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顺口溜吗?”严修不以为忤的笑,对过去的荒唐日子也觉得滑稽,“我知道——‘整日价揩油,严修不言羞。烟花巷里走,气死迎面老娘舅。’”

一屋子的人都被逗得笑起来。

紫眠第一次接触到龙白月的过去,说不上什么话,只在一边安静喝茶,细心的听着。

龙白月指指自己面颊:“记得大人当时满胖的。”

她还依稀记得当年的长德公子高高胖胖油头粉面,裹在绫罗绸缎里,大老远的就能看见他亮闪闪的身影。也难怪之前认不出他,几年不见他瘦了不少,身形变得修长挺拔,脸上也出现好看的轮廓,配上沉稳贵气的官袍,早已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

“嗯,缺了门牙以后,吃东西不方便,就渐渐瘦下来了,”严修笑,也没想到自己瘦下来会帅上不少,“那天我以为自己疼得要死了,凌云扶我回府,我捂着嘴直叫大夫。可这个时候我妻子正在替我生闺女,仆人从房里端着一盆盆的血水走过我面前,我捂着嘴忽然就觉得惭愧。”

严修低下头,搂搂自己女儿:“妻子替我生孩子,比我疼上何止百倍,我还在外面花天酒地,掉颗牙就叫唤,算什么男人?呵呵…后来就跟狐朋狗友的散了,考科举有幸中了进士,候到这个官,赴任至今也满两年了。”

“真好,”龙白月笑,“大人改变,是百姓的福分。”

“呵呵,你也变了,”严修盯着龙白月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表情怅然又欣慰,“你怎会跟着紫眠大人?凌云信里倒是没细说。”

龙白月浑身一震,咬住唇无言以对——她没变,还做着以前的营生。跟着紫眠是因为她为虎作伥。

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机缘巧合而已。”这时候紫眠在一边淡淡插口。

龙白月松了口气,向紫眠投去感激的一瞥,庆幸他为她解围。

“哦,原来如此。”严修察言观色,也不再多问。

紫眠与龙白月在严修的安排下小住了两日,按照严修的计划,他们将跟着路过贵溪县的硝石纲一道进京。

京城每年但凡盛大的节日庆典,都需要耗费大批烟花爆竹。制作烟花爆竹的原料硝石需要从夏末就一批批送往京城。大量的硝石分批起运,每批编立字号,分为若干组,一组称为一纲。

因为是官方组织纲运,硝石又易燃,所以硝石纲每次都会安排不少士卒护送。紫眠和龙白月跟着他们走,就等于多了一队保镖。

“从我们这里走几日,换水路漕运,行程就更轻松了。”这天严修与硝石纲的长官交接完,就安排下人给紫眠和龙白月收拾行李,“白月,你来一下。”

龙白月纳闷的看了一眼严修。在外面为了掩饰缺齿,严修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她不晓得严修单独找她做什么,但还是和紫眠打了招呼,跟着他走。

严修领龙白月回到县衙后院,取了把琵琶递给她:“这个送你。”

“送我这个做什么?”龙白月吃惊不已,她解开包着琵琶的布囊,一把上好的镶玉龙首琵琶就露了出来。

“当年少不经事,惹恼你摔碎琵琶,听说龙鸨母责罚你了吧?”严修笑笑,“今日还你一把新的,聊表心意。”

“谢谢。”龙白月很是惊喜,开心的抚摩着崭新的琵琶,忽然她眉峰一蹙,内疚的开口:“要不…我求求紫眠,说不定他有法子替大人把牙齿恢复?”

——帅是帅多了,可缺了牙齿,总是有碍观瞻啊。

“哈哈哈哈,”严修闻言大笑,又肆无忌惮的露出牙床,“不用啦。”

“有些改变是好事,不需要恢复什么。”他顿顿,又笑着问龙白月,“白月,龙鸨母可好?”

