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拣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夜景很美。

眼前茶香袅袅。

一依蹙额:如果没有记错,这是第三次同她单独在一起。

这次似乎比上两次还要尴尬。

刚开始,两人都默默地不说话。二人座位,空间狭小,静得能听到汤匙碰到杯子发出的叮当声。曾韵心乱如麻,一堆压在心底的怨语无从说起。她抿紧双唇,像在挣扎,最后终于忍不住,先打破这不太正常的安静:“不好意思,有些强迫你跟我来。”

“还好…”一依找不到话,只好敷衍着。

曾韵低下头,再抬头时又说:“电是我叫人关掉的。”

“呃…是么?刚才差点以为是薛董事。想想也对,这么傻的行为…”孙一依忽然止住。她意识到自己此刻脑子又在犯傻。哎,怎么能这么说话!

曾韵黑了半边脸。

一依本想抱歉地对曾韵笑,不过很遗憾,为免最后会造成皮笑肉不笑的效果,她还是没有勉强自己刻意咧开嘴巴。

“其实你猜得对,是薛姨暗示我。”曾韵脸色一黯,“可只是薛姨喜欢我认可我而已,我宁可跟你交换。”

过一会,曾韵继续说:“上两次你还能那么坦然地说你只是阿俊的下属,现在你该不会还要隐瞒?”

“那个…我与李俊,确实不是一般的上下属关系。”

曾韵虽然在这之前已经明白,但听得她亲自说出了,还是忍不住一阵心痛。“孙一依,你是不是也知道他在新闻发布会上要说什么?”

“我…”一依尴尬,“大概知道吧…”

“阿俊是要借那个机会跟媒体说我其实并非他未婚妻吧。”她连最后的疑问都省去,“阿俊已经有心让外界知道你,我这般负隅顽抗确实可笑,还多余!想必过不了几日,SATE总裁的婚变一起成为新闻头条。是吧?”

“呃…”

曾韵忽然盯视孙一依,盯了好长时间,只盯得一依心里发怵。她眸子里流露出幽怨之情,并且在空气中快速衍生,接着开始肆无忌惮地钻进孙一依的每一寸肌肤里,令一依不由自主生出怜悯愧疚之情。

“对不起,曾韵,我很抱歉,这样伤害到了你。”一依此刻只想起说这些。

曾韵神情疲惫,低下头,语气尽是伤感:“我担心又担心,结果你们还是给我这样的答案。”

眼泪不由自主充盈着眼眶,一粒一粒落下。

“曾韵,你…”孙一依有些慌,忙给她递纸巾,曾韵却不接,而是重新抽了纸巾。一依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半晌,曾韵忽然抬起头,深呼吸,说道:“我刚刚并非向你示弱!阿俊还从来没有直接拒绝过我,所以,你别太过得意。名分上,我还是他未婚妻,你想一步跨过去没那么容易。”

孙一依心里凉凉的,“你找我只是想说这个?”

曾韵摇摇头,问道:“阿俊刚跟你好的时候,有提过我吗?”

孙一依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说:“其实,我们很早就见过面,你还记得吗?”她看着曾韵此刻略带惊讶的表情,知道她一定是不记得,“那天应该是你生日吧,在S市。你同李总都在XX,那天正好我也在…”

曾韵愕然,好久才把嘴巴合上。她语速极慢,近乎一字一顿,“原来,那时候,你们就已经在一起。难怪,他那晚出去了那么长时间…”

“不。”一依坦白,“那时候我们只是单纯的上下属关系。那天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他跟我说你是他的一个长达四年的相亲者。”想起以前的种种,一依有些坦然。

“是么?”曾韵嘴角拉出的幅度很古怪,看着似笑似哭,“那么,你知道的时候,不觉得他在欺骗你?”

孙一依沉默。

“长得美有时候也是一种累赘,你无法知道男人是迷恋你的相还是真的喜欢你。如果我是你,至少会怀疑他对我的动机。”

孙一依讷讷道:“知道的时候已经由不得我自己。”

“哼!”曾韵对她这话嗤之以鼻,“这又不是吸白粉。”

“也许很可笑吧。”

“不!你算可笑,我就算白痴。”曾韵忽然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孙一依,“自欺欺人也有尽头,如果没有这些照片,恐怕我还会继续抱着一丝幻想,傻傻地等着哪天阿俊忽然走到我身边,握紧我的手,提起订婚之事…”曾韵眼神迷离,陷入曾经虚构出的美好幻境中。

孙一依拿起信封一看,心道:呀,那个□者真是迅速,这么快就把照片洗出来送到曾韵手里。

曾韵幽幽道:“我真的不懂,我到底哪里输给了你。你能告诉我我哪里输给你了吗?”

