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烧的久,几个少年打算再抱些树枝来添进去,身后小镇那边却传来一阵鼓声。荆越蹭的下从地上跳起来,兴奋的挥了两下拳头:“大比要开始了,谁和我去摔角!”

话音刚落,前方似乎又有群人骑马而来,荆越转过头,见来的那群人俱穿着官服,不禁皱起眉喊道:“哪儿的人?!”

顾青竹亦随着众人抬头望去,三五匹马渐渐停下,陆续下来几位锦衣兵士,而最后到的那位公子,在这西北风沙之地,还穿着身月白色长袍,羽冠束发,当真有那么点儿格格不入。

“顾姑娘和沈兄真是难寻。”赵怀信翻身下马,迈着大步朝篝火走近。

荆越见他道出沈昙姓氏,又生的那般容貌,雍容气度常人所不能及,犹豫了下,没再挡在中间,让他过了去。

赵怀信停在顾青竹前几步之遥,微微欠身一礼,莞尔笑道:“一别数月,不知七姑娘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赵三:在下说出现就出现,杀他个措手不及(冷漠)。

第76章第七十六回

在西北京兆府见着赵怀信,别说顾青竹讶异的半晌说不出话,连沈昙都意外的挑起了眉梢。

“一切安好,父亲也已无大碍。”顾青竹好容易把心头的惊讶压下去,从地上站起来,朝他福了福身问道:“只是,赵公子怎么来了?”

沈昙慢悠悠的凑上来,看似无意的隔在他与顾青竹中间,站的笔直,向赵怀信点头招呼道:“赵兄,许久不见。”

赵怀信对男人那点‘护食’的劣根性太过了解,几乎在沈昙刚迈出步子,便察觉到不寻常之处,眼皮不禁的跳了跳,表情却也分毫不变,笑出一派贵公子风范:“平安就好,我是在家无所事事惹得家中长辈厌烦,便被派来护送军需,为伯父分忧。”

赵承宣赵大人隶属户部,圣人不好当面处理的事儿,就得甩给他们解决。每年朝中分配军饷,四方调派都够他头疼一阵子,国库充裕还好,若到碰见流年不利,赋税削减,兜里银子少,看着那各路上京师要粮要物的大人,恨不得报病避之。好在近些年国泰民安,四境稳固,小打小闹不断,但军需实在少了许多,只要耐住劳苦分发至各处,倒还算得安稳。

世家子弟随父辈历练是常事,如护送军饷这种,赵怀信一行便是代表朝廷确认东西都落了实处,没有半路被暗中克扣就功遂身退了。

没甚危险又能添上笔功绩,实实在在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是好事。”顾青竹对此倒知晓几分,客气的赞了两句类似年轻有为的话,其他又想不出说什么,毕竟赵怀信曾表示过迎娶之意,她不往心里去,但当着沈昙的面儿再和他寒暄,总觉的别别扭扭。

顾青竹刚止住话,沈昙接过话头攀着赵怀信的肩膀,笑了声:“怀信兄一路辛苦,这边虽简陋了些,但烤羊仍是不错的,我让人去抬上一只,咱们边吃边聊?”

沈昙压在他肩膀的手略使了劲,赵怀信琢磨着他话中意思,瞬间觉得自己一叶障目,放心的太早了。

赵大人分管陕西路军需供应没错,但这差事,可是赵怀信毕恭毕敬从伯父手中讨来的,自从顾青竹启程赴宜宾,他便像中了蛊一般,每隔几日让凤九打探她行至何地,是否安全无虞。

酷夏时节,汴梁城中诗会花局正是应接不暇的时候,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未出阁的贵女们也解了冬日的禁,邀约着赴宴郊游,连田桡那吃酒赏花的懒性子,都能为着一睹万花争艳的盛况,装模作样的去参加曲水流畅那样的雅俗。

赵怀信乃通晓雅俗的个中翘楚,活的金字招牌田桡怎么都不愿浪费,继而邀约了几次,起初他还能悠然赴约,怡然消遣一番,可越往后,竟生出些倦怠之感,对着那么多莺莺燕燕顿觉乏善可陈。

