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喝一口水,定定神说:“我回家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看见我回来,手忙脚乱地赶紧收线。我起初还没想什么,可是眼错不见,他又跑阳台上打手机去了,这不是明摆着做贼心虚吗?我追出去抢手机问他跟谁打电话,他拿过来把电池给拆了也不让我查,还跟我死撑是在谈公事。”

陆雨劝:“也许他真是在谈公事。官场上的是非多,他不愿意让你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咪儿推陆雨:“要不怎么说你是男人卧底呢?你是天真还是弱智?谈公事用得着那么神秘,连电池都拆了?”

可意轻轻拉咪儿一下,也笑着说:“那是马局长怕老陈脾气上来,真要按号码打回去查人家是男是女,那马局长多没面子呀。男人都在乎面子,又都有逆反心理,你越是要查,他越不愿意让你查,不一定就是有外遇,你别钻牛角尖儿。”

陈玉放下水杯:“我不是钻牛角尖儿,我就是想不通,我哪点做得不周到,他守着我这样一个才貌双全温良恭俭让的贤妻,竟然还要在外面花,这太不可思议了。别人都当我们是模范家庭,恩爱夫妻,都觉得他主外,我主内,两口子夫唱妇随,琴瑟和谐的,谁能想到连我们也是人心隔肚皮呢?你说我还能相信谁?每次他们局里出去旅游,可以带家属的,我都不愿意去,我根本不愿意跟那些三八太太说话,可是为了他的面子,我每次都去了。人家个个都说马局长的太太年轻漂亮,有气质有派头有学问,他多有面子呀。他还要有外心,你说男人怎么这么贪得无厌?”

咪儿不以为然:“得陇望蜀是人的天性,你自己不也是总趁着旅游找艳遇吗?”

“可我那只是逢场作戏。”

咪儿不愿意听,说:“我去卸妆。”留下陆雨和可意对着陈玉继续苦口婆心。

陈玉诅咒:“小心把整张脸都洗下来。”

陆雨劝:“你可以逢场作戏,马局长也可以偶一风流呀。就算电话那头真是个女的,也不代表她和马局长就有什么,要是真有什么,反而不在电话里唠叨了,才犯不着给你点眼药呢。现在的第三者都精着呢,怎么会那么没眼色儿,明知道你在家,还要没完没了地讲电话呢?”

“那女人是故意的。她就是做给我看,要拆散我的家庭。你也知道我们家老马,才四十岁就升了局长,也算是前途无量了。他长得又帅,一米八的个子,在他们局里一向被人叫做美男子,风度又好,经过我这么多年薰陶,又有点小情小趣,会哄女人,我每次跟他们局里出去,那些女的见他那个殷勤呀,装着开玩笑又拍又拉的,恨不得当着我的面就把他抢走似的。”

“可不是谁都没把他抢走吗?”可意也劝着,“人家要抢,你倒从家里跑出来,不是正遂了别人的心思?你就该假装不知道,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刚才咪儿还说呢:男人装聋作哑是本能。其实女人也应该适当地装傻,不然硬要把什么都撕开来看清楚,不一定是好事儿。”

“我不能再装傻了。我是真傻。结婚十三年了,我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眼光没错,我看着他从一个小科员一直升到局长,人家都说我是真正的贤妻良母,有帮夫运。如果不是我把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什么都不用他操心,他会有今天吗?他连儿子的老师姓什么都不知道。我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哪里不做足一百分?你看他那些同事的三八太太,今儿要吃,明儿要穿,哪有一个省事儿的?我可从来没给他添过堵,我自己还赚稿费呢。我把青春全都贡献给家庭了,可是他回报我什么了?可意,就说你吧,写了这么多书,这是你自己的成绩,谁也抢不走,我有什么,我把十三年都给了家庭,我得到了什么?”

