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对刑法知之甚少,但通敌可数得上七罪之一,放到小的宗族官员身上,便是脱了罪名,这官运怕也要到头了。但她可不是担心魏国公府日后是否能荣华,夫妻本是一体,既然下决心要与沈昙携手到老,遇到难事,自然是同甘苦共患难。

“沈将军如今状况怎样?”顾青竹想了想道:“如果是专程陷害,咱们现在先去打点,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有人想趁着机会下了狠手。”屈打成招的事情屡见不鲜,连她这种小姑娘都听过,实在不能不防。

沈昙对她能快速反应到这点感到诧异,随即心头一软,真想再把她圈在怀中,这便是自己倾心的女子,别人以为她性子软又温吞,实则遇事果断清明,还一心为他着想。

“你竟不怪我没有守约?”沈昙不知那叫颂平的丫头为何没到门前又转了回去,确认无人靠近,才翻开她双手,将额头抵了上去:“金明池那天的传闻我都听说了,你深陷漩涡,我却不能快刀斩乱麻的昭告天下,沈昙期望娶顾家七姑娘。”

最后一字说出口,沈昙阖眼咬牙,头次恨恼自己的年轻无力。

顾青竹微微动了动拇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想来你府上长辈也是为我考虑着,我岂能不理解他们好意,还埋怨你这个?现在想办法洗脱沈将军嫌疑才是正经。而且若我不愿意,我家中也不会催促我定亲,只是晚些日子罢了,又不是等不起?”

沈昙圈起她食指啜了一口,说道:“我哪里舍得让你自己犯愁?你安心在家,外头谣言我去处理。”

与沈昙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短,顾青竹连热都忘记了,颂平返回时瞧她满脸的红,还以为是中了暑气,按着她饮过酸梅汤,才扁嘴将话说了:“大夫人让姑娘过去,平江府青荷姑娘和她母亲来了,说是和王家结了亲家,要定亲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前夕,适当撒点巧克力味道的糖。

第97章第九十七回

老太君是怎么都没料到,老家那边居然糊涂至如此地步。

王家派人去平江府提亲时,顾青荷和二房表哥的乱事还未理清楚,那表哥也是个实心眼儿的,一门心思觉得与她心意相通,只不过碍于自己前头的婚约,顾青荷为了女儿家的声誉,避而不谈罢了。后来他同原先的小姐退过亲事,以为顾青荷回来,两人这因缘便能成了,谁知没多少日子,京城王府差人登门了。

王大人家原就是好面子之人,特别这次儿子相的闺秀还姓顾,便是平江顾氏,看在顾大学士的面子上,也不能怠慢,于是一行车马均是富贵堂皇,受到许多平江百姓的围观。

顾青荷被父亲禁足在房中,整日郁郁寡欢,这人一旦见识过更奢靡的过法儿,再回到老家,看哪儿都觉得寡淡无味,连家中兄妹也嫌弃上了,之前倾慕表哥文采,如今看来,与京师男儿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王家的突然造访,着实另她惊喜不已。

乔老太太疼惜孙女儿,借着机会赶紧吩咐人找来绣娘,给顾青荷剪裁几套体面的夏裙,这京城王府在汴梁论不上高门,但对于他们家来说,可是妥妥的乘龙快婿,这良缘送到手边,怎能不抓住!

青荷的父亲顾同业不同意,在王家人离府后,便和乔老太说这亲事不能答应,自家闺女是什么心性,他当然清楚。许配个平江府本地的老实青年,日后若夫妻俩有个争执,家中可以帮衬些,但嫁去汴梁,高门里头是好是坏,他这做父亲的真半点插不上手,急着攀高枝儿,不如本分安稳的好。

可妻子冯氏一听,立刻急的瞪圆了眼,乔老太更指着鼻子数落他坑害自己女儿,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倒好,巴望着青荷一辈子不出头。

乔老太打年轻就是个顽固性子,较劲儿起来,连老爷子都拿她没办法,哭天抹泪的闹了两天,连绝食的法子都用上了,老爷子烦的摇头叹气,只对冯氏说,这婚是你们死活要定,将来青荷过的好坏,听天由命吧。

