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话间又用的‘出城’两字,临行前,知道消息不久写下这些书信,亲自赶到城外给了她,横竖看着俱意有所图。

赵怀信称得上他在汴梁城少有的投缘之人,兄弟风流这种事儿,沈昙向来划分的清楚,自不干涉,好比我吃素也不能阻着身边的人全都戒了肉,但想染指到顾青竹,便要好好论上一论了。

顾青竹听他副深得其意的口气,顿时鼻尖哼出一声:“你倒是挺了解他,不然怎样,还要督促着我回去向赵公子谢礼不成?”这话故意带着点儿小脾气,想避开再深入聊赵怀信的话题,左右两人以后也不会再有多余的交集。

沈昙把信往小几上轻轻一扔,转头看了顾青竹,不由失笑着拿拇指在她脸颊上捏了捏:“我还没说什么,青竹的气性倒愈发大了。”

被这么说,她不好意思低了头,赶忙捂着半边脸道:“我就那么一说,你莫要生气,赵公子的好意我心领着,回家拜托大伯母想法子还个人情。”

顾青竹待人温和,素来多体谅别人几分,沈昙对于她随性而出的话乐见其成,起码说明她慢慢不再把自己当外人看待。

“不用。”沈昙不想让顾家长辈因此事有别的猜疑,想了想道:“你若肯的话,这信函交给我,由我寻个机会还给怀信兄,至于感谢,大不了城里最好的酒楼请他一顿,又有何难的?”

顾青竹眼睛一亮,心头难题遂解决大半,随即又迟疑着问:“如此去办,可合适呢?”

沈昙挑眉笑了声,自觉的把那些信拢到一起拿在手里:“别忘了,回到汴梁我家长辈便去你府上提亲,我这未婚夫不能出面替你感谢他,还有谁更合适?”

圣人派的五位钦差在泸州逗留三日,然后匆匆奉命去了宜宾,顾同山额头和胸口的伤恢复不错,许郎中说途中多注意,行程慢着些便对身体无碍。

以往年份里,再过半个月泸州会提前入暑,到时候雨是一场接着一场,酷热难耐,且蚊虫也多。顾青竹这几日腿上还有点发红想起疹子,晚间痒的更凶,太医郎中均是男的,许芸过来帮她看了眼辨出是潮疹,别说外地人,本地人热天也许多长这个的,找来郎中给配出药膏抹着,才勉强耐的住痒意。

如此一来,顾同山众人便不再耽搁,启程回汴梁,而沈昙因为科考在即,也同他们一起上了路。

来时半程的水路另顾青竹记忆犹新,颂安提前为她装了好几袋干梅子,杨梅黄梅都有,新鲜的荔枝也空好水,用竹篓子装了好多,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最后顾同山跟她说,这次要走另一条道,途径陕西路再往东到京城。

这日清早正赶上凉快天儿,顾二爷带着官府众人还有许芸将他们送到了城外,话别一番后,车队缓缓朝群山深处驶入。

马车是许园管事准备的,宽敞结实,每辆车下铺的垫子足有两寸厚,顾青竹坐上便感觉出不同来,颂平还哎的一声,弯了腰用手探了探,忍不住咋舌道:“这许家真不愧是富商,棉花压的这么结实做成厚垫,竟然拿来放在车里踩。”

颂安也掀起最上层的小毯,朝下头摸了一把,朝顾青竹道:“还真是棉花。”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次在泸州结识许芸,见她身为女子却在商路上行的那么远,闯出一番天地,让顾青竹有了不少感悟,笑叹着道:“记得回府便提醒我给许姨去封信,这些日子受她照拂良多,以后若到了京师,我要好好尽地主之谊才是。”

来时一心惦念着父亲伤势,路上再美的景儿,也看的索然无味,而现在,因车队行的慢,每逢穿过溪水山谷阴凉的地方,顾青竹便下车随着走上一段儿,就这么慢腾腾的行着,到了临近乞巧节,终于到了京兆府。

印象中的西北之地应是风沙肆意、黄土漫天,出乎意料的是,顾青竹目及之处,街道青砖干净整洁,店肆鳞次栉比,几乎每家酒楼客店门前都竖着冲天高的杆子,上面挂着幡旗,那些旗子和京师的大相径庭,展起来怕有半人多高,仿佛不大就瞧不见似的。

