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认真道:“我二叔几位徒弟,当年乡试至少也是个亚元的,沈大哥如今得二叔真传,今秋乡试定能一举夺魁,进那前十之位,这要不算学问好,怎么才叫好呢?”

这话要是从别人说出来,不用想也有拍马溜须的意思,顾青竹却说的自然坦荡,仿佛板上钉钉的事儿,理直气壮的让沈昙都愣了愣,随即领悟道:“你倒是机灵,变着法子激我读书,若没捧个亚元回来,还真是无颜面见师父了。”

顾青竹忍不住笑了,还嫌不够,又补了句:“当初人家几位可是求着我二伯好久,才答应入门的,你只待了一日就得了准话,冲这个也得努力考出解元才是。”

沈昙倒好说话,颔首称了是,那模样正经的连顾青竹都以为真要奔着魁首考去了。

河湾处,两人走过石桥,再穿过截子小巷,巷子两边墙上拉起绳条挂着大片的彩绸灯,红绿七彩,照在地上的灯影晃了晃。

因离街市远了些,渐渐听不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顾青竹跟他行了一路,纳闷着明明河道近在眼前,却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放灯,于是开口问了问:“咱们要去哪儿?”

沈昙神秘秘笑了笑,转手将食指勾的串河灯递过来让她接着,低声说道:“你且在这等下我。”

顾青竹瞧着他转身大步走到河边,附身对着位带着斗笠的老人说了什么,老人转头朝她这望过来,过了会儿才点了头。

一番谈话完,沈昙远远朝她招招手,顾青竹跟着过去,才看见河堤下头泊着条木船,两头儿尖尖,船肚却宽敞的很,大概是才下水没用多久,她坐上去还能闻到种奇异的木香气。

沈昙朝那位老者到了声谢,然后轻轻一点跳上来,明明多了个人,船身竟半点没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毕竟刚晕过一路,顾青竹坐着难免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用手扶着船边,尽量不瞧那水里荡出来的波纹。

沈昙立在船头,用根长长的竹竿向水中一顶,安抚道:“这船木是新砍伐做的,有提神清脑的功效,我乘撑船又稳,不会晕。”

道是奇怪,被他如此一说,顾青竹试探着往水中瞧了瞧,果然没有在水路乘船时不敢见水的反应,再眺向河岸,白墙青瓦的小房鳞次栉比的落在远处,倒有些江南水乡的味道。

顾青竹微微松了口气,稍挪着身子松泛的坐着,托腮看着费力气划船的沈昙,好奇道:“你是怎么说的,那位老人家就同意借你船用?”

“我这么面善,他为何不同意?”沈昙懒懒一笑,倒是趁机坐了下来,腾出只手从船里抓住个酒葫芦,用牙咬掉塞子,就那么朝嘴里灌了一口。

顾青竹莫名看的有点脸热,侧开眼儿,嘴上说:“沈大哥又在玩笑。”

沈昙喝得一口烈酒,微微蹙着眉:“其实我跟他说了,我家小娘子闹着要在河中放灯,他开始是不肯的,不过后来看见你又点了头,说看在我娘子的面子上,让我用用。”

顾青竹抿抿嘴儿,一时间不知怎么回话好。

见她颇为不自在的移开目光,沈昙想了想,大概能猜到症结,顾青竹脾性软中带硬,在重要事儿上眼里揉不得沙子,是以别的姑娘听过羞涩的暧昧话,到她面前倒失了三分效用,说不定还画蛇添足。

“青竹。”沈昙将竹竿从水里收上来,扔在船底,河水缓流,船倒是能慢慢悠悠的漂着:“若没有顾大人这次意外,我本想回京师再和你提,既然你阴差阳错的来了泸州,现在与你说也未尝不可。”

顾青竹眉心一跳,虽然已想透了,他不说自己也要闹个明白,但心底依旧漏了拍,手上不自觉的攥起衣袖。

“我的心思,你大约能猜得到,但是现在要说的,还不止这个。”沈昙抬了抬眼,继续道:“我科考入仕会走武官一途,此路前景艰难,现今瞧着是四方安宁,但边关战事多多少少从未断过,谁都保证不了,何时会起战乱。所以,我说的如果,你我情意相通定下亲事,以后你要过的日子,大概和从前所想的都不一样。”