“你得到了一个局长老公。”咪儿到厨房里找了蜂蜜和鸡蛋出来,自己做了一碗面膜,用刷子往脸上一层层刷着,一边嘻笑,“你还得到了局长太太的身份,不然哪来这些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

陈玉火了:“我那叫衣来伸手吗?他们的日子才真是饭来张口呢。”她恶狠狠地看着咪儿,伸手到她的面膜碗里蘸了蘸,舔了舔,“是甜的。”

咪儿笑:“对,外敷去皱,内服去火,刚好适合你。”

陈玉想想,觉得她的话不错,便也接过刷子往脸上涂抹起来,一边仍然絮絮叨叨地说:“前些日子他老说要加班,有应酬,动不动就不回来吃饭,连结婚十三年纪念日都忘了,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多问他两句,还嫌烦,打他电话,动不动就关机,还说有重要事谈。稍有教养的人会把电话打到家里来谈公事吗?还一谈就谈几个小时。他哄鬼呢!”

咪儿提醒:“做面膜不能表情太丰富,不然就跟做石膏像似的,把皱纹都刻在脸上了。”

陈玉赶紧端正形象,却仍忍不住嘟嘟哝哝:“我一日三餐换着样儿做,生怕他们不可口,要好吃,还要健康,要营养均衡,我看菜谱和看小说一般多,就跟陆雨进修证书那样向着健康食谱顶礼膜拜。可是陆雨能得到文凭,我却连一句好评都没得到,只得到了一个不明身份的女人的骚扰电话。最可怕的是,他还要护着她!”

可意说:“他那不是护着她,是护着你,怕伤了你的心。你也说那是骚扰电话了,你就当她过眼烟云不好吗?既然马局长说了是谈公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至少他肯骗你,就还是在乎你,在乎这个家。不然他骗都不肯骗,你不是更难面对?非要逼他承认有私情有外遇,对你有什么好?反正他也知道错了,以后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你只当是个小插曲,过去就过去了,别太放心上,小题大做,反而没事吵出事儿来。”

“他知错了?他那是知错的态度吗?你没看他刚才跟我多凶!他抢电话的时候还把我推了一跤,他以前从来都没动过我一指头,那会儿眼珠子瞪的,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我太心寒了,侍候了十几年竟然侍候出这么个负心人来,竟然跟我狮子吼。”

“那不叫狮子吼,叫黔驴技穷。”陆雨笑着说:“男人就是这样的,有时候越是心虚就越表现得凶神恶煞似的,尤其是在被谎言拆穿想不出圆谎的办法来的时候,就更剩下虚张声势了。如果这时候你肯稍稍让一步,让他过关,他心里会感激的;但是如果你一直跟他较真,把他逼到死巷里,一直逼上梁山,假怒逼成真火,就可能弄巧成拙,真起义了。”

“我才不怕呢。这回他不跟我说清楚,我跟他没完。他们这些人我最清楚了,就怕丢官儿。他是明知道我顾及身份,在乎面子,不会跟他闹,他才敢跟我这么凶的。换了是他们局里那些三八太太,他敢这么嚣张才怪,非闹一个鱼死网破、声败名裂不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也不能当我太老实了。当着我的面就敢跑阳台上打电话,还骗我说谈公事,他当我是死人还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

咪儿烦了,一句话堵回去:“好,就当是你老公不是东西,真有外遇,你离婚算了。”

陈玉一下子沉默了。

第六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1、

清理遗物的工作一直进行了三天。一则房间里的杂物实在太多,可意这几天在忙招聘编辑的事,陈玉有两个双胞胎要照顾,都不能保证时时到场,就剩下咪儿和陆雨两个人,而咪儿又从来不擅家务;二则她们太喜欢闲聊,难得四个人都到齐了,又不时要停下手中的工作为了某个突发奇想的念头争论不休。

此刻,她们谈论的是丈夫的谎言以及如何拆穿西洋镜——

陈玉深有体会地说:“男人最常用的谎言就是加班。偶尔一两次晚回家,可能真是在加班。但连续一两个星期甚至一两个月天天晚归,就很难说他是不是在撒谎。如果这段时间他刚好新换了女秘书或女司机,如果他的生意合伙人是一个漂亮风流的单身女人,那就更加值得怀疑了。”

