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落脚的地方已是晚上,这一路而来,赵怀信安排的住处大都是庄子别院,只有两次去了客栈,且还是寻常人住不起的地儿。眼下这庭院,单顾青竹几人就分到整整一个四合院子,暖阁挨边直通着浴堂,里面挖出个澡池,池地儿是用鹅卵石铺的,她们安顿时水俱放好了,连备用的木桶中都打的是热水。

颂安见东西齐全的很,皂荚熏香,还有个牡丹花纹的香胰子,转了圈儿,还真想不起其他什么,也省了心,直接让顾青竹进去洗漱一番,只是逢着小日子,白瞎了那池子的水。

顾青竹折腾半个时辰,再出来时顿觉头重脚轻,小腹隐疼不说,连头也晕眩起来,口干舌燥的喝下半碗热水,歪在罗汉床上阖眼儿歇了会儿,仍不见好。

“姑娘这次小日子怎的如此厉害?”颂平在边儿拿了团扇轻轻的给她扇了风,浑身的汗,还不敢让凉着,扇子只能朝腿脚上头摇。

颂安瞧着她脸色不好,琢磨了会儿道:“我去问问附近有女大夫没,顺便和姨娘知会一声,咱们晚膳便不去厅里吃了。”

顾青竹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刚下车还想着能撑过用饭,早早躺下歇息,没想着沐浴完竟如此没气力,只得点头同意道:“我爹那边,便说我有些中了暑,没甚大碍,睡一晚就成的。”

张姨娘知了消息,趁着顾同山他们在厅里用饭的时候,专门去厨娘那要了块红糖,生姜清洗干净切丝儿,放在小锅里头和碾碎的红糖一起煮了,前后也没半个时辰,端着出门正迎上过来拿碟子的红豆。

在京兆府时,红豆被赵怀信派去和凤九一起收集古书,回程才又在他身边伺候着,既然明白主子打算,红豆对顾家人也就恭敬客气的很,自然而然问起张姨娘端的那锅东西。

张姨娘也没多解释,只说了是红糖姜水,红豆眼珠儿一转,想起顾家七姑娘没在桌儿上用饭,怕就是给她熬了喝的。而赵怀信听说顾青竹是中了暑,不动声色的派人请来大夫在来府上候着,药童中规中矩的熬了白虎汤,放了好些人参须子,准备好了后给她送过去。

红豆瞧着有点儿纳闷,不明白七姑娘身上来着月信,为何公子却找郎中来熬白虎汤,于是对赵怀信行礼道:“公子,奴婢方才见着顾府的姨娘,端着锅红糖姜水朝七姑娘院儿里去了。”

话虽说的不全,更没定着是给谁喝的,可赵怀信对女人那点儿事儿,怕是比寻常姑娘家都摸得透,红豆的话刚出口便猜了个大概,看她一眼吩咐道:“该准备的都备齐了,那郎中先留在院子里,安排个厢房住下。”

当夜,红豆拎了满满一布袋女儿家用的东西,连里衣都多置办了两件,均是软和透气的布料,贴身穿着再舒适不过,颂安也给顾青竹备好了套,可放油灯旁边一比,孰好孰坏一眼便分的清楚,连月信带的针脚手工都能得人赞叹。

没头没脑的送来这些,红豆坐也没坐,不愿打搅顾青竹休息就抬腿出了门儿,结果仅前后脚,几个丫鬟端着夜宵鱼贯而入,两只罐子是当归红枣鸡汤和红枣银耳汤,都是补血气的功效,小笼的春卷、蒸饺、灌藕和抄鳝面,清淡为主,甜口咸口的俱有,盖子没打开,屋里头都能闻到香气。

顾青竹瞧见这些个哪还不明白,自家爹可没这么心细,单凭红豆自个儿也不会办出这些,肯定是赵怀信的手笔。

只他一个大男人的,还是外姓,便是不小心听说了,也不应当如此处事,颂安颂平面面相觑,好半晌,颂平才有些战战兢兢的问了顾青竹:“姑娘,您说这赵公子是不是对您...”