龙白月一呆,凉意从脚底升起,全身的血液好象一下子被抽空,让她有些恍惚:“我…我三年前就和她分开了,已经许久没有她的消息…”

鸨母,她的鸨母…去了哪里呢?龙白月的脑子忽然开始混沌,各种各样旧时的记忆嘈杂起来,鸨母冷笑、愤怒、奚落、惊恐…无数表情各异的面孔揉在一起,纷乱错杂——却没有她的下落。

“哦。”严修点点头,此刻内心也在挣扎,没注意到龙白月的异样。他低头考虑了许久,最终还是抬起脸来,看着龙白月的目光却有些迟疑:“对了…你知道吗,楚珣和我是同一批进士及第。”

楚珣。好遥远的一个名字啊…龙白月翻腾的内心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忽然变得平静。她蓦地笑起来,娇媚的神采却让严修觉得陌生——那明明应该是他曾经熟悉的笑容,娴熟、诱人、带点捉摸不定。

“楚公子啊…我已经许久不曾想起他了…”

严修神色一动,沉默了许久。渐渐的他明白过来,释然一笑。

“也好。”

第十八章 硝石纲

紫眠二人与严修一家告了别,乘上严修准备好的马车,跟着硝石纲一同上路。一路上龙白月都抱着琵琶不作声,车厢另一侧紫眠支颐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半天后打破沉默:“一直抱着琵琶不累么?”

龙白月回过神来,怔忡的一笑:“哦,习惯了。以前都是这么一路抱着琵琶去应酬…”

她愣住,觉得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的记忆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对吧。”紫眠垂下眼睛说着,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自己鬓边的长发。

龙白月一慌,知道自己已无法回避。之前风波太多,逃难、养伤、在县衙应酬,两个人没有独处的机会。可现在,狭小逼仄的车厢将他们与外界隔开,终于到了面对面的时候。

“没有…对不起…”她喃喃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紫眠低着头仍旧不看她,语气有些怅然,“…我不知道你的来处,却模糊的知道你的打算,在我能警惕的时候我迟疑了,是我失算。”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他最该怨的是他自己。他甚至该谢她,在状况糟得不能再糟的时候,是她陪在他身边。

“宰相当初找到我,许我一千两银子,要我找机会让你身败名裂…我真没料到宰相手段会那么狠毒,他骗了我…”可是,欺骗能作为她开脱的借口吗?她的确是干了坏事。龙白月又伤心又惭愧,眼里蒙上一层泪水。

“身败名裂…”紫眠沉吟着,思考这个词背后的意思。他入朝作官以来,宰相一直无来由的对他非难,态度比一般的官员更决绝。遥想那天,宰相的确对他说过,他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不可能放任不管。

他知道他想做什么吗?

紫眠神色一凛,他真正想做的是去探究自己的身世,可也仅此而已,他决不会再有其他非分之想,宰相真能明白吗?

他身上混着妖异的血液,不会允许自己去祸乱纲常,染指尊贵的皇气——宰相绝对不会明白吧?

即使明白也不能安心,所以一定要他死?

紫眠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问龙白月:“一千两银子是不是很多?”

这话问得龙白月脸红起来,但她还是很高兴紫眠肯和她说话:“对我来说满多的。我一个人经营白月坊,手下只一个丫鬟宝儿又不成器,小曲唱得跟扯锯子似的,还尽给我添乱——只靠我一个人赚钱,里里外外的花销,又要打发三教九流,钱跟流水似的,只能经个手,却积蓄不下来。”

喋喋不休的话听得紫眠不禁笑起来——是的,她一个女子,年轻美貌身单势薄,想在尘世活命,又能靠什么呢?他一向觉得朝中那帮理学家很可笑——只知道指责风尘女子自甘堕落,却对严酷的世事视而不见。身为红颜,谁想薄命?倾轧她的恶寇已然太多,他不会问她“何以至此”,只要她能这样开朗乐观就好。

“如果能一次赚够一千两,就足够我和丫鬟到偏远点的地方买屋置地,安定生活了…”龙白月心虚的瞄瞄紫眠,见他神色里没有怒气,安心了不少。

“我是不是坏了你的生意?”紫眠长眸半眯,有些好笑又无奈的问她,“我没死掉,还活得好好的。”

“这倒没有…宰相已经把钱给我了…”龙白月的心更虚了,“其实之后的事情就不是交给我了…”

紫眠陡然想到那天他失去神志前看见的陌生妇人,脸色顿时寒起来。他在昏乱中抗拒她,一直挣扎到摔在地上,之后便什么也记不清。恍惚中他觉得龙白月有赶来,可又怀疑那是梦,直到他清醒过来看见龙白月在身边,才相信那梦也许是真的——他已经不想去回忆那些了,真是糟糕的经历!

