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是虎,一只是鹄,两个徒弟他都爱,即使无法得道成仙,能培养出这么灵秀的两个小家伙,他这辈子都不枉了。他宁愿放鹄出去冒险,因为天鹅飞得高看得远,等闲也不容易受到伤害;纵虎出去伤人,恐怕迟早有一天他会等到一个拎着张虎皮来讨债的人。

“真人,你后面的话我可不明白了…”龙白月呐呐着,不明白紫玄真人让紫眠去京城作官,是因为朝廷足够“健康”呢,还是紫玄真人不负责任乱开药呢?

紫玄真人回过神,哈哈大笑着挥了挥衣袖,头也不回的继续走:“总之,猛药不能乱开,毒死了人可就麻烦了。”

龙白月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着紫玄真人的背影,只能苦笑——猛药不能乱开,可炮制猛药的郎中不就是你吗?

看来这上清宫尽是些颠三倒四的人,等紫眠养好伤,她还是跟他速速离开比较好。

可是,像翠虚和紫玄真人这样重视修炼胜过一切的想法,是不是也是紫眠的心思呢?如果他也是一心向道,根本不在乎尘世的喜怒哀乐,那么,他会原谅破他道行的她吗?他会愿意和她在一起吗?

龙白月的心很是不安,却又毫无办法,她很清楚她喜欢的并不是一个凡夫俗子,而是一个道人。

她的情,可比得过浩淼无边的道法?他可愿为了她,以俗世为家?

如果紫眠养好了伤要回京城去,还是先由她来打点比较好。龙白月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联络贺凌云比较稳妥。

她给贺凌云写了一封信,出于谨慎,内容含混得很:

曾为相思摔碎了琵琶,如今与友人住在信州上清宫。京城已是盛夏,这里的荼蘼却还在开花。我站在花架下却无心赏景,因为潜心修道也因为你。忍不住给你来信,想询问你在京城的消息。

落款:松江舟上人。

龙白月觉得贺凌云应该能看得懂,毕竟他对她以前在松江的过往印象是那么深刻。这样的情书,即使落在外人手里也不会露出蛛丝马迹吧?她托一个小道士帮她寄了信,估摸着回信这两天也该到了,她天天都会去上清宫门口等消息。

就在今天晌午过后,龙白月总算盼来了贺凌云的信,把她乐得眉开眼笑。她拿着信准备回去和紫眠一起看,却冤家路窄,半道上碰见了翠虚。

龙白月赶忙把信藏进袖子,浑身戒备的盯着他。

翠虚修炼进程顺利,一脸的春风得意,却在看见刺猬似的龙白月的时候,面色一沉:“你这是什么眼神?看我很不顺眼吗?”

“我什么时候看你顺眼过?”龙白月虎着脸,也是狠声恶气的。

“你…”翠虚瞪起眼睛正要发飙,却看见他的徒弟向他颠颠跑来,只得暂时放过龙白月。

“师父…”那小道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吁吁的说,“五百年以上的人参都给紫眠师叔用了,剩下的人参都不足五百年了,要不要还给紫眠师叔送去?”

“笨蛋,这个还要问我吗?五百年以下的那种破草根子济什么事?”翠虚恨恨道,“去找你师祖问问看,另外上好的茯苓也送些去。”

“是。”小道童唯唯诺诺着跑开。

待得翠虚盯着道童跑远,他回过头来,就看见一边的龙白月神色怪异的盯着他。他的脸刷地一下红到耳根:“你看什么看…”

“我还真搞不懂你…”龙白月歪着脑袋,半信半疑的斜睨他,“你也关心紫眠?”

“废话,”翠虚恼羞成怒道,“他是我师弟,我当然关心他!”

“呵呵呵…”龙白月讪笑着——这话谁信哪?