陆雨说:“应该还会有其他的一些蛛丝马迹可寻,比如回到家时,晚饭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尽管他嘴上说单位很忙,却宁愿迟到或者打的,也要多睡两个钟头;上交的生活费越来越少,而理由千奇百怪;你交待他的事情,他总是记不住,告诉他卫生间的灯泡要换了,他却买了个新灯罩回来;有时会心血来潮地送生日礼物给你,可那天明明不是你的生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咪儿将电视剧里的经典镜头一一罗列:“领口上偶尔会有口红印,羊毛衫上也会粘着一两根棕色或红色的长发什么的。当你发现的时候,他会告诉你前天为了省钱,挤了一回公共汽车,是同车的人蹭的——又一条谎言!还有,他的歌技、舞技忽然有了长足的进步,最糟糕的是连床上的花样也忽然翻新了,大都是拜他的红颜知己所赐。”

可意也笑着补充:“一个手握重柄的男人总会收到一些小如领带皮包,大如汽车房产之类的纪念品赠品。但无论多大多小,他都会第一时间让老婆知道他多么能干,多么重要。可独独这一条领带,他却没有告诉你——不仅仅是领带,他忽然间还多了许多诸如打火机、剃须刀、钱包、皮带之类的非常体贴充满情趣的小礼物;但凡节日,比如情人节、圣诞节,他都显得十分矛盾,找尽藉口加班或出门应酬,如果实在脱不了身,也是心不在焉,而且每三分钟就要拨一个电话,还得瞒着你;他的手机费暴涨,一年里八次出差七次都是同一个地方,出差时行李一次比一次少,预算一次比一次高;他忽然对电话铃声特别紧张,总是抢着接电话,如果是你抢了先,对方的女人要么不出声,要么就说‘打错了’——不知道怎么最近打错的电话特别多;他最近突然在意起自己的仪表来了,每天对着镜子做顾影自怜状数小时,冷不丁还会莫名其妙地问一句:‘我是不是老了?’”

女友们被可意形象的描述逗得笑起来,陈玉叹息:“我怎么觉得所有这些症状,条条框框都像是在说我老公。”

女伴们又笑,可意说:“你这就叫典型的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疑心生暗鬼,便看谁都是鬼了。”

咪儿说:“其实对付这些男人也容易,他晚归,你可以比他更晚,有必要的话,可以彻夜不归;他要出差,你坚决要求同他一起去;平时没事就装成顺路的样子,去他单位看看。当然,要打扮得像只高贵的白天鹅,叫那起不开眼的带眼识人,退避三舍。”

“还鸣锣开道,生人勿近呢。”可意不满,“就不能用温和一点的方法吗?比如说把家布置得更加舒适,然后做一桌好菜,备上他爱喝的酒,烹热一杯茶等他回家,让他认识到最爱他的人是你是你还是你。”

咪儿问:“你觉得这招实用吗?”

可意说:“我没用过,不过我自己心猿意马的时候,想想我老公总是把家里打理得温暖舒适,就不好意思轻举妄动了。”

女友们又哄笑起来。陈玉摇头:“十三年来我一直这么做的。没用。”

陆雨不同意:“如果你不是这么做的,说不定十三年前就出事了;而且就算是到了现在,他也还是不想同你分手,所以还是有用处的。当然你还可以做得更充分一些,比如每周末给婆婆送靓汤,争取建立攻守同盟;超强度关心他的服饰打扮,为他配置全套西装领带皮鞋甚至内衣袜子,连纸巾牌子都由你决定。让你的影子在他身上随处可见,时刻提醒,我看过一篇文章,有个第三者就是从男人口袋里发现了一块折叠整齐的手帕而后决定离开他的。”

陈玉不信:“那都是岳可意她们这种想当然的女作家们臆想出来的情节,太理想化了,根本是一厢情愿。一个女人肯做第三者,哪里还有那么强的道德反省?你们还是给我出点实际的、马上可行、行之有效的点子,让我尽快查出真相。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等下我就去电话局打张单子,看最近到底哪个狐狸精给他打电话最多。”

咪儿说:“出招查老公是损友们才做的事,不过我还是可以贡献最损的一条:找你老公同事的那些三八太太们喝茶。她们如果听到什么风声,才不会舍得不告诉你呢——如果你老公平时真有什么蛛丝马迹,他的同事很可能会发现,也许会回家跟自己的老婆说。”