那声音低低沉沉飘进耳中,顾青竹慢慢坐直了身子,垂首听着,他说一字,心里头便过上一字,沈昙条理清晰的列出嫁给他的各种弊端来,直到最后,也没听到半点优处。

顾青竹确实没想过太精细,毕竟动心动念也就一瞬间,还没过得目前的坎儿,哪儿能一目十行的翻到最后头了?但沈昙却行,面面俱到的归总,时不时举两个例子,换成做文章如此,大概要得一水儿的赞誉出来。

听到最后,她甚至有点不忍心再叫他说下去,就像,就像眼前的人把自己摊开来论斤论两的让你看,不必讨价还价,人家自己就把价一锤子压到不能再低,单等着你中意,然后再去买下他。

顾青竹心里嘴里涩的没有办法,急急摆手打断他,拧起眉头道:“你再这样说下去,我就不懂了,是想得我同意,还是想故意引得我避之不及?”

沈昙瞧着眼前半恼的人儿,摊了手道:“当然是希望你能嫁我。”

大概说的话题太过沉重,顾青竹听见‘嫁我’两字,倒没了波澜,只摇头不解道:“可你说的话,我若以后入了你家门,前头好似刀山火海一般,还怎么让人选去。”

“我总得提点你想清楚。”沈昙道:“不然以后你后悔,再跟我说其他,我可不会同意。”

顾青竹哭笑不得,索性放开了谈,看着他道:“这会儿倒是霸道的很,你好歹说出点好的来,不然我还怎么考虑。”

沈昙果真沉默了会儿,嘴角缓缓扬起抹笑:“好处不多,只一条,你选的人是我,沈昙总不会负你。”

仅这一条,怕是已经抵了其他千千万了。

沈昙身为魏国公嫡孙,虽世袭不到爵位,但国公爷征战发的家,眼前各地军中官吏,哪个提起沈国公不敬上一句?再有沈家几位爷帮衬,沈昙由科考入仕,只能事半功倍。

闭着眼睛数的优点便不提,以他为人,能信誓旦旦的说出这话,顾青竹想不信都难,这会儿子才有点觉得钻进他设的套儿里。

“我会好好想的。”顾青竹笑一笑,轻轻道了声。

沈昙点点头,笑着把她身旁的河灯从绳子上解开,放上灯芯儿,用火折子把它点着,抬头朝远处河岸瞅了一眼,才道:“正好到地方。”

顾青竹开始还不明所以,拿了河灯双手合十的许过愿,轻轻在水中放了去,再起身,随着他看的方向望去,才发现船已经飘过小城,郊外住户少,灯火昏暗,但暗中又闪着繁星似的细光,若仔细看,发现这光有的竟能移动。

“流萤?”她忍不住指着叫起来,然后突然顿了顿,转头看着沈昙道:“你专程带我来看的?”

沈昙转眼间又捡起方才的酒葫芦,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也一同向河岸看去:“我原在你书房见过本游记,摊开的那页正巧写了这个,问过你家丫鬟才知道你没见过。”

顾青竹对游记中奇闻异事感兴趣,流萤在京师很难见得着,她也曾经夏日里专门出城去寻,但无功而返了。

顾青竹搜肠刮肚想说些什么,最后到嘴边只化作一声感谢,沈昙笑出声,捏起最后那只小的荷花灯推了出去,淡淡道:“愿明年你及笈时,我还能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1、最日工作忙到黑白颠倒,码字又是龟速(时速500字怎么破),所以下班回来拖到现在才写完这一章,太晚了,祝小天使们好梦。

2、今日(现在是凌晨拉,1月10日)奶奶要过生日,所以下班后直接过去,特请假一天,下次更新要到明天了。

3、最后,这章表白真是绞尽脑汁想好久,不知道甜度够不够,不够以后找机会继续撒糖。

第66章第六十六回

以往生辰,家中长辈却也没让她出过府,连放河灯都是写罢条子塞进灯里,由小厮代劳了,像这次得允出门子逛荡,还是头一回。

故而顾青竹从船上下来时,心里头还有些意犹未尽。

车夫按着沈昙的吩咐,将马车赶至渡口,顾青竹以为他们会直接回了许园的,结果车子再次停下,不偏不倚站在巷子口的小食摊前。

夜色已深,来时熙攘的人群不见了踪影,留得三三两两腹饿觅食的人聚了一起,要上碗熬至乳白的羊汤,配上胡饼就着吃,胡天海地的吹上通。

毕竟不是在京师,人生地不熟,顾青竹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各种吃食,难免放不太开,沈昙低了头问她:“有想吃的么?”