他虽属意顾七姑娘,甚至如从前所说,婚后可以不纳妾室,但如此被一个女人所影响,确实令赵怀信困扰,反思许久,将自己的反常归结为还未赢得顾青竹芳心所致。

既然知了原因,赵怀信便重整旗鼓,不一味想着等人回来,再循序渐进展开攻势,恰巧又听说顾大人返程的路线,遂决定打着护送军需的幌子,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赵怀信没料到的是,沈昙态度的转变。

“好!”赵怀信应的痛快,眉目间竟透出些与兄弟手足逢面把酒言欢的喜意:“只是要麻烦沈兄了。”

沈昙挥手让荆越带着手下几人去小镇那边再抬只烤羊过来,而后把自己身侧的空地上摆了软垫,热情的安排赵怀信落座:“你我之间说什么客气话?若非今日是乞巧,我还能带你去城中酒楼摆席接风,可惜时候不对,接风宴明日再安排吧。”

转眼的功夫,两人围坐在篝火前欢喜畅谈,顾青竹和颂安面面相觑,竟闹不明白,原来沈昙和赵公子的关系如此亲近?

而在她看不到之处,沈昙和赵怀信言语间满满俱是机锋。

草坡离小镇也就不远,荆越带着两人很快买了只烤羊来,羊羔肉烤出来的最是美味,腥膻味小,加上点儿味料进去,满口生香。

“沈老大,羊来了!”其中一位同袍闻着味儿就馋了,方才吞进肚里的兔肉仿佛不见踪影般:“咱们是直接卸开,还是再放火上烤烤?”

沈昙随手拿起身边的小刀一把插在烤羊腿上,使劲划开看了一眼道:“卸开,你们吃你们的,留下些放架子上,我来烤。”

荆越答应后,领着人去分肉,坐观半晌的赵怀信饶有兴致的问道:“想不到你对这个也在行。”

沈昙笑的谦虚:“过奖过奖,要夸的话待会儿吃完再夸我。”

绕圈子说罢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赵怀信决定先刺探下对方意图,深思语句时,不自觉拿着酒囊往嘴中灌了一口,想他赴过酒席无数,自认尝过八方美酒,且又是海量,却骤的被这西北烈酒呛的痛咳半天,生生把那张俊脸咳嗽的扭曲起来:“咳,这酒!”

顾青竹毫无加入他们聊天的想法,自坐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和颂安颂平看那位小兵将编制草鞋,听见那阵咳嗽吓得一跳,忙回首想看看情况。

赵怀信本想侧开身子遮掩一二,结果被顾青竹瞧了个正着,堂堂男子居然被口酒呛成如此模样,赵怀信自诩风流这么久,饶是他脸皮再厚也受不住如此失态。

于是,倒是咳的更凶了。

营里兵士喝酒图个痛快,什么烈喝什么,再饮别的酒口中能淡出个鸟来,见京城来的公子喝不惯他们这的糟酒,也不奇怪,荆越更是帮着从水罐里倒出一海碗的清水,送到赵怀信面前。

凤九见主子这般,忙笑脸替他接过那碗水并道了谢。

沈昙满脸痛心懊悔的帮他轻轻拍起后背,不好意思道:“太对不住,这军中的酒俱是自家随意酿的,难以下咽,刚刚光看顾着烤羊忘记和你提,快喝水漱漱口。”

假如他记得没错,沈昙方才可是‘随意’把酒囊挪到他手边儿的,赵怀信闭了闭眼,忍下胸中闷气,推开凤九递来的碗,硬是挤出个笑容,豪爽的用袖口擦去唇边的酒渍:“无妨,西北烈酒浓郁,倒是我自己不小心,眼下却有点儿回味无穷了。”

沈昙颔首,仿若很是赞同的拿起另外的酒囊,也喝下两大口,而后笑看着他道:“想不到怀信兄也能品出其中的好处来,此地冬日严寒,如果论暖身的益处,这酒是再好不过。”

凤九瞧着自家主子越来越黑的脸,默默无言,想这么多年,赵怀信哪儿有在拼酒上输过场面?

