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惦记着让于妈妈每日送上姜汤,锅里时时热的,没事儿便能喝了驱寒,就寝时又放上炭盆子,颂平怕冷都没太觉出什么,但身子骨最好的顾青竹却受了寒气,从祠堂出来嗓子已然讲不出话了。

黄姑姑还想着她在老祖宗那儿侍疾累着了,房里先是用醋烧着熏过一遍,防止丫鬟们也染了病,接着就请来郎中,两幅药吃下去没见大好,反而烧的更加厉害。顾青竹这热症来的凶猛,人都快烧迷糊了,老太君得知后马不停蹄的赶到听竹苑,打眼看她半昏半醒的模样,心都纠成一团。

若非李氏劝着,怕还要夜里守在这儿才安心。

顾同山因公去郊县几日,回府后,老太君便告知他说顾青竹想退亲,罚她去跪祠堂这才得的风寒。

沈原将军在京兆府和顾同山聊过,直到此时他恍然明白,原来自家女儿居然一直没变心意。

虽说老太君心疼孙女,但一码归一码,退亲的事未曾松过口,还捎了消息给赵家,关于下聘的日子,稍晚阵子再回复,顾青竹病得不轻,顺便让赵怀信多来府上走动走动。

赵怀信还是头次进到听竹苑里头。

院门前先是一截子竹林小径,曲径通幽,再往深处走,石潭小亭处处能看出主人的用心,房檐下头还置着个大缸,养了睡莲和几尾金鱼。

有长辈的特许,赵怀信拜访的坦然,凤九把各种药材和开胃的零嘴递给颂安,颂安代为收下,先道过谢,然后把人引到了屋里。

顾青竹病的重,靠在床上半坐着都会头晕目眩,眼下服药后正睡的香甜,被子严实的裹住身子,全然没察觉赵怀信进了门。

郎中调整完药方便告退了,赵怀信站在床边,盯着她烧红的半边侧脸瞧了许久,随后转身问颂安:“郎中开的方子让我看看。”

药方刚六合拿出去准备抓药,颂安寸步不敢离,便让喜乐追去讨要回来,赵怀信似乎不在意丫鬟防备的架势,接过纸张迅速阅览了,皱起眉道:“药性这么霸道?”

京师的贵公子们从小学习六艺,对医术也都略懂些,其中还有几位可称精通,赵怀信属于中上水准,对于常见的药材作用还是知道点儿。

颂安双手交叠的放在身前,低声回答:“郎中说,姑娘外伤用药的日子久了,眼下药剂不重的话,烧便退不了的。”

赵怀信嗯了声,把药方还过去:“夜里再用烈酒替她擦擦身子,方法会么?”

“奴婢知道。”颂安道,“郎中也说过,如今每日一次。”

屋内残留着熏过的醋酸味儿,窗户紧闭,赵怀信撩起袍子在床头旁坐下,胳膊撑在桌面上头,手里捻着串檀木手环。起初颂安半点儿不懈怠的盯着,在见到他没有其他动作,方微微安了心,摆手让六合忙别的去了。

人病起来容易发梦,顾青竹亦不例外,梦中是一片泽国,洪水在身后疾奔而至,周围叫嚷声不绝于耳,她全力奔跑着,总也逃不到堤岸,当水逐渐淹过脚面,绝望也就随之而来。

赵怀信见她神色痛苦的把胳膊伸出被子外,还想着是热的受不住,起身走了两步,弯下腰欲从新帮她拉下棉被。

但手捏住被角正要盖时,顾青竹忽然死死抓了他的腕子,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什么。

颂安紧张的上前想要接手,赵怀信漫不经心的拒绝了,倒是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被牵的手,不再动作。