陆雨说:“我觉得你应该尝试与他好好沟通。你不是喜欢旅游吗?约他一起去,两夫妻实行二度蜜月,如果他仍然显得无精打采,再不妨摊牌,做一次开诚布公的交谈。”

可意率先表态:“我赞成。”

陈玉仍不起劲:“好用吗?我才不信。我还是想先查电话单。”

可意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说:“综上所述,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无非三种:一,跟踪。虽然不够光明正大,但却是最保险可靠的;二,旁敲侧机。要想了解一个人,就看看他身边的朋友,查查那些人在做什么;三,布下天罗地网,跟他周围的每一个人哭诉,让所有的人帮你监督,使他再也没有做案时间与心情。做齐这三点,我保准你能抓到老公花心的证据,不论他有多少疮疤劣迹都将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与之同时溃烂的,将还有你们的婚姻。”

陈玉又一次像被点中哑穴一样地收声了。

咪儿嘲笑:“既没胆量离婚,又何必穷追猛打弄得自己不开心,别人也不开心?你都快得强迫症了,不找到老公偷腥的把柄绝不撒手。可是被你找到真相又怎么样呢?”

陆雨也说:“夫妻斗法只是过程,家庭和睦才是宗旨。你要先找准目标,然后再决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与步骤,可别本末倒置了。”

可意下结论:“等下我给你老公打电话,让他来接你,然后雨过天晴,好好过日子,别再追究了。”

陈玉一直不说话,半晌,忽然滴下泪来。她的心仍然很不舒服,可是,她也知道女友们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忍耐与迁就,便是婚姻的真相。

窗子忽然无缘无故,在这时候跌落了一块玻璃,那清脆的巨响把女友们吓了一跳。

陈玉尖叫:“真的有鬼。”

可意一向感性,立即开始发挥丰富想像:“也许是慧慧想跟我们说什么,可是因为阴阳相隔,怨愤之气冲破了窗子。”她从那扇没有玻璃的窗户望出去,“你们相信死不瞑目吗?”

陆雨不信:“别自己吓自己,大概玻璃本来就有裂纹,我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把裂纹震得更大了,便碎了。”

陈玉站起身说:“你们走不走?我反正是呆够了。”

可意微笑,趁机再一次规劝:“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比自己的家更舒服了。”

敲门声起,陈玉惊得又一次尖叫起来。

咪儿说:“最近的不速之客没一次有好事儿,天保佑不要又有什么坏消息。”

门外是一位怒气冲冲的男士,迎面便说:“是你们往下砸玻璃?”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可是看到咪儿红粉绯绯的脸,愣了一愣,声音立刻低八度,自动转频说,“你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我注意吗?”

咪儿笑了:“我可不是潘金莲,你也不像西门庆。”

男士听了这两句,忽然脸红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差点被砸着了。”

“没伤着吧?”咪儿稀罕地看着男人脸上的红晕,温柔地说,“真不好意思,玻璃忽然自己落下去,我们也吓了一跳,我们真不是故意的。”

男人越发脸红,搓着手说:“没关系,没关系。”可是却不舍得就这样离开,期期艾艾地问,“这是你家?”

“不是,这是我朋友的住处,她不久前去逝了。我专门赶到北京来帮她收拾房子的。”

男人眼前一亮:“你不是北京人吧?你要是想去哪儿转转,我可以当导游。”

“好啊,我正想去香山走走呢,最近枫叶该红了吧?”

“红了,红了,我明儿借辆车,拉你去吧。去香山的路我熟,我去过好几次了。”

“明天我不一定有时间,我再打电话给你好吗?”

“好啊,我叫孟海峡,这是我的名片,你记得打给我啊。”

咪儿拿着孟海峡的名片转过身来,看到女友们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她,心虚地抗议:“干吗?我不能交朋友吗?”

陆雨不满:“在慧慧的百日里?”

陈玉补充:“也就是你结婚一百天。”

可意则明明白白地讽刺:“你这是演的哪一出?算是息影后复出的前奏吗?”