推车卖吃食的商贩也十分抢眼,胡饼之类竟比其他地方整整大上一圈,一碗面的分量怕是两个顾青竹都吃不下的,处处透出豪爽之气。

京兆府对于沈昙来说就如自家后院般熟悉,路上再怎么歇息,疲累还是越积越多,所以没在市坊多转,引着他们到城东一处清静巷子里的客栈住下。

顾同山首先被安顿妥当,此行有许郎中一路跟随,到底放心的多,张姨娘扶了他到床上休息,转身洗了洗手,对顾青竹道:“姑娘尽管放心去歇会儿,这边儿我有照顾着。”

“爹这不用你操心。”顾同山也心疼女儿,在泸州这段日子,水土不服的症状有所好转,但整日忙的眼瞧着脸儿清减下去。

许郎中马上要来诊脉,顾青竹说什么也要等他看完,才能安心回房间,于是笑一声道:“父亲才是别管我,先闭目凝神会儿好,沈大哥说要送些水果来,且让女儿解了嘴馋再走罢。”

顾同山纠着眉,满脸不赞同的正欲再说,门外沈昙大步流星的走了来,像应和着顾青竹方才的话一般,一手抱着个浑圆硕大的西瓜,另一手拎着一兜李子。

“西北干燥,这些日子也没下雨,和泸州差的太多。”沈昙提了提手中的李子,眉眼舒展的笑道:“猛地住下怕不习惯,伯父多用些瓜果补养,至于三餐,这客栈老板乃我四叔的一位好友,院后便有厨房,我请了人来专门负责采办和饭食,您想吃什么交待下去便可。”

连日住在一起,沈昙和顾同山交流增多,再张口闭口的喊三爷或者顾大人未免显得疏远,顾同山先提出让他改口唤声伯父,正经论起来,顾二爷的弟子叫他声伯父也算应当。沈昙龙章凤姿,无论说什么便没有不妥的地方,是以顾同山看在眼中,觉得以前寻他当女婿的想法实在不错。

“辛苦你了。”顾同山颔首道。

沈昙摇头道:“举手之劳,我已经联系上四叔,今儿晚上他从军中过来想见您一面,不知伯父是否方便?”

顾同山选择从陕西路回开封府,为的就是和沈原当面讨论下宜宾案件中牵扯到军中的事儿,自然答应下来。

过了会儿子,许郎中来为顾同山诊脉,顾青竹见无其他异常之处,才和颂平、颂安一道下楼找水想将李子和西瓜清洗干净。

沈昙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趁着颂平颂安走在前面,偷偷附耳和顾青竹道:“过几日乞巧节,我带你去城外转转。”

耳边似乎被他呼出来的热气烫了下,顾青竹下意识的缩了脑袋,扭过脸,咬牙小声说:“差点吓着我。”

沈昙见她脸上微不觉察的染上抹桃粉,心中快慰,忍了几忍,方控制住自己想探上前去摸她脸的手,突兀的在空中拐过弯在自己鼻尖抚了下,一本正经的欠了身道:“七姑娘,在下诚心实意邀约,敢问姑娘可否赏个脸面?”

第74章第七十四回

乞巧节对于未出阁的姑娘来说,可算得一年中除了元宵节,唯二欢喜的节日。

在汴梁城,从七月初街上就有了乞巧市,潘楼街彩旗招展,逛市的人群摩肩接踵,香粉珠花、玉钗彩缕无一不全,家里幼童也会得到几个磨喝乐,胖吞吞的一个小泥偶,手中拿着枝荷叶。闺秀们更是闲不住,约上几位手帕交到府中‘拜织女’,茶水香果断免不了的,再剪来鲜花插在瓶中,焚香礼拜后,传说若是传到天上仙人的耳中,便能嫁个如意郎君。

顾青竹不爱出门,但乞巧这日子,仍和其他闺秀一样要到城中尽兴赏玩一番。

她抿嘴一笑,也还了个礼:“得沈大哥的如此礼遇,我若推辞,岂不是显得不知趣了?”

“此言差矣。”沈昙偏想学那翩翩有礼的儒生,摇着食指,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说:“青竹不愿的话,咱们就在这院中举杯对月也是乐趣。”

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顾青竹对京兆府乡俗有些向往,可却不明白为何舍近而求远,所以将疑问道了出来:“只是,这里的乞巧市莫非不在城内?”