“你俩忙了许久,正巧能多吃些。”顾青竹浑身无力,半碗红糖姜水下肚,真好受许多,眼皮子渐渐撑不住的想阖上。

见她没回话,颂平便合上嘴没再多问,掀开盖子盛了碗当归红枣鸡汤,端给顾青竹喝:“您好歹用点儿再睡,左右吃的摆在这,不吃也可惜了。”

顾青竹却不是矫情的和吃食过不去,方才是懒的动弹,只想着缩进被里大睡一宿,直到鸡汤送到眼前,香气扑鼻,腹中馋虫才被勾起,小口喝下一碗,后吃了两块春卷,头再沾到枕头便深深睡去。

按着行程,第二日是要继续往汴梁走的,可赵怀信清早探望了顾同山,且说自己替长辈在河南府拜访故人,望能耽搁两日另行启程。

顾同山当真以为顾青竹中了暑气,这天儿一日比一日热,勉强乘车颠簸很是受罪,他本想先开口提议,不料赵怀信抢先一步,虽然目的不甚相同,结果却差不多少,自家女儿能多将养两日了。

顾青竹睡到快晌午,醒过来着实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耽误了时辰,喊来颂平才知道是改了行程,顿时呼出一口气。

不过懒却不能懒,昨日晚膳没露面儿,怎么说也得去和父亲问句安,是以顾青竹收拾好仪容,找顾同山聊了会儿子,天气热的不行,这府上仆从将甜瓜西瓜这些个水果洗了干净,然后装在竹篮子里头,放在浅井里头用井水镇着,待凉了再吃最是解暑。

可顾青竹没那口福,笑了道:“爹和姨娘先吃着,我还回屋歇着去,单瞧着你们吃,真真眼气的很。”

顾同山点点头,她从座儿上起来,欠了身然后往自己住的院子里走,路过水井时,见到几个丫鬟还在从井中捞冰好的西瓜。

“外面毒热,怎么不往树荫下面站站?”赵怀信进了门,抬眼见顾青竹在水井不远处驻足,乌黑的头发挽成清爽伶俐的坠马髻,发间系着条青色的缎带,脖子和手俱干干净净的,甚也没戴,连耳朵上便也只扎了简单的银坠子。

顾青竹眨了眼,见是他来了,转身福了礼道:“路过稍稍停了会,这就回院子。”

赵怀信察觉到她对自己堤防心重不是一两天了,耐心归耐心,毫无章法的拖延却不明智,于是用胳膊拦住她去路,微微笑了道:“七姑娘身子可还好?”

他知道自己并非真的中暑,顾青竹一时有了窘意,不确定该如何回答妥当,只好先点点头:“尚可,多谢赵公子挂念。”

赵怀信皱着眉又说:“你那两个丫鬟呢,不随着你出门?”

颂平帮着张姨娘办事儿去了,昨夜里汗津津的,起身时浑身沾的难受,颂安仍在房里帮她更换被褥,顾青竹思索了下,回答道:“她们俩被我差去做旁的事儿呢。”

其实,两间院子离得没多远,顾青竹自己走也是理所应当,可赵怀信觉得她身体正虚,身边哪儿少的了人?于是拿视线巡视了她一圈儿,说道:“我把红豆放你身边,有需要或者忙不过来的话,可以指派她去。”

作者有话要说:1、春节这几天家中各种走亲戚,回到家差不多都是晚上10点多11点了,所以更新时间会不打固定,争取夜里码字完,凌晨这段时间贴到网页上,仙女们理解万岁~

2、响应隔壁老王号召,这几天试用晋江新的功能板块,如果亲在购买章节时,发现是重复以前的内容,且不连贯,请别急噢,等待2-3小时再刷新就会好的(只是极为个别现象,而且我凌晨更新,不会影响大多数亲的阅读)。

3、祝大家每逢过节瘦!三斤。

第84章第八十四回

赵怀信院子里头那么些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还没到情窦初开的时候,就被打发去其他院子做事儿,瞧着人手不够用了,再调/教/好一批年纪小的填补进来,这么多年,琼台里跟着赵怀信的大丫头只红豆一个,就因为她没旁的心思,飞上枝头什么的,压根想都没想过。

