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现在凌云已经被救出来了。”他忽然打破沉默,令原本沉溺在遐思中的龙白月惊醒。

“什么?你有救凌云的计划么?”她抬起头来,在夜色中诧异的对上紫眠微亮的眸子。

“没有,”紫眠摇摇头,黑夜模糊他仓惶的神色,却掩不去他嗓音中的无奈,“我不知该怎么救他,他不会领我的情,也使我有惧意。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比如他此刻身陷泥沼,我已不敢将手递给他…”

“怕他不但不要你救,还要将你拉下深渊?”龙白月问。

“是的,无法否认,我与他之间已产生隔阂。他恨我、我畏他,无法像从前那样交心…”紫眠回想着天牢里贺凌云仇恨的眼神,以及自己过去种种,只觉得矛盾重重无法消弭。

“他恨你好解释——可即便他是忠诚的武将,山河沦丧又有多少是你的错?只要好好解释,应该可以挽回…”龙白月想起贺凌云在天牢里对她说的话,嘴上虽如此说,却也颇感为难,“可你又为何畏惧他?因为你曾经叛国?如果无法坦然面对故人,那你也该畏惧我了…”

“因为我做过亏心事,”紫眠幽幽一叹,“再者,谁说我当初没有畏惧你…”

只是她太体贴,体贴到他都来不及露出怯意,二人便已亲密无间。紫眠忍不住又将龙白月拥紧,闭上眼汲取她发间的清香。龙白月枕在紫眠肩头,怔怔问道:“你做过什么亏心事?”

紫眠将控制贺凌云父亲的魂魄、利用他上演神兵守城的骗局,以及反将太子一军的经过大略告诉了龙白月,三言两语直吓得她瞠大了双眼:“天哪,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以在赴头鱼宴之前,当宝儿说她要趁机和灵宝设法救凌云时,我便临时留下了窗尘,”紫眠怅然道,“也许他能帮上忙,而我…还是算了。”

龙白月想着遍体鳞伤的贺凌云,想着倒在血泊中的贺夫人,惆怅许久之后提议道:“贺正侍的事还是瞒着凌云吧,他那样的性子,知道他父亲真正的死因该有多难受。”

“我还能有机会告诉他这些么,”紫眠想着元昕猜忌的双眼,直言不讳,“燕王已在怀疑我,如果我不在燕宫时凌云能够脱身,对我对他都好,就是从此再无缘相见…”

龙白月噤声,只能压下心头担忧,闭上双眼搂紧紫眠,陪他度过漫漫长夜…

翌日清晨拔营回宫,龙白月觑空回到海夫人身边,她因为失眠而略显憔悴,海夫人在一旁默默瞅了她一眼,便兀自支颐陷入沉思。龙白月惦记着营救凌云的几个人,担心得要命,一边祈祷他们能成功,一边又想着事成之后,从此再也见不到凌云和灵宝,心头不免失落,因此一路无话。

回程一切顺利,午后众人抵达燕宫,海夫人的身子却忽然发热,龙白月暂时无法脱身,便待在蓬瀛宫中伺候。她一直忙碌到傍晚才总算歇手,刚走出宫殿喘口气,在头昏脑胀时却被人猛地从身后抱住。龙白月吓了好大一跳,慌忙回头,就看见宝儿正冲她挤眉弄眼吐舌头。

龙白月松口气,轻轻捶了宝儿一记:“你吓死我了,我当是谁…”

“你当是谁?燕王?”宝儿穿着普通宫女的衣衫,得意洋洋道,“放心吧,他到哪里都是鸡飞狗跳的,怎可能静悄悄上这儿来?”

那可难说,龙白月暗忖,望了望四周,将宝儿拽到一边盘问:“你和灵宝一起救贺凌云了吧?救出来没有?他们现在在哪儿?”

宝儿兴奋的直跺脚,眨眨眼神秘兮兮道:“救出来啦!”