见她同意,沈昙胸中一畅,顿觉连日骑马赶路得疲累一扫而光,卖起关子道:“自然是在城内,不过我带你去的地方,可比这儿好上数倍。”

顾青竹一听果然被勾起兴致,谦虚请教着城外到底是怎个好法,而他却止了话匣子,无论再问什么,都是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随后帮着她们从打来井水,不嫌麻烦的蹲在地上洗起李子来。

京兆府离边境较近,来往商客沿街买卖互易,这人多了,各种事情随之而来,即使没那大案,鸡毛小事都够府衙里头的大人忙的脚不沾地,偶尔再从西边来些蛮子搅合一通,怎能不头疼。是以从圣人亲政后,便拨了驻军常年在城外郊地扎营训兵,训个三月半年送别的地方历练,在外久的队伍,过个一两年也能轮着回到京兆府,得个休整的日子。

沈原就是近两年被反调至这里,成为附近方圆几百里的实权最大的官儿,随意挥挥手能踏平一个山头。

这夜,沈原骑马从城外军营赶到客栈,戎装都没换下,身后跟着五六个兵将,也各个腰背结实满身的气魄。相形之下,站在门前迎接的沈昙,面如冠玉身姿俊美,真真儿玉树临风。

“又想求我办什么?”沈原粗眉大眼,皮肤被西北的大风烈日晒的黝黑发亮,额角有道拇指长短的红疤,稍微皱起眉头,显得整个脸儿有些许狰狞:“你这兔崽子无利不起早,站的倒是挺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过先说好,秋闱给我乖乖回去参试,没得商量。”

“四叔英明。”沈昙笑一声,随着沈原脚步跟着,微微斜了眼那几位兵将,他们便很有眼色的牵着沈原的战马,往客栈马厩里栓马去了:“我可没胆子打旷考的主意。”

沈原牵起一边儿嘴角,冷笑了声:“你没胆?你胆子敢再涨点儿,老天都能被你捅个窟窿!早先说的清清楚楚,对付了冯天富就好好跟着二爷读书,那酒囊饭袋能费你多少神?你倒是好,连宜宾的祸事都能偷摸插上手!”

顾同山在宜宾遇山崩,牵扯极多,其中暗暗指向朝中几位要员,沈原在得知后,头个反应便是嘱咐自家侄子不可轻举妄动,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好,但也要分个时候,结果不说倒罢,说完了人家从明面转到暗地里,摸出点眉目才传信而来,称是‘偶得之’。

而沈昙心内想的却是,顾二爷是师父的胞弟,这以后更是变成了岳丈,遭人暗算,他这做人女婿的岂有视而不见之理?

“四叔息怒,宜宾之事确实凑巧了。”沈昙面不改色的胡诌道:“兔子既自己撞上来,光看不逮,不合适吧?”

沈原瞪着他哼笑许久,显然不信这鬼话,可客栈终究不是深聊的地方,于是伸出两指对着他道:“此事便先算了,下次再犯,有的是方法整治你,赶紧说正事。”

沈昙立刻换了副样子,顺杆子爬的虚心接受,而后双手抱拳,作揖道:“劳烦四叔和顾大人好言相说,侄子欲娶顾七姑娘为妻。”

“......”沈原觉得今日似乎操练多了,连耳朵都不大好使,用小指往耳中掏了掏,不确定的又问一遍:“你方才让我和顾大人讲甚?”

“我要娶顾七姑娘。”沈昙淡笑着和他对视,那副表情再认真不过。

沈原把这几个字颠来覆去的努力消化半晌,若论感情,沈昙自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甚至比自己儿子都亲,猛地说要娶妻,怎能不诧异?特别他之前还信誓旦旦的嫌弃说,汴梁闺秀俱是碰不得的瓷娃娃,半点儿不会有兴趣。

“真的?”沈原不大放心,复而上下打量了他:“我记得哪个口吐狂言,要半辈子纵横沙场四海为家,娶妻生子就是在你头上套了金箍的。”

沈昙噎了下,类似的话说过不假,但谁能没年少轻狂的时候,是以理直气壮的扬眉反击道:“这话我听得耳熟,早几年似乎在家中听到您和祖母说起过。”

“好啊,敢挤兑四叔了?”沈昙勃然大怒,抬起一掌便落在他肩膀上,沈昙臂膀的伤还有隐痛,吃下那么大力,不禁疼的微微变了脸色。

沈原脸色一肃,卸了力道摸了摸他肩膀:“怎么伤的?”