顾青竹不了解他府中的状况,但至少知道红豆不比其他人,赵怀信贴身的丫鬟,怎的都不能够要的,想也没想的回绝了他:“那便不必了,我爹那么重的伤病,加上姨娘身边统共才两个人照应,我一人哪里用的着三个人围着转。”

她嘴角挂着笑,温言细雨的说了,语气却是带着股子斩钉截铁的味儿,赵怀信细细的瞧着顾青竹,额前的碎发湿了些汗,一缕缕的被别在耳后,脸颊热的微微红起来,那样的眉眼,便是说出拒绝的话,他心里头也恼不起来,反而有种不知拿她怎么办的无奈感:“也罢,若是需要时,不用问过我,直接让她去办。”

这话模棱两可,没那需要不叫就是,顾青竹也没再驳他,含笑着点头准备告辞,可赵怀信转了方向,那姿态似乎要送她回去。

果然,赵怀信对她说了句:“连廊虽绕了些路,但却也遮阳,我顺路送送你。”话毕,提脚往院边儿的连廊走了去。

这府院是河南府一位官员妻家的宅子,离着城里不远,挨着片儿不小的池塘,正是荷花香溢的季节,府里头便能听到一墙之隔处悠久不息的蛙鸣声,白天晒的很,声音还不是很大,到了晚上,蝉蛙合鸣倒是趁出说不来的意境。

顾青竹不愿多同他有什么言语纠葛,眼观鼻鼻观心的侧耳听着蛙鸣,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她垂首走着,身姿规矩的和寻常世家闺秀无甚不同,而在赵怀信楞是从中瞧出了敷衍的意味,定下脚步,扭头觑着她。

他突地一停,跑神儿的顾青竹差点一脑袋撞上去,急忙收回步子,夹杂着几分茫然的开了口:“赵公子?”

赵怀信像是想把她看透似,勾起嘴角问了道:“那些信函为何让沈昙又还了我?”

顾青竹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同时也隐隐有种不妙之感,脑袋里飞快的想着说头,笑一笑道:“既然没去宜宾用不上,一直放在我这总不合适,那信在泸州时就已经拜托沈大哥了,他见你的机会多,要是等着我怕得猴年马月了。”

“只是因为这个?”赵怀信怀疑的挑了眉。

当然不是,沈昙那么介意,可顾青竹又不能直白说出去,只得卖个关子任由他猜想:“不然呢?”

赵怀信对女人摸的很透,以往那些闺秀贵女,一个眼神一句话,再深的心思都能被他瞬间挖的清清楚楚,即使顾青竹如今在他心中是不一样的,但还远远没到色令智昏,说什么信什么的地步,本能的领悟到她隐瞒了事儿,但还机灵的用模棱两可的话回复自己。

顾青竹心里头没底儿,正想着如何应付接下来的话,赵怀信却好似信了一般点点头,笑着对她说道:“以后不用如此见外,像那些信函,我既然给你了,如果没用着烧了便是。”

他末尾说的轻慢,配合着恰到好处的神情,那笑容似乎带着三分凄苦,连顾青竹自个儿都开始反思方才的话,是不是有点儿过河拆桥的意思了。

可颠过来倒过去的想了遍,实在也没说其他不恰当的话,只得硬着头皮向他又道了谢,表示自己真个把这份恩情记在心内。

赵怀信懂得见好就收,本还预备拿诸如‘我的丫鬟不收,沈昙的随从却一路跟着’这种问题难为她,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时机太差,再真把她闹的不高兴,却是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将人送到屋前,十分君子的欠身告辞了。

不过也不算没收获,赵怀信起码肯定,顾青竹待沈昙是有了些倾心的。但又有什么用呢?傅长泽那事儿便是前车之鉴,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他笑了笑,居然有点儿期待顾青竹回了家,知道消息后作何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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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南府停留三日,顾青竹身上好受许多,起码不会再坐立不安,这回上了路,马车几乎是直奔开封府,又行了几日,汴梁城的轮廓总算遥遥出现在了眼前。