“沈兄说的是。”赵怀信缓过劲儿来,见那边顾青竹已然转过身,继续盯着小兵将编草鞋,心中略平复了些,坦然自若的抿了一小口,虽然依旧浓烈,但不是措不及防的喝下去,好受许多,他想了想开口道:“不过乞巧的日子,你带着七姑娘来这大营边镇,与这么多陌生男子围坐,我觉得不妥。”

“喔?”沈昙娴熟的削肉剔骨,垂眼笑道:“京师陈规陋习颇多,青竹整日在府中,鲜有出门机会,顾大人又是重伤刚愈,我本意借此机会让她体验西北乡俗,也算换个心境,如何不妥了?”

和赵怀信猜的出入不大,可说是这么说,放松心境的法子太多,以他来看,逛街看市放灯观展,乞巧节能安排数以千计,唯独和一帮兵将围火吃肉颇为欠考虑。

赵怀信接过烤肉,半点儿不客气的送到口中:“人多嘴杂,你今日带着她在这消遣一晚,以你的名号,明日也许就传遍军中,虽然西北离汴梁远在千里,但谁能保证传不过去?于闺秀名声来说,可不算什么好事。且比起这儿,七姑娘说不定更欢喜去其他地方。”

“在这的均是我军中同袍,嘴严是必然的,断不会传出甚不好的流言。”沈昙顿了顿,蹙着眉道:“不过赵兄提点的话我记下了。”

沈昙做事寻着自己想法和顾青竹喜好来,但对于应对外头的流言蜚语,定然和赵怀信有所差距,想当初赵怀信红颜遍地,却没真正生出什么事端,一是他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二是他从不在人多的场合,让旁人捏住把柄。如此这般,流言只能猜测,实质性的东西却打听不到。

话已至此,赵怀信便也不兜圈子,压下声音问道:“沈兄与我投缘,有句话兄弟想问,望能坦诚而答。”

沈昙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锋利的刀子从羊腿儿上划出片薄肉,沾了辣子后填进嘴中,撩起眼皮儿看着赵怀信,璨然一笑:“大男人心仪个姑娘,有何不好答的?我与你不一样,我这种人若是不喜欢,怎会劳心劳力的乞巧节邀着姑娘出门,有那等空闲,还不如找个屋顶有酒有肉,自饮独酌来的痛快。”

答个话还捎带把人给讽刺了,换而言之,赵兄美人环绕乞巧跟人出门不稀罕,可人家沈昙一心向明月,只待顾七姑娘一人特别,冲这,两人高低似乎就显出来了。

赵怀信只觉额角突突直跳,看向沈昙的目光也透出几分不善来。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觉得,赵三遇到沈大,他好可怜。

第77章第七十七回

两人相识不久,但也有的默契,从不随意议论评判对方私事儿,赵怀信一直知他在处理男女之事上头,与自己并非一类人,可如此赤条条的把那层纸捅破,是他万没有料到的。

更为恼人的是沈昙言语间坦坦荡荡,笑容诚挚,甚至刚落下话音儿,转身又颇为殷勤的给他削了半碟子羊肉,真个像是亲兄弟之间推心置腹,你若当真,反而让人觉得小肚鸡肠一般。

“如此说来。”赵怀信自诩宰相肚里好撑船,于酒上已失了些体面,再不能被他那三言两语轻易影响了去,是以目光不动,淡淡笑了笑:“你我二人所想却不谋而合了。”说完,修长的手指直接夹起肉片,缓缓送入口中,楞是将大西北手抓食肉的豪放吃法,做出了几分勋贵架势。

沈昙心里头自然不意外,从顾青竹匣子里放的那叠引荐涵便可猜得,更大有一竿子捅破到底的气势,思索片刻,半真半假的笑着提醒道:“怀信兄素来善于识人,该知道青竹性子虽温吞,但不是能随意糊弄的闺秀,你先前流连花丛,莫不要把她也当成了那丛中一朵。”

赵怀信闻言一顿,拎起小碟边儿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脸上笑意也渐渐淡下来:“我并非不知分寸之人,你倒是多虑了。”