“我不过是认识了一个男人,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咪儿抗议,“就好像我犯了什么弥天大罪。”

可意说:“你现在没犯罪,可是已经在蓄谋犯罪。”

陈玉说:“并且你在教唆刚才那个男人与你同谋犯罪。”

陆雨劝:“我们也只是未雨绸缪,难道一定要等到你犯了罪才来听你事后忏悔吗?”

“我根本没打算忏悔。”咪儿宣布,“你们注意到没有?他根本没认出来我。”

陈玉“哈”地一声:“亲爱的,这可不算什么新闻,事实上你走在大街上,能认出你的人实在不多,尽管你还穿了这么一身圣诞火鸡似的衣服惹人耳目。”

“现在我算知道什么叫损友了。”咪儿咬牙切齿,“你们根本是在嫉妒我,因为我可以三秒钟俘获一个男人。”

可意冷笑:“还是等你三分钟煎好一只鸡蛋再来让我嫉妒你好了。”

陆雨也说:“咪儿,一旦受到批评就认为是别人在嫉妒你,这是娱乐圈的惯用伎俩吧?你不应该是这种人。”

咪儿颓然:“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想去看看枫叶而已,我这还是第一次跟普通人约会。”

可意更加好笑:“对,你以前约会的都是外星人。”

陆雨解释:“咪儿是明星,认识的男人非富则贵,她同我们的确不同世界。”

陈玉听不惯:“你不如说我们来自不同星球更干脆。”

可意好奇:“是吗?据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阮咪儿是来自哪个星球的?”

咪儿投降:“好了好了,你们要为一个男人跟我吵架吗?我明天不去香山了。这是他的名片,我现在就撕掉,现在就撕好吧?”她赌气地将名片一撕两半,抛在地上。

女友们一时都沉默了,不由自问:她们真的在嫉妒吗?嫉妒咪儿的年轻、美貌、明星的身份、传奇的婚姻,还有三秒钟俘获一个男人的超凡魅力?

2、

屋子总算清理完了——旧衣服捐给街道,书籍与照相簿搬到可意处,几只水晶浮雕花瓶和铁艺盆架被陈玉选中,陆雨只拿走了原来挂在墙上的那张照片,而咪儿收藏了慧慧的笔记本。

那个曾经存在却始终没有露面的BABY,则为四个女人所共有,一直横踞于她们的心头,沉甸甸的。

她们带着各自的纪念品下楼的时候,又遇到了险受玻璃之灾的孟海峡。

咪儿不等女友们发话,壮士断腕一般地走过去说:“我明天就要离开北京了,没时间去香山。”

孟海峡一愣,满眼不舍,却还强笑着说:“香山的枫叶明天没有今天红。”

“你没看见我今天已经有约了吗?”咪儿向后胡乱一指,就把可意三个都指控为被告了,而她自己则像个无辜的原告,正面对着自己的律师在求助。

孟海峡看看可意等,明白了,却还在做最后争取:“我借了辆三菱吉普,坐你们四个也还是挺宽敞的。”

咪儿眼圈儿一红,很委屈地说:“可我们还有别的事儿。”

“我能帮上忙吗?”

可意悄悄地问陈玉:“我都已经不忍心了,你们怎么说?”

陆雨说:“咪儿也难得出来玩,不过是去趟香山,没什么大不了的。咱管她那么多干什么呀?”

陈玉也说:“就是,李佳又没雇我们帮他监督老婆。”扬起声音说,“你们俩别依依惜别的了,麻溜儿上车奔香山,该看枫叶看枫叶去,回来跟我们讲讲清楚‘花儿为什么那样红’就行。”

咪儿回过头来,灿烂地笑:“因为‘幸福像花儿一样’。”

看着咪儿上了孟海峡的车绝尘而去,陈玉忽然又觉得可疑:“你们说刚才咪儿那样儿,是不是在演戏呀?”

“谁知道呢?”可意也回过味儿来,“不过是一面之缘的香山之约,去也罢不去也罢都没什么,用得着那么煽情吗?”