顾青竹还从未出过离家这么久过,带瞧见熟悉的城墙街巷,以往的安定感又回来了,情不自禁的抿起嘴,只是转眼间,笑容敛了些,心里头记起沈昙,到底没能追上队伍来。

按理说他们一行走的不快,途中还耽搁了些,沈昙如若只多留了三五天,还是能赶上他们的,因为是奉圣人口谕护送顾同山归京,每到一个地方,少不了派人和当地官员通个信,接待的事儿赵怀信全包了,但安全方面,还是由官府出面解决的好。

这一路官道笔直,压根没有岔口,沈昙但凡和官府的人联系上,就能知道他们行至何处住在哪里,所以没碰上的缘故,约莫就是西北大营那边的事儿,一时半会儿解决不完。

顾府门前。

老太君不顾众人劝阻,由李氏搀着在门口等着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顾同山回家。

顾四爷在抵近汴梁时,先领了几个仆从,快马加鞭的回府报信儿,家中老小好一顿忙碌,喝的茶用的饭菜均在厨房里头备着。

三房那边儿,黄姑姑带着几个心细的丫鬟,将老爷、七姑娘的院子再打扫了遍,被褥已换成夏里的薄毯,花瓶还插了从花园儿刚剪下的木槿花,连冰盆子都置在了厅中央,好让主子们进屋能凉快点儿。

老太君日思夜盼,即使不停的有消息传回来,也挡不住她记挂儿子安危的心,加上生了病,连续喝了个把月的药,精神是大不如以前。

顾同山下车看见二位老人,更是自责的想要下跪,一群人忙架起他,连顾老爷子都伸了手拍在他肩上,许久才叹道:“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

老太君体恤自家儿子,便安排一行人直接去三房那边坐坐,顾同山也好能休息会,太医院的何太医一早就在府里等着了,上前查看了他的伤势,捋着胡子半晌才点了头:“顾大人这伤康复的不错,肋骨已经痊愈,头部的瘀斑也褪了,只是既是伤了脑袋,定要长久观察,瞧瞧有无其他不适的地方,药方下官给您调几味药,每逢三日过来府上给您把脉。”

闻言,老太君将佛珠扣在手里念了句佛,起初还怕小辈们又瞒着她,眼下见着全须全尾的人才真正放下心:“何大人多费心了。”

何大人与顾老爷子私交不错,脾气相投,每隔一段还会为顾家二老请个平安脉,所以倒也不那么客气,只笑呵呵的摇了头:“下官分内之事,老夫人莫要挂怀。”

圣人亦知道顾同山今日回京师,所以何大人还要进宫复命,没多久便由顾家大爷送着出了府。

老太君心里头大石落地,便催着顾同山回屋休息,自己则坐着和顾青竹他们多说会子话,这院子的正堂没长松苑那头宽敞,十来个人坐着难免挤了些,喜乐带着人又端来几个冰盆子放在四处。

“又是让你辛苦一趟。”老太君吩咐着给赵怀信看茶,语气甚是和蔼的笑道。

一路舟车劳顿,李氏便没让人煎什么浓茶花样,简简单单用煮开的泉水泡进去几片银丹草,小碟子里是冰糖块,想甜的话夹着丢进去,疏肝解郁发散风热,这时候喝再好不过。

赵怀信低头饮了一口,表情谦逊的笑说:“老太君说的严重,我也没想着如此巧合,在京兆府碰见顾大人一行,不过也托顾大人的福,我此番前去时随刘大人几乎夜夜赶路,回程慢些,才将那副颠簸散了的骨头又装上。”

顾青竹从他跟着进府便有点儿疑惑,寻常人遇见这种场合,应是怕打搅人家团聚,借故离开才对,可大伯母在府门前客气着邀他进门喝口茶再走,赵怀信还真从善如流的跟着来了,且眼下瞧着,和祖母说起话来语气相当熟稔。

老太君笑道:“我说该谢就是该谢,府上刚酿了几坛子梨花酒,待会儿走时带着回去给你母亲尝尝。”正是身体强壮的年轻人,路上行程紧点哪有什么事儿,赵怀信就是借着由头把功劳给推了。

李氏吩咐管事预备着晚膳,之后才从外头走了进来,正好接了话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赵夫人喜欢的话和我说了,下次再多酿些。”

