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师兄们窃笑的眼神下,冷漠的从一叠名牒里抽出自己的那张。不大的名牒被红笔涂满侮辱字眼:“狐生子”、“妖祟”…他不动声色的缓缓撕掉,辞掉拜会灵山师尊的修行,在一个人面壁研读经书之余,悄悄走进后山,将名牒的碎片深深埋掉,埋掉所有的软弱、孤独、惶惑,从此默默承受自己异类的出身,不再奢望任何人的情谊。

“我若是也这样做了,此刻会轻松很多吧?”他自言自语。

“别这样想…你活下来,一定会有人因此幸福。”龙白月迟疑着,想安慰他,然而指尖却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痛得她一哆嗦,手就此凝在空中,再也伸不出去…

第七章 守宫

《如意方》云:五月五日若七月七日,取守宫,张其口食以丹,视腹下赤,止罂中,阴干百日出,少少冶之,敷女身,拭,终不去。若有阴阳事便脱。

“简直混帐。”紫眠气得差点将手中药书砸出去,他好容易收敛住脾气,阴着脸转身去丹房看炉子去了。

留下这厢龙白月和明窗尘吓得直缩脖子。

“作官作到这份上,是够丢人的。”龙白月悄声吐吐舌头。

除了贺凌云之流,从不见半个正经官员来访,总算来了顶轿子,竟然又是啥上京来的信州林舍人第五房小妾。

“又是来求媚药的吗?”明窗尘万分无辜的抓抓脑袋,“我都说了师父不愿见她,竟然还遣散下人在那里空等着。”

“外面雨越下越大,大概过不了一会儿自己就回去了。”龙白月耸耸肩,躲回自己屋里睡午觉。

三个人各忙各的,很快就将这事忘记。

淅沥的春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龙白月和明窗尘下船买菜,赫然发现那顶蓝色软呢轿子孤零零的停在岸上,吓了两人老大一跳。

“她,她不会真在这里守了一夜吧?”明窗尘结结巴巴的扯扯龙白月。

“我怎么知道,”龙白月打掉明窗尘的毛手,也有点发慌,“这悄没声息的,不会死在里面了吧?”

她壮着胆子,轻轻撩开轿帘一角,里面昏暗,一时什么也看不清。明窗尘也凑头看过来,两人挤在一起,胆子大了些,索性将轿帘一口气揭开。

“哇啊啊啊——”两个人甫一看见一双冷眼,惊得一起吱哇乱叫。

一个弱女子,在轿子里淋了一夜雨,衣衫早被湿气打透,头发凝在脸上,好似一只落汤鸡,皮肤也冻成青白一片。如此这般,昏死过去也就罢了,偏偏她不,坐在轿子里直勾勾的盯着他们,好象索命的厉鬼。

这下由不得紫眠乐不乐意,怕闹出人命的二人,先斩后奏的将这个倔强的女人扶到船上。

一碗热姜汤灌下去,冻僵的佳人慢慢活转,她放下汤碗,哆嗦着掖紧身上的毯子,开口:“我要求见紫眠真人。”

龙白月一愣,转头问明窗尘:“真人?”

“哎呀,这样的叫法,看来真是知道师父的。”

“贱名童芬,信州贵溪县人氏,与上清宫紫玄真人有过一面之缘,特此有事相求。”童芬面色稍稍红润了一点,尴尬的朝明窗尘笑笑。

“紫玄真人是我的师祖。”也就是紫眠的师父了。这关系非同小可,明窗尘闻言立马毕恭毕敬的奉茶,把正在丹房专心炼丹的紫眠挖出来。

被打扰的紫眠听到来人搬出师父名讳,脸色更是不情愿的寒上三分:“客人所为何事而来?”

童芬也无他话,螓首捞起袖子,露出雪藕似的一截左臂,只见上面殷红一点:“请真人除去我臂上的守宫砂。”

紫眠瞥了一眼,漫不经心的回答:“客人既是已婚妇人,这痕迹不必在意,洗洗就掉了。”

“这是紫玄真人点染的守宫砂。”童芬垂头丧气,无奈的咬住朱唇,“我别无他法,只能求到真人门上。”

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难怪紫眠要发火了,龙白月反倒替他苦起一张脸,想委婉的打发掉这个傻兮兮的女人:“夫人哪,这守宫砂有什么好在意的?”

