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周博雅确实下了衙门,没回府,此时正在于满楼与郭昌明小酌。

小媳妇儿被毒害一事,他还记在心上呢。

于满楼二楼包厢里,周博雅执盏浅笑,郭昌明正红光满面地与他分说着下午的事儿。说到要紧之处,手舞足蹈,恨不得周博雅能感同身受从而与他同仇敌忾。周大公子却只是嘴角微勾着,一幅矜持地赞同他的模样。

得了周博雅的赞同,郭昌明犹如得了鼓励,顿时说得更起劲了。

周博雅笑听着,垂眸浅浅沾了杯沿。

耳边是郭昌明的唾沫四溅,他不由地又想起苏太医那日的话,眼底结出了冰。这阿芙蓉,若非郭满当初误打误撞断得及时,长年累月下去,人根本活不过十六。活不过十六意味着什么?满满今年及笄!背后之人得多狠的心肠。

周公子扪心自问,自己并非一个仁厚之人。平素对外温文尔雅,不过是自身教养所致。真当他心善,那还真是看高了他。

嘴角笑意渐渐加深,他拎起酒壶又替郭昌明满上一杯。

“博雅啊,你是不知道啊!”

郭昌明这人好酒,一喝起来不喝到尽兴就不撒杯子。此时已经微醺了,但见酒杯满上,还是捏起来仰头就干,“霍老二那个老小子心眼儿太黑了,干这等龌龊事!这就是个掉进钱眼子里的穷酸鬼啊!我就瞧着那副石兰图像赝品,可他还偏要与我狡辩说是真迹,是我看错了。今儿若非有你在,为父怕是就要被他给诓了!”

周博雅推辞道:“哪里,是岳父慧眼,小婿没做什么。”

“哎~说得哪里话,”郭昌明对他这个推辞很受用。他自诩学富五车,这半辈子就爱四处彰显自个儿的博学多才,“也是博雅提醒的好。霍二那老小子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绕着圈子,为父起先也是被他给绕糊涂了。

周公子浅浅笑着没插话,却一幅赞同的模样。

郭昌明见状只觉得心里熨帖,一高兴,又连干三杯。

喝着酒,郭昌明又连连叹息那副石兰图不是真迹,委实遗憾。摇了摇头,抓起一旁的酒壶又自斟自饮起来。好几杯下肚,他晃了晃酒壶,舌头有些大地扬声冲外间又唤了一声。

小二小跑着进来,听了话,殷勤地跑下去拿酒。

说来,礼部侍郎郭大人好书画好酒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这么多年,一下了朝若不是流连画楼书阁,就是在酒肆与人把酒言欢,雷打不动。周博雅想找他不要太容易,只需往文人扎堆的地方转一圈,毫不费力地便能找着人。

今儿周公子特意挑了京城最大的书阁,果不其然一找就找了个正着。

碰见之时,他这岳父正为着买前朝裕丰大师的石兰图与霍家二爷争得面红耳赤。

霍二爷是工部尚书霍秀的胞弟,四十好几,无官无职,成日里在坊间混着。不着五六的做派不像个酒色纨绔,倒像是一个懂点儿书画脑子不清醒的文人。周博雅坐在两人远一点的屏风后头冷眼瞧着,郭昌明吵不到一会儿就被驳得哑口无言。而后好似信服了店家的话,捧着石兰图满脸的惊叹。

周博雅离得不远,虚虚瞥一眼便知那是赝品。本是在一旁冷眼看着,却见店家不知说了什么,郭昌明顿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就要掏银票买下来。

说实话他不想管,但一想看在小媳妇儿的份上,无奈地上去帮了一把。

避免花一大笔冤枉钱的郭昌明心中十分高兴,觉得自己这女婿挑的当真十分好(完全忘了这婚事是捡漏),非要邀周博雅来于满楼坐坐。周博雅就是在找他,自然不会拒绝。

然而酒水一上桌,就成了这幅局面。

“博雅啊,你真是个好的!”郭昌明对这女婿的满意之情无以言表,正想着要多夸几句。可抬眼一对上女婿那令人心颤的脸,又一句话说不出。他憋半天,还是那一句,“真是个好的。小六遇上你是有福了…”