“谢天谢地!”龙白月双手合十,如释重负。

从此灵宝便可与凌云双宿双飞,逍遥快乐了…龙白月还在冥想,一睁眼却发现雕栏玉砌处,灵宝正哆哆嗦嗦缩在角落里瞅着她。这一惊非同小可,龙白月立刻踉跄着冲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惊叫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我…”灵宝泪珠在眼睛里打转,结结巴巴回答,“我们不能走,凌云背上的金蚕,非紫眠大人不可…”

“唉,”宝儿讪讪抓头,对龙白月坦白,“所以我们才来找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龙白月瞪了宝儿一眼,气道:“你个没心没肺的,害我白高兴一场!凌云背上的金蚕怎么了?”

灵宝六神无主的回答:“你去看了就知道,好可怕…我以为凌云是因为酷刑受得伤,谁知刚刚看了他背后一眼,才发现竟变成那副模样…”

“我马上过去看看,”龙白月急道,“可你们不出宫,我们能把凌云藏在哪里?被燕王发现了死路一条!”

灵宝向她恳求:“藏在天师宫不行么?”

“不行,燕王早怀疑紫眠了,第一个就会搜查那里!”

龙白月只顾说话,却蓦地发现灵宝脸色一白、惶恐双瞳直直望向她的背后。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顺着灵宝的目光缓缓回过头。

只见海夫人正倚在宫殿门口,望着她们嗫嚅:“你们…”

大祸临头!龙白月面色惨白,慌忙跪下乞求:“夫人开恩,奴婢们也是迫不得已…”

海夫人直愣愣看着她们,沉默许久之后忽然开口:“我可以帮你们,但是,你们也要帮我…帮我与小金王爷联络…”

第九十一章 金蚕

龙白月不知该不该答应海夫人的要求,一时僵愣在当场。倒是宝儿反应快,满不在乎道:“好说,你要联络谁,我都可以帮你。”

海夫人身子一颤,半信半疑道:“真的?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要说信任我这个人,我们今天才相见,自然是信不过的,”宝儿狡黠一笑,“但你一定信得过我的本事,瞧,这样还不够么?”

宝儿一挥手,整个人便消失在海夫人眼前。海夫人吓得后退半步,可转眼却微微一笑:“如此甚好,的确万无一失!我信得过你。”

“那你要怎么帮我们?”宝儿又囫囵个儿现身,盯着海夫人问。

“你们可以把那个受伤的人藏在我这里。”海夫人刚刚偷听到不少,此刻与宝儿讲条件,“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掩护他——只要你们可以帮我带信给王爷。”

灵宝眼睛一亮,见龙白月还在迟疑,慌忙推推她,催促道:“白月,你看呢?”

龙白月从怔忡中惊醒,却不置可否。蓬瀛宫就在燕王眼皮子底下,饶是她胆大包天,也不敢轻易托海夫人窝藏男人——若是被元昕知晓,必定天下大乱!可宝儿和灵宝哪晓得个中利害,竟已在一旁点头,龙白月慌忙摆手道:“这样恐怕不妥——”

灵宝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要她有异议:“天师宫不能去,难道要将凌云藏在瑶池殿?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求你了白月。你要是看到凌云现在的样子,也不会阻止我的。”

“可…”龙白月还想挣扎,张了嘴却蓦然噤声——将心比心,她也愿意为紫眠铤而走险的,当务之急应该先瞧瞧凌云的伤势。于是她向海夫人行礼告退,算默认了这场交易,跟着灵宝匆匆离开蓬瀛宫。

营救得手后灵宝一直带着贺凌云东躲西藏,龙白月赶到他们的栖身处,暮色中先是看见望风的明窗尘,在他的指点下,才在园圃深处一丛灌木后发现昏迷的贺凌云——他正俯卧在一张狼皮褥子上,四周都是衰草冰雪。龙白月在贺凌云身边蹲下,见他仍旧昏迷,便伸手揭开他的后襟,定睛一瞧。