“爱信不信。”翠虚尴尬的拢拢头发,往紫眠的厢房走。

龙白月和翠虚顺路,索性跟着他走。在她窥破了翠虚的秘密之后,她甚至对翠虚有点改观了。凭她阅男无数,这时候还看不透翠虚的心思,这花魁可就白当了。她坏笑着凑近两步:“哎,从前我有个姐妹唱曲,一位公子天天在台下喝她倒彩,可谁知道后来,那公子替她赎了身,还娶了她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翠虚扬起袖子躲开她,像见了鬼一样,“唱曲、赎身,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龙白月哑然,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份低贱,还堂而皇之的拿来开玩笑,谁能受得了。

“算了,我早就知道你命格低贱了。”翠虚挥挥手,不想与她纠缠。

他有些头疼的一路往前冲,却在接近紫眠厢房的时候停下脚步,犹豫着咬咬唇,还是转身离开。

“你不进去?”龙白月奇怪了,他不就是往紫眠这里来的吗。

“算了。”去的太多,万一让紫眠那小子怀疑他关心他,那他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明明关心他就进去看看呗。”

“你说的倒简单!”翠虚恼怒的回头瞪着龙白月,面色愤懑,“当年就没好意思,这么多年过来了,当然只会越来越不好意思了!”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他,”最终翠虚还是躲开,他背靠着一棵老松树远远的望着紫眠厢房郁闷,对陪在一边的龙白月说,“他从小法术就学得好,人又漂亮,我们都很注意他的。”

“那为什么不对紫眠好点?”

“他不搭理我们,我们男人哪里好意思娘们兮兮的去关心他,当然是合伙捉弄他了,”翠虚漫不经心的撇撇嘴,“如果他当时肯回击,我们就能打成一片了。”

龙白月也知道紫眠的性子,接着翠虚的话说:“可是他冷漠、忍让、回避你们,是不是?”

翠虚心照不宣的和龙白月对视一眼:“所以,我们只能变本加厉的欺负他了。”

当年的欺负是年少懵懂,如今的欺负就成了骑虎难下,没有人好意思改变态度,僵持和对峙就顺着惯性延续下去。

渐渐的都快要忘了自己真正的心情。

“现在想来,他之所以那么隐忍,很可能是在意自己的身世,”翠虚有点懊恼的说,“他自卑着呢,怎么可能和我们虎虎生风的干架?这我们小时候哪里会懂?”

龙白月听得此言,神色一凛:“身世?你是说,关于他是皇上的儿子,或是关于他是狐妖的儿子?到底哪个是真的?”

翠虚沉吟一下,瞥了一眼龙白月,开口:“皇上的儿子,这个传言,很可能是真的。”

龙白月的心怦怦狂跳起来,有点口干舌燥的问:“你确定?”

当初宰相要对付紫眠,理由也是因为他的身世。

“你没发现我们道号的差别吗?”翠虚皱着眉说,“我叫翠虚,师兄弟们也都是翠字辈的,只有他,师父用自己的字辈给他起了道号。”

“说起来倒真是的,我以为起道号都喜欢用紫啊翠啊的,现在想起来,整个上清宫只有紫眠和紫玄真人用的是紫字呢。”龙白月点点头,“紫玄真人这么做,是要给紫眠提升一个辈分?”

“是的,这就跟本朝驸马娶公主的规矩一样,驸马的父亲要通过改名字,将儿子的辈分虚提一辈。师父这么做,为的是避免在辈分上跟皇上平起平坐之意。”

“这么说来,紫眠真是皇子咯?”龙白月还是不敢置信的低声喃喃着,人都有点恍惚了。

“是啊,如果他是皇子,他现在拥有的又何止这些。”翠虚冷笑,“他为什么会由皇子变成偏山僻岭里的道士,我想,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吧。他的身世只有师父知道,可师父向来对此讳莫如深。”

“为什么?难道紫眠的母亲真是狐妖?所以他才不能得到皇子的身份头衔?”

“我不知道,”翠虚耸耸肩,“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倒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呢。不过他大概也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会在道录大人来选道官的时候,非要和我争。”

那是紫眠第一次和他争,没想到紫眠一较真,他就输掉了。

“你输了是吧?”龙白月红口白牙的嘲笑翠虚。

“那是师父偏袒!”翠虚很不甘心的辩白,“本来最后一局就算是平手我也能赢,可师父下三滥,出的什么鬼题目…竟然叫我们比吃盐!”

龙白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比吃盐紫眠怎么可能会输?