找个男人睡一觉不就解决了。

当然,龙白月可不敢对一个良家女子说这样的话:“夫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除去这个,不怕因此被人怀疑么?”

童芬哆嗦了一下,还是打定主意的摇摇头:“真人,女子为什么要守住贞洁呢?”

一屋子人被这问题尴尬住,尤其坐立不安的是龙白月,简直是道德受到拷问了。紫眠何曾预料到会面对这样的问题,沉默了半晌,只能回答道:“理当如此。”

“是了,贞女不事二夫。非但礼教如此,于身于心,一旦认定了一个人,更是应当矢志不渝,”童芬凄惶的笑笑,抬起泪眼,“家父刺史童宣,去岁因文字案获罪,世交李府一并被株连,包括我原定的未婚夫。如今沦落至此,实在不是我想要的局面。”

“去了这守宫砂,又能改变多少局面了?”紫眠不明白她的坚持。

“不能改变任何局面,”童芬苦笑着摇摇头,目光飘忽到一边,“人生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一介女流,只能随波逐流罢了。可是,即使这样,我也要他知道,买得了人,买不到心。这守宫砂,不能为他点,不会为他守。”

“你这又是何苦?”紫眠皱眉,如今也拿不定主意了,“去了这个,于事无补,只会对你不利吧。”

“我只求心安。”童芬微笑着阖上眼,双手虔诚的在胸口合十,“林府上下种种,都与我无关。家父与李郎一去,我活着只是为了给他们留个焚香告祷的人。这守宫砂,对我只是讽刺而已。”

童芬柔弱身骨下掩藏的烈性,令紫眠也无言以对了。他与龙白月对视一眼,龙白月也无奈的咬唇,点点头,求他成全。

如果对残酷世事只有妥协,能保留最后的一点珍贵,也是幸事吧?

泛着青紫色暗光的滚烫膏药,一点点敷上殷红似血的守宫砂,小半个时辰后,守宫砂就消失殆尽了。童芬看着雪白的手臂,如释重负般开心的笑起来。

“谢谢真人成全。”她向紫眠拜下,深深一福。

世事有时就是这样,举手的一件小事,简直做过就忘,谁能料到之后的轩然大波呢?在暮春懒散的日子里悠闲了没两天,这日龙白月和窗尘明明很高兴的出府买东西,回府就发现大门赫然被人砸开。

她和窗尘大惊失色的跑进府,就见船已经被紫眠远远的驶进湖中央,一干陌生人在湖边粗鲁的大声叫骂。

“砸门的是你们吧?”明窗尘气得丢下篮子,冲上去和来人理论。

“砸门还算轻的,老子还要砸船、砸人呢!”一个泼皮毫不费劲的把冲上来的明窗尘推了个趔趄。

“到底怎么回事,有话好好说不行吗?”龙白月慌忙扶住要摔倒的明窗尘。

青面獠牙的一群人里走出一个五十开外的臃肿男人,似乎是为首的,腆着肚子瓮声瓮气的放话:“在下信州林舍人,特来拜访紫眠大人来了。”

“有你这么拜访的吗…”啥?信州林舍人?来者不善哪,龙白月和明窗尘心虚的对望一眼。

“什么拜访,快叫你家那干了亏心事的缩头乌龟上岸!”一个泼皮嚷嚷道,众无赖一阵哄笑。

“你满口胡言的说什么呢!”明窗尘脸憋得通红,活像新鲜猪肝。

龙白月知道这嫩小子应付不来如此阵仗,安抚着拍拍他的背:“我说林舍人哪,我家大人好歹供职司天监,似乎容不得你这般怠慢吧?”

她一媚笑,惹得这干匪人心神一荡。

“哼,那我倒要问问,我的小妾童氏早些日子彻夜不归,有人说她私自雇了轿子上贵府来了,可有此事?”

“没有此事。”龙白月老神在在的翻脸不认帐,干脆无比。

林舍人气得险些把持不住:“不要抵赖了,有人明眼看着的!”

“明眼看着什么啦?你就来兴师问罪?”龙白月反问道。

“你——”林舍人没见过这么刁蛮的女人,“非要我把丑事说出来吗?你说,我小妾身上的守宫砂,难道会平白无故的没了吗?”