这一瞧不打紧,她直接坐在地上,惊惧骇叫:“我的妈呀——”

“你小声点,”灵宝扑住龙白月,怕她太大声引来侍卫,“你瞧…我猜,它在作茧。”

龙白月恶心得寒毛直竖,她抓抓自己手臂,壮着胆子又看了看凌云背后。就见那金蚕不知何时已经结了茧子,黑黝黝嵌在凌云的皮肉里,鸡蛋大的一团。金蚕茧是黑色,茧层不厚,隐隐还可以看见里面有团影子在扭动,龙白月来气,咬牙道:“这混帐东西,吃饱喝足还结个茧子,要飞走么?”

一出口几个人都愣了,明窗尘结结巴巴道:“龙姑娘,你还记得我师父说过什么吗?”

金蚕忌贫家,如果可以辞官归隐,散尽家财…

如今国破家亡,可不是到了最落魄的时候?难道金蚕要趁此离开?

灵宝和宝儿不明所以,怔怔低了头看金蚕作茧,问道:“它要飞走?那凌云会不会有事?”

这谁知道?龙白月瞪大眼,兀自捉摸着金蚕茧,却在出神时发现蚕茧表面突地一跳,黑色的茧层竟破开一个小洞。龙白月惊得腾一下弹跳起来,恐慌道:“我去找紫眠——”

这金蚕根本不是在作茧,它已经要破茧飞出了!

这一飞,凌云背上留下那么大一个窟窿,如何收拾!事已至此龙白月再顾不得任何矛盾隔阂,她额上冒着冷汗,火烧眉毛似的往天师宫赶。

此刻天师宫中,紫眠正对着桌案上的一盒丹药沉思。只有他一人知晓这些丹药中的玄机,当初决定帮助自己弟弟在江南称帝时,他便秘密炼制出这些药丸,赌一赌自己的运气,看是否有一天会用上它。

日前得知元昕有意称帝封禅,假使他当真要挥兵南下,那么自己必定会出手。紫眠凝视青紫色的丹药,微微一笑——当真是仙丹呢,只要元昕愿意服食,管保他能一步登天…只是他太熟悉元昕的脾性,假使要他放心吞下丹药,自己得付出多少代价,紫眠心中有数。

“我有数,可我能作主么…”他喃喃自语道,眼前浮现出龙白月灿烂的笑脸。

冷静自持的心顿时乱作一团,紫眠倏地阖上丹药盒,神色丕变——他无法做到壮士断腕般的决绝,他贪生怕死,因为沉醉儿女情长。他不能违心的空谈忠义——此刻叫他一心牵挂的,无非只是那一人而已…

目光游移逃避,别开的双眼却正碰上从宫门外急匆匆闯进来的身影。

龙白月一进天师宫便看见紫眠,她心下稍安,飞奔到他跟前停下,喘着气开口:“紫眠,你快去看看,凌云出事了…”

紫眠神色一凛,急忙轻声问道:“他怎么了?”

“那金蚕,”龙白月一脸苍白,双手直比划,“结茧子了,现在恐怕已化成蛾子,要飞出来呢…”

紫眠听后半天没说话,龙白月急道:“紫眠?你可有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没碰过这种状况,”紫眠摇头,“寻常人等不到金蚕结茧便会死去——人的肉身不过是供养它长大的桑叶,到它作茧时只能剩下一堆尸骸。凌云能活到此刻已是奇迹,再往后我也不知该如何救他。”

不甘心手中的救命稻草就此断掉,龙白月有点不信,望着紫眠的双眸无法不染上怀疑的颜色。她有些哆嗦的问他:“真的吗?还是…你在顾忌?”

紫眠后退半步,沉默了一会儿,嗓音沙哑的反问:“你不信我?”

“对不起,我只是不信…当初你救他时能想出法子,难道是因为你有经验?”龙白月低头道,“紫眠,我作俘虏的时候有体会,‘绝境’往往是‘消极’的借口…”

紫眠呼吸渐渐不稳,脸色发白:“为什么还要提那些?”

