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说“只是一些很久远的片段,偶尔想起一点。”

在上次催眠中,她清楚地看到自己是如何甩开顾承文的手,如何愤怒的冲出家门的,那样切身体会到的厌恶感,很沉重,也很印象深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那种感觉她忘不掉,自然也明白在那样情绪冲突的年纪,是不可能做到她要求阮时秋的那些事的。

可她不仅要求了,而且还是强求。

为什么

她绝对不是故意刁难阮时秋。

难道是移情作用?

希望自己做不到的事,阮时秋可以做到?

难道当时的她没有就想过,这对阮时秋来说就相当于是新生儿生生从母体剥离出来的疼痛吗?

脱胎换骨的代价,并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想到这里,顾瑶再度将目光落在阮时秋的身上,忽然间就像是看到了一面能照到过去的镜子,又仿佛一条时光隧道,带她重新认识了十六岁的自己,以及三年前的自己。

顾瑶神情一阵恍惚。

直到阮时秋出声叫她“瑶瑶姐?”

顾瑶醒过神来。

阮时秋说“我没事了,瑶瑶姐,你继续讲故事吧,我想听。”

顾瑶点了下头,又继续往下讲。

这后面的故事可想而知,阮家的阿姨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是个贤惠的人,不仅会照顾孩子,也和女主人相处融洽,凡事圆滑处理,有这样一个比较在,就越发衬的女主人尖锐刻薄,不安分,除了靠钱维系的皮肤和身材之外几乎一无是处。

有的男人会因为女人的外在而心动,有的男人会因为在和妻子大吵一架之后,另外一个女人端上了一杯参茶,温言几句而情动。阮正新身边不乏前仆后继、容貌姣好的年轻女人,在外应酬逢场作戏也是常有的事,但他从不给自己留把柄,不会真的养个外室让妻子抓着,趁机索要他一半财产。

而且外面那些女人都是奔着名利来的,家里这个阿姨却不是,起码她是真的喜欢阮时秋,也是这个宅子里唯一给阮时秋温暖的人,相比外面那些争名夺利,和家里这个精雕细琢的女主人,这个阿姨才是温暖的存在。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是在人类社会里,吃窝边草恰恰是男人的通病,手边就有现成的,干嘛不吃?阮正新也是这么做的,一来二去就和阿姨好上了。

这件事女主人怎么受得了?要是输给外面那些手段高超的狐狸精,她还没这么添堵,偏偏是这个半辈子劳碌命,毫无市场竞争力,只会做家务的女人,没她漂亮,没她有料,出身低下,又没文化,凭什么?

阮正新夫妇为了家宅里这点糟心事必然会吵架,吵架摔东西就会有动静,何况阮时秋每天回家,总会撞见母亲指责阿姨。

阮时秋那时候还小,不懂事,看到了就安慰阿姨,这一安慰就直接刺激了母亲。

丈夫变心了,连女儿也变成别人的了,这绝对不行!

也因如此,阿姨必须离开阮家。

阿姨没有反抗,也知道阮正新不会为了自己离婚,她留在这里没盼头,离开也好。

故事讲到这里,顾瑶停顿两秒,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阿姨在去你们家工作之前就结婚了吧?你妈妈应该不会雇佣一个单身女人到家里。”

阮时秋低着头,没什么表情的说“她是很早就结婚了,她老公原本是开车送货的,隔一天就要开车出去跑几十公里,听说有一次出了车祸,人是救回来了,但是落了个下身瘫痪,还不三十岁就提早退休。”

“所以,那个阿姨才会到你家去。”

“我们家给的工资高,待遇也好,只要不惹我妈生气,基本就没什么事。”

“那阿姨去了你家照顾你们,谁来照顾她老公?”