赵怀信没多推辞,喝了杯银丹草茶,也未放糖块儿,之后有意无意的朝顾青竹瞟了一眼,才起身作揖道:“晚辈不多打搅,最近热气重,老太君也多保重身体才是。”

待人被送走了,顾青竹才重新坐下,琢磨着是不是晚上找四哥打听下,最近发生了什么其他事儿。

老太君往长松苑回的路上,还特意将张姨娘喊道跟前,从手腕上退下个沉甸甸的墨玉镯子,套在她手上:“好孩子,同山身边儿多亏有你跟着。”

张姨娘素来话少,见这么贵重的东西更是不敢收下,忙推了过去,嘴上道:“这…这可使不得,都是奴婢应该的,老祖宗还是收回去罢!”

老太君拍着她的手,皱眉叹道:“你是同山正经八百提上来的姨娘,进了顾家的门,怎的还称自个儿奴婢?以后万不能再这么说。”

李氏在一旁笑了道:“母亲说的没错,你赶紧收下,不然母亲这心里头惦记着,夜里怕也要睡不踏实的。”

张姨娘张了张嘴儿,眼圈儿里含了泪,倒地是双手把镯子接到手中,微微哽咽道:“谢老祖宗。”

“这就对了。”老太君总算满了意,站着停了会儿子,才又对顾青竹道:“七丫头快去歇着,晚膳到祖母那边用。”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进度会加快些,把其中缘由一一做个说明~

第85章第八十五回

听竹苑中这竹林遮天蔽日的,每逢盛夏,能比别处凉爽许多。

旷日不曾在家中住过,顾青竹从踏进门起,浑身提的那股劲儿便卸了下来,在浴桶里泡了个舒服,将疲惫统统洗了去。

颂平颂安也是累的不轻,东西还未整理好,顾青竹先放了她们的假,修整一日再说,身边儿由喜乐和如意两人照看着。

黄姑姑拿着帕子为她拧着发间的水珠儿,瞧着铜镜里头脸颊消瘦的姑娘,拧眉心疼道:“这才几个月,姑娘清减的也太多了,定是吃下不少的苦。”其实她心里也明白,顾青竹此行是去照看老爷,又非游玩消遣,每日操心的事是许多,可真看见顾青竹那模样,仍忍不住的叹气。

沐浴完,如意就舀了碗绿豆甜水儿给她,上头还洒上些碎冰,吃到嘴里畅快的很,顾青竹捏着勺子喝了几口,才停下来含笑道:“哪儿有那么多苦,只是我在泸州有些水土不服,吃不惯那里的饭菜,其他琐碎的事二伯那边安排人去做,倒也没操太多心,且正好夏日,瘦着点穿衣裙还能显得窈窕,岂不是更好?”

黄姑姑手上轻轻搓着头发,差不多快干透的时候,再换了大的帕子搭在她肩头,免得沾了潮气:“您本就纤细,哪儿还能再瘦着?不过好歹平平安安回来了,厨房那边儿我都吩咐好了,连着喝上段骨汤,仔细把身子补补才是。”

顾青竹知她担心,倒很是乖顺的点过头,然后抬眼瞧了瞧窗外:“明卓还在我爹那边么?”

如意正整理箱笼,里头的衣裳不论干净与否,俱要拿去洗上一水,听见她问话,笑着回道:“是呢,三老爷留他在那边吃晚膳,约莫晚上能过来。”

既然在家,顾青竹梳洗完只在脑后低低挽了个发髻,插上根玉簪固定便妥了,身上穿的也清爽利落,待走到长松苑,正好赶上于妈妈开席摆置饭菜,本以为全家会来不少人,结果顾青竹等了会儿,依旧只有祖母和大伯母两个落了座,是以奇怪道:“祖父和大伯他们何时过来?”