“我终究是作过俘虏,不提不代表忘记…没什么好回避的,”龙白月咬咬唇,离开天师宫之前回身望着紫眠,“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会伤你的心,我提俘虏的事不是针对你。紫眠,昨夜你说你对凌云有顾忌——没关系我们可以出手;可现在只有你能救他,哪怕伤你的心我都不愿你敷衍我——事关凌云我不能袖手旁观…因为我答应过他的妈妈…”

我有敷衍吗?紫眠讷讷无言,望着龙白月渐行渐远的背影,气苦:“为什么还要提那些?明明只要你一句吩咐,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

龙白月从医官局里骗了一大堆药材,才背着药箱回到灵宝他们身边。明窗尘瞟瞟她身后,疑惑问道:“我师父呢?”

“他被燕王缠着,脱不了身呢,”龙白月假意皱眉抱怨,隐瞒了真相,“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赶来。”

只是也许,能有多少把握龙白月无法确定,她得靠自己。

宝儿打量了她一眼,不动神色的开口道:“要么还是先把贺公子搬到蓬瀛宫吧。”

龙白月刚想答应,却听得公输灵宝一声惊呼,三人顺着她惊惧的目光看去,赫然发现金蚕化的蛾子已经开始往茧外爬。夜色里蛾子的翅膀闪着金色荧光,正一点点从黑色的茧子里蜕出,

“来不及了,先别搬动他。”龙白月双手颤抖着打开药箱,翻了又找,只能拾掇出止血的药粉和绷带备用——怎样对付金蚕她也没经验,这时候倒真相信紫眠无辜。

几人直着眼睛盯住那蛾子的动作,紧张得不敢喘气。就见那蛾子半露在茧外,昂首朝向空中摇动身子,一蹭一蹭往外冒,须臾之后它爬出茧子,舒展开身子晾干翅膀。

“趁现在弄死它?”宝儿提议。

“少安毋躁,”龙白月不敢在此刻轻举妄动,冷汗潸潸道,“万一惹恼了它,不定又捅出什么娄子。”

灵宝也点头附和,生怕凌云再出闪失。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蛾子开始试探着扑腾双翅,众人屏息凝神,看着它翅膀越扇越快,最终飞到空中,金色翅膀流光溢彩,在夜色里划拉出一道忽明忽灭的流线,最后杳然无踪。

半晌之后一切平静,龙白月松下一口气,感慨道:“这就算完事了?”

“可凌云还没醒过来…”灵宝眉头微微一舒,伸手想替凌云穿好衣服,谁知指尖还没碰上他,凌云却突然开始浑身痉挛。

抽搐的疼痛使凌云从昏迷中惊醒,他虎目圆睁,喉咙里滚出沙哑嘶吼。灵宝束手无策,慌得直哭:“凌云,凌云…”

众人惊慌失措,眼睁睁看着贺凌云痛苦的弓起身子,反手将嵌在背后的黑色蚕茧血淋淋的抓下。他一拽出蚕茧,可怕的抽搐便顿然停止,整个人立刻浑身一松,扑在地上昏死过去。

血如泉涌,龙白月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将止血药粉压进贺凌云背上狰狞的血窟窿。鲜红的血迅速洇透药粉,将之冲散。

“怎么办,血止不住…”龙白月恨不能拿药粉将凌云的伤口给填平了,却只能徒劳的任鲜血将自己的双手染红。

“他要死了…”灵宝哭道,她颠狂的哽咽一声,不管不顾的扑在凌云身上,压住他的伤口,“他要死了…”

宝儿看着灵宝失魂落魄的疯狂模样,蓦然心中洞彻,颓唐的跌坐在地。

难怪母亲看破红尘、姨妈鄙夷深情,凡人都会被生离死别的痛苦击垮,只有修炼成仙方是大道。参破迷障六根清净,自己迟早得像只正经狐妖,从别人身上领会教训也好…她别开眼,不忍看灵宝泣不成声,却恰巧发现站在远处的紫眠。