可惜这种被人依靠的欣慰没能持续太久,在顾青竹口中清清楚楚吐出‘沈昙’的名字后,赵怀信浑身像僵掉一般,脸色阴沉沉的再没好过。

第138章第一百三十八回

要说拈花惹草的本事,赵怀信少年初成那几年的伟绩,足以令他恃才傲物,笑傲京城了。但顾青竹恰恰从不买他的账,不仅如此,眼下还屡次挑战他耐性。

赵怀信难免扪心自问,自己真就如此好欺负?以前那些矜贵姿态都哪儿去了?里子面子都不要了?连眼下好容易得一回亲近,且还是顾青竹神魂不清时搞错的。

若是她清醒着,怕巴不得退避三舍,估计进了这屋子便讲究起男女大防了。

那边顾青竹梦魇缠身,喝下药又盖着两层厚锦被,不一会儿额头都被汗浸湿了,颂安拿着冷帕子给她换,顺便想不着痕迹的将她的胳膊放回去。但掰了两下不顶用,也不知顾青竹哪儿来这么大气力,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得,拽住赵怀信的手腕愣是不撒手。

颂安颇为尴尬的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偷偷瞄了眼赵怀信。

“帮我搬个凳子。”他面儿上也看不出喜怒,自嘲道,“待会儿她醒,自个儿就撒手了。”

话这么说,颂平可不会当真,顾青竹的病来势汹汹,府上各房老小差不多均来瞧过,青天白日的,若是哪个来探望撞见,别说姑娘想退婚,就是换做是沈昙,也不能如此没规没矩。

索性顾青竹梦中的凶猛洪水已不见踪影,身上一松,手也自然而然垂了下来,呼吸不再是急促的样子,在被里半蒙着头翻了个身,又酣睡过去。

赵怀信面无表情的揉了下手腕,心里头是心烦意乱,一股子邪火儿上不上下不下的堵在嗓子眼,若非顾青竹生着病,真要当场说几句揶揄的话宣泄一番,不然就得憋死自己。

而这时,顾明卓挎着书袋蹬蹬的跑进屋子,手里还捏着本书,看见赵怀信先是一呆,然后匆忙把书一股脑的塞进包中,作揖道:“给赵大哥问安。”

“放课了?”爱屋及乌,对于顾青竹的胞弟,赵怀信即使心情再不好也摆出了些许笑脸。

顾明卓有些紧张的把攥着书袋的带子,不大自然的错开目光:“嗯,快到晌午了,先生还拖久了些。”

闻言,赵怀信看了眼窗外的天,也没再多停留,便迈开步子道:“陪着你长姐吧,时间不早,我去长松苑和老太君说声便走了。”

顾明卓恭顺的将他送到听竹苑门前,这才转身又去顾青竹的屋里,厨房的午膳备好了,鉴于姑娘仍未醒,都放在灶上用蒸笼扣着。

颂安转了一圈儿,顾明卓则乖觉的趴在桌上看书,为不吵着顾青竹,连翻书页俱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一丁点儿声响。

这一觉睡的很是漫长,过了晌午才睡眼惺忪的整了眼儿。

顾明卓一心两用的背着书,见她醒来,连忙扑到床边,嘴里跟倒豆子似得询问道:“长姐觉得怎么样,好些了吗?用不用再喊郎中过来把把脉。”

顾青竹按着额角缓了缓,感觉身上酸沉疼痛见轻,于是探出胳膊拍拍他的脑袋,声音嘶哑的说:“好了许多,帮我把颂平喊来,倒杯温水。”

“我给您倒!”顾明卓如今个子抽条似得长,脸儿上的肉也下去了,已有几分少年的轮廓,“姨娘说您生病嘴里没味儿,现做了山楂糕,让颂平过去拿了。”

“颂安呢?”平时屋里少说也得有个人伺候,顾青竹睁眼只见明卓自个儿在,心下很是奇怪,加上前段儿刚和祖母认错,不由担心会不会真连累到俩个丫鬟。

顾明卓摸着杯子不烫,才把水递给她,神秘道:“我有东西给长姐,先让她在外头守着。”

顾青竹抿了两口水,好笑的看着他:“是什么稀罕事东西,连颂安都见不得?”