明明五脏六腑都已经难受得要死,却在药性的催逼下,不得不随着欲望去饮鸩止渴——且每喝上一口痛苦便加剧一分,直到内息全乱掉。这样的折磨方式和自杀有什么区别,让他一回想起来就胸闷,舌根好象又被血液黏住,索性不再回想!

龙白月见紫眠面色难看,怕他又不开心,慌忙讨好他:“对了,要不要听我弹弹琵琶?”

她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紫眠一怔,回过神看见龙白月怯怯的讨好眼神,想到她虽是风尘女子,可自己中迷药乱性总归唐突了她,现在怎还好叫她委屈?于是他定定神,对龙白月点头:“好啊。”

龙白月见紫眠点头,精神起来,从布囊里取出琵琶,稍稍试了一下,笑着问紫眠:“可有想听的曲子?”

紫眠哪里想得到,他换个姿势随意的斜倚在车厢一隅,信口说着:“你随便弹吧。”

龙白月颔首一笑,手指一抡,一串漂亮的弦音就滑出来,嘈嘈切切,如飞散的珠串。曲子却是李太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倚在一边的紫眠一愣,眼神收掉懒散,不得不惊艳。难怪宰相会叫龙白月花魁,这样色艺双绝,怎么可能会被埋没?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龙白月的嗓音是圆润娇媚的,就像她的长相,丰润如同牡丹,正是世人最喜爱的那种娇艳欲滴、媚态横生。她不清不淡、不病不弱,美得神采熠熠,媚得生气勃勃——真是光彩照人的女子啊…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龙白月望着紫眠的眼睛宛转唱完,在歌中揉进了自己的表白。一曲唱罢,她放下琵琶,心中百转千回,期待他的眼睛里能有一丝一毫的动心。

即使只有一点点的微妙情愫,她也可以熟练的找出来。可是紫眠的眸中没有,过去那些恩客眼中满满的贪慕,多到叫龙白月生厌,而今她想要他动心,他却只是在认真听歌。

唉,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紫眠的双眉微微蹙起来,龙白月的歌让他不安了。他明明白白的在歌里听到她的邀请: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与尔同销万古愁,但愿长醉不复醒…

换作是别的男人,大概会欣喜若狂吧?

可他呢?他有那份随性的洒脱从此不问世事吗?连师父都戏谑过他——他不像一个道人,倒似一个儒生,总是一板一眼的做事,给自己的行为框上很多规矩准则。这一点上,他倒是不如翠虚师兄的。

马上就要回京城了,他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怎敢让自己的情绪懈怠?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又怎能长醉不复醒?

“会弹〈十面埋伏〉吗?”紫眠忽然正坐起来问龙白月,神态自若,浑似不解风情的顽石。

“哎?”龙白月一愣,结巴道,“会的。”

“弹来听听。”紫眠微微一笑。

龙白月只得依言行事。《十面埋伏》她弹得不熟,还是多年前为了讨好一个将军而练的。她用力划动手指,琵琶声比之前铿锵许多,声如裂帛,抡指连环相叠,如千军万马声势浩荡。

紫眠听得出神,凝视着龙白月翻飞灵动的手指,低低出声:“弹快点。”

龙白月听见紫眠的吩咐,加快了速度,好在弹了一段曲子都回忆起来了,加上指法娴熟,倒也游刃有余。

她的手指像织机上的飞梭,快得让人看不清。琵琶声里竟响出嗡嗡的龙吟,纷乱的音节划出刀光剑影,逼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紫眠的目光飘向冥冥的远处,神色凝重,不再温文如水:“再快点…”

龙白月看着紫眠肃穆的眼神,觉得他好象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心里泛起莫名的揪痛,咬着牙再次加快速度,任由指尖火烫成一片。

紫眠的神思飞离出去,恍惚间突然发现自己已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他身无片甲、手无寸刃的痴痴站立,不明白为什么会孤身陷入战场。黝黑的铁骑喷着白气迎面向他冲来,马上武士隐藏在锃亮盔甲之下的眼睛正死死盯住他。武士向他举起了长刀,长刀的白光倏地划过,血雾喷薄开,他的视角忽然从高处跌落,变成紧贴地面。万马轰鸣中他看见可以漂橹的血地里出现蜿蜒的青丝,他的眼球顺着青丝转动,一路看上去,青丝汇成一段光可鉴人的长发,长发上别着一根血玉簪。那妖冶的背影好似忽然感受到他的注视,回过身来,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一双寒光凛冽的眸子漠然看着他。