“意外。”沈昙笑着将缘由略略讲过,然后催促道:“顾伯父在楼上等的久了,我陪您先过去。”

沈原点点头,以自家侄子的脾性眼光,看中的闺秀定不一般,而且汴梁顾家又是一等一的世家,这让他之前的隐忧尽扫而光。

要知道,他可头疼着沈昙打算一鸣惊人,看上个舞刀弄枪的姑娘带回府。

子女婚姻大事,按理多是由夫人之间相互探探口风,成的话欢喜一场,不成也没甚干系,互相多走动,也算成全番人情。到顾青竹这,家中生母去世,给父亲提倒合情理,沈原嘴上说的再厉,心里头对于侄子的评价却高的很,以为他相中的姑娘,必须板儿上钉钉的满意,错不了。

而魏国公府那边,沈原想都不必想,反对的话概不会有。

顾同山听罢稍稍惊讶,这段日子沈昙在他面前已表现出几分意愿,但却想不到,还未回京,这事情便从沈家四爷口中道出来。

沈原说完,便笑着道:“那小子怕是有些心急,顾大人却无需理会,该考验察看的,均不能少。”

******

乞巧节。

西北天气干热,入夏未曾下几场雨,顾青竹早晨被渴醒才睁了眼儿,推了推身上盖的丝被,坐起身呆愣了会,摸到床头放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

出门在外,她便撤了值夜的规矩,事必躬亲,此时窗外传来阵呼呼棍棒交杂的声音,顾青竹侧耳听了会儿,披着件长衫下床,踩着绣鞋来到窗前,顺着开了半扇。

客栈小院布置清雅,石墙上头爬满绿藤,青油油的铺了半个院墙,隔着几步,青砖围出个花圃,里头种这许多不知名的花草,一大株草金铃正迎晨开的瑰丽。

沈昙穿着身青布衫在院中舞刀,手间大刀竖起在地上竟有一人多高,如此寒光重器,被他轻而易举的提起来,在空中翻飞不停。

顾青竹看的瞠目,六合说起过沈公子练的是偃月刀,她也曾见过人用,但却与眼前这个差太多。

她小心的掩着身子,借着窗缝看过半天,直到颂平端着铜盆进门也未发觉。

“姑娘瞧什么呢?”颂平将手中的水盆放在架子上。

这一声可谓平地惊雷,顾青竹猛然回了神,见是颂平,松了口气道:“怎么没听见敲门。”

“隔壁怕都能听见动静了,您没个声音,我还以为在睡着,便自己先进来的。”颂平把布巾展了展,先放进水中泡着,满脸莫名的道:“外头可是有什么?”

顾青竹窘着摇了头:“我想瞧瞧今儿天气罢了。”

趁颂平转身的功夫,她忙手忙脚的想要先关上窗,哪知下面人轻轻笑了声,声音并不大,却仿佛直直钻进她耳朵一般,不由自主的扭头又望了一眼。

沈昙抬头笑看着她,手里的偃月刀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指尖掐着两朵草金铃,大约是雪青色的。只见他掐花的那只手慢慢抬起,顾青竹心尖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忘记合窗户,有几分呆呆的盯着他的举动。

手起,手落。

那花被他抛了出来,居然分毫不差的落在顾青竹面前的窗棱上头,花瓣中夹着些许露珠,晨风拂过,打了两个滚儿方才停下。

顾青竹以为,这年乞巧,怕是能过的永生难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越写,沈大撩妹的手段比赵三还高杆儿的多,怎么破?