这事儿一敲定,冯氏挺直了腰板去二房嫂子那儿转了一回,早前她讽刺青荷拆散别人因缘,什么不好听的都说了,如今特意拿王家提了提,二房嫂子冷眼瞧着,在她走后还碎了一口,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顾明宏即将成亲,老家则要派人前来贺喜,冯氏琢磨着既然都去了,还回来做什么,成亲时若能从顾府将女儿嫁出去,也能得王家高看一眼,万分体面的事儿。

顾府正堂,顾青竹和沈昙没进门便听见冯氏正讲着话。

“要说这孩子们长的真是快,小时候在一处玩时还那么点个子,眼下明宏也要娶媳妇儿了。”冯氏笑着朝李氏恭维道:“我听青荷说,那程家小姐模样性格样样好,嫂子真是有福气的。”

李氏手里头捏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心里头愈发对这母女看不上,这看清楚顾青荷的秉性,再回想起从前她来顾府时的言行,可不就是一步步的替自个儿谋划么,若说女子有点心眼也并非不好,但老家那档子事实在做的难看,人心不足蛇吞象,以后谁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乱子。

“瞧弟妹夸的,不过那孩子我的确喜欢的紧。”李氏笑一回:“我啊,找儿媳别的不图,教养好人懂得孝顺就行,不然将来娶进门还不得尽生气了?”

顾青荷是个多心的,这话听起来甚是刺耳,似乎拐着弯的说她一般,而冯氏最近心情愉悦,才没往别处想,还一本正经的附和道:“自是这个理,我们家青荷也是让人省心的,女大不中留啊,其实我一心想留她在身边多呆几年,哎,可禁不住王家那么诚心,我想着吧,我那女婿也不小了,再多让人等几年,可不就是不通情理么,所以才请人算了日子,今年腊月十二办喜事正好!”

花窗俱大开着通风,门也敞着,只挂了竹帘子挡挡蚊虫,里头说话老远就听得一清二楚,颂平慢了步子,朝自家姑娘扬了下巴,小声嘀咕道:“老家这三夫人还真敢说,真当人不知道他们顺杆子爬呢?”

顾青竹瞧她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沈昙跟来是为着和老太君、李氏见见,打了招呼便告辞了,两人一齐进了门,倒是冯氏先眼前一亮,瞧见他龙章凤姿的样子,嘴里不住的赞道:“这是哪家的公子,真是一表人才!”

那话说的太快,连老太君都没能插上嘴,当下皱眉轻轻咳了一声。

京师世家规矩多,顾青荷做事常留个心眼,多听多看才肯开口,而冯氏则在平江随心惯了,反不觉得她做的有何不妥,但到底是接到老太君意思,不自在的笑着端起茶杯啜了口。

老太君笑着和沈昙问了两句,沈昙这才转过身对冯氏作揖道:“在下沈昙,见过夫人。”他这一礼是看着顾家的面子,否则他才懒得和这样的妇人打交道。

“三婶万福。”顾青竹也跟着福身,而后向顾青荷微微颔首道:“青荷姐姐。”

顾青荷寻到了称心的郎君,心中又多些底气,明显不像从前那种装好的态度,略带矜持的微笑回了礼。

冯氏拿眼在沈昙和顾青竹之间打量了下,她没见过王蒙,但听女儿说,是个有才情的俊秀青年,基于对汴梁城男儿不甚熟悉,突然看见如此出色的,还猜测这皇城根儿的人就是沾了龙气,想来自家那女婿定然也不会逊色,于是道:“沈公子一看就是大家出身,不知和王大人家公子相熟么?”

汴梁城姓王的世家好几户,比王家勋贵的也有,听她的口气如同王家在这城中多有名望一般。

沈昙淡淡笑着问道:“夫人说的是哪个王家?”

这话委实相当不给人面子,顾青竹听得挑了眉,颂平更是忍不住笑嘻嘻的给沈昙端上了茶水。

果不其然,冯氏笑意僵了僵,顾青荷赶紧出言想转移话题道:“母亲...”

结果,老太君却出人意料的接过话,敛了笑意道:“正是太子少詹事王大人家公子,王蒙。”

“原来如此。”沈昙恍然的点点头,似乎认真的想过一会儿,带着歉意道:“不巧,在下与王公子并不相熟。”

自从和王家定了亲,冯氏见人就说叨女婿,这来了汴梁也一时改不了,见女儿偷偷拉了自己衣脚,便不再多言,看沈昙的眼神也变了,心内想的这年轻人空有个好皮囊,连京师里头人都认不全,怕也不是什么世家,不然怎的连门户都不报呢?