顾明卓把书袋拿过来,从方才那本书中抽出封信放在床边:“昨天我在书院门前遇到沈大哥,他托我把信转给你。”

“沈大哥?”顾青竹怔了下。

“嗯,沈大哥说最近不方便来咱们府上,你生病他担心的很...”顾明卓回想起沈昙当时说的话,犹豫道,“长姐,沈大哥为什么说来这不方便?老国公的热孝早过了。”

顾青竹语塞,祖母那边态度强硬,自己父亲虽说能理解些,但也只安抚她养病为重,在长松苑和祠堂侍奉的都是府里头的老人,老太君的心腹,这事儿定然被封的死死。

今年秋,明卓就要正式入书院了,顾青竹自然不愿让他分心,于是瞒着道:“兴许是朝中一些不太好说道的事情,为了避嫌罢。”

顾明卓如今对朝中事务略知道些,委实没想到有何需要避嫌的地方,其他的一时也想不出来,只好暂且搁置的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下午还有先生的课。”

明卓走后,颂安把饭食端进来,顾青竹把那封信往枕下掖了掖,喝下两小碗的粟米粥,这才轻手轻脚的拿出信,拆开来逐字逐句的看。

平时俩人借鸽子传话,至多写上小半页纸,这几日因为她得病,颂平颂安忙的连休息都顾不上,压根没记起来给沈昙递消息。而沈昙虽说可以打听到顾青竹的近况,但看不见人,就踏实不了。

是以想到通过顾明卓带信给她。

信封中厚厚五页纸,沈昙字写的好,一手颜体赏心悦目。

别的男子给心上人写信,多是花前月下诗词歌赋的咏叹一番,而沈昙这位在秋闱问鼎的学问人,偏要剑走偏锋,文采统统揣在怀中不显露,写的如军营里的报告般,生硬老套,先是振振有词的分析了她病症的由来,后接着耳提面命嘱咐三餐作息,再告知已经和老太爷恳谈过,距拨云见日已不远矣。

最后还附上张药方,让她下次给郎中看了,如果对应了症状再用。

即便顾青竹再确信祖母不会趁她病时,和赵家拟定纳征下聘的日子,可担心总归是有的,故而看到信上说祖父松了口,委实大喜过望。

老太君主持这后院琐事,老太爷便全权让她做主,很少插手小辈私事,但凡是他吐口应承的事儿,便再没虚话,顾青竹虽不知沈昙具体和祖父怎样谈的,能得他老人家的一句话,已然是意外之喜。

在她为退婚有望雀跃时,另一头,赵怀信却怏怏不乐,从户部出来被田桡截在半道,劈头盖脸就是顿诘问。

“我说你真是见色忘义做到底了?”田桡身后跟着数量华侈的马车,若走进还能闻到脂粉的香味儿,他围着赵怀信气哼哼的直骂娘,“兄弟们给咱俩一顿接风宴,今儿推明儿,明儿推后,好嘛,现在干脆找不见您了,您是羽化飞升,以后是不是得烧半月香才能请得到啊?!”

赵怀信抵住额角,没脾气的挥挥手:“你倒是先烧半个月看看?”

“非人哉!”田桡简直不敢相信,撸起袖子咬牙切齿道,“小爷可不就不信了,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我拖着你去。”

瞧着这情况,后面几辆马车中的公子也坐不住了,纷纷出面劝解,赵怀信冷眼冷脸沉默半天,终于叹了口气同意,田桡才哼了声,拽着他上车,直直奔向快活林。

汴河岸边绝色烟柳可谓盛景之地,春满十分,两岸亭台华灯初上,游人如织。

赵怀信在西北多日,到汴梁城也没再踏足过快活林,如今看到这街巷,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车队没去良辰馆,而在一座崭新的吊脚小楼前停下,四周白墙灰瓦,透着江南园林的意思。门前迎客也不是姑娘,而是两位十一二岁的男童,青衣黑裤,眉眼带笑的将贵人们引进门。