“我…”一依很窘迫,她此刻方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拙于辞令。

曾韵又把话题拉回刚刚的新闻发布会上,“如果,没有断电的意外,或许我跟你已经不会这么安静地说话。阿俊一旦那么说出来,我想我会恨你们,哦不,应该是嫉妒你,恨阿俊。现在想想,我真的好想问他,既然从没有喜欢过我,为什么那次又给我幻想!”

那次…哪次?

一依很想知道。

孙一依你承认吧,其实你也很介意李俊有未婚妻这一事件。以前之所以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可能因为不曾接触曾韵,在心里根本没有谜团。

曾韵顿了顿,问她:“介意我跟你说些自己的经历和感受吗?”

都在这儿坐了这么长时间,自然是不介意。

“我会安静地听。”

“我喜欢阿俊,一直喜欢了十几年。”

曾韵从小时候说起,一直到那晚她喝醉酒,通通复述给一依听。十几年的爱慕之情,原来也可以只用一个小时左右就说完。

孙一依握着已经凉掉的杯子,久久不语。

“你之前是不是以为我让我爸爸跟薛姨一同欺骗阿俊?呵呵,我没有那么无耻!”

“我没有那么想过。”

是真的,孙一依想的没有那么远。她其实是个给点温暖就习惯陷进去的女人,从不爱故意撕开什么。何况,李俊也没有在她面前说起曾韵的不好。

通过这次长谈,孙一依觉得曾韵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她的爱,限于等待,偶有迈步也是触不着边一小步,她身上那套骄傲矜持的外衣从没有真正脱下过。

“阿俊没有跟你说起这些吧?”曾韵话语中带着一些嘲弄跟落寞。

孙一依微笑着摇摇头,“他完全没有那个义务把他在认识我之前发生的事情都讲给我听。”

“或许,是阿俊他刻意骗了你。”

听她这么猜测,一依有些动气,“我不介意!”她不喜欢曾韵在这儿诋毁木子,很不喜欢。

“你不相信我说的?”

“或许相信,但不是现在,我现在宁可只相信木子一人。我只知道,一个真的爱了木子十几年的人是不会在别的人前面说他不好,更不会如此怀疑木子的人品。你好歹还认识他那么多年,好听一点,你们两个可不就是青梅竹马么。可是,你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你当初既然不懂,为什么不问个明白,或许现在你们真的就已经登记结婚了,而我也就不会出现。如果我是你,一定会问个明白,他既然分明答应了你,随后又如你描述地那样对你冷淡无比,一定有问题,你怎么不问就说木子不好!”她越说越激动,急着给木子辩解,都忘了按照正常女人思维,她此时本应该怀疑木子才对。

“木子?”曾韵呢喃,“原来他在你嘴里的昵称是木子,呵呵,对啊,他那会儿改名叫木子俊。”

她恍恍惚惚似在笑,“看着你现在着急上火的样子,我忽然想通了。”

一依莫名:“呃…”

曾韵看着外面的夜景微笑。

想通了输在哪里了…

孙一依的爱情是全心的爱,甚至到了那种不让别人伤害所爱的人。她其实做不到的…

她是从来没有真的了解过李俊,因为李俊从来没有真的给过她机会。

诚如常谨平说的,其实她一直都在单相思。

而那晚的一次,是不是自己醉酒后的一场美好的梦?

如果真的是梦,为什么她感觉那么真切?而且第二天自己还睡在李俊家中。

她闭上眼睛:姑且当成梦吧,梦醒了,也该是时候释怀。不去追根问底,只当那晚李俊是真的喜欢自己。

“曾韵…”一依轻声唤她。

“因为抓得时间太长,有种长进自己肉里的感觉,所以决定放手时感觉很疼,于是想转移一点痛苦。可是能怎么办,我好像不能令你跟阿俊产生隔阂。”

语气轻的像在同嘴边的空气说。

曾韵笑道:“其实我已经很累,没有心情去深究去恨。我想离开这儿。如果这个世界有忘情水,我希望能饮一杯,彻底忘掉这些不快。一切重新来过!”

她很清楚自己若是继续坚持下去,只会是自取其辱,何况,常谨平还告诉父亲曾凯伦所做的事情,令她觉得很是难过,有点儿无颜对薛姨。

“既然注定最后会被弃,何不保全自尊先退出。孙一依,你说对不对?”

“嗯?”

“照片你留着吧,我先走了。请忘了我刚刚跟你讲的一切吧,我希望阿俊幸福,至少让我不要后悔今晚的心甘情愿。”

曾韵抬起□,恢复以往的骄傲,快步离开,留下还在发呆的孙一依。

孙一依手里捏着照片,有点儿晕晕的。

原来,别人都这么好。

其实,曾韵的话也并非没有一点效果,她现在也很想知道木子为什么会那样对待曾韵。总不能是曾韵撒谎!曾韵这样一个女人,应该不屑编织这样无聊的谎言。

也许,可以找个时间好好问问木子。

她正要走,却被这儿的侍应生拦住,“小姐,不好意思,您还没付账。”

晕,谈的太久,都忘了这茬。

付完钱,她刚要走,却看见那个风风火火的悦妙可正往这边走来。

悦妙可正在纠缠一个男的,有一点死皮赖脸的样子。

一依咋觉得这个男的貌似在哪里见过呢…

第四十回 逼迫[VIP]

孙一依向悦妙可招手,悦妙可却直盯盯地看着那个男的,完全无视了她。一依想既然她此刻忙得很,那自己也就不便打扰。正欲无声地离开,却听得悦妙可在那儿冲着她大声叫着:“一依,别走!你先站住!”