注:草金铃=牵牛花~

第75章第七十五回

京兆府城东北径流浐河,河水不丰,但清透无浊,沈原所掌握的陕西路大军军营便扎根于此,久而久之,随军而来的家属,有些也在附近建起小房小院,前几年还只是零星十来户人家,后发现临河便利,大批在城中有住处的也俱搬了来,眼下规模竟堪比小镇。

军营一年到头放不得假,官职不同,每月却有半日至三日的调休,乞巧这天小镇有庙会可赶,军中许多年纪轻的兵士提前好久便开始巴结自己上峰,单盼着能当日休个半天,去镇上凑回热闹,保不准连媳妇儿都有了着落。

用罢晚膳,沈昙便来接顾青竹出城,这事儿是提前和顾同山禀了的,颂平颂安均带在身边,马车行了大概不到半个时辰,转弯儿后,路难走起来。

直行正对着大营正门,左拐才通向小镇,军中运粮运草都会走这条道,重车碾压的多,免不得坑坑洼洼,纵然军中时常派人去填,比起城中的青石板路还差上一大截。

顾青竹三人在车里头摇晃许久,马儿终于嘶鸣一声停下蹄子,吆喝声笑闹声隔着层帘子听着更加真切,商陆跳下马,将车上的踏凳放于地上,笑着说道:“到地方了,请顾姑娘下车。”

颂平耐不住先钻了出去,抬头便瞧见远远一片的灯火,大红灯笼蜿蜒挂了整条街巷,地广人稀的缘故,这里家家户户中间的巷道宽的很,与京师潘楼街不分伯仲,隔着段路围坐一群人,中间篝火旺盛,木架上烤着全羊,众人吃酒对歌好不热闹。

“婢子还以为军营俱神神秘秘探不得,外头几十里无人烟呢。”颂平扶了顾青竹,吐了舌头道:“却没想到是这副样子,可算开眼界了。”

商陆颇有几分自豪的挥手道:“翻遍这大西北,估计也就咱们京兆府这块风水宝地能有如此繁盛。”

一行人随着人流往镇中走,沈昙就在顾青竹的左前方,不着痕迹为她隔出块空档,外头人再挤,也影响不到她行路,每逢遇到卖吃食的,见顾青竹好奇,他还会简单解释下用料做法。

起初还以为他是凑巧知道几个,没料到逛了大半,但凡顾青竹停下研究的东西,沈昙均能说的全,好似人家自己便做过一般。

“这街上还有你没吃过的吗?”顾青竹忍不住好笑的看着他。

沈昙今日穿着玄色劲装,墨发高束,独独用着根木簪固定,腰间别了把当地十分常见的弯刀,他捏着铜板递给卖凉茶的小姑娘,从桌案上刚舀好的茶中选了碗,端给顾青竹道:“如果问的是从前,我能理直气壮的夸下海口,可惜已回汴梁两年多,这边儿好些东西却也没尝过。”

顾青竹接过碗,低头抿了一口,带着凉气儿的甜茶透着股子瓜果香,想来里面还放了些碎冰,意犹未尽的舔了嘴,附和他道:“确实可惜。”

沈昙看她言不由衷的表情,怕是被凉茶引的心神都归不来了,失笑道:“这五果茶就那么好喝?”

夜里虽然有风,但这镇上到处是篝火,热气比正午还要厉害些,顾青竹摸到凉的东西定然不想撒手,再看颂平都张嘴喝那第二碗了,她心内理直气壮,只不好意思的微微点了头。

“留着肚子,一会儿领你吃好的。”沈昙道。

这顿好的,还真是让顾青竹大开眼界。

几人穿过闹市,到小镇边儿的草坡之上,有群年轻人像先前围在篝火边的百姓一样,正把酒言欢。

见他们靠近,坐在外头的汉子先站起身走了两步,等看清楚,而后抚掌哈哈大笑道:“就听说你这家伙回来了!怎么着,在京师呆成了娇小姐,住不惯西北大营了?”

“哟,沈少?!”

“妈的,他怎么又变俊俏了?”

大汉一句话还未说完,那边此起彼伏都和沈昙打起招呼来,手上端酒的举酒,吃肉的挥着肉串儿,各个满脸喜色的嚷嚷着,嫉妒他美色的还不忘调侃两句。

顾青竹楞了下,心内思索着,这些人里头还有穿着戎装,甚至连胸上的盔甲都未卸掉,约莫是沈昙军中的同袍了。

“我不是住不惯大营。”沈昙笑了声,手指隔空指着那壮汉道:“是嫌弃营里有你。”

大汉脸面一紧,只听后面有人捶胸顿足的笑道:“老荆你那身味儿果然不凡,沈少跑那么老远还记着呐!”