老太君就着丫鬟端来的水盆净了手,边擦边笑了说:“你祖父临时改了主意,想去你爹那里凑桌吃一顿,父子好说个话,你大伯便跟着他过去了,咱们吃咱们的。”

顾家二老如今上了年纪,口味均淡些,特别是老太君前几月生得一场病,忌口的东西多,饭食上皆要用心。四碟开胃小菜,花生拿盐煮了拌上芹菜;烤制好的整鸡切成丝,配着豆芽和胡萝卜,撒上麻油便是口口生香;另外两样是凉拌木耳和卤蛋,碟子不大,份量吃起来却是正好的。

老太君喜欢喝粥,今日熬的便是桂圆莲子汤,高兴起来也多用了半碗,顾青竹和她说了二伯在泸州的近况,其中劳碌辛苦倒是一笔带过,怕祖母听着忧心。

用罢饭,丫鬟们收拾起桌子,再换上些橙沙团子、乌梅糖和切好的甜梨子摆在桌上,于妈妈挥手让她们退下,然后在旁边煮起茶汤来。

见此状况,顾青竹轻轻咬了两口甜梨,坐直了身子看着老太君说道:“祖母可是有事儿要给孙女儿说?”

老太君和李氏交换了个眼神,笑着摆手示意她过来跟前:“这丫头鬼机灵的,竟什么都瞒不过她。”

顾青竹起身到老太君身边坐了,抿嘴儿道:“是您没想着瞒我,孙女儿听着呢。”

“这说来话长,母亲便歇着,让儿媳来说罢。”李氏将凳子也挪近了几分,于妈妈给每人端了杯清茶,她托起杯盏嘬了口润过嗓子,而后对顾青竹道:“你走的前一日,可还记得赵家公子来替他母亲送帖子?”

顾青竹回忆片刻,颔首道:“记着呢,正是快端午,那天儿四哥回来,还给他拿了家里头的雄黄酒。”

李氏道:“对着的,你走之后家中事情繁杂,过了好些日子我才应了赵夫人的帖子,没约其他夫人,只去赵府坐了坐,当时倒没说什么,赵大人知道咱们三爷遇着山崩,也是关心不少,从他们府上回来,赵家公子隔三差五的会来咱们家,有时带着东西,有时单陪着你祖父祖母聊聊天儿。”

老太君转着手里头的佛珠,抚着顾青竹的后脑道:“日子久了祖母心里头自然纳闷,结果没多久,赵夫人便和你大伯母透出意思,想向咱们家提亲。”

顾青竹半张着嘴,脑袋里轰的一声,真真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赵怀信嘴上说的再动听,她都以为是一时兴起,逗弄几句罢了,毕竟亲眼瞧见过他与朱凤珊牵扯,待董夫人也是体贴备至的样子,横竖从哪儿看,对自己那点唐突之言完全没觉得有甚不同之处,硬要说起来,比别人还差着老远呢,怎的会突然没个预兆的提亲?

从京兆府归来途中,赵怀信可是半句相关的话都没提过。

她耐着心里头的不安,琢磨半晌,问道:“我并未曾见过赵夫人,她为何...”

李氏开始也纳闷着,还婉转的问了田氏,田氏没转弯子,只道顾家七姑娘人好她是听说过的,家中长辈满意,但提亲的原因,主要是自家儿子着实相中了顾青竹。

老太君缓缓笑道:“傻丫头,你也见过赵家那孩子这么多次,那样的人怎得会盲婚哑嫁,没同意便让赵夫人来打探呢?”

顾青竹垂下眼,心内是波涛汹涌,甚至生出当面问问赵怀信的想法,可转念却想到沈昙,又觉得只要他到了汴梁,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祖母是怎么答复赵夫人的?”顾青竹略微担心的问道。

“自然是先回了她,只说待你回来,看看你的意思。”老太君见她吃惊的样子,连忙安抚道:“婚姻大事儿,祖母哪里会越过你,擅自答应下去?”

