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x年,三月,有风。

今天,警察来我们家了,他们和大人们谈了很久,还找我们问话,所有问题都是围绕着小丰的。

小丰,他是三年前走的,但他是第几个离开的,我没有数过,反正这些年,总有一些比我们年纪大的孩子离开这里。

我当时还问大哥,我们什么时候会离开呢。

大哥说,等我们成年了,不再需要监护人,有能力去社会上赚钱了,就能离开了。

大哥以为我也想早点走,还跟我保证,几年时间“嗖”的一下就过了。

可他不知道,我一点都不想走。

说起那个小丰,其实我和他不熟,他离开时十五、六岁,比我们都大。

他和我们的唯一一次交集,就是他摔烂了我的玩具,大哥很生气,冲上去和他打架。后来大哥掉了一颗牙,小丰脸上也挂了彩。

那天的情形我记得很清楚,我记得阳光洒进院子里,有一束是金紫色的很好看,空气中弥漫着木棉花的香味,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很脏,我看着大哥的膝盖,已经磨出血。

我跑去洗手,回来给大哥处理伤口。

我问大哥,疼不疼。

大哥说,如果这点疼都受不了,就怯懦,将来怎么出去冒险,探索外面的世界?

我对大哥所说的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我很害怕,我觉得待在家里挺好的,不一定要出去。

大哥是一个很有冒险精神的人,他比小丰小三岁,可他的胆子大很多,也比小丰聪明。

小丰一定也知道这件事,所以有意无意的总和大哥较劲儿。

比如,我大哥会掏老鼠洞,小丰明明很害怕被咬,却也要学着去掏。

比如,我大哥会爬墙,还能敏捷的爬到屋顶,顺着边缘跳到外面,小丰笨手笨脚的,明明吓得脸都白了还是要学,结果从上面掉下来,腿部骨折。

再比如,我大哥敢和负责打扫院子的杨叔顶嘴。

杨叔长得又凶又丑,身材像是一座山一样高,说话的嗓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他那样的人即使远远看见了都会做噩梦,我们几个女孩子经常会用杨叔吓唬对方——要是你怎么怎么样,杨叔晚上就会来找你!

而我大哥是唯一一个敢和杨叔正面对峙的人。

小丰很害怕杨叔,却架不住别的孩子起哄,也要效法我大哥,后来被杨叔一个表情吓的晕过去。

总之,小丰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我希望他赶紧消失。

大概上帝听到我的愿望了,那之后没多久,小丰就离开了。

小丰离开的的那天特别得意,他说他未来的父母是很不得了的人物。

他当时的样子,我永远忘不掉。

我在心里诅咒小丰。

后来这三年,小丰没有任何消息,大人们也不提。

直到今天警察来了,我偷听到他们的讲话才知道,小丰两年前就失踪了,他的养父母报了警,但一无所获。

到了最近警察在污水道里发现一些骸骨,经过检测证实就是小丰。

日记念到这里,徐烁抬起眼皮,漫不经心的将目光投向正听的专注的顾瑶。

顾瑶动了动嘴唇,问:“然后呢?”

可徐烁却没有这个意思,他微笑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忘了?追连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需要耐心,还需要分析能力和想象力,懂得自己脑补后面的剧情。”

顾瑶一顿,明白了:“你是让我利用专业知识帮你分析这本日记?”

徐烁:“聪明。”

其实顾瑶本可以说,让徐烁去找其他心理医生,她对此没兴趣。

但她没有。

她无法自欺欺人,无论是基于人类天生的好奇心,还是基于她的性格和职业病,这个笔记本里出现的第一章故事都绝对吸引了她。

她非常想知道下文。

可顾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范:“你相信我的专业?也许我只是半瓶子水。”

“我看过你和陈飞宇对谈的全部过程,你的能力远在我的调查预估之上。”

“可是我凭什么帮你分析呢?我有什么好处。”

“你只有答应我的条件,才能听到后面,这么刺激的内容对你来说就是最大的‘好处’。”

徐烁顿了一秒,进而无声的笑了一下,继续说:“你被你的父母和男朋友当做‘小白兔’一样养了一年,他们不让你碰刺激的案件,只给你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处理,就连你意外接触到陈飞宇这样的case也被王盟搅合了,他还遵照你父亲的吩咐,把这件事告到协会去,逼你离开。你现在不仅脱离了协会,心理诊所还让你拿了大假休息,难道你真的很享受这样吃闲饭的日子?”