“呸,有味儿怎么了?”荆越撇嘴不满道:“这叫男人懂不懂,一群毛孩子。”

许久未见,沈昙上前和他们热络了会儿子,才回来带顾青竹他们过去,方才肆意玩笑的汉子们可换了副样子,衣服穿戴整齐不说,各个浑身紧绷的瞧着她,眼睛一个比一个瞪的大。

说是乞巧节,为着方便,顾青竹只换了件水绿的广袖长裙,简单竖起垂髻,发间缀上两朵翠色珠花,认真论起来,连在家里随意穿衣时都不如。可在西北,当地姑娘缺的便是那股钟灵毓秀,天干加上风沙,少有如顾青竹这样皮肤白嫩的小娘子,再加上本就不俗的容貌,那些没见过‘市面’的兵将心神荡漾太正常不过。

但沈昙方才言语间却隐隐透露出,此佳人有主的态度,再观两人一前一后相邻而站,端的就是对儿天造地设的璧人,大家仅仅迅速远观了番,亵玩什么的,却不是他们敢肖想了。

毕竟姑娘和命比起来,小命儿更重要。

沈靖一向冷清惯了,默默先为顾青竹三人收拾出地方,把一路从车里拿来的软垫小毯铺在草地上头,又从河边打来两瓷罐的清水,倒着让沈昙洗了洗手。

顾青竹坐在垫上,和一群大眼儿瞪小眼儿的汉子隔的老远,颂平原先还有点忐忑,见他们眼下危襟正坐,满满的违和,忍不住捂嘴笑了声。

所谓面由心生,这群人兵匪气是有,但仔细瞧过去,都长了副善面,此时犹如是被沈昙镇压的兔子般,连动弹下手脚,都要偷偷瞄他一眼,顾青竹嘴角也有些绷不住。

商陆倒是能说话,夹在中间这边说几句,那边道两声,不多久,篝火边儿又是笑语阵阵,而荆越他们见顾青竹主仆三人坐着没甚贵女架子,偶尔说句话也是大大方方,轻风细雨的让人听着舒坦,心中也便放下了,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兵更是隔会子给她们送些烤好的肉类和新切的瓜果。

颂安挑了片儿甜瓜想给顾青竹吃,那边忙碌的沈昙突然转身,晃了晃手中的小刀道:“记得留些肚子。”

话都嘱咐第二次了,顾青竹想了想,收起要拿瓜的手,勾起脖子瞧着他。

沈昙蹲在火边儿,攥着长长一根树枝,上头穿了只野兔,鲜肉在火舌上头烤的金脆发亮,时不时滴落几滴油,噗的声掉入火中。

从侧边看,他鼻梁尤显高挺,唇间始终挂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顾青竹不由的想起两人头次在南屏山残庙中相遇,他也是像眼前这样,专心致志的烤着只兔子。顾青竹忆的出神,沈昙拿着分好的肉装碟端来她面前,依旧在神游太虚。

沈昙以为她身子不适,蹙了眉道:“可是这里太热了?”

顾青竹眨眨眼,忙摇头道:“想起来些事儿罢了。”随即低头看着盘里撒过香料的兔肉,香气四溢:“闻起来好香。”

“吃起来更好。”沈昙确认过她脸色确无异常,才点点头,对自己烤肉绝技很有信心,用干净竹签儿扎了片肉放在她手中,才安心的去烤第二只。

商陆直盯盯的看着她们分了个遍,剩余那兔腿再不能让,一把抓过去护在胸前,护食一般的看着沈靖道:“你等下一只!”

沈靖没搭理他,径直走到沈昙傍边坐下,帮着张罗烤肉。

顾青竹就着竹签咬下半片细细咀嚼了番,皮肉烤的焦脆香浓,又无油腻,才知沈昙早前说自己烤肉一绝,当真不掺假,换到去汴梁城随便开个铺子,绝对会赚个盆满钵盈。

沈大公子手艺好,大家更是捧场,前后足足烤完六只,他还没吃上半口,旁边众人一哄而上的全抢走了。

顾青竹吃饱喝足,留下小半叠肉在他眼前晃了下,忍笑道:“我这还有,总不好让功臣干完活还饿肚子。”

沈昙但笑不语,捏了块仍进嘴里,再喝上一口西北烈酒,眉目间是道不尽的惬意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