沈昙告辞后,冯氏见没有外人,言语中又开始和老太君商量顾青荷的婚事,老太君对此懒得管,可她就像牛皮膏药似的,左扯一句右扯一句,说什么让青荷从顾府出嫁,过段日子王家下聘时,也送到这边。

冯氏的算盘打的好,她儿子在宜男桥巷子买了院子,顾明丰也参加了今年秋闱,只不过老家在平江,过年时来这边找老师教导后,便回去参试了,如今在家里等着放榜。那院子空是空着,可办采纳礼有些寒酸了,再说,这聘礼送进顾府,王家的礼还不得再厚点?

老太君心里头直叹气,除了恼怒,更是对平江顾氏感到惋惜,亏得冯氏不是家中主母,不然过不了多少年,那一支亲戚算彻底没落了。

“你也知道我那三儿子前头遇见山崩身子不好。”老太君慢条斯理的说道:“老二媳妇生产时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没有一年半载养不过来,我这老了,稍微坐多半个时辰便嫌累,一大家子琐事全落在李氏肩膀上,明宏又要成亲,你若真想在府上办也没甚子,不过家里人手少,我让人整理出院子,到时候让老家来几个主事儿的张罗,别嫌弃我这招待不周就行。”

这意思就是,地方给你腾着,该怎么办,办成什么样顾家便不管了。

冯氏哪里想着她会这么直白,尴尬的笑了声,心里却不愿因为这点问题改了主意,是以嘴上道:“老祖宗说的咱们自然明白,您放心,该准备的我这边找人办好了,实在有过不去的再麻烦您。”说着看了眼顾青竹:“不过到时候还要青竹丫头费费心,你堂姐在这也没个手帕交,需要你们小姑娘家热闹的时候,麻烦着多请来几位闺秀,三婶在这先谢谢你了。”

顾青竹没想到自己也被临阵点兵了,只好应下来。

傍晚,冯氏心满意足的带着顾青荷回了宜男桥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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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闱结束头一天,许多考生回府便是蒙头大睡整日,到了夜里,打扮的光鲜亮丽出门好好放松一回。汴梁城的街巷上的人流比前些日子密集很多,各大有名气的酒楼饭馆座无虚席,那快活林中的勾栏瓦舍更是人声鼎沸。

田桡也是下场考了,不同的是他备考压根没走过心,打着就是陪太子读书的主意,早几天就在良辰馆定下房间,还预约了苏眉神女,打算呼朋唤友好好庆贺一番。

当然,苏眉神女是否肯路面,就要看赵三公子面子大不大了。

而事实证明,赵怀信的面子果然够足,在这种日子,居然不费劲的就得了苏眉神女的首肯,同意在当晚为他们焚香奏乐。

赵怀信事先并不知道田桡设了宴,因家中有事,晚了半刻才赶到良辰馆,三楼邀月阁的纱幔被两名女史撩开,他略低了头迈了进去,桌上便有人吼起来。

“三公子晚了!罚酒罚酒,来美人给换个大杯。”

“快坐快坐。”另外一个青衣公子大笑着拍着身边的凳子:“最近见你一次比登天还难,连兄弟的酒宴都不接了,要不是田兄今日请你,我们还见不着呢。”

田桡就着怀里姑娘的手吞了两口佳酿,挥手让他们都住了嘴,坏笑的看着赵怀信:“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可倒好,为了衣服连我们都不要了,生怕娶不到媳妇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晚啦,小天使们见谅~

情人节加班也是拼了,去超市买了东西,回到家和爸妈吃了顿火锅。

成功的避开了外面人流车流饭馆排队的高峰期,完美。

第98章第九十八回

此等轻飘飘的讥诮话对于赵怀信来说,连隔靴搔痒都算不上,他若无其事的笑了笑,门边身姿曼妙的女史亲手打来一盆子温水,赵怀信在里头净了手,而后才撩起衣袍坐在檀木圆凳上,执起酒盏道:“老规矩,来晚自罚三杯。”

说着,三满杯的酒水眨眼间入了腹中。

青衣公子抚掌咋舌道:“不愧是三少,这么烈的酒喝起来依旧是面不改色。”