娘…

紫眠睁大了眼睛。

马车忽然猛烈的一晃,让龙白月一个趔趄,琵琶声戛然而止。

幻象消失了,紫眠仍旧沉浸在刚刚惊愕的情绪里,失神的躺倒。

“出什么事了?”龙白月爬起来揉揉摔疼的手肘,掀了帘子往外望。

“夫人啊,你这琵琶弹得马害怕了,刚刚它们受惊要跳,我好不容易才安抚住它们,”一个士卒苦着脸探头与龙白月照面,“还请夫人别再弹了。”

“哦哦,对不住大哥了。”龙白月慌忙在车里向他赔礼道歉。她回过身,看见紫眠无力的躺在一边,吓得她顿时花容失色,以为他旧伤复发了:“紫眠,你有没有事?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紫眠喃喃着,怅然若失的坐起来。

龙白月心放下来,很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光顾着弹琵琶,倒吓坏了车外的马儿。”

夏天闷在马车里也不舒服,龙白月将帘子卷起来,虽然沿路灰尘有些大,但好歹可以透透气。

车外的风景一览无余。绵延的山道并不崎岖,两边高大的树木被太阳晒得有些发蔫,刺耳的蝉鸣听得人耳朵发胀。龙白月不弹琵琶后马儿都安静的踢踏着步子,拉着满载一箱箱硝石的车子缓缓前行。

马队很长,大概有十来辆车,龙白月他们乘的马车排在队伍中间,两边有步行的士卒保卫,看来严修之前安排得很周全。

队伍有条不紊的前行,路过驿站就休整补给一下,一连走了几日,眼看再一天就可以换水路前往京城。这天下午,马队走进一座山谷,龙白月正躺在马车里昏昏然的午睡,紫眠却忽然摇醒她。

龙白月睡了一半被闹醒很是痛苦,迷迷糊糊的睁眼呢喃:“怎么了?”

“别睡了,”紫眠皱着眉,冷眼观察着两边的树林,“这山谷气不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怪响,一只嚆矢从树林里射出,钉在了装硝石的木箱上。

山谷里顿时喊杀声响成一片。

第十九章 遇袭

龙白月被吓得顿时清醒过来:“快逃啊。”

她刚坐起身,就被紫眠一把扑倒。紫眠的身子甫一压住她,只听见咚咚咚咚,一排竹箭贴着紫眠的背射进马车,在车厢内壁上钉成密密的一排。

“这武器不对劲。”紫眠偏头观察钉在车厢里的竹箭——每次可以连发七支箭,这种弩机连皇宫禁军都没有。

龙白月被紫眠压得喘不过气来,翻着白眼想往外面看个究竟,可车外嗖嗖的冷箭声和士卒的惨叫不绝于耳,谁敢把脑袋探出车窗。

“怎么办?我们可逃得出去?”龙白月苦着脸悄悄在紫眠耳边问。

她的吐息吹得紫眠脸颊一热,他一怔,发现龙白月已经被自己压得脸通红,赶紧小心的撑起身子挪到一边。紫眠侧耳倾听车外状况,无奈的说着:“得等敌人走近我们才能找机会出去了,否则我们下车也躲不开箭雨。”

暗箭终于停止发射,原先一直躲在林子里呐喊的人跳上山道,看着满载的马车兴奋的大喊:“妈的,这下可发财了!”

躲在车下逃过暗箭的士卒这时候钻出来,抽出兵刃和匪徒对抗。奈何兵力损失大半之后,面对不断涌出的匪寇,也只能勉强负隅顽抗一阵子。

“是时候了,”紫眠猛然起身,抓住龙白月的手腕,“跟我来。”

龙白月一恍神,呆呆的被紫眠拽出车子,落地的时候整个人差点坐在地上。满地都是死伤的士兵,鲜血迅速染红她的鞋面,龙白月腿一软,却被紫眠扯住:“如果你想吐,也要边跑边吐。”