顾青竹微微摇了摇头,鼻尖萦绕的香味引得她也有了饱饱口福的欲望,奈何许多叫不上名字的东西令人眼花缭乱,一时间倒无从下手。

“那我随便买些,每样少尝点儿。”沈昙说着便走了过去。

泸州方言和官话差的很多,说的又快又急,好多词儿即使听得懂音也闹不明白意思,顾青竹对此一窍不通,所以看见沈昙操着口地道的泸州话,和卖豆花的老妇人攀谈,十分诧异的瞪圆了眼儿。

沈昙端着两碗豆花放在小桌上,又逛了两三家摊子,颇为娴熟的要上笼羊肉馅包子,两枚甜馅的叶儿粑,还有碟粉蒸肉,那样子仿佛天天光顾这儿似得,随后把木凳摆了,才招手让她过去坐。

本地豆花和蘸水儿是分开盛的,沈昙特意给她选的少麻椒那份,顾青竹瞧了瞧面前那碗,豆花白嫩,蘸料单颜色就让人食指大动,不由叹道:“你才来几日,就当得泸州的百事通了。”

沈昙边拿筷把叶儿粑分做小块好让她夹,边扬了眉毛说:“守军将士天南海北的都有,在里头呆个几年,四处方言就是不会说,听着也不困难,而我需和人打交道的场合多,一来二去,倒是积少成多的学到些,起码买东西那几句话说的顺溜。”

顾青竹听他这么一讲,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声:“说的好似就为着吃一般!”

沈昙在外头,越发不讲究世家翩翩佳公子的风范,这巷口街边随意一坐,因身高腿长,身子离小桌老远,及其自然的把碗端在手中,伸着筷子将笼里热腾腾的包子轻轻一提,而后放在顾青竹的料碗里,莞尔笑了笑:“民以食为天,我自免不得俗,这泸州豆花久居盛名,配着粉蒸肉最合适,不过我看你对彘肉不大喜欢,尝尝包子也好。”

前朝天子喜食羊肉,大部分贵族世家平素以牛羊肉为材较多,彘肉除了东坡肉那几种做法外,大体还是很少吃的,贫民百姓却常用它来解馋配菜,但无奈做法粗糙的很,顾青竹吃不惯那个味道,定然能免则免,但沈昙能将她习惯摸的如此透彻,确实让人忍不住心内熨帖。

她应了声,执起筷子把小碟里的包子往嘴中送,略微咬上一口,油料混着馅儿香四溢开来。

沈昙深深看了她眼,明明刚满十四的姑娘,一颦一笑全然没有小姑娘那种娇气劲儿,待人得体,处事比大几岁的人怕还妥当,就是这种说不清楚的恬淡适宜,使他忍不住想多了解多亲近,时常构想着,若他娶其为妻,身后那避开俗事的方寸之地由她管着,该是何种景象?

这一想,偌大的天下似乎真没有比她更得自己心意,更合适的闺秀了。

沈昙并非没有信心,相反,是十成十的相信顾青竹的秉性,才选择如此做,至于在船上说的那些不利之处,沈昙倒有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图,差的坏的都摊在桌面上,将后患压倒最低才是他的做派。

正舀着喝豆花的顾青竹感觉旁边那人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开始还能淡定以对,自顾自的吃着,可时间久却忍不住抬眼提醒说:“沈大哥若再不吃,东西都冷了,岂不是辜负桌上美食?”

沈昙毫无被点出偷觑尴尬,就着碗边儿直接喝了口豆花,再捞起粉蒸肉吃了满嘴,咀嚼一番吞咽下去,顾青竹见他终于开始吃,刚想低头咬上口叶儿粑,却听见他突然笑着说了道:“食色性也。”

这满桌的食物和眼前心仪的美人儿,可不就是人之本性,离不开的么?