两人互看一眼,从对方眼中均品出了势在必得的意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闺秀有个把人追不稀罕,自家姑娘多有人打听,婚事握在手里便多些主动,说出去俱是添光彩的事儿。但定亲前若传出哪家姑娘私下与男人应了婚,决计不是什么好名声了,沈昙深知这点,所以在正式上门去顾府求亲前,顾青竹和他情投意合这事,无论如何不能从他口里吐出的。

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暗地里用法子逼迫人激流勇退,却是可取。

于是他看似纠结的蹙了眉,半晌没有言语,摸着酒囊再慢慢喝上几口,喉头滚动间,烈酒下肚,望着面前的篝火喟叹道:“君子成人之美,可惜我生平动心属意的女子只这一个,便能不做那劳什子的君子了,咱们兄弟一场,惭愧惭愧。”

话毕,沈昙又复而一叹,好像真的胜券在握,发自肺腑对不住他一般。

赵怀信则快被他装模作样的架势气笑了,哪个想让他成人之美?堂堂赵三公子,别的不说,论起讨女人欢心决计不会妄自菲薄,怎能还稀罕他礼让不成!

“沈兄先别忙惭愧。”赵怀信向来不屑口舌之争,可被沈昙一而再再而三的寻不痛快,再好的脾气也要争一争了:“鹿死谁手还未曾知。”

沈昙面色一肃,指责道:“青竹好端端的姑娘,如何能以鹿为喻?你我可不是玩儿那猎手追逐的把戏。”

“......”赵怀信舌尖抵齿,后槽牙都快磨出了声,胸中郁气上下翻腾,瞪他许久,忽而爽然大笑着拍上沈昙的肩膀:“沈兄教训的是,言语不当冒犯了七姑娘,虽并非我本意,也自当罚酒一杯。”

先前喝下的统共不足酒囊装的一半儿,只见赵怀信扬起脖子,酒顺着囊口哗哗的倒入嘴中,眼瞧着剩下的要被喝完,如此豪放之举,引的远处众位兵将频频侧目,还有甚者见他越喝越猛,大有西北铁汉的风姿,随即鼓掌助威起来。

“哟!公子好酒量!”

“干完它干完它!”

“啧。”荆越啃着手中的羊骨肉,看那斯斯文文的赵怀信竟喝的比自己还多,吓得满脑门冷汗,嘟囔道:“汴梁到底是甚风水宝地,他娘的男人各个长的好看不说,比老子都能喝,给不给爷们儿留点活儿路?”

有无活路尚且不论,只说这西北烈酒吞入腹中,赵怀信拿着的酒囊已然空空如也,面儿上辨不出分毫醉酒之态,一双眸子却亮的惊人,再看这附近天高地阔,难免生出了与沈昙尽兴比试的想法。

“好酒量。”换做其他男子,见对手抬杠般的喝酒,说不准当场要死磕上去,沈昙却抚掌赞的一声,随后自顾自吃起葡萄来。

京兆府附近种的葡萄刚刚采摘,说是早熟,其实大都泛着青色儿,吃在嘴里略有酸涩,配着烤肉却正好爽口。

凤九离他们最近,中间帮着换过两碟肉,再坐下时,故意向远处撤了几分,自家主子甚少当面锣对面鼓的和人争锋,今个儿赵怀信算得破例,且未见赢得一筹,他这做随从的只得装聋作哑。

这城外小镇以西北大营兵将家眷住的多,别处乞巧节张灯结彩,街巷中香车宝马人流如潮,小摊贩推的车上也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物什,姑娘小伙儿成群出行,买点儿果实花样尝个甜鲜,胆儿大的趁这机遇眉目传情一番,尽是些含蓄习俗。

但京兆府地与众不同,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西北百姓本就直白豪爽,这大营兵将便更荤腥不忌,见城里崇拜兵将的小姑娘甚多,偷偷溜出来赶小镇的庙会,索性摆起擂台,十八般武艺恨不得展示全了。嘴上说的倒好,以武会友,同袍切磋,实际大家目的就一个,指望着遇见慧眼识珠的小娘子,相处一番,结了那秦晋之好。