周博雅谦逊地笑笑,连说岳父谬赞了。

“今儿多亏你。”郭昌明亲自替他斟满,“咱们爷俩再干一杯。”

周博雅自然不会推脱,端起来便与他对饮。一杯酒下肚,周公子面不改色。鸦青的睫羽之下,眸色越发深沉黝黑,仙气的容颜逆着窗外霞光,平白生出几分鬼魅之意。郭昌明已然两颊染上薄红,醉眼朦胧的,似乎醉了神志。

长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几下,周公子趁机套话。

先是试探了几句,看看郭昌明对此事知不知情。若是也知情,那便别怪他下手太狠,波及他了。

郭昌明对周博雅这个女婿是一点儿戒心没有,问什么答什么。

周公子于是便问起了罂粟之事。

满满这事儿,他第一直觉是怀疑金氏和金家人,但转念一想,满满不过一个不受宠的姑娘并非嫡子,郭家子女众多,金氏没必要处心积虑害她。二来郭家怎么也算个大家族,便是内里规矩再乱,金氏在郭昌明的眼皮子底下害人,还一害就是几年,实在不合常理。总觉得此事,处处透露着诡异。

周博雅平素不太出手做什么,但一旦出手,那必定是一点余地不留。若不想伤及无辜,自然得查个清楚。

郭昌明晕晕乎乎的,半天没想起来罂粟是什么。

伏在桌上好一会儿才突然坐起身,醉醺醺的:“罂粟,阿芙蓉哦!”

“你看看,你看看,为父都糊涂了,竟然记不得这罂粟是什么。”他呵呵地笑,神情有些得意,“这种花源自西域,是也不是?听说盛开时刻绚烂多姿,十分夺目,我还没亲眼瞧过呢…嗝,该找个机会亲自瞧瞧…”

又问了几个问题,郭昌明竟是丁点儿不知情。

天色渐渐沉下来,有小二拿了火折子进来,悄无声息地点上了火烛。周博雅眉头深锁,沉思片刻后,亲自将醉酒的郭昌明送回郭府。

到了郭家,他也没进门,把人交给门房。

郭昌明浑浑噩噩的,不知想到了谁,嘴里一直在念叨一个名字,“芳菲”,嘀嘀咕咕地说对不住她。周博雅皱了皱眉,上了马车便命车夫打道回府。

第39章

周博雅一踏入西风园, 就发觉今日院里格外安静。

屋里灯火通明,进了正屋就没看到小媳妇儿的人。周博雅心下有些诧异, 平常他从外面回来就有笑脸迎上来,今儿这是怎么了?外间没看到人, 双喜双叶也不在, 安安静静的。他于是抬脚就去内室瞧瞧。

方一掀珠帘, 便瞧见郭满伏软榻上,黑乎乎的后脑勺朝上, 睡得十分香甜。周博雅顿时失笑, 抬腿走过去。

脸朝下趴着,也不怕闭过气去!

周大公子瞧着直摇头,怕她这一觉把自己给睡憋着了,连忙伸手将郭满的脸给扳了朝上。郭满素来睡着了就弄不醒,怎么摆弄, 她都没醒的意思。这身子骨生得实在太软了, 软趴趴的,周博雅都怕稍稍用点儿劲把她骨头给捏碎了, 小心翼翼地将人给摆正。