顾青竹领悟其意,差点咬上自己舌头,略有羞窘的瞪了他,人家却若无其事的吃的开心舒坦,仿佛刚才四个字是大风刮来的,能把偷觑说的这么光明正大,她真真长了见识。

“大娘,麻烦您再给我添两勺麻椒。”顾青竹以为同他说肯定讨不到便宜,于是开口向老妇人多要了麻椒,让他好好记住这次‘食色’,最好个把月都忘不了。

老妇人拿着个搪瓷小碗慢走过来,因听见顾青竹说的官话,也用不大熟练的官话和她道:“小娘子要多少,自个儿舀来就成了。”

顾青竹连连称谢,抬指捏着小勺毫不客气的往沈昙豆花蘸料儿里头放,两勺过后,才笑眯眯的问他:“沈大哥觉得够不够?”

沈昙面不改色道:“你放多少,我就吃多少。”

顾青竹柳眉一挑,再加了勺才将罐子还给老妇人,那老妇人抱着罐子,瞅着沈昙像是很高兴的说:“这小公子倒是比我们本地郎君还能吃麻,好得很!”

可不就是好的很嘛,蘸料儿里头葱花香叶都快看不见了,不过顾青竹手下还是留情了的,每勺子俱是勉强满了,真要让沈昙吃的伤了胃却不好。

老妇人把麻椒拿回去,转而又送了碗糖水过来,说是刚用冰糖兑的,让小公子待会儿好喝口缓缓。

沈昙没动糖水,干脆将倾数倒进蘸料儿里头,拿勺子拌了拌吃了起来,每吃进去一嘴,顾青竹就想起刚才自己碗中,还是少了麻椒的味道,已冲的不行,于是心里头过意不去了。

“还是别吃了。”顾青竹拍了他的胳膊,把糖水推到沈昙面前:“我也就随口一说。”

沈昙没半分勉强,匆匆吃下后,对她道:“难得青竹亲手给我添了料,怎麽有不吃的道理?”

“真...没事儿?”顾青竹想从他表情中看出不适来,可就察不出丝毫破绽。

“无事,而且我怕再说出什么话,你该把人家整罐的麻椒塞我嘴里了。”沈昙笑道。

泸州不设宵禁,如此又耽搁近一个时辰,街边住户大都还点着灯,许园有些地方,婆子们还在院中支起小炉,涮点肉菜吃个夜食。

张姨娘那边儿照料顾同山,颂平颂安平日多在那听吩咐,毕竟人家府上的下人用不起来不如自己人顺手,顾青竹出门时,便没让她俩跟着。

仆从在前头打着灯笼领路,沈昙送顾青竹往她住的园子走,许是方才那番言语的关系,两人说话更随意了些。

穿过两扇圆门,小径旁竖着排竹子扎的低矮栅栏,草木茵茵,拐角处挂着只八角灯笼,顾青竹远远见许如之守在那儿,旁边两个丫鬟跪在地上拉着她裙摆不知在说什么。

再说这许如之被自家小姑姑呵斥遁逃之后,关在房里大半天没吃没喝的赌气,怎么想怎么委屈。

她可是许家三房的闺女!何时受过这样的冤气,沈公子倒还罢了,她春心萌动又不是非他不可,天下那么大,好男儿还能就剩下沈昙一个了?她爹可是富甲一方的乡绅,多少俊俏郎君围她着转,还不是等着自己挑的?

让许如之接受不了的,反而是小姑姑不给她面子,现在只要有丫鬟婆子从她身边路过,总以为人家心里头是笑话她窝囊的。

结果许芸当天晚上还专程去看过她,带着本半指头厚的女戒,放在桌儿上,并告诫她好好思过,把女戒从头到尾抄三遍,才能解了禁足。

许如之哪儿抄过那种古教条的书?心里不愿意,嘴上便嚷嚷了不服,许芸凭借女子身,和各色商人较量间都不逊色,在十来岁的姑娘前面,不肖手段,几句话就把许如之教训的不敢再乖张。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丫鬟伺候着许如之抄女戒,往往是墨磨好了,她写上几笔,吃糕点喝茶却花个把时辰,转过头墨已经干透,丫鬟还要重新研磨。便是这样坚持两日,许如之也受不了,满门心思想要收拾行李提前回扬州,只觉得在家里才能没人拘束畅快些。

接着翻出珠宝匣子,往里头装满银锭子,收拾两件衣服就想先斩后奏的上路。

许如之手下丫头还是惜命的,苦口婆心的轮番劝她,扬州那么老远,纵使走水路也要半月了,几个姑娘带着那么多银钱,明摆着是任凭人咬的肥肉!再说她们连个路引都没办,雇车雇人都没得办法,黑路用银子到能行得通,问题是哪个敢露那个脸儿呢?