夜深,小镇大比开始了两轮,荆越早叨叨着想去,可惜恰巧赵怀信赶了来,沈昙没点头,他们一群人吃饱喝足又不好撇下人家去玩乐,唯有干巴巴坐着吹牛。

可到底不是长久事儿,当兵的每日除了吃睡,再没其他闲下来的时候,早晨鸡鸣而起,整整一天跑动操练,到这会有人实在坐不住,索性壮着胆子爬起来朝沈昙那边喊了声:“老大,我们想去活动筋骨!”

有喊头一声的,接下来七嘴八舌的便多了,沈昙这边羊肉吃的差不多,正仔细擦拭刀上的油腻,闻言抬头笑了声,挥手道:“想去就去,千万别给营里丢人。”

“开玩笑,输什么不能输面子,如果赢不了,咱们还比个球?”荆越紧了紧腰间的裤带,哼哼着带着几个人准备去摔角。

赵怀信喉间的辛辣尚未褪去,见他们动身参加大比,忽而觉得方才较量的想法有了落实之处,思忖片刻问道:“不知这镇中大比有何项目?”

“怀信兄有兴趣?只是此地大比项目庞杂。”沈昙意味深长的瞅了他一眼,缓缓将刀推进刀鞘中:“擂台比武刀棍枪剑俱可用,打到服输为止;摔角简单明了些,羽箭飞镖,绳索攀爬应有尽有,若是全没兴趣,即使自己制定规则,只要有人应战,也是能比的。”

饶是赵怀信见识不短,听他舌灿莲花般的一讲,竟比武举状元考的科目都多,而转念再想,此地军营大约走的多属野路子,能上得台面的就另当别论了。

赵怀信六艺精通,在汴梁城可是人中翘楚,当年的盛名便因骑射打下的,而沈昙在军中磨练的功夫多为战场所用,故而射箭技艺,倒可和他分一分伯仲了。

“沈兄可否赏脸与我比上一场骑射?”赵怀信搓着拇指上墨绿色的扳指,侧脸对沈昙道:“一路护送军需行的拘束,见别人放手比试,不免心痒难耐。”

沈昙将擦拭好的弯刀重新别回腰中,越过他,看了眼后头的顾青竹,眼神流连之间,十分痛快应了下来:“自当奉陪到底,不过骑马需得大场子,夜里火把不足,还是改为射箭罢!”

小兵将草鞋编的飞快,见顾青竹感兴趣,特意放慢了许多,小心翼翼观着她脸色,眉心微微一蹙,手上动作便再慢些,好让她看的清楚。

没多大会儿,顾青竹便能上手了,拿着剩余的草绳也打了个鞋底,谁知鞋面儿才勾出个头儿,那边赵怀信的声音传过来:“七姑娘,我与沈兄欲去比试一把射箭,有劳你做个评判。”

顾青竹仰着脸看他,不知好好的吃酒,如何忽然换了章程,楞了楞,但也没有多思,嘴角笑出一对儿梨涡,答应下:“好呢。”

所谓月下观美人,她衣着清雅,犹如这片天地间迎风绽开的娇花,百里生香,又是这般懵懂的模样,狠狠撞了赵怀信心尖儿,相隔数月,再见着人方觉察出自己真真是着了她的道了。

小镇中央有片圆场,早先是座小丘,四面住户围它而建,后来人多了,便有传言说,中间这独独高出来一块,看起来像座坟茔,甚不吉利,一传十十传百,听到沈原耳中,怎么都觉得不舒服,自家大营外头竖个坟头?哪个舒坦的起来?于是动动指头,拨下几百号将士,三日把它给平掉了。

眼下这地方刚好拿来做大比场地,顾青竹他们走过去时,四处人满为患,比刀枪的,比腿脚的,比摔角的,最惹眼的是西边立着个高高的架子,圆木做柱,中间一层层的横着把挂着红绸的大刀,刀刃朝上,单看上头的寒光就让人竖了汗毛。