夜色里紫眠站得相当隐蔽,他在一株枫树后摇摇手,示意宝儿别出声。紫眠大人竟没有在看龙白月?——宝儿眨眨眼,确信他真的是在盯着自己,不禁紧张的抬头挺胸,端坐好与他对视。

紫眠脸色平静,凝视着宝儿的双眸波澜不兴,只是抬起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喉咙。宝儿恍神,小手学着他抚上自己喉头,一怔,忽然醒悟,从嘴里掏出母亲赠的仙珠。

赤红的圆珠子在掌心滚动,宝儿迟疑的抬眼望向紫眠,双目微亮——你要我拿这个救他?

紫眠点点头——只有你能救他。

宝儿皱起眉头,攥紧手心将拳头藏在背后——这可是我的宝贝…真过分!

紫眠仍是点点头——愿不愿意随你。

救与不救全在一念之间,没人有资格要求别人牺牲,所以无需任何言行劝化。

宝儿蓦地笑起来。

竟然随她决定吗?委实体贴。

她低下头,将灵宝从凌云身上搬开,无视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将仙珠放进凌云的伤口。仙珠蓦然发出红光,柔柔熨着那血肉模糊的大窟窿。鲜血很快收敛,一层薄薄的粉红色皮肉徐徐浮现,开始顺着凹凸不平的伤口生长,随之仙珠也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除了宝儿,其余人怔怔呆看。龙白月双唇张成一圈,惊叹道:“这牺牲大了,难为你天天‘贺公子’、‘贺公子’叫得生分,没想到竟这样慷慨。”

“我可不想被人小瞧…哎哎,我和贺公子可没什么交情,这都是为了灵宝,”宝儿抓抓脑袋,挥去心痛树立形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仙珠是我老娘给的,赶明儿我自己再修炼一颗…”

公输灵宝破涕为笑,紧紧抱住宝儿摇晃:“太好了,谢谢你…”

“也好,”龙白月在一旁吁口气,庆幸道,“没有劳烦紫眠便化险为夷,实在算是…”

“我宁愿一死,也不要他救。”这时贺凌云竟半张开一只眼睛,冷不丁冒出一句,打断了龙白月。

宝儿闻言一怔,抬头望向远处枫树,却已寻不见紫眠身影。她心头不禁惘然,竟有些分不清之前是真是幻…

第九十二章 搜查

贺凌云仍在昏迷,四人趁着夜色将他偷渡到蓬瀛宫。海夫人甫一看见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贺凌云,还是吓了一跳。她很快镇定下来,支开他人,只命最贴心的嬷嬷秘密拾掇出一间暗室,将他挪进去静养。

汤沐盥洗后换上干净衣衫,贺凌云的英俊又开始显山露水,连上了年纪的嬷嬷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叹息道:“这孩子好个模样,可惜竟被折磨成这样。”

灵宝在一旁乖巧讨好:“有劳嬷嬷辛苦,灵宝一定报答。”

“我认得姑娘,”嬷嬷在灯下眨眨双眼,笑道,“东珠王府的关嬷嬷是我表妹,当年您给她做的美人槌、痒痒挠,好称手。”

灵宝吸吸鼻子,羞赧道:“我的手艺市面上可买不到,嬷嬷喜欢我就给嬷嬷做。”

龙白月在一边噗哧一笑:“好了好了,知道炫耀手艺就算活过来了。”

“既如此,老奴谢过姑娘。”嬷嬷收拾好汤盆,欠身告退。

室内又安静下来,只有炉中火炭不时爆响,发出轻轻的噼剥声。灵宝坐在榻边痴痴望着凌云,替他拢拢湿润的鬓发。龙白月双颊微红,轻声对她说道:“窗尘已经回去了,我马上也走,你留在这里陪他吧…”