撒手之时, 郭满不自觉地蹭蹭他的手。

周博雅心里倏地一跳,猝不及防忆起西南蜀地的一种黑白猫熊幼崽。那娇憨的小崽子也是这般,软趴趴的,不过小媳妇儿没猫熊那么毛就是了。

听郭满呼吸顺畅了, 周公子从里间出来, 外间管蓉嬷嬷就领着丫鬟进了门。

周博雅方才一进院子便有人立即递了消息给她。为着清欢清婉闹得那出, 管蓉嬷嬷是一早便在候着了。此时见人从内间儿出来,她忙屈膝行了礼。

周博雅抬抬手,压低了嗓子叫她莫要多礼。管蓉嬷嬷顿时意会到屋里女主子怕是在歇息,于是也将嗓子压得很低。周博雅顺手脱了罩衫,亦步亦趋地跟在周博雅身边接过去递给身后的小丫鬟,低声询问他是先用膳,还是先沐浴。

得知周博雅已在外面用过,管蓉嬷嬷于是顺势帮女主子讨了个巧:“少奶奶今儿还未用过膳,一直在等公子回来呢。”

周博雅闻言眉头就蹙了起来。

心下有些懊恼,是他疏忽了,倒是忘了小媳妇儿还在家等他。该早些派个人回来递话的。周博雅于是撩了一眼桌上布好的菜,道,“这些都撤了吧,太晚了,夜里不易克化。叫厨房送些鸡汤面来。”

晚膳摆了快半个时辰,从定昏便摆了。

如今这天儿热,虽没凉透,但放了半个时辰味儿怕是也变了。管蓉嬷嬷低低地应了是,手下朝后摆了摆,丫鬟们立即将盘子都撤下去。

怕郭满饿着肚子,周家老父亲转身去进去拍郭满,叫她起来用些再睡。

然而郭满睡着了就等于睡死了,怎么拍都不睁眼睛的。周博雅心下十分无奈,睡成这样也算天生的本事。没办法,只能任由她睡够了:“满满身子不好,经不住饿。往后我再晚归,嬷嬷切记嘱咐她莫要再等。”

管蓉嬷嬷失笑了,“不是没跟少奶奶说,奶奶要等你,奴婢们也劝不住。”

修长的手指拨了拨郭满睡得软趴趴一团糟堆头顶的发髻,周家老父亲心里美滋滋的。养个闺女太粘人,也是一种负担。他眼中漾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仿佛春水一般荡开:“罢了,若是再有事晚归,我派人递话回来。”

既然不用膳,自然是要沐浴的。

周博雅性子好洁,周府上下都知道,日日都要沐浴更衣。有时候出了汗,一日得用几套衣裳。后厨灶上日夜温着热水,就是方便自家公子随时取用。

下人们鱼贯而入,一一向周博雅的方向屈膝行礼之后。有条不紊地兑水,燃香,准备洗漱用具…管蓉嬷嬷不必亲自看着,趁机向周博雅禀了清欢清婉之事。

摇曳的烛光下,周博雅微扬的嘴角就沉下来。

周博雅平素很少发怒,一旦发怒便十分吓人。西风园的下人心中清楚,所以此时感受更为敏锐。正屋内外霎时间一片沉寂,只余细碎的虫鸣声。屏风后头正为他准备换洗衣物的丫鬟们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大动静,生怕这时候招了主子的眼。

“奴婢知道,清欢姑娘清婉姑娘自幼在主子身边伺候,情分与一般丫头不同。”管蓉嬷嬷瞧一眼周博雅的脸色,慢吞吞地说着。想着郭满之前的交代,她只道:“少奶奶心里也清楚,轻易不会处置,且等公子回来。”

情分不情分的,倒也说不上。不过是用了十多年,习惯有这么个人伺候。不过再怎么习惯,下人便是下人,犯了忌讳就是犯了忌讳。规矩摆在眼前还明知故犯,这就是心术不正。

周公子这方面素来拎得比谁都请。长指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笃笃笃的声音,彰显出主人此时的不悦。

默了片刻,他忽然问一句:“清欢的脸如何了?”