“这个,守宫砂也保不齐就准哪,别是沾上水掉了吧。”

“少空口说瞎话了,我花大笔银子特地请上清宫紫玄真人点的,处子点了,不经人事是一辈子都不会掉的。”林舍人气急败坏,“我大老远的上京来候官,特意把她接来挑好日子合卺,竟然临了出这样的丑事,查到你府上来,别想轻易脱了干系!”

童芬还是处子?龙白月和明窗尘面面相觑。

“林舍人,我师父师承上清派,修行是要戒女色的。”明窗尘解释。

戒女色?龙白月百忙之中抽空走神——那她不是麻烦大了?

“那不是他,就是你了?!”林舍人蛮不讲理道。

明窗尘被逼得泫然欲泣,羞恼得眼泪直打转。

“呆子,他胡言乱语你还当真啊。”龙白月拍了他脑袋一记,转头冲林舍人凶巴巴的吼,“好好听着,不是他,也不是大人!你家小妾有我标致么?想来我这里风流,我还不答应呢!有这闲工夫,回家把你夫人看好,顺便记得把门修了,不然我到衙门告掉你求来的官!”

“我最讨厌你们这帮京官了!狗眼看人低的!”林舍人露怯,狠狠放话。众喽罗蠢蠢欲动,想操家伙,被林舍人的眼神勉强制住。

一只小舟飕飕滑水而来,停在岸边,好象活的一样,看呆了众人。

“师父要我们上船了。”明窗尘拉着龙白月上小船,凶凶的瞪了岸上人一眼,“不与你们吵,识相的快滚回去。”

小舟不紧不慢的向湖心驶去,就听见岸上又是一片令人难堪的叫骂声。明窗尘捂着耳朵,口里碎碎念:“叫你们识相点滚回去,真当我们好欺负么?”

话音未落,就见湖上一线潮涌,逼到岸边时变成一道巨浪,砸得众人猝不及防、抱头鼠窜。

龙白月噗嗤一笑,这紫眠大人,心眼也不大嘛。

原本龙白月以为林舍人不会善罢甘休,风波或许会一路扩散开去,可奇怪的是事情似乎从那天起就平静下来了。

谢谢真人成全…

她看见童芬向紫眠拜下,深深一福。

一瞬间,童芬半干的衣服上却沁出条条血痕,她半低着的头忽然掉下来,无头的尸首直挺挺的倒下,一抛鲜血热腾腾的溅上她的脸。

“喝——”龙白月猛得从梦里惊醒,直着身子从床褥上坐起来。

是噩梦吗?她抹抹一头的冷汗,一股血腥味弥漫在她唇齿间,催人欲呕。龙白月偏头望向窗外,晓风残月,大概四更天了。她起床找水喝,看见主舱里燃着蜡烛,就好奇的走过去。

紫眠竟然装束整齐的坐在舱里,他听见动响,转头望见龙白月。

“呀,大人竟起得这样早?”龙白月掩掩中衣,有点尴尬的和他打招呼。

紫眠点点头:“今天我要上朝。”

呃?她刚刚看见的是太阳吗?龙白月瞪大眼睛,他是穿了绿色的官袍没错,头发也没像往日披着,而是束进了冠子里,乌纱帽就手放在一边的几案上:“为什么今天去上朝?”

“端午要进贡的药酒和丹药得向皇上禀明,另外…我还有事要办。”他放下一直捏在手里的酒杯,起身,“窗尘已经备好马了,我走了。”

“哦。”她呆呆的点点头,看他离去。

唉,她还是别对他说她的噩梦吧。那么荒诞无稽,他不需要听的,对不对?龙白月晃晃发晕的脑袋,看见几案上紫眠留下的半壶残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喝着权当压惊。

一杯清甜适口的药酒下肚,龙白月觉得身子好受了些。她舒服的躺上紫眠刚刚坐着的竹榻,微微伸了个懒腰,正要缓缓阖上眼,舱里却有什么从她的视野里浮游而过。龙白月纳闷的提起点精神,下意识的寻找刚刚不知名的异样,舱里烛光忽明忽灭,暗处有一团白色的影子缓缓从角落里涌出。