陆雨笑:“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要不咪儿怎么叫小魔女呢?她没红可真是可惜了。”

“也许恰恰是她的幸运。”可意深思地说,“如果她红了,反而不会这么早嫁,说不定要在娱乐圈一直打滚几十年都结不了婚,过不上平淡是福的日子。这样看来,不红也许是件好事。”

陈玉也笑:“艺术的舞台谢幕,人生的舞台却宽广。我只恨她动不动就跟我们诉委屈,让我们同情她,就好像有钱是一件多痛苦的事儿似的。”她抬手看了看腕表,“今天我儿子回家吃午饭,我得赶紧回去了。”

陆雨说:“现在很少人戴表了。是不是当妈的特别有时间观念?”

可意笑:“她呀,那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买钻石的理由——有什么比手表更能容纳十二颗钻石而不被人笑话珠光宝气的?买名牌时装,上美容院,报名参加芭蕾舞培训班——一句话,重塑青春,花钱买漂亮,这是阔太太们在受了刺激后的标准表现,还是比较积极的那一种。”

“什么呀?”陈玉忸怩地说,“这是我老公才送的礼物。我决定原谅他了。”

可意和陆雨一齐做如梦初醒状。可意说:“难怪你一直用那么夸张的姿势看表。”

陆雨则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钻石的颗数与罪案的等级成正比。你老公这回犯的事儿大了。”

陈玉变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雨赶紧息事宁人:“我嫉妒你。我心理不平衡。我看不得别人买钻石。”

现在只剩下陆雨跟可意两个人了,可意问:“我们去哪里吃饭?”

“先回家把东西放下吧。”陆雨说,“然后煮包方便面算了,我已经没胃口吃饭了。”

可意自嘲:“富太太有红叶,官太太有钻表,咱俩就只有方便面。”

“没关系,你有你的作品,我有我的茶楼。”陆雨安慰,“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有彼此。”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交朋友至少得有三个,当一个有艳遇,另一个有儿子的时候,起码还有最后一个肯陪你吃方便面。”

“存房子比存钱好,养狗比谈恋爱好,靠自己比靠男人好。”陆雨的自信超强发作,口才也超常发挥,忍不住开始挥舞手臂。

一辆凌治忽地停在她们面前,陆雨吓了一跳:“凌治也跑出租吗?”

车窗摇下,竟是可意的老板古建波:“岳可意,去哪儿?”

可意不及回答,陆雨已经上前问候:“古总好。”

古建波微微一愣,立刻记起来:“你是大连开茶楼的陆小姐。什么时候来北京的?”

“古总好记性。”陆雨赞,随随便便又自自然然地说,“张晓慧百日祭,我来收拾遗物的。”

古建波一惊,脸上阴晴不定,却不接话茬,仍然问:“你们这是去哪儿?送你们一程吧。”

可意本不愿领老板的情,但是看到陆雨的表现,也明白过来,便道谢上了车,报出地址。

古建波重新发动车子,先跟可意聊了两句招聘的事,便又向陆雨搭讪:“陆小姐这回来北京,要多住几天吧?改天为你接风,还请赏脸。”

陆雨笑:“怎么能让古总破费?”

古建波说:“我老爸老妈还常去你那儿蹭便宜茶呢,咱也算半个老乡,老乡来了,总得招待一下吧。就这么说定了,明晚我请客,让岳可意做陪。”

回到家,可意问陆雨:“你是打算做女福尔摩斯还是零零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陆雨摩拳擦掌,“慧慧的日记上,古建波是惟一的线索。”

“古建波不是老虎,可却是只老狐狸,同他周旋不会有结果的。”

“总得试一下。至少可以发现点蛛丝马迹。”

“噢,这可比抓老公把柄复杂得多了。”可意笑,“因为你不了解他,不知道什么样的表现才算是反常的。”

“我了解男人,这就够了。当男人心口不一的时候,常会伴随一些不由自主的小动作。有些人在说谎的时候,会特别真诚地微笑;有些人会不住搓手,或者玩东西;也有些人则会不住地眨眼睛。”

“还有些人一说谎鼻子就会长长呢。”可意拉长鼻子扮匹诺曹,“可问题是我们怎么知道古建波是不是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