下头有位十来岁很身子瘦小的年轻人,两个手心缠了厚厚一层粗布,在下头舒展两下腿脚,便开始攀爬那刀架子。

第78章第七十八回

顾青竹只瞄了一眼,赶忙转过目光不敢再瞧,即便懂得那是外族人的传统,逢着喜庆的日子总要来表演一回,热闹下气氛,可仍旧忍不住心里直突突,捎带着连绣鞋里头的脚趾都像被针扎似的蜷了起来。

“那位小兄弟年纪尚小,这上刀山的技巧并非一蹴而就,恐怕摸的不够透。”赵怀信心细如发,见她脸儿上有点儿不大自然,眼神一扫便寻到来源,勾唇笑着抚慰她道:“所以架上去的长刀看着锋利,其实刀刃开的半半截截,踩上去不会出大岔子。”

顾青竹总算松了眉心,点头冲他笑了笑。

跟在后头的颂平暗暗瞅了赵怀信一眼,心里嘀咕着这赵三公子怎么看,怎么像对自家姑娘有所图。

沈昙行在最前面,领着他们一群人往步射的场地走,这一亩三分地熟识他的人多的很,几乎迈两步就能碰见打招呼的,待打听到要去大比,当即呼朋唤友的跟在他们后头,原本从草坡来时还不到二十人,到了射箭场再看,只怕有七八十人都打不住。

射箭属六艺之一,京师世家弟子自幼便修习,几乎家家园子里都划了一小片空地,箭靶常年立着,个别讲究的连羽箭上的鸟毛都俱用鹰雁翎羽,一人练箭,旁边侍候的随从却有一大群。而眼前场地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军中淘汰下来破旧的靶架重新修整遍,箭靶倒是新制的,后头正对着一堵残墙,若脱靶也不至于伤着人。

操持比试的两个汉子见沈昙带人过来,把场子清理完,忙不迭的迎上去,其中身材高壮的汉子咧嘴笑一声:“东西都准备好了,您是先试个准头,还是直接比?”

军里头的羽箭哪有那么好的羽毛,能用上鸡鸭毛便是不错,而且个个轻重不一,故而准头大打折扣。

沈昙从他手上拎过箭筒,从中抓起一把对着光线瞧了瞧,轻笑一声,甩手朝赵怀信那边扔了根羽箭:“我不用试,怀信兄可需要热个身?”

那箭分毫不差的向赵怀信手边飞去,他稍微翻了手掌,便稳稳抓将它在手心,箭矢斑驳不堪,后头缀的翎羽也破败的参差不齐,换在汴梁,谁家也不会拿这种箭供人比试的。

赵怀信意在顾青竹面前展示一番,他性情自负但不狂妄,深知沈昙对此等羽箭习以为常,自己则不能托大,是以径自从地上挑了把趁手的长弓,对沈昙回道:“恭敬不如从命,我便射上三支。”

沈昙做出个请的手势,其他人识趣的往后退开好几步,顾青竹原是被半围进人群中的,这下子眼前终于开阔了,再看箭靶那头,架子上又多绑了几个火把,加着围观人群手里拿的,一时间亮堂的宛如白昼。

试箭不图快,赵怀信按部就班的搭箭开弓,第一箭射出去,基本在最中央的靶心之内,旁边看热闹的众人静了一瞬,紧接着鼓掌欢呼起来。

顾青竹从前见过家中哥哥们练箭,觉得射中靶心并不稀奇,所以被突然而来的掌声闹的一头雾水。

“今晚有风,箭出去的方向是逆风而行,且他又是第一支试手,确实百里挑一的身手,难能可贵。”沈昙出言为她解惑,夸赞起对手来倒毫不吝啬。

耳边的声音好容易小了些,顾青竹瞧了他一眼,见人家正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盯着自己,半点儿临阵前的紧张劲儿均没有,抿嘴笑问道:“那你还摆什么架子不跟着去试上两把?”