“不,”灵宝摇摇头,举袖蹭了一下眼角,“我只待一会儿就回瑶池殿去,那混蛋迟早要找我。”

龙白月这才意识到劫狱这么久燕王竟一直没动静,她心头顿时不安,不由得惦记紫眠,于是慌忙与灵宝道别,起身离开密室。

终于能和凌云独处,一室昏暗中灵宝小心躺下,轻轻依偎在凌云身边。她双手环住贺凌云,闭上眼喃喃道:“还好你没事,早点醒过来吧…”

仿佛感受到她的情愫,身下人竟微微挣动了一下。灵宝敏锐的觉出凌云在动弹,慌忙坐起身,凑近他的脸仔细观察。俯卧着的凌云昏沉沉醒来,一睁眼便看见灵宝正可怜兮兮的瞅着他,像头没奶吃的小鹿,想笑却只能虚弱的抽动嘴角。

灵宝定定凝视着他的眼睛,小嘴张开,却说不出一个字。好半晌她忽然脸色一变,像作下一个天大的决定似的,从怀中掏出自己须臾不离身的宝贝,送到贺凌云面前。

那是一个木头做的花骨朵,花瓣紧紧攒在一起,不敢绽放。

“你瞧,这是我做的木莲花。”灵宝颤声道,为贺凌云演示着,“看,它底下有根绳子,拽一下,莲花就能打开…”

苍白的木莲在贺凌云的瞳仁中盛开,他眼珠一晃,那莲花便像落在了深潭里,随着他目光如水微微摇曳。眸中温柔的水光又从两汪黑色深潭里铺出来,漫过灵宝微颤的指尖,一路自下而上,变成软软的纱巾,抚摸她桃子一样的小脸。末了他嘴角一勾,淡淡浮起一抹笑,告诉她:“很漂亮,再上些颜色更好…”

灵宝倏地捂住小嘴,泪水夺眶而出:“我,我还没来及完工呢…”

心头莲花闭合经年,此刻终于盛放…

这厢龙白月来到蓬瀛宫大殿与海夫人道别,却发现宝儿竟已将小金王爷的回信送了来。宝儿没有仙珠不再能隐身,只能变成狐狸替海夫人送信,好在当年龙白月作宫女时没少麻烦她,丰富经验在实践中积累,如今送起信来照样熟门熟路。她嘴里叼着折成同心方胜的信笺,嘭地一声变成人形,将信递到海夫人手里。

海夫人激动的展开信笺,才看了一眼便喜极而泣道:“是王爷的笔迹…”

“恭喜夫人,奴婢先行告退,若还有需要请夫人尽管吩咐。”龙白月微笑着福了福身子,牵着宝儿的手,拉她悄悄离开蓬瀛宫。

天师宫里紫眠仍未睡,当龙白月和宝儿携手进殿时,他正在徒弟喋喋不休的唠叨声中漫不经心的翻着药书。龙白月心知他在等待自己,得意的笑着搭讪:“贺凌云得救啦!”

“嗯,”紫眠略一点头,却又淡淡补充,“窗尘已经告诉我了。”

“多亏了宝儿!”

“嗯…这窗尘也说了。”他低声答。

这家伙真是忒爱闹性子,龙白月爱煞他的别扭,踱着步子故意绕了几圈才凑近他,下巴搭在他肩头戏谑道:“这下你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啦,凌云也高兴——真是两全其美。”

“求之不得。”

宝儿在一旁尴尬的直抓头,赶紧拉着窗尘逃出去烹茶。

“怎么?刚刚我说重了么?风波平静就忘掉矛盾吧,坏记性长命百岁。”龙白月哄他。

紫眠阖上书,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龙白月,问她:“不提算不算忘记?”

“算算算,”龙白月笑着求饶,“咱们说些别的?”

“为什么?我倒觉得没什么好回避的。”

有完没完哪,龙白月总算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慌忙谄笑道:“别生气啦,我当时是真心为凌云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