这些话许如之听了,气的摔了簪子,指着她俩振振有词道:“女子怎么就上不得路了,我小姑姑从小还抛头露面的和人谈生意,甚地方是她没去过的,她能行,我也能行,有银子还怕找不来人么?!”

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边的话愣是说不出:许芸那样的女子世上能有几个?真是不明白这世间险恶啊。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小仙女们:

1、以后更新时间定在晚间21:30可好?有事我会提前在公告栏和作者有话说请假,如果临时的小事儿,不耽误本日更新,只是时间晚了点,我就在下头评论区留言推迟些时间喔。

2、弄不太懂防盗章的细节方法,加之留意到后台发章节有时候会进入网审环节,就是在这个奇妙环节里,我的清水文也两次没过,进入了待高审(懵),SO觉得替换有风险,暂时还是正常发布新章,鞠躬感谢大家支持到这里。

第67章第六十七回

许如之说完也不指望她们,把桌上摆的四盘点心果子统统用纸包起来,再拿了油纸伞,转圈儿想着该带的都差不多带了,零碎东西路上买来便是,左右有钱能使鬼推磨,难不倒她。

眼看着拦不住,大丫鬟换了副语气,就说今儿夜里半颗星都寻不见,想来明日阴雨,急急忙忙出门还走不了多少路,好歹派人打听了客船几时走,定下位置,拖个一日半日的也不碍事。

许如之听完勉强同意了,只叮嘱两人千万不能和刘妈妈说,否则她就自个儿回去,连她们都不带着。

刘妈妈从许如之一丁点儿的时候就在身边伺候,除了许三老爷和夫人,只她还能管束着,时不时说些提点的话,许如之心里清楚这事如果被她知晓,别说走不了,骂上顿都有可能的。

丫鬟嘴上答应着,出了屋便和刘妈妈禀过,她一听小姐这荒唐主意,顿时痛心疾首的直攥着拳锤腿:“这孩子这是要老奴的命哟!”

于是第二日到底没如她的愿,刘妈妈嘴上不说,可从早到晚就没从屋里出去过,半步不离的陪着许如之,明显是有人报信儿给她了。

许如之也犯起倔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真个预备着自己走,假装熄灯睡下,偷偷拿小包袱溜出了门,不想半道正巧遇见打水归来的丫鬟,那丫鬟瞄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怎还能不清楚,扑通的跪在地上,说什么也得阻着她。

顾青竹却不知道其中来龙去脉,只以为是主仆间起争执,以许如之的性子,她和沈昙在这多停一刻,怕落在眼里都是那种看笑话的人,所以略微顿了下,便低头过去了。沈昙则素来不爱管闲事,何况是不待见之人,眼皮子都没抬,伴着顾青竹继续往前头走。

谁也不会料到,两人如此‘视而不见’的举动,给许如之心头添了把火,无论如何都要拉着丫鬟走,就算今晚在城里随便找家客栈住下,也比在这儿寄人篱下犯堵来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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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忙季节,正是送花神的日子。

年初因为朱凤珊遇着歹人闹得人心惶惶,京师闺秀连花朝节都忽略了去,顾青竹只带着听竹苑的丫鬟们剪了彩筏,再用红绳系在枝头,赏看几眼。

本以为送花神也会敷衍而过,没想到许园上下每个院子都分了捆七彩绫罗,晨里用过早膳,便开始裁裁剪剪扎成花旗,有的索性扯出一条条两指宽的带子,绑在园中的树上,一时间满眼的桃红/春/色,煞是喜人。

顾同山伤势有了不小起色,由张姨娘和顾青竹搀着可以在院子里走上几圈,这日顾二爷来访,两人在房中商议要事,顾青竹不方便在一边儿听,泡好茶就推门出去了。

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正摆着裁好的彩条子,颂平颂安坐在桌前忙活,张姨娘垫着脚往墙边小树上扎,顾青竹笑着走到跟前顺手拿几条彩带:“我也来掺合一脚罢。”

三老爷伤情稳定,颂平颂安才真是长呼出口气,人家给送来绫罗彩线本要帮忙把院里小树扮上,却被颂安婉拒了,几人凑着忙会儿做消遣也是极好。

这时,外头急忙忙奔走来一位婆子,但看衣裳布料,就知是在许园掌几分权的体面人儿,手腕上还套着个小指粗细的银镯子,见着顾青竹先是福身招呼道:“顾家小娘子!”