——什么?

心理协会的事和她父亲有关?

徐烁嘴里的每一个事实,都足以让顾瑶吃惊。

她不能相信顾承文在背后做了这么多的事,她的理智也在提醒她,徐烁是在诛心,他在用谎言动摇她。

可她的直觉也在告诉她,这绝对是顾承文的作风,否则协会不会那么快的针对她,连挽留都没有,毕竟她原来还曾资助过协会,他们翻脸不认人的态度未免也太快了。

顾瑶沉默了,她垂下眼睛,强迫自己接受这些事实。

徐烁这时说:“现在,我给你提供了一个一展所长的机会,你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拒绝,十个小时以后你会安全离开这里。你若接受,在你离开之前我会把我调查的祝盛西所有资料都交给你。但如果你拒绝,我保证这个日记本里的故事以后不会再让你听到一个字。而且不管以后你有任何关于祝盛西的疑问来找我,都不可能从我这里拿到任何消息。”

顾瑶没吭声。

她知道,这样的条件真是再公平不过了,他到底调查到多少东西,她的确很想知道。

当然,她也相信事情一定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她每答应一件事,就等于往他挖的坑里多迈了一步,入坑容易出坑难,那里面有什么样的魔鬼在等待她,现在还不得而知。

但反过来说,如果她拒绝入坑,她就能做到以后什么都不理也不想吗,还要当做今天的事没发生过,翻篇了继续生活?心里埋了种子,它只会发芽生根,早晚会成为她的心魔的。

顾瑶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交握到一起,几秒钟后又松开,再抬眼时,说:“好,我接受你的条件。”

徐烁慢悠悠的笑了,扬了扬下巴:“那就开始吧。”

顾瑶吸了口气,开始道出思路:“这个故事的发生时间大概是十一、二年前,地点是一家孤儿院。”

徐烁:“哦,何以见得?”

“这个‘家’人口很多,小孩子也多,但是孩子们之间却有很多矛盾和冲突。孩子们的生活并不富裕,却有专人打扫院子。那个叫小丰的男孩临走时还提到自己未来的父母,那多半是领养他的人,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的孩子会有人领养。”

“讲这个故事的那个‘我’很明显是个女孩子,胆子小,应该是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所以对家的概念和外面的小孩子不同,她的大哥可能不是亲哥哥。”

顾瑶说话时,徐烁一直安静的听着,而且专注,他脸上的笑容时而轻时而深,仿佛认同。

顾瑶的思路很集中,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专业里:“小丰离开孤儿院是十五、六岁,一年后失踪,又过了两年骸骨在污水道里找到,这是一起故意杀人案。警方第一个调查的方向应该是他的养父母,警方一定会奇怪他们为什么要收养这么大一个孩子,怎么收养一年就失踪了,失踪之前是不是发生过冲突。我猜,后来警方来到孤儿院调查,多半是因为那对养父母给的口供证实了小丰在被收养后依然很惦记孤儿院,经常溜回去。这说明小丰对于新的家庭没有身份认同,他或许觉得孤单寂寞,难以不融合,所以本能的想找回归属感。”

顾瑶说到这里,喝了一口咖啡,又继续说:“如果是这样的话,警方就有理由怀疑小丰是在偷溜回孤儿院的时候失踪的。毕竟,他失踪时已经十六、七岁,不是会被人贩子拐卖的年纪,那么将他杀死的人很有可能是为了钱,或是曾和他起过冲突的人。也许,凶手和小丰积怨已深,也许,凶手也正处于青春期性格的年纪。所以下一步,警方要问话的主要目标就是那个女孩子口中的‘大哥’。”

分析到此,顾瑶停了下来。

不到两秒,对面就响起“啪啪”几声,是徐烁在给她捧场。

顾瑶没有因此就觉得骄傲,反而有些厌烦的看了他一眼:“我已经分析完了,你可以继续下文了。”

谁知,徐烁却说:“既然你已经猜到了这是一家孤儿院,那你有没有可能猜到这个‘大哥’是谁呢?”