汴梁施行的是官卖酒曲的政策,有实力的酒楼从官府那里购得酒曲,而后可以自行酿酒,生意好的酒肆都有自家特产的名酒,全城名酒27种,单良辰馆便占了其中之二。留香酒乃淡酒,由数种花卉药材酿造而成,口感清爽后味略酸,颇得楼中角妓推崇;而另一中碧光酒则是来此消遣的公子们乐于挑战之物,酒味辛辣冲头,寻常人抿上一口,嗓子中就像是有烈火烧烤,实难忍受。

赵怀信喝下的正是这酒中之王的碧光酒,那豪爽英姿着实令同桌众人开了眼界。

听着周围赞叹恭维,他忽然记起在西北大营外,和沈昙对饮时的狼狈姿态,如今再回味还是历历在目,暗暗牙疼了一番。

良辰馆虽是勾栏,可楼中厨子手艺比起老牌酒楼也不相上下,他们今儿坐的这间邀约阁,大到屏风珠帘,小到碟碗均透着清风明月般的意境,酒过三巡,公子们也卸掉些贵公子的姿态,更有甚者连鞋袜俱脱了去,赤脚踩在花毯之上,抓着筷子行起酒令来。

“我说,之前你闷家里头,我勉强以为你那心上的七姑娘去了泸州,剩你一个在京中牵肠挂肚没心思消遣。”田桡单手将凳子挪近了,难以置信的看着赵怀信道:“可人家都回来这么多日子,你怎么还跟苦行僧一般?若非从前陪你吃遍酒席的人是少爷我,真的很怀疑咱们赵三公子的名声是怎么响起来的。”

若说最近,赵怀信委实是清心寡欲,除了实在推不掉的应酬,没几个人能见着到他,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

赵怀信瞥了他一眼,举止矜贵优雅的端了酒盏送到唇前,勾唇笑了笑:“快成亲的人总要收收心。”

田桡愣住,面色从呆滞、吃惊、惊悚、怀疑轮了一圈,最后一言难尽的吐出句:“你要,收收心?”

“没错。”赵怀信这两个字说的字正腔圆,可田桡绞尽脑汁,都无法把字面意思和他联系在一起。

“你这以后,是要为顾七娘守身如玉了?”田桡呆滞道。

赵怀信不置可否的挑了眉。

田桡只觉的是喝酒发梦,嘟囔着什么扭头在怀里姑娘的酥胸前使劲儿抓了一把,然后鉴定道:“软的,没问题,我这没喝多做梦。”

赵怀信懒得管他发什么疯,其他人是看见了也无瑕去顾及,因为良辰馆的头牌苏眉神女抱着琵琶巧笑倩兮的进了门。

“奴家苏眉,给各位公子见礼了。”

那声音如同掉落在玉盘里头的玉珠儿,清脆滴答的敲着人心坎,不禁使人忍不住去遐思,这音若能午夜梦回时在枕边听到,又是怎样一番逍遥惬意。

苏眉挑这套拖地丝裙也映衬了‘邀月’一词,花蕊般的淡黄之色,在这灯火下,如同外头那漫天星辰中的一轮圆月,环佩叮当作响,脚下仿佛能生了花,摇曳着到众人面前。凤眼眼尾稍稍上扬,朱唇如浸了露水的红芍,轻轻拉出个弧度,便让人有种一室春风的美意。

随着苏眉来的还有几位端着水果的小丫头,约莫只七八岁,井然有序的上前将手中东西摆在桌上,便乖巧的退下了。

神女之所以叫神女,就得是高高在上难以肖想的。

在座诸位除了极少数几个私下见过她,其余都是在节庆或者花祭时,才能一睹苏眉芳容,如今近距离瞧见俱激动的难以自制,赵怀信从前便是她的入幕之宾,田桡仗着与赵怀信关系好,也是见识过苏眉的盛世容颜,眼下尚且能稳得住。

“赵公子。”苏眉暖暖一笑,拎着酒壶给赵怀信斟酒:“真是许久未见您了呢。”

从年后‘点花茶’时捧过场,赵怀信确实没再来过。

“俗务缠身。”赵怀信答的客气,要说早两年看见苏眉还有些心浮气躁,如今再望,心内真就波澜不惊了。

苏眉见他话语简单,也未再多攀谈,回到珠帘后在蒲团上坐了下来,纤纤玉指拨弄两下琵琶,调过音才抬头笑道:“奴家差点儿忘记,听妈妈说门外有位贵客相邀,客人闻不得花粉香气,无福进咱们馆中,劳烦三少下楼一见。”

“喔?是谁。”赵怀信有点好奇,谁竟会找不闻脂粉气的理由,意图将他约出门。

青衣公子哎呀了声:“三少,这有什么好问的?闻不了香气肯定就是哪家小娘子啊!”