“结果我输了,不过紫眠也因为吃盐太多,事后难受得卧床三天。”翠虚想到往事,也不由得发噱。

龙白月想到紫玄真人之前对她说的话,意味深长又带点神秘的说:“紫玄真人偏袒的可不一定是紫眠哦。你想想,紫眠一作官,整个上清宫倒是被你继承了。”

翠虚瞠大眸子,难以置信的瞪着她:“你说什么鬼话呢。”

他不需要紫眠让他,他更不需要师父偏袒他,他一向用自己的实力说话。翠虚恼怒起来,一挥袖子,撇下龙白月就走。还没走几步,他又回头恶狠狠的对龙白月放话:“听着,我对你说这些,可不是要你代我去向紫眠示好。如果我的话你泄露了半分让紫眠知道,我叫你老上三十岁——此乃独门心法,到时连我师父都救不了你。”

“放心,我什么都不说!”面对翠虚的威胁龙白月彻底屈服,只顾捂住脸庞不迭地哀叫。

等翠虚走远,龙白月拿出袖子里的信笺,倒有些为难了。她现在了解了情况,倒觉得他们如果立刻离开上清宫是件很伤感情的事。她有些惆怅的走进紫眠的厢房,一直进到里间卧室,就看见紫眠半倚在床榻上看书。

“伤刚刚好一点就这么劳神?”龙白月无话找话讲的搭讪着。

紫眠抬起头,淡淡的看她,也不说话。

自从他醒来后,他们的关系就越发冷淡了。龙白月尴尬的咬咬唇,还是打起精神扬扬手里的信封,强笑着打破沉默:“我给贺凌云写了信的,他回了,我们看看他写了什么吧。”

龙白月拆开信笺想念给紫眠听,谁知道上来头一句就是:“你的情信写的真差,不要再纠缠我了…”

她卡住,念不出来…算了,还是从第二句开始念吧。

“当然,我作为一个对感情负责的好男人,不会不考虑你的痛苦…”

恩,这句也跳过,龙白月默默的扫了一眼第三句:“信州贵溪县县令是我的朋友,正巧也是你的旧识,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有事可以去找他。京城日子平静,我专心上进,你不必担忧了。”

龙白月看得懂贺凌云的意思,她抬起头来,见紫眠还在等着她念信,就转述信件大意:“贺凌云说了,我们要是下山,可以去找贵溪县县令,那是他的朋友,他安排好了。京城方面好象也没多大问题,我们要回去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紫眠点点头,淡然开口:“是该早些回去。”

紫眠的冷淡让龙白月轻抿双唇,目光怯怯的闪躲,在落到床榻边桌案上放着的人参的时候,她忽然开口:“紫眠,你可知道这人参是谁送来的?”

紫眠皱皱眉头:“还用想么,肯定是师父的意思。”

“紫玄真人倒是来的少,”龙白月话里有话的暗示,“送饭、煎药、打扫,都是那帮小道童在做,他们是谁的徒弟?好象是那个翠虚的徒弟吧?”

“师父器重翠虚,上清宫的所有事务,不都是翠虚在做么。”紫眠漫不经心的继续低头翻书,根本不推敲龙白月的话。

龙白月已经暗示到这份上,再多说,她怕老上三十岁——还是算了吧。

今年夏末会出现五星连珠的天象,紫眠必须赶在这个日子到来前回京城去。龙白月当初听宰相说过,皇上已经安排了紫眠用祝由之法对北边燕王施展咒术,只不过这件事已经被她自己忘的一干二净了,她现在只是单纯的以为紫眠急着回京城作官而已。

在紫玄真人的厢房里,紫眠跟师父话别。紫玄真人看着自己徒儿淡然却又固执的表情,叹了一口气:“紫眠哪,可还记得我给你起这个道号的用意?”