顾青竹认得她在许芸身旁伺候的,又是满脸的急色,便点点头问说:“您可是有事儿?”

徐婆子喘了两喘才开口道:“我们府上如之小姐不见了,主子让我来您这院里打听打听,看有谁瞧见过没?”

许如之不见了?

乍一听,顾青竹倒没甚惊奇,自然而然猜想着是否出府上街去了,送花神这几日寺庙集市均热闹的很,稍微逛逛要花个把时辰的,于是劝道:“您别急,我这就让丫鬟去下头问问看。”

颂平颂安一个去小厨房,另个去隔壁王大人院子打听,顾青竹安抚着徐婆子先坐下,思索片刻,又问道:“许小姐房里的丫鬟还在么?会不会往寺庙或者其他地方去了。”

张姨娘也颔首道:“我虽没出门子,但听得帮厨的小丫头说最近城里不少人家都去拜佛上香,可问问门房那边有马车遣出府没。”

徐婆子心内真真儿一堆苦水难诉,别说门房,这许园里里外外跑遍了,马车半辆没少,守门的一个个盘问,均说没见着小姐的影子,丫鬟倒跟着少了两个,正是许如之贴身伺候的,但以往小姐纵然有什么心血来潮,那俩丫鬟也会想办法禀告过才跟着出府的。

“家里的角角落落俱差人寻遍,恨不能掘地三尺了。”徐婆子苦叹一声:“若是您这边两个园子再打听不出一星半点儿消息,就得去城里找找看。”

半晌,颂平颂安前后脚的回来,均是徒劳无获,徐婆子也坐不住了,小跑着到前院暖阁找许芸商量法子。

“这都怎么养出的小姐性子。”颂平快人快语,忍不住皱眉道:“一家子鸡飞狗跳的找她,夜里头睡觉也能心安?”

颂安拽了下她胳膊道:“终究不是咱们府上的事儿,少议论两句。”

张姨娘为人谨慎,只笑笑忙着手上的活儿,顾青竹又往树枝上绑了挑条鹅黄的彩带,打了结,恍然忆起昨夜在前院小径是碰到过许如之的。

琢磨半晌,她决定见见许芸,无论能否帮到忙,好歹将知道的说上一说。

许园前院东暖阁不大,在正堂后头,中间隔着道木格拱门,两边垂了明黄布幔,成百本子的账册铺在两张书桌上。许芸正坐在灯挂椅上,由于生意方面的杂事一宿没睡,天亮又听说侄女跑的见不着踪影,顾不得换件衣衫便把府上管事召集到这,分配人手去寻。

顾青竹没等多久便被请进去,如实把见许如之的情形讲给许芸,只见她垂首在屋内踱了几步,随后叫来刘妈妈又问一遍:“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发现小姐不在房里的?”。

刘妈妈见实在瞒不住,愧疚道:“确实是今儿晨里,但我之前听丫鬟说小姐闹着想回扬州,所以昨日一直跟着她,睡前还好端端的!”

闻言,许芸怒极反笑:“她是翅膀硬长本事了,劳我兴师动众派了那么多人手,好,好的很,随她去罢,给我那三哥捎封信,就说他教的好闺女胆识过人,以后再不必求着我带她!”

刘妈妈立即慌了神,哀求着许芸不要动怒,好歹先将人找到再说其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顾青竹不好插话,功成身退的准备出门,结果正巧门房小厮满头大汗的过来说,有个小乞儿送了封信,指明要给许芸的。

这信一拆不当紧,上头白字黑字,要银子换许家小姐的命。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许芸能把府里人的嘴巴封严实,从外面传来的却防不胜防,你一言我一句,许家小姐被掳的信儿不胫而走,连同在江边亲自盯梢捉冯天富的沈昙,也从商陆口中听说了。

沈昙是何等聪明的人,联想到和顾青竹回院子时看见的那幕,立时猜的通透,轻轻撇了嘴角,问道:“银子?要了多少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