苏眉拨了几个音,笑了回:“奴家只负责传话,具体还要您受累,亲自下楼一趟才行呢。”

赵怀信依言下了楼,这良辰馆便在快活林的中心一块儿,正是晚间热闹,外头街道上均能听见女史们如银铃般的笑声,大小的瓦舍勾栏红灯高挂,望上一眼,好像连鼻尖儿前就有股子甜腻腻的香气。

汴梁岸边砌着高高的台子,来往行人偶尔走步累了,便坐着谢谢腿脚,赵怀信跟在楼中小姑娘身后徐徐前行,只见岸边悠闲站着位公子,身后白马一今儿拿嘴喷他的脑袋。

赵怀信十分意外的挑了眉:“沈兄?”

沈昙从怀中摸出块银子给领路的小姑娘,接着从马背上解下两只竹筒,掂起一只仍给了赵怀信:“尝尝,西北特产。”

竹筒里晃荡着都是水声,赵怀信以为还是西北大营那种烈酒,顿起好胜之心,轻车熟路的拧开盖子灌了一口,没有原想中的辛辣,喉中却被股子奇特的苦药味儿呛的难受,忍了忍才艰难的咽下去。

沈昙轻笑出声,眉间透着稍许街头混混小心机得逞时的痞气:“宁神健体,这药酒每日至多两杯,让你一口喝下了半天的量。”

赵怀信眸光一闪,笑着把话题避了过去,倒是直截了当的说:“沈兄这是来跟我秋后算账?”

“既然怀信兄问,那咱们俩也明人不说暗话。”沈昙稍稍喝下小口药酒,依靠在河边石台上,笑意渐沉:“青竹是我的人,从然你折腾的再有声有色,也是白搭。”

赵怀信盯他半晌,唇边笑意不减,好似早已猜透他要说的话:“七姑娘尚未婚配,你说算你的人,从何谈起?我心系于她光明正大,连圣上面前也是过了耳朵的,你若想说服旁人,好歹多讲几句,我也好琢磨琢磨。”

“我没想说服你。”沈昙晃着手中的竹筒,似乎在说服二字上加重了点儿,淡淡道:“只是知会你一声,且那造势的流言手段实在难看了点,你想以此逼迫她,难免异想天开些。”

赵怀信当初倒真没存什么让顾青竹屈于流言蜚语的意思,他做这些,更确切的说是要膈应膈应沈昙。

顾青竹对沈昙有好感,他恐怕比当事人瞧出来的还早。

可那又如何,成亲就像场豪赌,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了才能成就段美满姻缘,他从前周旋于闺秀之中,并不代表着对亲事就随遇而安了,相反,赵怀信对自己以后的妻子看中的很。

故而他只是顿了会儿,悠悠的开口道:“那我便也回复一句,这局我入定了。”

两人四目而对互不相让,小姑娘在街道对面看着有点儿着急,刚还月朗星稀的天儿,这会子居然飘起蒙蒙雨来,看什么都像糊住似地。

沈昙和赵怀信也算半个挚交,虽因顾青竹有了冲突,但两人均是理智之人,只要别做太出格举动,还不至于眼下闹翻脸。

沈昙在雨中不紧不慢的将竹筒拧上,重新席在马鞍边儿,抬腿轻松坐了上去,临行时意味深长的对赵怀信道:“好自为之。”

赵怀信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消失在巷口,那小姑娘撑着油纸伞跑了过来,回去邀约阁,女史见他衣裳被淋的有了潮气,便再开了间厢房,安排着休息换衣。

大考后第一晚,谁也没提要回家的扫兴话,吃喝到半夜,有的搂了怀里的角妓进屋子里行了乐事;有的喝酒上了头,想及时行乐可力不足,便醉倒在塌间昏昏入睡。

田桡自是撑不过美色那种,赵怀信却像老僧入定般的,在房中吃酒听琴,苏眉那一手琵琶曲奏的出神入化,连宫里的乐师恐怕都要惭愧几分。

一日三曲是她的规矩,曲毕后,苏眉将琵琶稳稳放在蒲团上,扭身穿过一小截子走廊,来到赵怀信的房里,见他一腿盘曲,另一腿随意的搁在竹席上头。

“我给公子换节香片。”苏眉见他兴致不高,善解人意的从木盒中夹了两片儿安生香,放在熏炉里头:“有安神功效,公子睡上一宿,明日说不定就忘却了三千烦恼丝。”