“她婆婆,她就负责定期把钱寄回去。”

原来如此。

片刻过去,阮时秋耸了下肩,说“继续说故事吧。”

顾瑶却微微一笑,离开了靠在臀部的桌沿,随即那笑容也归于平静,让人无法从里面窥探出任何端倪。

“不讲了,外面下雨了,再不走怕是要赶上大堵车了,我开车送你回家。”

阮时秋飞快迅速的皱起眉“我不回去。”

顾瑶一顿,转而想到小川拍到的画面,阮正新开车载阿姨买菜回家,想和阮时秋一起吃顿“团圆”饭。

可是对阮时秋来说,阿姨再好,也不是生她的。

顾瑶叹了口气“那你想去哪里?总不能在这里睡一宿吧,晚上没人,你一个人会很害怕。”

“我可以找朋友啊。”阮时秋故作轻松地说。

顾瑶毫不客气的拆穿她“你之前来我家,没聊几句突然要走,你也说是去找朋友,找谁,找朋友找到我的办公室来了?”

阮时秋一撇嘴,有点不甘愿。

但她闹个小脾气是按秒计算的,很快又换了个表情。

“哦,那我去你家。”阮时秋边说边从躺椅上起身,拿起自己的随身双肩背,打开让顾瑶看了一眼,里面还有换洗衣物。

顾瑶一顿,这峰回路转的,合着在这里等她呢?

阮时秋眨了下眼,瞬间又变成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抖机灵的小姑娘。

“咦,瑶瑶姐,你不欢迎我啊?”

安静两秒,顾瑶轻叹“我先说好,在我家住要听我的话,不要给我惹麻烦,不要太晚睡,还有,我煮饭虽然不算好吃,但也可以凑合,不要浪费粮食。”

“知道了,知道了。”阮时秋掏了下耳朵,率先往门口走,“哎,真不是我说,你虽然对盛西哥哥不是真爱,但他起码好用啊,你和他分手落下什么好了?”

“”

顾瑶一路驱车往家走。

阮时秋就坐在副驾驶座玩手机,她没调静音,微信一个劲儿的响,蹦的很欢。

顾瑶看了她好几眼,见她脸上挂笑,仿佛干了一件什么事还得逞了似的得意,顾瑶的眼皮子也跟着跳了两下,职业病也跟着蹦了出来。

阮时秋坐牢三年,过去的同学肯定都不会再联系了,就算真的认识什么朋友,也是在牢里认识的。

瞧她现在这热乎劲儿,拿着手机乐此不疲,多半是因为

顾瑶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可能性,让她好一阵头疼,终于忍不住说“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正在和祝盛西聊微信。”

阮时秋呆愣了片刻,随即脸色古怪的转向顾瑶“天啊,你简直能看相了!太神了!喂,你是不是偷看我手机了?”

顾瑶顿觉好气又好笑“以你现在的情况,你能和谁聊天,除了上微博刷你那个文章的评论,就是缠着我和你的‘盛西哥哥’。而且你的微信一直在响,除非我聋了才会听不到。”

阮时秋调皮的眨了眨眼“哦,那你猜猜我都和盛西哥哥聊了什么?”

“还能聊什么,你是想让他过来给你投喂。”

顾瑶几乎没什么表情,用余光扫向阮时秋“不过我要提醒你,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这样不顾我的意愿擅作主张,对我不合适。”

“可是盛西哥哥说,你们分手了还是朋友啊,难道不是?”

顾瑶没说话。

“朋友之间小聚,难道不合适?”

“我做了三年牢出来,找两个曾经关心我的朋友一起吃顿饭,难道也不合适?”