顾青竹心中一暖,拉着老太君的手道:“是孙女儿多心了,祖母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老太君起初还担忧是不是顾青竹着了那孩子的道,毕竟赵怀信之前那点儿传闻,她还听说了些的,那么招姑娘家喜欢,真若以后成了亲,自家孙女儿这副眼里揉不进沙的性子,免不得要伤心落泪的。

“瞧你的样子,是对赵家公子不满意?”老太君试探着问道。

顾青竹笑了笑:“赵公子一表人才,哪儿能有满不满意之说,只是我并无其他意思罢了。”

李氏听着面露难色,竟是看了眼老太君,叹了口气道:“原本咱们也不急,赵家那边过阵子回绝了也好,只是另外还有件事儿,却是让人烦恼。”

老太君犹豫许久,反复思量下,觉得还是让顾青竹心里有数的好,于是朝李氏点点头,意思让她继续说下去。

“你祖父前些日子去宫里,圣人好像透出些意思,愿为你牵桩姻缘。”李氏话说的很慢,这事儿刚知道时,全家也是愁了半天:“皇后娘娘受了圣人托付,先前只是留意着,想待咱们家有了打算,再由她禀告圣人赐婚,也是件美事,结果前几日我去宫里,娘娘却转了话锋,话语间频频提起五皇子来。”

皇后膝下有两位皇子,长子李崇封作太子,次子李晓排行第五,今年也有十七了,生来不善与人打交道,样貌温雅,只是身材瘦弱了些,学问算得顶好,皇后怜惜他身体弱,对这个儿子上心不少。

太子已经是成家立业的人了,皇后也做了祖母,心里头放心不下的便是幼子,从前几年就看好一家闺秀,当今何太傅的嫡孙女儿,比五皇子小上两岁,很是不错。其实若顾青竹早前没有和傅长泽的婚约,皇后定会将她考虑在内的,但眼下要再提这事儿,就有些不合适了。

孩子都是自家的好,顾青竹退过婚,皇后头个就不会选她,说到底皇室中人,正妻出身可以稍稍欠一些,但婚事上必须清白简单没别的岔子。

再者说,顾青竹之前的未婚夫眼瞧着是正经的驸马爷,五皇子转身再和她定亲,兄妹俩把人好好的一对儿给拆了?这怎么想怎么是天方夜谭,皇后起初明白圣人的想法,真是半宿没说出来话。

圣人的想法其实简单,皇后迟迟没寻到合适的世家子弟,他便也将汴梁城的未婚儿郎筛选了遍,到头来发现,自家老五最出色。

这人一旦久居高位,所思所想俱是自我惯了,本意是想借此弥补顾家,可做出来的事儿,着实令人无法理解。

所以皇后请李氏入宫,明面儿上打听着顾家的近况,暗地里却是提醒她,早早为顾七姑娘选位门当户对的郎君,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圣人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顾青竹纵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料到圣人居然还挂心着自己婚事,再想想十月马上要大婚的傅长泽,真要抚额长叹,请那乱点鸳鸯谱的圣上好好歇上一把,别操那么多的闲心。

“祖母告诉你这些,就是省得日后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你再多想。”老太君神色淡淡的说:“我们顾家忠君,但也不是平白受人摆弄的,圣人那边有你祖父顶着,定然不会真个无端给你赐婚。不过咱们能避则避,如果有了好的便相看起来,而赵家,祖母建议缓缓再答复,一来你也好好想想,婚姻这事儿说白了就是个缘分,过了这村没这店儿,后悔时却晚了;二来,赵府在这个节骨眼儿提亲,未尝不是件好事,免得皇后那边疑心,好似咱们真攀着要嫁进皇家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半夜码字,饿的吃了一包果冻,尤觉不过瘾,遂准备煮碗面条(捂脸)。

第86章第八十六回

记得早先选太子妃时,太后还健在,各大世家都是使出浑身解数,拼了命的将自家姑娘带去太后和皇后娘娘那边儿露脸,而顾家嫡长孙女顾青澜也未定亲,素来得太后的喜欢,那段时间为着避嫌,几乎没再往宫里去过,后来才安安稳稳嫁了位心仪的郎君,琴瑟至今。

按着老太君的话说,顶天的尊贵,也不抵一个知冷知热的夫君强。

顾家清贵,连太子妃的位置都不贪图,更何况是嫁给五皇子,说句大不敬的话,他日圣人作古,几位皇子没那痴心妄想安份等着封王就是烧高香的,倘若有个万一,那等于拉下顾氏全族进了争夺皇位的局,稍不留意就万劫不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