快活林首屈一指的是良辰馆,按田桡的脾气,别的馆阁均不屑一顾,赵怀信轻飘飘的看了他,不知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田桡嘿嘿笑了声:“跟不上了吧,咱们都在京兆府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苦了快一年,京师这地界,还不出些新的玩意儿?这红楼草堂是去年开的,文人雅士都吹捧疯了,里面各种文雅,伺候的小娘子更能出口成章,虽说苏眉神女也是大家,但是吧,比起照着高门闺秀养出来的女子,还差些意思。”

赵怀信挑唇一笑:“你那点儿眼光,还高门闺秀,又被当冤大头了吧。”

田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没错,他是曾经被人唬过,但这种事让旁人点出来就难堪了,瞬间变脸说:“猴年马月的老黄历,你还提什么!今儿定能让你长见识,堵住那张损人的嘴。”

结果还真出人意料,草堂中的丫头们个个礼节妥帖,特别是其中引得京师才子趋之若鹜的深秀侍者,眼眸如碧水清波,语调清润,奉茶倒水大方而不作态,不仅琴棋书画优秀,更是饱读诗书博古通今,抛去出身不提,那些个贵女真是拍马而不能及。

赵怀信尝了口她泡出来的花坞茶,眉间最后一丝不耐也消去了。

“还骂我是冤大头么?”田桡察言观色,知晓自己扳回了一成,得意的凑到他耳边,“好喝吧,不俗吧?”

赵怀信舌尖在最终轻轻转了圈儿:“还行。”

旁边王公子听见,恭维道:“对咱们来说是天上有,不过顾家七姑娘可是闺秀中的翘楚,据说夺标时在金明池献上茶艺,引众人连连惊叹,连皇后和几位娘娘都交口称赞,想必怀信这嘴也被养刁了。”

赵怀信捏茶盏的手顿了顿。

顾青竹泡茶好不假,可惜他居然没有正经的喝过一次,说出去谁信?

想到这茬,田桡哼哼着不服气,深秀姑娘倒没介入他们的谈话中,将茶备好便行礼悠然退下了。

这天夜里,赵怀信破天荒的和他们消遣到后半夜,无非是吃酒谈天,红楼草堂确实是个好去处,不但清雅,菜色也很合众人口味,称得上皆大欢喜。田桡还信誓旦旦的说,过段儿自己生辰宴干脆在这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夜里家里网线不稳定,一直登陆不上,中午赶回家才补发一章,鞠躬。

这几章进入赵怀信的爆发点了,关系到后面退婚,所以他的戏份重了点儿~(づ ̄3 ̄)づ

第139章第一百三十九回

沈府这边,萧老夫人对于自家孙子的婚事很是急切。

因为沈仲教训沈昙那一顿,起初沈夫人还没觉得什么,毕竟错了理应惩戒,可眼瞧着打的不知轻重,沈昙又是半声不吭的跪着,眉毛都不动下,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使得沈仲更为恼怒。

沈夫人护子心切,便请来老夫人施以援手。

萧老夫人惊愕万分的制止了自家大儿子,看见孙子被打的面无血色,心疼的无以复加,如此一来,事情瞒也瞒不住了,何况沈昙根本没想过要瞒她。

对于这件事儿,萧老夫人的态度倒出奇的宽容,她与老国公俱是出身于普通人家,听过见过的稀罕事儿不计其数,且虽说这么多年和京城权贵打交道,却始终看不上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做法。

顾七姑娘此举错处再多,萧老夫人也能从出挑出她的好来,单凭这肯豁出去的勇气魄力,就让人刮目相看。

不过前提是顾家和赵家先解了婚约,不然沈家也不能当那恶人,跑过去横插一杠。

沈昙心中记挂着顾青竹,便没有随母亲去城外祖坟那边守着,若是需要,白日里快马跑一个来回亦来得及。

这日天气晴好,沈府大门前的侍卫刚换下岗,便有两辆马车停了下来,仆役飞快的从车上跳下,献媚的递上拜帖,侍卫瞧了眼,封皮落款写着个‘齐’字。

按着习俗,家中有长辈去世,头三年是避讳待客的,而齐家是老夫人那边的远房亲戚,登门拜访便没甚忌讳,侍卫打听后,便先让马车进去等着,派人通报给老夫人。

想当年贼人血洗了一个村子,老国公自小就没了家人,加上萧老夫人那边,沈家统共也不剩下几门亲戚。淮南的齐家几乎算其中门第最高的,在老国公的帮衬下,齐家老大在那边做了个知府,齐洛川和齐洛岚姐妹便是齐大人的嫡女。

