌,忽然微微探起身子,一把牵起她的左手,女子的手不像男人那样硬实粗糙,眼前人儿的更加柔弱无骨,纤细小巧,他毫不费力的将其握在掌心,嘴上沙哑道:“多谢,你今日能赶过来,我很欢喜。”

京师闺秀要遵从的规矩甚多,顾青竹更是那种对言行举止相当在意的姑娘,记得她初次去魏国公府拜谢,因才解过婚约的关系,特意穿上稚嫩讨喜的衣裙,为着就是避嫌。而现今,虽然在泸州,她能深夜自己带着丫鬟探望他这非亲非故的男子,已属出格之举,沈昙即使是个榆木疙瘩,也体会到了其中含义。

顾青竹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抽了下手,可对方抓的牢靠,根本不是凭她气力能挣脱开的,待与沈昙四目相对,那双眸子竟璀亮的令人移不开眼,只得抿了抿唇说道:“应该的。”

沈昙愈发握紧了些,沉吟道:“但今后若有类似状况,我希望你好好呆在安全的地方。”

顾青竹闻言看着他,琢磨出话中深意,这以后,怕连同两人若能成婚都算进去了,是指他在浴血,自己只能坐后旁观么?

“不行。”顾青竹回绝的斩钉截铁,轻声道:“我会有分寸的。”

沈昙欲再说服,但被她开口打断了,细眉一挑,索性把隔在两人中间那层纱给挑破了:“沈大哥再说下去,我怕自己明日回去便改了主意。”

“什么主意?”沈昙假如身无病痛,定能瞬时想到生辰那日两人在船上约下的话,可他脑袋昏沉,话说出口才明白顾青竹指的是什么,又再问道:“你可是想好了?”

其实从他表白心意,顾青竹要不愿意的话,当场便回绝了,她之所以答应考虑看看,是想把沈昙长谈时分析的事情,自个儿再好好思量清楚,婚姻大事,总不能单凭着腔喜好,上下嘴皮子一动就答应。

顾青竹垂下眼儿,声音不大,但坚定的很:“我应下了。”

沈昙拉着她的手,只觉得浑身的血争相恐后的往脑子里头涌,甚至有点发梦的错觉,他眯起眼看着顾青竹:“真的?”

“自然是真的。”顾青竹以为他烧的更热了,一句话还重复的问,不由忧心道:“沈大哥烧的更厉害了?”

沈昙心想着烧的厉害倒好,不用费心想着你是不是会反悔,于是将自己额头凑到她手边,发烧浑身烫热,顾青竹的手对他来说简直凉爽适宜,停了两息,又叹了口气道:“是烧的厉害,所以青竹明早再与我说上一遍,万万别忘了。”

第70章第七十回

毒物所致,沈昙几乎是话音刚落,便沉沉睡了过去,除了胞弟明卓,顾青竹还未曾目睹过这般景象,大概是烧热的缘故,他呼吸有些粗重,额间的汗倒是越出越多。

一边手被心仪的男子攥着,一边慢半拍的为自己方才那番大胆言论羞怯起来,但她没神游太久,觉察到沈昙发热盗汗时,马上想着把手抽出来,准备打些水沾湿帕子,为他冰敷。

可即便睡着,沈昙手上力道仍大的惊人,顾青竹用右手掰了几次,才稍稍有些缝隙把手腾出,手心汗津津的,他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在冰敷前,先把沈昙的手擦洗干净,这才重新洗过帕子,搭在了他额头上。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候,颂平端着小砂锅入了门,因着脚步轻,院内又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顾青竹并没有发觉,神态自若的在给沈昙换冷帕。这可让颂平呆滞了半晌,要知道,自家姑娘虽不是娇养大的,也是名副其实的高门闺秀,除却给长辈侍疾,鲜少有需要她亲自动手。

颂平从前便知道姑娘对沈大公子态度不同,但一直认为是对方三番两次有恩与顾家,顾青竹才如此以礼待人,可这下,她终于恍然通了窍!

她复又瞄了一眼,心里头暗暗将两人各个方面对比了番,无论样貌家世还是才学品行,还真就般配的紧,想到这,颂平对这事儿倒乐见其成,故意装作刚到的样子,先喊了声:“姑娘,粥熬好了。”才垂眼带笑的走了进去。

医馆用得上的食料有限,锅里煲的粥也仅是大米配了红枣枸杞,大枣去核儿用刀切成片儿,放在灶上熬了足足半个时辰,当真是熬的软糯生香,顾青竹用布垫着揭开盖子瞧了眼,笑着对颂平道:“这香味我闻着都嘴馋。”

来时路上眉心儿笼的愁云化都化不开,这会子都能和她说笑了,颂平心里头明了姑娘这是放了心,也捂着笑一声:“本就拿了俩个碗来,您晚上用的少,正好凑着再喝些。”

泸州湿热,顾青竹有那么些许水土不服,食欲也退了许多,饭吃得少,沈昙便招呼园中的厨娘子,每晚炖上鱼汤甜粥换着给她加上一餐。不过此时她到没感觉肚饿,便道:“我却免了,你忙活半天多垫垫肚子才是正经,若熬的多,待会儿可以给许郎中和那小徒弟送去些。”

说曹操曹操到,小徒弟端着药汤,人还未到耳朵却很灵光,呲牙笑着急急问道:“好香,有什么好吃的?”

颂平观他年岁小,个子也不高,整日打交道已经当做半个弟弟待了,随即抬手点了他道:“狗鼻子,米粥都能闻到,要做了鸡汤鱼汤,岂不是隔着一堵墙都被你盯上了。”

“见者有份。”小徒弟把药一放,端的时候没垫着东西,烫的他直揪耳朵,然后嘻嘻笑了道。

服药趁热,顾青竹好容易把沈昙唤醒,只见他蹙着眉缓了缓,目光慢慢移过来,那神情相较于平日,多几分少年应有的稚气,顾青竹莞尔一笑:“先喝点粥,服完汤药你再好好睡。”

病人被伺候着用膳再平常不过,这当着外人,自家小姐肯定不能亲自上手,颂平便端着舀好的热粥上前准备喂他用下,谁成想人家却面无表情的闪过身子,明摆着不乐意配合。

看沈昙身边用的人就知道,三省居内院均找不着丫头的影子,他确实不习惯让人近身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