声音大得惹得过客频频向此声源行注目礼。

孙一依听悦妙可这么狂叫一声,只好向她走去。走近了,她听得悦妙可对那个男的说:“哎哎哎,你先别急着走吗,给个准信再走成不?”

那个男的显然已经离崩溃不远,但是还在不停压制自己的情绪。他深呼吸,说道:“悦小姐,恳请您能给我一日安宁!”语气可谓极其无奈。

“那你就说你是去还是不去?你爽快点嘛,这样以后我也好不缠着你。”

“抱歉,不去。”这个男的坚持着最后的一点耐心。他说罢看了一眼悦妙可,神情似在说:我可已经够爽快的了。

悦妙可此刻却无耻地变卦,她嘴巴一撇,左手已经拉住他铅灰色西装的袖口,说道:“不行!”

“你到底想怎样!”

“你告诉我你去不去吗,然后我就不缠着你。你看看,其实我工作也蛮辛苦的。”悦妙可扮起可怜来。

男的被她弄得只好无语地翻着白眼。

“悦小姐,你要我重申多少遍,我说了不去。”

孙一依这才见识到悦妙可的磨人功夫,而且,妙可的厚皮功夫也可谓一流。她站在一旁,看着悦妙可不顾形象地拉拉扯扯,有些哭笑不得。

悦妙可此刻还在继续劝说:“你再考虑考虑吗,上了节目也有助于扩大你的知名度啊。我知道你其实也不需要这些,可毕竟是有点作用的…”她依旧拉着他的袖口,死活不松开,那个男的被她弄得很是尴尬,无奈地偏过头,正好看见孙一依。

孙一依一怔:“呃…”貌似真的见过此人。

而那人似乎也一怔,嘴角拉开,淡淡笑意浮于脸上,看了一眼悦妙可,好似想到法子脱离她一样。

“咦,孙一依。”

那人好记性。

一依可没这好记性,她一点都想不起来这个到底是何人,只是觉得在自己的记忆中貌似是有过这么一个人出现。

她微微咬下嘴唇,颇尴尬地看着此人。

悦妙可听这个男的竟然叫得出一依的大名,也是一愣,随即询问:“苏骥,你认识一依?”她又扭头看着孙一依,“一依,你们认识?”

“苏骥?”一依忽然想起,“苏骥,啊,苏骥你不就是那什么…呃,什么蓦的作者吗?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悦妙可白她一眼,说道:“什么什么蓦呀,是《蓦然回首》,苏骥的第一本畅销小说。”

苏骥这时趁悦妙可分心,挣脱她的五指,理理袖口答:“看来孙小姐有选择性失忆,同您见面不过几个月前的事情。”

孙一依一头雾水。

苏骥见孙一依努力回忆的样子很是痛苦,就好心提醒她两个字:“相亲。”

相亲…

锁住记忆的闸门像忽然间爆破的暖瓶一样被打来,一依的记忆也如那热水一样流出,烫得她满脸通红。苏骥苏骥苏骥…终于想起来了,原来就是那几个相亲人士中她唯一看得顺眼的,也是唯一一个只同她讲两句话就很优雅毫无留恋地离去的某男,令她尴尬无比的某男。她果真是有选择性失忆,竟然神奇地把那件事情给忘了。

好几次听到这个名字竟然都没有醒过来。

悦妙可瞪圆着自己的两只大眼,看看苏骥,又看看一依。

“一依,怎么回事?”

“呃…这个…”一依不知道从何说起。

苏骥瞅准时机,急忙说道:“两位慢聊。”然后头也不回,急忙走开。

悦妙可见此,懊恼得直跺脚,嘴里呢喃,“真可惜,今天又失败了!”

她郁闷了一会,然后忽地又眉开:“好,今天不成,还有下次,反正我很闲。”

“妙可,你又在全心工作啊。”

“唉——”悦妙可轻叹,“是啊。对了,你跟苏骥是怎么认识的?”

孙一依尴尬地笑笑,一边走一边把那次的事情将给她听。

“其实我都忘了那事情了,好像不曾有过一样,他提醒我才想起。”

妙可听完,惊愕道:“原来他还相过亲,嘿,不可思议!”

一依耸肩:“他似乎很有原则,居然有耐心一直等到我出现,然后再彬彬有礼地离开,让你个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