阮时秋大概是料准了顾瑶不会“以大欺小”的和她争辩,索性就一连甩出两个反问,乍一听上去还挺有道理。

直到阮时秋笑嘻嘻的说“瑶瑶姐,盛西哥哥工作那么忙,可是一听到我要去你家,咱俩没吃没喝的,他就立刻说不忙,要过来给咱们做饭呢。我说,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分手’的事,要不就拿他当个过渡也好,先骑驴找马,等遇到合适的再和他分,又不耽误你。”

顾瑶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字未吐,只是安静地翻个白眼。

第102章Chapter 102

chater 102

顾瑶和阮时秋一起回到家,刚进门, 顾瑶就收到祝盛西的微信。

“我买了一点菜, 这会儿开车过来。”

在他们分手前, 祝盛西也常常这样说。

他这人就是有种本事,明明发生了的事, 还可以当做没发生, 眼皮子眨一下,篇儿就翻了。

顾瑶不动声色的回“麻烦你了。”

放下手机, 一抬眼, 就见阮时秋双手撑在案台上,一脸好奇八卦的看着她。

顾瑶没理她,心想着都是这姑娘给她找的麻烦, 全程自编自导, 还强行拉她和祝盛西做男女主角, 打台弄这么一出闹剧, 她倒好, 托着腮帮子看热闹。

顾瑶打开冰箱, 从里面拿出几个鸡蛋和几瓶饮料。

阮时秋笑嘻嘻的问“刚才是盛西哥哥的微信吧?跟你说啥了?”

“啪”的一声, 易拉罐扣起开了。

顾瑶将饮料倒进杯子里, 推到阮时秋面前“他买菜了,待会儿就来给你做饭。”

“是给咱们。”阮时秋捧着杯子喝了一口,“他还是很关心你的。”

顾瑶安静片刻没言语, 只是打量着阮时秋。

直到半杯饮料被她喝掉了, 顾瑶才微微勾唇, 落下这样一句“你父亲也很关心你,否则不会让我父亲联系我,让我和你聊聊。”

阮时秋的动作听顿在半空,接着“咚”的一声,杯子被她用力放在案台上。

饮料在杯子里激荡,很快就洒了出来。

阮时秋瞪住顾瑶,却没像上次一样甩手走人。

顾瑶落下眼皮,转身拿起一块布将桌子上的饮料擦干净,淡淡问“这么容易生气啊?”

阮时秋脸都绷红了“你是故意刺激我。”

顾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如果你忍不了,现在就可以走,祝盛西也就不用过来做饭了。”

阮时秋没上这激将法的当,她狐疑的皱了下眉,问“我惹你生气了?”

顾瑶放下布,抬起眼皮“你说呢?”

阮时秋不懂。

“你们分手的时候撕破脸了?他只是过来给咱们做顿饭,这有什么好气的。”

“所以,我被人擅自安排生活,还要欣然接受。”顾瑶安静的反问,她指的不仅是阮时秋的“自作主张”,还有这过去一年里所有人都将她蒙在骨子里的“默契”,自然后面这层意思,阮时秋是听不出来的。

屋里瞬间陷入沉默,良久。

阮时秋低着头想了片刻,然后又抬起头“对不起,瑶瑶姐。”

顾瑶只是扯了下唇角,指着旁边那块布,说“你把饮料洒出来了,我可以用这块布擦,但是擦完的布也脏了,是要洗干净的。人生很多事都是这样,不是拿块布擦一擦就可以轻描淡写的揭过,我和祝盛西的关系就是如此,不会复原了。”

阮时秋神情一阵怔忪。

空了一会儿,她才说“你三年前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这倒是顾瑶想不到的。

“同样的话我三年前也说过?”

“嗯那时候我说我和卢泓在一起了,你说想见见他。刚好赶上那次学校要开家长会,我把你叫去了。”阮时秋声音很低,眼睛盯着手里的玻璃杯,有点发直。

顾瑶跟着想起白天在学校听到成老师的描述,便接道“结果让我撞见他要打你。”

阮时秋诧异的抬起头。

顾瑶说“我没想起来,但我去见过成老师,你以前的班主任。”

阮时秋晃过神“哦,是啊,是你把他拦下来了,你后来就跟我说,不要和这个男孩子在一起,同情不是爱情,那个男孩子身上有很多烂摊子,我如果要去给他收拾,就会惹上一身腥,不可能粉饰太平。”

原来如此

顾瑶缓缓摇了下头“可你还是没有听我的,否则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阮时秋没吭声。

顾瑶拿起刚才的那块布,走到水池前开始清洗,流水声哗哗而下,响了许久。

直到水声断了,阮时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说我没地方去,你就带我回来住,我把盛西哥哥喊过来,你虽然生气却没阻止我为什么?”