沈昙舒展着筋骨,仿佛听见了十分好笑的话,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我怕赢了以后有人说是胜之不武。”

按照京师规矩,射箭分为‘五射’,分别是白矢、参连、剡注、襄尺和井仪,顾青竹被请来作评,连规矩都是让她挑选,因条件所限,五射只有三样比试着比较方便,于是顾青竹思考半晌,以商量的口吻对两人道:“那便选白矢、参连和剡注?”

赵怀信手执弯弓,儒雅的欠了身道:“就按七姑娘说的来,沈兄以为?”

沈昙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看也没看,脚尖儿随便勾着地上一柄长弓挑了起来,弓箭腾空,转眼入了他的手:“青竹说的算。”

如此,规矩正式定下,凤九拎着小桶用生石灰画了条长线,两人中间隔着十来步,各自站好位置,只待着顾青竹一声令下。

这边还未开比,人群就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成个圈儿,荆越他们摔角没费多大功夫,转脸过来帮着守秩序,高高壮壮的汉子往那一站,再想看,也得老实站在外头。

京兆府可是这大西北人杰地灵的地方,样貌出色的公子贵女并不少,而同眼下站的几位相比,简直判若云泥。沈昙、赵怀信两人几乎吸引了在场姑娘的全部目光,最初还嗡嗡的小声议论,待他们摆出射箭的姿态,这群小姑娘再忍不了,当即呐喊助威起来。

顾青竹听着脑仁儿发疼,有些后悔不该草率应下这差事,但应承了便要做好,见他们准备妥当,于是不多言语,单举着手中的小旗直直挥了下去。

两人几乎同时开弓,弦上之箭呼啸而出,稳稳朝着靶心射了出去。

第一比白矢,是要把箭靶射透,羽箭不限数量,哪个能用最少的箭射穿它,哪边得胜。

沈昙常年锻炼,用的最趁手的兵器还是重刀偃月,手中气力极大,三箭即将靶子穿的通透,赵怀信略逊一筹,第三箭时尚余薄薄一层,是以首局沈昙获胜。

顾青竹素来未见过沈昙正经用兵器,长弓之于他就像自个儿手脚一般,用的灵活自如,陡然领略如此英姿,顾青竹竟呆了几息,两颊不由自主的浮起抹红晕。

偏巧沈昙低头从商陆抱的箭筒中抽箭,抬头时,不忘笑着朝她眨了眨眼。

幸好这举动没落入赵怀信的眼,不然够他喝上一碗老醋的了。

第二局参连常见的多,便是连珠箭,弦上头一发出去后,剩下三箭需连着射出,快准两字缺一不可。暂落下风的赵怀信看不出丁点儿着急,从容不迫的往弦上又搭上支箭,侧脸对沈昙一笑,莫名透着挑衅的意味,食指松了下,转眼的功夫便率先将四支统统射了出去。

负责看顾箭靶的兵士见羽箭均中了靶心,拔腿跑过去仔细辨别一番,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时,倒抽了口气,指着靶子跳起来大喊道:“四支全中!还有两支是重箭!”

重箭就是两支羽箭重叠在了一块儿,那么老远的距离,别说重箭,囫囵个的射到靶心便是了不得的事,围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听见喊的那嗓子,顿时对这位能和沈昙分庭抗礼的公子刮目相看了。

沈昙摇头叹了口气:“怀信兄是诚心来西北大营拆我的台啊!”

“哪里的话。”赵怀信呵呵笑着,心内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弓箭用得不趁手,以至于方才的发挥比他平素还差上几分,根本谈不上满意,沈昙万一再射出个妖魔鬼怪出来,不是他来拆台,是根本下不了台了。

可出人意料,沈昙并没搞出什么幺蛾子,甚至最后一箭还脱靶了。

沈昙少年一战成名后,在这陕西路军中成了传奇,尽管人已回了汴梁,可西北大营处处留着他的事迹,最近些年,荆越还从未见他如此吃瘪过。

换别人,兴许还能安慰安慰三局两胜,可放在沈昙身上,同袍们一水儿的黑心肠,话匣子打开就再合不住了。

“沈少,不行了啊!”荆越首当其冲的嘲笑起来:“这回去娇养成这样儿,再过一年半载,你可单剩下那张脸儿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