先前在国公府住了那么久,想在京城寻一门好亲事,萧老夫人曾经留意过几个青年才俊,可两姐妹私下都不大乐意,有沈昙这珠玉在身边,衬得旁的公子暗淡无色,嫌人家面貌不好出身不高,于是一挑再挑,正迎上老国公病逝。

齐夫人心眼儿多,生怕耽误自家闺女的青云路,老国公热孝刚过,就找借口将女儿接回淮南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大女儿齐洛川攀上门亲事,对方也是生于淮南,正在汴梁做官。

齐洛川一直对沈昙念念不忘,嫁了人生了孩子,小夫妻那点儿新婚的甜蜜劲儿过去,对方便开始纳妾了,日子过得不如意,可家中母亲却再次来到汴梁,想让二女儿齐洛岚嫁到沈家。

沈家能有什么人?明摆着不就是沈昙么!

老国公病逝,没了国公府这块响亮的招牌,齐夫人觉得没利可图才接走女儿,但圣人亲自复了沈原的职,沈昙更是立下汗马功劳,明眼人都看出来,沈家这棵大树倒不了,是以齐夫人又算计起来。

齐洛川一百个不乐意,无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齐夫人不是个省油的灯,软话硬话连着说,逼着她陪着来沈府为自己胞妹铺路。

沈府中的陈设原本便素雅,如今老国公不在,更连半点喜庆的颜色均瞧不见,唯独正堂窗台上摆的杜鹃花开的正旺。

萧老夫人听闻来的是她们,大概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知会丫鬟看茶,然后客客气气道:“怎的来之前也没差人报个信儿?”

齐夫人捏着帕子的手挥了挥,哎了声,笑着道:“哪儿还能麻烦您老,有洛川在这边,我这来来去去方便的很。”

齐洛川之前对沈昙的态度露骨,萧老夫人还借着顾青竹来府上,侧面敲打过她,眼下见她学城中贵妇画着桃花妆,手腕上的镯子金的玉的套了一串,愈发看不上眼,于是颔首道:“也是,淮南家中可还安好?”

“都好着呢,不然我哪儿抽的出空来京城。”齐夫人仔细说了说家中的近况,眼珠子一转,作势叹气,“只是生的儿女都是债,我那二姑娘仍在闺中待嫁,不省心的。”

萧老夫人心下了然,以为又冲着婚事来的,不过此事好推脱,毕竟她如今没办法牵那劳什子的红线:“洛岚那孩子不是刚及笄么,欲速则不达,急不来。”

齐夫人满脸的忧色,欲言又止的说:“其实,我这次来就是为我家洛岚,和您求个事儿。”

“喔,婚事罢?”萧老夫人懒得拐那个弯儿,嘴边笑意淡淡,“我倒能帮衬一二,不过得过了明年。”

“是...也不是。”齐夫人当然明白没出孝,沈家什么事儿都办不来,她掩饰着喝了口水儿,清清嗓子道,“也不急这一会子,只是早先咱们大公子对洛岚照顾有佳,您知道,这岁数的小姑娘都爱乱想,大公子又是个出彩的,我这当娘的没少给她相看,偏偏都不顺她的意。”

表面上说齐洛岚乱想,但一句‘照顾有佳’却把责任推在了沈昙头上,若外人听到,还以为是两人有过私情呢。

萧老夫人的脸立时耷拉下来,半天儿没说话。

齐夫人和她满共没打几次交道,外头都说老夫人胸怀大度,不与人计较,可气势一出来,她抗都抗不住,立马拉上齐洛川,跟她使眼色让帮衬着说说。

齐洛川服软和母亲一道来,并不表示她想帮这个忙,让妹妹嫁进沈家:“沈大哥的确对我和洛岚客客气气的,都是托老夫人的福,我们姐妹在这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她的话说的漂亮极了,既解释了齐夫人话中的引人遐想,又向老夫人示了好,可谓一箭双雕。

“老夫人自然对你们好。”齐夫人趁着扭头狠狠瞪她一眼,然后赶忙补救道,“可大公子的好意也是实打实的,我琢磨着,洛岚这么死心眼儿的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万一以后始终不点头,那只有当姑子一条路了。”

萧老夫人半阖着眼儿,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沈昙娶了洛岚?”