谢谢真人成全…

“啊——”龙白月惨叫一声,从竹榻上跌在地下,摔得七荤八素。

她顾不得硌破的额角,手忙脚乱的朝舱门爬,一路撕心裂肺的惨叫着:“窗尘——窗尘——”

“林舍人笞杀妾室案,大理寺也介入了,衙门里的稳婆验了尸,那女子还是处子呢,冤杀罪状可以确立了,”贺凌云上完药,汗津津的边穿衣服边回头对紫眠说着,“他是拜在曹宰相门下的,你这一参奏,恐怕要得罪宰相了。”

“知道,曹宰相已经提醒过我了,伎术官当恪守本分,勿干预他事。”紫眠无所谓的笑笑,反正他早就不招宰相待见了,再得罪一次也无妨。

“开封府和大理寺如今是找着机会就和宰相过不去,你和他们也素无来往,这次吃那么多辛苦,倒是要站在哪一边呢?”

“哪一边也不站。”紫眠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波澜不兴,“这件事,已经了结了。”

如果对残酷世事只有妥协,能保留最后的一点珍贵,也是幸事吧…

第八章 鸳鸯

端午节进贡药石及酒的清单:

太一金丹、太一玉粉丹、太一金膏丹各十丸;太一小还丹、还魂驻魄丹、召魂丹各十五丸;太乙玉液丹、华阳玉浆丹、光明丽日丹、热紫粉丹、黄丹、小神丹、太一足火丹各二十丸;硫磺液丹、裴君辟祭丹、无忌丹、石汤赤乌丹、冷紫粉丹各二十五丸;刘君凤驻年丹、五岳真人小还丹、紫游丹、太一八景四蕊紫浆五珠绛生丹各一金丝奁盒;四神丹、艮雪丹、八石丹、八神丹、硫磺丹、龙珠丹、龙虎丹、龙雀丹、五灵丹、紫盖丹各一朱漆奁盒;三奇丹、朝霞丹、肘后丹、凌霄丹、羡门丹、谷汁丹、七变丹各一青瓷奁盒…

冗长的清单直听的龙白月头昏眼花,她总算了解这些天为何紫眠师徒会如此勤奋不眠不休,进贡数目这样繁杂庞大,喜欢临时抱佛脚的人大都会碰到如此局面。

紫眠身着道衣,戴星冠行禹步的祭祀。道教诸般规矩多多,龙白月这些日子跟着他们过活,倒真长了不少见识。

比如现在,祭祀完毕,紫眠他们就要下船去,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龙白月只管兴致勃勃的跟着。她总是能在他们的行动中捞到些好处,比如紫眠每天都要在卯酉时沐浴,圣上赐了很多香料面药,她也得到了好大一块龙涎香;还有炼丹开炉后剩下的铅粉,色泽和细度都比市面上的好,被她偷偷拿来抹脸,紫眠他们知道后,不知又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把那铅粉调成了珍珠色,还合了香料进去,让她惊喜不已,爱不释手。

撇开她的阴谋不论,单就和他们一起生活而言,她是满足又快乐的。可这种镜花水月的满足快乐,总是浮光掠影的照亮她的脸,转瞬过后,只剩下沉重的后怕。

唉…唉…龙白月一次又一次的叹气,她鲜少能和紫眠一起下船,看着紫眠身披道家的鹤氅,从容的走在人群里,玉幡竿似的卓尔不群,路人频频的侧目害她只敢远远的落在后面。

“唉,平日尽呆在船上,竟然不觉得他原来那么高挑俊俏。”她喃喃着,盯着他发呆。

忽然,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从紫眠袖子里滚出来,落在地上。眼尖的龙白月发现了:“金,金子!”

她结结巴巴的喊出声,慌忙跑过去把金子捡起来:“是真的!天哪,我捡到金子了!”

和紫眠并肩走的明窗尘转头看见激动万分的龙白月,慌忙悄悄跑过来拍她的手:“怎么被你给捡了,快丢下它啦。”

“干什么?”龙白月纳闷,手攥得死紧。

“按规矩这个金子是要丢在闹市里的,你不能捡啦!”明窗尘低声告诉她,

“你把金子扔地上,怎么可能不被人捡啊。”龙白月抗议。

“就是让人捡的,可不能是你啦。”

“为什么,谁捡不都一样?”市侩如她,才不肯轻易放弃到手的财物。

“被你捡了,金子等于又回了船上,没施出去,辛苦炼出来的丹药不灵验了可怎么办?”