“破了相,大夫说不好治。”管蓉嬷嬷与两大丫鬟没冲突,自然是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她将其中详情一一与周博雅分说,没偏袒谁,也没抹黑谁。见自家公子听罢许久没做声,便又补了一句:“一道口子从眼角剌到耳朵根,肉都被抠了一道走。”

周博雅闻言就垂下了眼睑,面色愈发淡漠。

管蓉嬷嬷从旁看着,心里也有些忐忑,实在拿不准他怎么想。

“如今人关在哪儿?”忽而又问。

“清婉姑娘被关在后院柴房,”没指名道姓,管蓉嬷嬷愣了下,立即明白他问的谁,“至于清欢姑娘,伤着脸人有些恍惚,再者今日这事儿错不在她。少奶奶怜惜她遭此意外,打发回屋歇息了。少奶奶仁善。”

低低地垂着的鸦青睫羽半遮眼眸,不得不说,周博雅心里十分恼怒。清欢清婉是他身边贴身伺候的,这是在说他管教无方。

“去把人都提上来。”

管蓉嬷嬷刚应了是,转身下去提人,周博雅手边的脑袋动了动。

他于是低头去看,就见睡得四仰八叉的郭满揉了揉鼻子,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不知在想什么,他面上不见温柔之色,就这么注视着她。

郭满头脑昏沉,眼前人影儿还是虚的就先咧开了嘴笑得灿烂。然后就听郭满那讨喜的嗓子亲亲热热地道:“夫君你回来啦!”

周博雅心下突然就松了。

郭满其实是憋醒的,喝太多水,硬生生从睡梦之中被憋醒。郭满有些急,小腹涨,若非顾及周博雅在,她恨不得闷头赤脚跑下去解放天性。于是坐那儿就不老实,没说几句话,眼睛老往榻下瞄。

可瞄半天找不找鞋,一张小脸都憋紫了。

周公子:“…”罢了,给她拿双鞋吧。

唤了丫鬟进来伺候,他去了外间审问清欢清婉。

两人跪在地上,外间鸦雀无声。清欢垂着头,温婉整洁的清婉衣裳这一块脏那一块污,狼狈得完全没了平日的体面。此时仰脸看着周博雅,泫泫欲泣的。周博雅淡淡扫了一圈便收回目光,抬腿走至上首坐下来。

这时候双喜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端着一盘像极了蛋羹的吃食和一盏甜花茶进门。不过色儿不像,味道极其香甜,隔老远都能闻见香。

送至周博雅的跟前,双喜便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下去。

内屋,郭满放松之后就在竖着耳朵听。显然外面都在压低了嗓音,她听半天就听到清婉的嘤嘤哭声。心里好一番纠结,到底没出去掺和。大家公子都是十分看重脸面的,身份越高,脸面就越重。

接受了贴身下人代表着主人的脸面这个设定,郭满现如今很能体会周公子的心情。今儿这事儿不论真假,他面上无光。

别人丢脸你还去看热闹?那不是单纯,那是讨人嫌。

周博雅什么性子,没人比她们俩更清楚。清欢从出事儿就绷着神经,没报什么侥幸。清婉却不同,在被拉上来之前她是笃定了自己在周博雅心中分量不一般。然而正主回来了,对上周博雅那双淡漠的眼睛,她心中底气一下子就空了。

清婉哭了半日,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实话。

管蓉嬷嬷人没走,身为管事嬷嬷,自然什么事儿都得她善后。周博雅此时的眼睛落在这盘古怪的吃食上,虽没尝味道,鼻下却有一股极为香甜的气味萦绕不去。他冷凝的眉眼,几不可见地柔和下来。

周公子有些窘迫,单手拄唇,轻轻咳嗽了一声。

管蓉嬷嬷顿时失笑,面上一派正经地道:“少奶奶今儿在后厨捣鼓了小半日,亲力亲为,特意为公子您做的点心。”

“哦?”周公子蜷在广袖中的长指动了动,淡淡道,“那真是辛苦了。”

“可不是?”管蓉嬷嬷心道什么她们家公子没人气儿,这不是十分有人气儿?“公子不若尝尝,不耽搁事儿,少奶奶可是忙活了许久。”