齐夫人说半天,也没敢真脱口,听老夫人爽利的一语道破,心中欢快的连连点头:“还是您老看的清楚,我左想右想,也不愿逼着女儿嫁出去,当然了,沈昙去西北打仗有了军功,以后前途不可限量,洛岚有几斤几两我这当娘的心里有数,不求别的,哪怕娶来做妾室,也算顺了她的心意。”

“我们家孩子们的事儿,都归他们自个儿做主。”萧老夫人也气笑了,便是自家孙子纳妾,也不是谁都能行的,“正好沈昙在家,他的家我可当不得。”

话毕,丫鬟领命去请沈昙到正堂,三省居后山离前院远的很,等他进门,这边已然添了几回茶了。

齐洛川一年多未见沈昙,即便是老国公病逝她自己断了念想,但时隔多日,再看见他俊美绝伦的脸儿,心里头仍扑通通跳的急。

沈昙比起以前,不但个子高了,眼神中也平添几分凌厉的冷意,漫不经心的往齐夫人母女那边扫了一眼,随意的拱手打了招呼,便笑着问萧老夫人:“祖母喊我什么事儿?”

萧老夫人半点儿废话也不多说,抬手让他先坐下,然后将屋里的丫鬟遣了出去,这才一字一句道:“齐夫人过来,是想和你说门亲事,祖母便问问你的意思。”

齐夫人哪儿想到她会直接把人喊来,在她眼里,长辈们如果说定,孩子们肯定得听从的。

“亲事?”沈昙撩了下摆,端起杯茶送到嘴边,蹙起眉反问,“给我说?”

齐夫人点一点头,率先道:“正是你洛岚表妹,之前她在这边住,多亏大公子照拂呢。”

沈昙一愣,先看了看萧老夫人,见她微微颔首,才不由的笑起来:“您客气了,祖母把表妹们安排的妥当,轮不到我操心,至于亲事便抱歉了,我没那个意愿。”

齐夫人不曾想他拒绝的如此干脆,张口结舌的解释说:“大公子先听我说完,我们家也不会没自知之明,洛岚一直惦念着和你的情谊,便是做妾也好。”

世人眼中,高门纳妾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这天底下哪个男人不乐意享受齐人之福?像沈家这种门第,身为长房长孙,将来没个妾室可能么?

可惜她如意算盘打到沈昙头上,是如何都如意不了。

沈昙为着顾青竹牵肠挂肚,现下本烦闷不已,连商陆半刻闲不得的性子,这几天都懂得绕道而行,齐夫人真是撞倒枪口上了。

“我和她有什么情谊?”沈昙察觉祖母也很不耐,于是不再拘束着摆出好脸色,嗤笑一声,“还有,谁说我要纳妾了?”

这回不止齐夫人,连齐洛川都是呆愣着,下意识的问道:“表哥...不打算么?”

沈昙从容的掀起茶盖,拨了拨水上的茶沫子,斩钉截铁道:“不纳。”

沈大公子软硬不吃,油盐不进,齐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半点儿成效皆无,气呼呼的领着齐洛川告辞出府,走不远便低声骂道:“架子摆这么大,什么少年将军前途无量,我瞧着他是想攀个驸马当,才敢说出不纳妾的话!”

另一头,萧老夫人虽然松了口气,但在她们走后,忍不住又问自家孙子:“方才你说的那话,是借口推脱,还是当真啊?”

沈昙走到她跟前,扬眉笑起来:“孙儿用得着因为她们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