顾瑶一怔。

大哥是谁?

徐烁突然这样问一定有原因

难道,这个“大哥”是她认识的人?

可她认识的人里就只有一个是来自孤儿院的

空气一下子凝结了。

沉默正在滋生。

顾瑶直勾勾的盯住徐烁,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一样,血液一股脑的往头皮上涌。

那“大哥”的身份也跟着呼之欲出。

顾瑶动了动嘴唇,有些艰难的问:“是祝盛西?”

徐烁笑了,那笑容无比狡猾,他拿起笔记本,一手在封皮上拍了拍,说:“其实这本日记的主人,就是你男朋友在立心孤儿院的妹妹。这里面所有故事都和他们有关,而且一个比一个精彩。”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合起来是个过万的超级肥章~红包继续么么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Chapter 19

Chapter 19

——所有故事都和他们有关, 而且一个比一个精彩。

顾瑶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努力思考着这句话。

她不得不承认, 这个事实给她心里造成很大的冲击, 如果是几天前, 这个叫徐烁的男人突然跑到她面前告诉她这些, 她只会觉得他是疯子,他是在胡言乱语,她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但是现在

徐烁前面铺垫了那么多事, 每一个环节都是针对她的性格制定的,就算她的理智告诉她这都是套路, 她也没办法再找借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瑶抬起眼。

徐烁挑眉笑了:“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那是一种正中下怀的笑容。

顾瑶点头。

徐烁率先说:“如果你觉得这里面的故事都是我编的, 我也能理解,换做是我也不能接受。至于到底是真是假, 你不妨自己找答案。”

谁知, 顾瑶却说:“这个日记本应该是真的。”

徐烁反倒有一丝诧异:“这是你分析得来的?”

顾瑶:“你大费周章做了这么多事, 不会只是为了在我面前撒一通谎。再说, 人会说谎, 但证据不会, 就算是经过伪造的‘证据’也会露出破绽。”

顾瑶顿了一秒,眼里流露出困惑:“这个日记本你是怎么得来的?”

徐烁笑笑:“你难道不好奇小丰的死到底和你男朋友是否有关吗?”

“如果有关,他现在应该在坐牢了。”

“你对他太没信心了,也许他杀了小丰,还聪明的掩盖证据呢?”

顾瑶冷笑:“这不可能。他不是为了一点冲突就杀人的人, 何况还是将尸体藏在污水道里长达两年,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可能做到。”

说到这里,顾瑶话锋一转:“不过据我所知,祝盛西没有妹妹。”

或许,那是他在孤儿院玩的比较好的女孩,所以兄妹相称?

徐烁直直的看着顾瑶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轻而缓慢:“我为你选的第二篇日记,也许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200x年,六月,大雨。

