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后抬手,示意打扇的宫人莫扇了。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北国十三皇子半个月后进京,届时陛下会下旨赐婚,还请周家表弟妹心里有个准备。表弟妹大可放宽了心,娴姐儿为大召与北国两国的友谊背井离乡,此等大义,本宫不会亏待她的。”

方氏垂眸吹着茶末,不言不语地听谢皇后说完。

“届时本宫将亲自会恳请陛下,册封娴姐儿郡主封号,上皇家玉碟。”谢皇后继续道:“届时她会从宫里出嫁。娴姐儿的嫁妆表弟妹也不必忧心,既然从宫中走,自然是本宫代为操持。本宫必定保证娴姐儿嫁得风光。”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方氏不能没有表示。

虽说心里知道其中内情,但皇后这般要别人家女儿替嫁还一副赐恩的嘴脸,方氏免不了有些膈应。顺手将杯盏搁到案几上,她站起身,淡淡道了谢。

谢皇后叫方氏来,就为了告知她这件事。如今见方氏并无任何不满,知道她出了名的好性,只当她接受了,便放了心。

端起一旁的茶水,浅浅呷了一口,谢皇后再说起其他事。

太子自幼由太傅教导帝王之术,君子六艺,说来周家应当与正宫亲近。但谢皇后与方氏不是一路人,素来都说不到一块儿去。往年逢年过节进宫参拜,都是由大公主打头,如今大公主不在,谢皇后与方氏说话便有些没滋没味。

说了不到一会儿,她便以身子乏了,打发了方氏出去。

方氏回了,宴席差不多要散。众多京中贵妇,元氏其实只与方氏一个人关系亲近的。方氏走了,她便淡漠着一张脸不怎么开口。旁边好几家想与她寒暄,说不上两句就冷了场。方氏回来就见元氏一个人做在一旁吃茶,绷紧的嘴角便忍不住勾起来。

平娘就是这个性子,也亏得她福气大嫁进了沐家。

回来与元氏说了好一会儿话,席便散了。

河洛公主赵馨容先走,后头四公主也跑了个没影儿。各家夫人见主人都退了,她们在坐着也没意思,于是也三三两两地告辞。

方氏心里有事儿,回程的路上没与元氏一道,先行回了府。

她马车刚到周家大门口,周家大门门口已经停了三四辆马车。马车上标着周府的家徽,方氏心里一惊,连忙叫下人摆上杌子。她踩着小杌子下了马车,巧的是那头马车里的人也正巧下来。王嬷嬷搀着马车里人的胳膊慢慢走,是大公主回来了。

方氏扶着苏嬷嬷的胳膊,急急忙忙便要上前。

就见那马车帘子一动,里头还有个人。

方氏心里奇怪,婆母在白马寺吃斋念佛,怎么还带了个人回来?于是往前走了两步再抬头,那个人也下来了。

杏眼桃腮,身姿窈窕,是个年轻的姑娘家。

第65章

大公主见正巧碰见了方氏, 便与她说了:“不必准备院子,芳姐儿跟我一块儿住。”

方氏愣了下, 芳姐儿?没听说过谁家有闺女叫芳姐儿的。她于是偏头去看那姑娘, 只见那姑娘缓缓抬起下巴, 浅浅地冲她勾唇笑了笑。方才没仔细瞧, 这时候正面看着, 方氏才发现这姑娘生了一幅极其乖巧的长相, 瞧着就讨人喜欢。

“芳姐儿?”方氏走过去,亲自上前搀扶大公主的胳膊,与赵琳芳正巧一左一右,“哪家的芳姐儿?当真生了副好相貌。”

赵琳芳害羞地低了头,粉颊薄红,眼睑低垂时,仿佛一朵娇羞的白莲。

大公主听她问, 瞥了眼低头的赵琳芳摇了摇头道:“晚些时候在与你说吧。”

芳姐儿家里境况不好, 也是实在无奈才投奔到她这儿。大公主怜惜赵琳芳身世孤苦, 自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话, 省得惹了人伤心。拍了拍方氏的胳膊, 她转而又问道,“府上一切可好?听说雅哥儿媳妇身子骨不是很好, 可传过太医瞧了?”