“徒儿记得,是‘紫气长眠’的意思。”紫眠低着头,恭敬的回答。

“是的,你有九五贵相,这我不瞒你。但是你也要明白,你特殊的身份,注定了有些东西你是不该得到的。”紫玄真人再一次提醒他。

“徒儿明白。”紫眠薄唇紧抿,神色纵有不甘,却在一瞬间按捺了下去,“不管遇到怎样的刁难,徒儿都一定退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不配去争夺名利,所以我也不会去争,可是,我想见见…”

紫眠顿住了,话无法继续说下去,攥紧的掌心微微出汗。

他想见见自己的生身父母。不论他身上的血液是多么矛盾荒诞,能来到这个世上,他是怀抱感激的。只要能见上一面,说些话,就足够了却他长久以来的心愿。可是,自从进了京城,他想方设法的接近那座皇宫,却始终收效甚微。

父亲他是见到了,可总是高高在上的,看他的眼睛也像面对其他官员一样,没有丝毫隐晦的异样。这叫紫眠有些莫名的失落。至于母亲,他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深邃的后宫,她是否真的存在,还是一个谜。

这几年他几乎都是在原地徘徊,领教最多的只是各种非难的手段。也许,也许再立上一功,事情就会有进展。

紫玄真人看着紫眠微微波动的眼神,看透了他的想法,不由得又是一气长叹:“紫眠哪,或许我真不该准你下山…但是,唉,一切都是天命。”

“谢谢师父。”紫眠低头恭谨的作了一揖。

“恩,你回京城做事,一直记得我的教诲就好——紫气长眠,不争不求。”紫玄真人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来,叮嘱着,“还有,你急着回京城我也不拦你,但一路上切莫再强行施法了,你身子还没有完全复原,再冒险玩命,我可救不了你了。”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紫眠羞赧的笑笑。

“干嘛不让我用缩地术送你回京城呢。”紫玄真人想想还是不甘心。

“悄悄回去怕又要让人有机可乘,”紫眠笑笑,“索性这次下山就到贵溪县衙去,让官方派人护送,某些人也得投鼠忌器不是?”

紫玄真人点点头,捋捋长髯:“这倒也周全,如今的贵溪县县令我认识——是个年轻有为的官员,为官清正不徇私情,人称玉面阎罗的就是。”

上清宫的小道童们给紫眠和龙白月打点了一点行李。作为天下闻名的道观,上清宫门面上虽然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实则香火旺盛财大气粗得很——厚厚一沓银票送给龙白月做盘缠,把她激动得险些昏死过去。

翌日清晨,龙白月跟着紫眠下山去。

两人顺着曲折的山道石阶一路盘桓而下。龙白月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去,就看见不远处翠虚正站在上清宫大门外遥望他们。他站在石阶最上一层,身边陪着前些天开始跟着他阴阳双修的——如今已是青莲居士的妇人。

那妇人身着道袍,面色温润如玉,慈眉善目,神气间已隐隐然带着仙气。看着她空灵脱俗的样子,叫龙白月都弄不清到底红尘和修道哪样更好了。

紫眠看见龙白月停下,也跟着她回身往后望,就看见师兄翠虚正皱着眉看他,他不禁也跟着皱眉。

皱眉对皱眉,甚觉无趣的翠虚袖子一挥,悻悻的掉头回上清宫。

看到师兄离开了,紫眠转身继续下山:“我们走吧。”

“其实…”龙白月挣扎一下,唉,变老就变老吧,“我觉得你师兄满关心你的。”

紫眠像见了鬼一样瞪了一眼龙白月:“谢谢啊,宰相还关心我呢。”

“你不是会望气卜算的嘛,有没有算过翠虚到底对你有没有敌意?”龙白月看着紫眠脸上几乎和翠虚一模一样的神情,问他。

“没有,”紫眠愣了一下,“已经习惯这么相处了,好好的望气卜算做什么?”

“习惯”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龙白月无奈的翻翻白眼,乖乖跟着紫眠往山下走。一路无话。

第十七章 玉面阎罗

龙白月跟着紫眠走了小半天山道,快晌午就下了龙虎山。他们寻了家小客栈打过尖,之后继续上路往贵溪县县衙去。途中她一直找机会和紫眠搭话,眼看县衙在望,终于让她找到话题:“贺凌云说了,贵溪县县令是他的朋友呢,真是巧了。”

“是啊,”紫眠点点头,也觉得一路沉默怪尴尬的,“我师父也说他年轻有为,人称玉面阎罗。”

“玉面阎罗?”龙白月发噱,觉得真够滥俗的,“玉面大概是指他俊俏的意思,阎罗不知何解。”