次日,赵怀信是头一个醒来的,环顾四周,知道自己在良辰馆歇下了。许是那香片的功劳,这一觉睡的极为轻松,连那点久违的不甘也忘在脑后,对楼里的姑娘们又是和颜悦色,连田桡瞧着他,都觉得和昨晚有了不同。

一行人简单用罢早膳,各自分头回自家府上,苏眉不若别的女史喜欢睡到日上三竿,她每日定时起身,这清早,还特意从后院去了小楼,送赵怀信上了马车。

没想到原本很是普通的送行,没过半天,又在城里掀起轩然大波。

金明池在圣人面前表露心迹的赵三公子,倾慕顾家七姑娘的赵怀信,移情别恋与苏眉神女共度春宵了。

第99章第九十九回

这消息若长了翅膀一般,眨眼工夫,连赵母田氏都有所耳闻,气急之下也不管赵怀信尚在屋里阖眼儿补眠,直截捞起来就是一顿责骂,想当初她千叮咛万嘱咐,见自家儿子确有了些洁身自好的样子,才放心去顾府提亲。

眼下倒好,生生打她的脸啊这是!

赵怀信昨夜睡的安稳,回到琼台后,竟还有想睡个回笼觉的心思,于是和衣而卧,再睁开眼便瞧见田氏怒发冲冠的立在塌前。

事情说解释也解释的清楚,田氏了解自家儿子,他若说单纯吃酒留宿一夜,便真是那么回事,好容易被他哄着消了些气,扔下句‘你自己要讨的媳妇儿,将来娶不到可别埋怨我’就走了。

赵怀信捏着眉心坐了许久,接着把凤九喊进房中,问了下时辰。

“回主子,已经未时过了。”凤九心里头讶异他睡了整上午,停了两息,试探着问道:“您是不是身子不大舒服?”之所以有此一问,因为赵怀信在作息方面极为自律,每日不早不晚辰时起床洗漱,几乎是雷打不动的,若破了例,那便是身体不适。

赵怀信也很疑惑,起身踱了两圈,把昨日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儿回忆一遍,沉吟道:“我母亲方才说的传闻是从哪儿得听的?”

凤九脑子灵活,在门外听到田氏的话,当即就差人去府中和府外都打听过了:“也是巧了,夫人她今日临时想去玉店订一对儿镯子,是在店里听人提起的。”

赵怀信听到这,已经基本确认自己是被沈昙给坑了。

汴梁城关于他的艳事流言不少,即便是金明池赏荷那次,也不曾这么快闹的人尽皆知,且在良辰馆的时候越呆越困倦,当时以为是碧光酒的后劲足,眼下想想,怕熏的香片还是添过料的。

赵怀信不禁眯了眯眼,也不知沈昙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让苏眉也上了他的贼船。

同样一件事,有人欢喜有人愁。

沈昙的想法很简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赵怀信能找来田桡散布消息,他也能花银子寻到七八十号嘴皮子利索的人,各个地方蹲着点儿的嚼舌根。外地许多学子留下来等着放榜,茶馆酒肆大清早便坐满了人,以赵三公子的名号,这事儿压根儿不愁传不出去。

果不其然,早前还对顾七娘耿耿于怀的贵女们,在听说赵坏信迷上个青楼女史后,那愤懑简直能掀起房顶子,而好处也显而易见,顾青竹不再是众矢之的,甚至有些人开始可怜起她来,头次解过婚约也罢了,这前脚刚从火坑里出来,后脚又一头栽了进去。

而宫里,早朝比往日足足超了一个时辰。

圣人例行处理过政务,便提起陕西路私卖军械一事,这案子一直在查,官员们大都听到些风声,本想着还是不痛不痒的汇报下进展,可没料到的是,太子在陈述案件的最后下了定论,说钦差大人已传回密信,上奏西北大营主帅沈原将军,参与到私卖军械一案,并且有通敌卖国之嫌。

大殿中忽然静了下,紧接着一片哗然,众臣纷纷看向站在左侧最前方的魏国公沈鸿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