方氏还在打量赵琳芳, 闻言收回了目光, 又笑了下。

“满满的身子没什么大事儿, 就是太瘦了些, 太医瞧过了,说是得好好地进补。”

方氏可不会在外人跟前暴露自家媳妇儿哪儿不好,这几个月下来,郭满十分可是得她的欢心的。提起郭满,方氏乐意替媳妇儿在婆母跟前讨个好,“这不,雅哥儿有公务南下,满满不放心,特地跟了去。小夫妻俩和睦着呢!”

“你父亲也在说,”大公主也是笑,“这小丫头还挺懂事儿。”

方氏点点头,心道可不是懂事儿?

婆媳两说着话便进了内院。赵琳芳一路搀着大公主,嘴角含笑静静地听着,并没有讨巧或是什么的故意插嘴。只是方氏提到她时,才会笑着回几句话。既不会太殷勤又不会失礼,这般倒是显得这姑娘的教养极佳,行事落落大方。

大公主就是喜欢她的乖巧大方。

到了福禄院,方氏陪着大公主说了会儿话。大公主知道娴姐儿的事儿,便也没问。两人默契地都没提及娴姐儿,只大致说了这几个月府里的情况。

大公主听了点点头,表示知道。

方氏也没多待,见时辰差不多便告辞了。婆媳不在一处用膳,大公主摆摆手示意她自去,坐着歇会儿便要用晚膳了。于是命贴身伺候的王嬷嬷,先送了赵琳芳下去安置。

赵芳琳轻声谢过大公主,转身便随王嬷嬷下去安置。

京城府上多了一位娇客,郭满这里丁点儿不知道。她此时莫名有些奇怪,灯下的周公子气质怎么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他人此时站在阴影里,半张面孔映照在灯光下。明明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长相,隐藏在黑暗中却染上了妖冶。

“满满,在那儿做什么?”周公子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立在廊下。

清隽的身形与独特的气质,叫他在暗处也十分显眼。郭满回头看了眼,眨了眨眼睛。孙芸娘的这支血玉簪子还握着,就见周公子的目光直直地落到了她的手上。郭满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一脸诚实:“正在收受贿赂。”

周公子:“…”

双喜双叶两人脸涨得通红。姑娘真是的,怎么说话的!明明没有讨要东西,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孙云娘自己硬塞的。双喜有忍不住操心,姑爷听了这话该不会要觉得姑娘眼皮子浅吧?于是抬了眼睛,巴巴地瞄周公子。

抬了长腿走过来,周公子伸出一只手,摊在郭满的跟前。

“…干嘛?”郭满盯着眼前仿佛玉雕的大手。

周博雅无奈,抬起另一只手曲起手指直接给她一个爆栗:“还人家。”还敢理直气壮?收受贿赂当真了不起了,周公子就不明白了,这小丫头片子脑袋瓜里头成日在琢磨什么,“簪子这类东西,只有为夫能给你,旁人给的,就莫要拿了。”

嗓音清凉如水,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月光照清泉般优雅温润。

郭满一双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你说的。”

虽然她不想要簪子,但周公子这话她爱听。郭满喜滋滋地仰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撩人不自知的周公子瞧,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她麻溜地就把簪子还了。

而后牵了裙摆,乐颠颠地往周博雅身边凑过来。

周博雅手里还提着灯笼,生怕她莽撞地撞翻了烫着自己,连忙将灯笼拿远了些。这般胳膊一挪开,正好方便让郭满人靠他更近。抬眼瞥了眼孙云娘主仆,他垂眸冲郭满道:“夜深了,若没什么要事,随为夫回屋。”

别人家的府邸本就不像自家令人安心,周博雅是特地出来接她的。

郭满嗯嗯地点头,直接抱了他胳膊。

周公子显然已经被她磨得没脾气,她要抱就给她抱。一边手一扬,提高了灯笼正准备走,就听到耳后有娇娇怯怯的女声唤了一声:“公子请留步!”