炼丹的最后一步,就是要在大祭后,取金丹投于深水中,或悄然放金子于闹市中,然后方可安心服用丹药。龙白月在这时候搞破坏,可不就要功亏一篑了?

龙白月咬牙切齿的狠心把金子丢掉,三步一回头的离去,看着那宝贝疙瘩被一个乞丐给捡走,真是心痛万分。

当她看见金子源源不断的从紫眠的袖子里滚出来,终于按捺不住:“我要去西市买东西,不好意思哦,回头船上见吧。”

也不等紫眠他们答应,她立刻脚底抹油,迅速的窜进街边一条小巷子隐蔽起来。嘿,她只管乘他们不注意,偷偷把金子占为己有就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管那丹药灵不灵呢。

看见一个孬兮兮傻乎乎的平民捡了块金子,龙白月捞起袖子,摩拳擦掌的准备走出去把金子抢下来,没料到后背被人猛地一拍。

“喝——你要吓死我啊!”她按住心口,回身望向来人。

“宰相大人要你去见他。”一个陌生男人压低了声音,吩咐龙白月。

“知道,知道。”龙白月挥挥手敷衍着,要打发掉这人。

“知道就立刻去。”陌生人瞪了一眼心不在焉的龙白月,四顾一下走出巷子,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边龙白月又回了头,朝紫眠他们望去,却哪还看得见半个人影?跟丢了,该死!她懊恼的捶了一下藏身的墙壁,悻悻的走出去。

没有金子可捡,她也没啥正经事可做,无聊之余,当然是去宰相府上复命。任务半点进展没有,她想着宰相那张老脸就头大。

曹宰相府与街市只隔了几条大街,龙白月磨磨蹭蹭的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她不大情愿的和后门小仆通报了一声,小仆轻蔑的打量她一下,半天才从府内带了回命:“大人就在后花院凉亭,你自己从下人过道里走,很好找。”

龙白月领了命,只好硬着头皮,贴着陈旧的下人过道的墙根,悄没声的摸到后花园。宰相正冲一下人发脾气,骂得很难听,远远的看见龙白月缩着脖子过来,只好止住骂,挥袖打发下人离开:“龙花魁,过来过来。”

龙白月立刻提起精神,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媚笑着上前:“白月见过宰相大人,大人万福。”

“事情办的如何?”宰相瞥她一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大人,这事难办,急不来呢,”龙白月媚眼如丝,娇声撒娇道,“那紫眠大人甚是顽固,白月还在想办法。”

“恩,龙花魁既然来了,不妨为老夫唱一曲。”

“白月领命。”龙白月一福,看四下里没有乐器,只好清唱道:“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龙白月嗓子功夫了得,没有丝竹映衬,这一曲反倒唱得别有风致。四周百花竞妍,清风款款吹进凉亭,令人心旷神怡。

宰相闭着眼睛,手指扣着石桌打拍子,似乎陶醉其中,龙白月一曲唱罢,他好半晌才睁开眼。

“你有这功夫,用心对付那小子,这事怕是早就办成了。”宰相沉吟着,忽然袖子一扫,一桌的茶点都砸在了地上。

杯碟刺耳的碎裂声让龙白月一哆嗦,吓得她立刻伏身跪下:“大人恕罪。”

宰相看着大气也不敢喘的龙白月,让她跪了好一会儿,这才出声:“罢了,把这里收拾了,下去吧,好好替我办事。”

“白月遵命。”龙白月顾不得下跪时被瓷片扎破的手脚,用手两三下将一地的狼藉扫进裙子,捧着裙子退下。

妈的,装模作样的听她唱曲,转脸就拿她当下人使唤,这老不死的。嘶——痛死她了。她吮着手指上的血,四下望望,下人过道里虽然破烂陈旧,她却也不敢将裙子里的垃圾随便丢地上。

正在她驻足捉摸自己伤口的时候,脑后传来轻轻一声叫唤:“姑娘,姑娘。”

龙白月一凛,回头找了半天,才发现上了锁的柴房里有一个人,正从柴房的小窗探了脑袋看她。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龙白月凑上去,看见柴房里的人正对着她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八成是哪个犯了错的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