“无非执法严明、不苟言笑而已。”紫眠漫不经心的对答。

两人走到县衙门口,向皂隶递上名刺。小吏接了名刺进去通传,不一会儿就看见两列官差从衙门里鱼贯而出,在门口雁翅排开站定,这时方从里面出来一人,穿着朱红色官袍,身材修长挺拔,面如冠玉,双唇紧抿不苟言笑,想必就是那“玉面阎罗”了。

这出场场面颇似翠虚啊,龙白月心下一哂。

“下官严修,见过紫眠大人。”紫眠是京官,官衔也比县令高,“玉面阎罗”理当先行拜谒。

“免礼,在下叨扰贵府,这几天劳烦严县令照应。”紫眠还礼道。

龙白月也跟着福了一福:“奴家龙白月,见过县令大人。”

严修表情严肃正经,却长了双温润的眼睛,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龙白月,目光里闪过一丝欢喜,倒叫龙白月见了一愣。

奇怪,他欢喜什么?他应该惊艳,或者垂涎才对啊,龙白月颇为自恋的想。

严修领了紫眠和龙白月进县衙。因为紫眠不是为公事而来,又带着女眷,是以他领着两人直接进入县衙后院——那里住着他的妻小。

紫眠和龙白月被引入客厅,刚落座,就有侍儿出来奉茶。紫眠他们接过茶,还没有寒暄两句,严修的妻子作为当家主母,便领着严修的两位妾室出来一并见礼。

一切井然有序,不愧是“玉面阎罗”。龙白月偷眼打量着正襟危坐的严修,又侧脸瞧瞧他的正室——端庄娴雅,低眉顺眼,正是诰命夫人最典型的模样。严修的一双儿女这时也嬉笑着跑进客厅,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双双扑到严修膝下,好奇的打量着客人。

好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龙白月刚想在心里感慨一下男儿当如此修身齐家之类,却听座上严修朗声一笑:“白月啊,可还记得我么?”

紫眠有些诧异的侧脸望向龙白月,微微皱眉。

龙白月呆住——这什么跟什么?她几时和这位玉面阎罗打过交道来着?贺凌云给她的信里是有说县令是她的旧识,可她一直只当他是混写。

她确确实实不认识眼前这位县令大人呀。

“我是长德啊!”严修笑着说出自己的表字。

他将手指指向唇边,一咧嘴,笑不露齿的嘴唇往两边拉开,却赫然看见空落落的牙床上狗窦大开,两颗门牙无影无踪。

龙白月一口茶喷得老远,惊愕得险些昏过去。

“长德…公子?”她回忆起来了——那晚摔碎的琵琶、迸裂的玉片、掉落的门牙、滴答的鲜血…杀猪一样哀号的大胖子——长德公子——严修。

“想起来了?哈哈哈…”严修在自己家里不用掩饰缺齿的尴尬,兀自笑得开怀,他膝下刚换齿的小儿见父亲笑得开心,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一父一子皆无门牙还在一起嘻哈,场面滑稽无比。惹得紫眠也绷不住,别过脸用手遮去自己嘴角的笑意。

“公子变了好多,我都认不出来了!”龙白月吃惊的端详着严修,果然开始觉得眼熟了。

严修的妻妾也忍俊不禁,举起袖子偷笑起来。场面不再温良恭谦让,却更添了一分欢快。

“我不行了…”龙白月看着严修的笑容,一阵气虚,连茶杯都端不稳,泼了好些茶水在手上。她慌忙将茶杯丢在桌上,偏过头,不忍心再看严修的笑容:“拜托大人别再笑了…”

她当年可真是造孽啊!

“当初真是对不起。”始作俑者龙白月起身点头哈腰,由衷抱歉,虽然早忘了当初为何要摔琵琶。

“有什么关系,”严修将小女儿抱进怀里,莞尔一笑,“也多亏了你,才让我改过自新。”

多亏了她?龙白月诧异得抬起头,望向严修。只见他眼神里毫无责备,只是一派的清澈坦然。

真的是变了一个人呀。

“说句不怕大人生气的话,当年大人可真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啊,”龙白月思及往事,感慨万千又觉得好笑,“可知道当时我们编排您什么混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