他捡起一具尸体手中的剑,扯了龙白月就往林子里跑。龙白月脸色惨白,但到底把翻江倒海的胃给按捺下来,发软的腿跑了几步也变得塌实了——她不能老拖他后腿。

“头儿,车里下来两个!”一个眼尖的匪寇发现他们,举起刀冲了上来。

“僧道不杀,抓活的!”土匪头子远远的喊着,看见紫眠穿的道袍衣料不俗,眼里贼光一闪。

一个匪寇横刀拦截住他们,紫眠将龙白月护在身后,右手举剑一敲,当的一声击落匪寇手中的刀。他手腕一旋,挽出一朵剑花,将剑侧滑上匪寇的肩膀,以剑身按着匪寇跪在地上,左手一闪,一张道符啪的一声贴住匪寇额头。

这道符把匪寇和紫眠都贴愣了。龙白月在一边张口结舌结结巴巴的问:“你在干吗?”

糟糕,平时抓鬼抓惯了,贴符的动作已经变成本能了。实战中的剑该怎么使唤?——难道旋、拍之后,要用刺的?紫眠一怔,收起剑,飞起一脚照着匪寇贴着道符的门面踹过去,回手拽了龙白月就钻进林子。

这边土匪头子劈开装硝石的箱子,气得哇哇大叫:“这就是军师要我们抢的东西?什么破玩意!”

一个小喽罗在紫眠的马车里搜罗一阵,激动的翻出一叠银票:“妈妈呀!好多的钱!”

土匪头子踹他一脚,抢过他另一只手中握着的名刺瞅了一眼,向地上啐了口吐沫:“妈的,那个道士还是个京官!兄弟们听着,抓活的!一定要抓住!”

闯进树林的紫眠和龙白月手牵着手没命的跑。一条毒蛇被紫眠踩了尾巴,嘶叫着扭身吐信要咬,牙还没露出来,脑袋就被龙白月一脚踩扁。

两人狂奔一阵,实在是跑不动了,便躲在一棵老槐树后面喘气。追兵暂时还没有跟上来,紫眠俯身在地上摸索一阵,找了六颗石子。

“你做什么?”龙白月气喘吁吁的问他。

“虽然不能施法,但式占应该没问题。”紫眠将手中的石子扔在地上,专心致志的拨弄排列着。

往东是生门,应该可以逃出去。

他将石子收进袖子,起身又牵了龙白月:“往东走吧,应该不会有错。”

龙白月手被紫眠牵着,心思一歪,竟有些因祸得福的窃喜,奈何腿脚被覆盆子之类的灌木划破,疼得很,也容不得她多心遐想了。

“好象我们已经把那帮人甩掉了,对吧?”龙白月低声问紫眠。

“或许吧,”紫眠沉吟,他一直按着天罡北斗之数在走,应该能甩掉不懂阵法的人,“不过还是别放松,即使没有追兵,待在密林里也不安全。”

“哦,”龙白月点点头,想了一下,“你说那帮人是真土匪还是宰相的人?”

“宰相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得到消息采取行动,”除非他被人出卖,这念头在紫眠脑中一闪而过,却立刻被他否决掉,“那帮人步法混乱、三脚猫的武艺,一看就是外行出身,能得逞,无非靠刚开始的利器罢了。”

话说完紫眠却迷惑了——那帮人使用的武器未免太过精良,寻常山野草寇,怎么会掌握如此机巧的连发弩?

“啊,看不出来你还会剑法呢?”龙白月看不见紫眠沉思的脸,兀自高兴的搭话。

“就是神坛上斩鬼那几招,再多就不会了。”紫眠回想自己关键时刻竟然还从怀里摸出道符来,就一脸的赧然。

“不过,还是很厉害啊…”龙白月感叹。

感情还没抒发完,她身前的紫眠竟然身子一倒,刷地一声腾空翻飞起来,吓得龙白月捂住眼睛狂叫。

“别叫,当心把追兵引来。”

龙白月耳边响起紫眠无奈的声音,她放开手,怔忡的看着紫眠倒吊的脸发呆。

“没什么,我踩到猎人设的环扣了。”作为一个平凡人待在树林里,果然危难重重啊。

“你要不要紧?”龙白月看紫眠脸色难看,担心的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头昏脑胀的。”紫眠无奈的翻着眼睛观察地面,他现在可以与龙白月平视,这吊得可够高的。

倒吊着令紫眠头昏胸闷,连说话都嗓子疼,非得尽快下来不可。他无计可施的和龙白月打商量:“如果我割断绳子,你能不能接着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