顾瑶拧干布,搭在一边,随即转身“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已经忘记了过去,还对你这么好?”

“嗯。”

是啊,为什么呢?

顾瑶倏尔一笑“你有些地方很像是我十六岁的模样。还有,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三年前,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阮时秋脸上浮现诧异“这也是你猜到的?”

顾瑶说“三年前我和你关系那么近,连秦松都说你是我唯一一个带回家的患者,我还给了你我办公室的备份钥匙,可是你的档案却是空的。我思来想去,以我的性格,我会这么做就只有一种解释。”

——她曾经想救阮时秋。

可惜,失败了。

屋里再度陷入沉默。

这时,门口传来门铃声。

顾瑶跟着走出开放式小厨房,越过门口却没有停下来,只是走向书房,同时撂下一句“去开门吧,吃饭前我要先忙一会儿。”

阮时秋欲言又止的看着顾瑶,直到她消失在拐角。

阮时秋将门打开,门外正是祝盛西。

祝盛西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菜和肉,他朝阮时秋淡淡一笑,进门时却不见顾瑶,便问“就你一个人?”

“瑶瑶姐在书房,说要忙一下。”

祝盛西没应,一手刚刚搭上鞋柜的门,就跟着顿住,随即转身洗了个手,便开始整理塑料袋里的食材。

祝盛西一边整理,一边扫向阮时秋“看你精神不错,下一步有没有什么打算?”

阮时秋重新坐上高脚凳,说“如果有机会,我想出国上学,国内的学校怕是不会收我了。”

“还想念书,这是好事。”祝盛西轻点了下头,“想念什么专业,或许我可以找到人帮你联系学校。”

“犯罪心理。”阮时秋说。

祝盛西动作一顿,眼眸里滑过诧异“这个专业的门槛很高,就算成绩优异的也未必考得上。”

“我知道很难,但我还是想试试。”

书房里,顾瑶将门虚掩着,随即将墙上的白板纸摘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卷好,找了个空隙放置。

这上面的人物关系图不方便给外人看,她开始邀请阮时秋回来家里时,差点忘记这茬儿了,后来还是车子开到一半时忽然想起。

收拾好白板纸,顾瑶就来到书桌前,将包里的资料拿出来整理。

这里面有徐烁给她的最后两篇日记,她拿到之后迟迟没有翻开看,虽然好奇,但心里总有点犹豫,这已经是最后的了,这里面必然会解开一些疑团,同时也会带来新的疑点,从这以后的东西就需要她自己来找了。

顾瑶定了定神,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打开。

今天事情太多,她的心情也乱,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新的冲击。

顾瑶将日记放进抽屉里锁好,转而又点开阮时秋放在网上的那篇文章,手边就放着小川搜集来的资料。

然后,她找出纸笔,随手在纸上罗列出现在已经知道的阮时秋周围的人物关系。

父亲阮正新,去世的母亲,保姆阿姨,卢泓,还有保姆阿姨的瘫痪老公,以及后来还有个儿子哦,还有她,顾瑶。

顾瑶很快在这些人物之间做上连线,同时加上阮正新的合作伙伴顾承文。

她盯着这些线好一会儿,又在几个她认为值得探究的地方画上问号。

笔尖方落,手机就跟着响起。

顾瑶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李方达”。

她心里跟着一紧,跟着就想到另一个名字——萧绎琛。

未加思索,顾瑶将电话接起“喂,李警官。”

“你好,顾小姐,我给你打这通电话,是想转告你萧绎琛的答复。”

顾瑶下意识屏住呼吸。

直到李方达说了这样一句“他拒绝将你的名字放在探监名单里,也不愿意接受你的心理辅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