清婉不愿说,那便清欢先说。

周公子理所当然地执起了小勺,不咸不淡地吃着。

清欢经历了这一遭,心里已经天翻地覆。今儿想了一天,她略显浮躁的性子突然就沉下来。此时听了话,恭敬地给周博雅磕了头。抬起脸,便平铺直叙。

她面上敷了药,半张脸遮着。虽说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这般冷静的态度,反倒比一旁哭哭啼啼的清婉更有说服力。

在周博雅的眼皮子底下,清婉可不敢使下作手段。只愤恨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清欢,用眼神告诉周博雅清欢她在骗人。周公子全部心神都在点心上,连半分余光都没分给她。清婉这般俏眼做给瞎子看,心里着实呕出一口血。

清欢说完,就听上首清淡的嗓音公平地道:“清婉你又如何说?”

清婉自然是狡辩,奈何她今儿每狡辩一句,清欢就能堵她一句。每哭诉一句,清欢都能反问一回。这般来来往往的,直驳得她哑口无言。

“你,你!!”清婉还没在口舌上吃过这种憋屈,急得脸都涨紫了。

事情已经很明朗,多说无益。

周博雅放下勺子,接过帕子擦了手指便做了安排。

“清婉跋扈,不分尊卑,不敬主子,今日起将至四等,往后绝不再用。人先送去静室,管蓉嬷嬷打发出去吧。”他顿了顿,“至于清欢,今日之事虽无大过,但伤已铸成,再占着一等丫鬟的名分也不妥…少奶奶既然怜惜你,便稍作宽容,降级二等,暂留在院中伺候。”

清婉一听这个处罚,面上血色瞬间褪尽了。

脑中一阵一阵的嗡鸣,她都顾不上梨花带雨。飞快地爬起来就想抱周博雅的腿。然而被下人拦在半路,顿时尖利地哭起来:“公子,公子你不能这么狠心!奴婢伺候您十年…少奶奶先前都还没说过降等,公子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清欢却是听到这个结果,感激涕零:“奴婢多谢公子宽宥,多谢少奶奶仁慈。”

周博雅嗯了一声,落下一句‘嬷嬷去处置了吧,’转身便走。

第40章

人拖下去, 整个院子都安静了。

往日里清婉有多气派多体面, 下场就有多恫吓。公子处置起来, 半分情面不留,丫头婆子们再不敢把眼睛往这儿瞄。生怕被惹来迁怒,个个都紧着皮, 噤若寒蝉。

这就是高门大族, 甭管你资历多老,爬到了几等,规矩就是规矩。

夜渐渐深了,明日还有早朝。周博雅要早些歇息,事情便全权交于管蓉嬷嬷去安排。方才准备的水已经凉了, 双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拎着婆子悄无声息地进去换了。管蓉嬷嬷指了两个壮实的婆子将瘫倒在地的清婉拉起来,转身便行了礼低声告退。

周博雅摆摆手, 人已经进了珠帘,几人便架着清婉告退了。

清欢跟着婆子走了一段路,心神俱创的清婉凋零得仿佛一息之间枯萎的栀子花。这时候回了神,把一腔的愤恨全怪在了清欢的头上。

清婉只觉得自己被清欢给诓了!这种人最令人作呕了, 面上装得一幅情深义重,实则心思最歹毒的就是她!她清婉自幼在公子身边, 公子对她的伺候从未有过不满。若非清欢故意挑破, 公子今日又怎会这般对她?瞧瞧, 脸丑成这样还能留下来, 果真是个心机深沉的贱人!