昨天上午,家里的一个大人出事了,我们都叫她袁阿姨。

当时我们正在看书,袁阿姨就坐在最前面的桌子上,一手撑着头在打瞌睡。

袁阿姨平时很凶,她很不喜欢我,经常找我麻烦,让我罚站,不过她也不太喜欢其他孩子,我们都挨过她的骂,背地里都在诅咒她早一点死,然后像小丰一样被扔到污水道里。

不过这两天,袁阿姨好像变得“慈祥”了,她没有罚我们,而且每次都会趁着我们看书的时候睡觉。但如果她能不打呼噜的话,我们会更高兴。

袁阿姨很胖,像是一只母猪,她不够灵活,甚至有些蠢笨,就连她打呼噜的声音也像是猪。

那个呼噜声越来越响,我们一直在底下偷偷笑她。

然后,我发现大哥一直盯着袁阿姨看。

我觉得很奇怪,大哥在看什么?于是也看过去。

袁阿姨的鼻子下面和嘴巴上竟然全是血,那些血一点点滴下来,滴在桌子上,很吓人。

这时大哥站起来,走向袁阿姨,他推了推她。

袁阿姨醒了,可她的眼神不太对,脸色无比苍白,她想站起身,又好像要说话。

大哥伸手去搀扶她,并且喊我的名字,让我去叫其他家长来。

然后,我就看到袁阿姨庞大的身躯从椅子上栽下去,她磕到桌子,发出巨响,可她一声都没叫,倒在地上,如同一只死猪。

大人们很快来了,然后是救护车把袁阿姨拉走了。

我一直躲在大哥身后,我们经过走廊的时候,听到里面两个阿姨在说话,他们说袁阿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流鼻血了,她的鼻子里长了个东西,也去看过医生,说是良性的,医生让她早点拿掉,不然会越长越大,可能会转成恶性,而且还会突发性的流血昏倒。

大哥拉着我离开走廊,等没人的时候,我小声问他,袁阿姨会死吗?

大哥说,他不知道。

昨天一整天,我和大哥的心情都很低落,但我知道,我们都不是为了袁阿姨。

过去每一年的这一天,大哥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前几年的一个晚上,他还偷偷跑到院子里烧纸钱,被大人们发现了,打了一顿。

后来大哥再没有烧过纸钱,但他会一直看着我最喜欢的那个布娃娃。

我知道,大哥是在缅怀一个人。

而我的心情低落,是因为“死亡”。

其实像是袁阿姨今天的事,在我过去的记忆里出现过很多次。

我们家里的孩子不是每一个都可以像我们这样长大的,我今年快要十四岁了,我记得十岁那年和我玩的比较好的女孩,她有一天踩到了一根很长的铁钉,那个铁钉钉在一块木板上,直挺挺的竖着,穿透了她的鞋底,扎进肉里,没多久,她就破伤风死了。

还有一个男孩,他有哮喘,这种病听说很难治,也很娇气,他运气不好,他死的那一年满城都在飘柳絮,他有一次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突然犯病了,等大家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

除了这些,我还经常听到大人们聊起类似的事,比如哪个阿姨的亲戚在施工期间被重物砸死,比如哪个叔叔的朋友去游泳的时候淹死,比如一个大家都挨不着关系的人家的孩子和别人打架打死了。

哦,前几个月这座城市里爆发了一次流感,也死了一些人。

我知道,昨天晚上大哥没有睡觉,半夜我拉开窗帘朝院子里看过一眼,看到大哥就坐在那里。

到了今天,我问他,昨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大哥笑了一下,反问我,还记不记得来这里以前的事?

我摇头,说不记得,但其实我是骗他的。

我有时候会梦到一些场景,我记得梦里一些片段,在那里面我和大哥好像是有过爸爸、妈妈的,我们还有姐姐和弟弟。

大哥搂着我,小声在我耳边说,有个秘密他一直没有告诉我。

我缩了一下脖子,专注地听着。

然后,我听到他说,其实我们还有三个兄弟姐妹。

我忽然觉得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我问大哥,他们现在在哪里?

大哥说,有一个弟弟走散了,有一个姐姐死了,还有一个弟弟被大人带走了。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大哥,突然想到了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大哥好像和一个男孩在打架,他们打得很凶,我哭的很大声,想跑上去救他,可是有另一个女孩把我拉住了。

那个女孩比我个子高,也比我大,她低头看着我,脸色很白。

然后,又来了好几个男孩,他们要揍大哥,大哥抱着我,叫另外一个女孩跟上他,快跑!

那些男孩把我们逼到死角,朝我们扔石头,还笑得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