清婉心中恨得要命, 指着清欢,张口就是不绝于耳的谩骂。

“奉劝你歇口气,静室就在前头了。”清欢仿若无动于衷地说道,“若不凑巧叫管华姑姑听见了,你不脱层皮也不会好过。”

清婉顿时如被掐住脖子的鸡,脸涨得通红。

清欢冷冷觊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岔路处,那与管蓉嬷嬷几个人分了道儿,她转头慢慢往西厢那边走去。

夜色越发暗沉,月色如水洒落,地上好似铺了一层银白的霜。漫天的星河闪耀,映照得周家整个院落处处清晰可见。清欢边走边仰头看了遥远的星空,灵台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一片。

屋里又恢复安静,有小丫头低眉顺眼地小跑着进来收拾残局。

四下里静悄悄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地将地毯迭起的褶皱抚平,再无声地退出去带上门。正屋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但西风园的人心里都明白了一件事,周家嫡长孙,从来不是个好性儿的人。

屏风后头有水声传来,嵩山瀑布水墨根本遮挡不住里面的活色生香。浴桶里坐着的那个人,肌理骨骼俨然漂亮到一个过分的地步。

郭满挠了挠额头,不知要怎么形容,总之感觉有些怪。

倒不是说同情清婉清欢吧,只是觉得周博雅行事有些太过冷硬了。郭满搞不懂,就算清婉她们俩是种在院子里一棵树,养十年的话,也该有点不舍的吧?这么轻易就处置了,她觉得自己这段时日大约是错看了里面那个男人。

周公子的宽容与温柔,似乎并非表面那么一回事。

心里好一番纠结,郭满也不想这么矫情。但大体源自于她奇准无比的直觉,她总疑心自己是不是嫁了个黑心包子。

盘腿坐在床上,她两手不停地挠头,发髻挠得跟鸡窝似的。她安慰自己,估计还是她太小题大做。毕竟周博雅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儿。既没砍人手,也没砍人脚,更没动不动来个‘来人,拖下去杖毙’,他只不过降等。职场上做砸了项目,被撤职解雇很正常。这么一想,郭满又觉得周公子其实很温柔。

抬头看向屏风那头,周公子正缓缓从浴桶里站起身。

还沾着水珠,颀长优美的身段透过屏风朦胧地印在郭满眼中。肌理流畅,肌肉紧实,宽肩、窄腰、腿修长…背上因弯腰取物而微微凸出的肩胛骨,漂亮得惊人。郭满瞬间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胡思乱想飞到天边去。

目光灼灼地盯着,心道这时候谁还有空管什么清婉啊,不看几眼就是傻瓜!

感觉到火辣辣的视线粘在背后,周公子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要被烧出两个洞来。他此时背对着屏风僵硬地站那儿,想转个身都不好意思。面上连苦笑都摆不出来,周博雅一时间竟无语凝噎,满满这丫头那破眼睛是往哪儿放呢!

直到周公子实在受不了,随手抓了托盘上一块玉佩,嗖地就往身后砸过来。

郭满正眯着眼睛笑得猥琐,玉佩不偏不倚地正中她脑门。虽说控制了力度,但这精准度,郭小色女还是痛得捂着额头闭上了眼。周公子眼疾手快,转身抓了亵衣就往身上套。那架势,跟被采花贼调戏的良家妇女也没两样了。

穿好衣裳从屏风出来,亵衣半敞,墨发如水洒在背后。有几缕落在胸前,反而无端有股妖邪的媚气。周公子锁骨上还沾着水珠,走动间,顺着胸前的肌理滑下去。

活色生香,说得就是这个人。

眼看着郭满捂着额头诶哟诶哟地满床打滚,他顺手取了架子上一瓶跌打药过来。掰开郭满的爪子一看,肿了个包。郭满瞪大了眼睛控诉他,周公子面无表情地抠了一点在手心,一把贴她额头就开始替她揉。

郭满这下子是真痛了,脸皱成菊.花,嗷呜嗷呜地开始嚎。

周公子冷声问她:“好看么?下次还敢偷看么?”

郭满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但还是非常不怕死地点了头:“好看,还看。”

周公子被她这实诚的话骚得耳朵一红,哑口无言了半天,想不出话来驳斥她。这么丁点儿大的小姑娘,到底谁教的礼仪规矩?人都要养歪了!周公子俨然忘记这个小姑娘其实并非他闺女而是他媳妇,手下本还余了七分力气,这回全使上了。

直揉得郭满想一拍两散,咬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