孙芸娘是太惊艳,一时间看痴了忘了出声。

她在荆州长至十五的年岁,还不曾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周博雅的皮相真是太蛊惑人心,孙芸娘差点就忘了自己的悲苦还等着人给她伸冤呢。推开扶着她的丫鬟小枫,她莲步轻摇,缓缓地走到周博雅跟前就要跪下。

本以为周公子会像郭满一样伸手拦,谁知周公子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她跪下去。

膝盖直直地碰到地面,撞到青石板上,发出碰地一声响。孙芸娘痛得脸就是一抽,眼泪说出来就出来。她抬起了脸儿,哀哀戚戚地看向周公子。这时候也不求郭满给她递话,自己就倒豆子似的把身上发生的悲惨诉给周博雅听。

她说得声泪俱下,本身长得颇为清秀,任谁人看了都会心疼。

四下里静悄悄的,除了孙芸娘哀泣。

周公子立在一旁,高大的身形显得是那么的可靠。他一言不发地听她说完,不置一词。

芸娘说了一长串,眼巴巴地等着周公子的宽慰。然而迎着孙芸娘期盼的眼睛,周博雅启了唇,淡淡唤了声:“来人!”

孙芸娘顿时就是一愣,不明所以。

而后就见角落里忽然窜出一队手持武器的护卫。速度极快地将凉亭围起来。孙芸娘瞪大了眼睛惊慌地左右看,连声问这是要做什么。就见周公子带着郭满下了凉亭,月光披在他的肩上仿佛给他镀了一层荧光。

他十分冷漠:“宜城漏网之鱼,抓起来。”

话音一落,别说孙芸娘跟被掐住脖子的鸡,就是郭满主仆也瞪大了眼睛。

一声令下,护卫直接把人给拷走了。

郭满不禁咽了口口水,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周博雅!谁来告诉她,她家温柔美丽善良的周美人,怎么会是这样子?回头看了眼整个人懵得仿佛失聪的孙芸娘,郭满忍不住抓了抓手中的胳膊。

周公子胳膊肉都被她揪了一下,垂眸无奈:“又怎么了?”

“没,”郭满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不觉得她无辜么?”她父亲做了什么,她一个无知少女,其实并不知情。

周博雅笑:“满满觉得她送你的那根血玉簪子值多少银两?”

郭满眨了眨眼睛,大致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一城太守的女儿,随手一根极品血玉簪,满满还觉得她无辜么?”

郭满:“…”

吃的用的若都是来源于搜刮的民脂民膏,那因此而被逼死的穷苦百姓又怎么说?按大召的律法来说,孙云娘确实算不得无辜。郭满叹了一口气,她只是觉得那姑娘挺倒霉的,好不容易逃出来保住了一条小命。偏又自己上赶着送死,有点替她可惜。

两人回了屋,已经是戌时了。

周公子看着已经变了形的点心,俊脸明显都有些垮了。他家闺女难得亲自下厨做点心,居然弄成这样。周公子嚼着味道没怎么变但形状变了很多的点心,总觉得差了点儿意思。虽然有些闷闷不乐,但嗜甜鬼周博雅还是眼眨不眨地将一盘子吃完了。

此时一面涑着口,一面还手捧着卷宗在看。

郭满坐在梳妆台边由着双喜拆头发,身子养好之后,她的头发更漂亮了。

她如今除了没长成喜马拉雅,脸盘子还有些稚气以外,其余都是旁的女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一身雪白的皮子仿若最上乘的羊脂白玉,墨发又厚又密,唇红齿白,粉面桃腮,绝对称得上一个美字。

双喜双叶早在暗戳戳地等,盼星星盼月亮地就盼着自家姑娘初潮来。

慢慢替郭满疏通了头发,那头双叶也领着提水的婆子进来。周公子专心致志地看着卷宗,并没有出去的意思。

说来这也是郭满忍不住吐槽周公子的地方,她沐浴的时候周公子可从来不出去的。但一轮到他自个儿沐浴,她就看不得,哼!

屏风后头水兑好,郭满起身去沐浴。

郭满到底是个现代灵魂,平日里能教双喜双叶伺候,但沐浴都是自己一个人。双喜双叶经过这一年,也习惯了放她一个人沐浴。东西归置好便领着人出去,屋里便只剩下郭满跟周公子两人在。

静悄悄的夜里,屏风后头的水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郭满一面洗一面透过屏风看飘窗边看卷宗的周公子,那叫一个专心致志,那叫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于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笼包…嗯,小荷才露尖尖角。忍不住向天翻了个大白眼,等着吧周博雅!哼!

第66章

次日一早, 周博雅正在梳洗,郭满盘腿坐在床榻上挠头发。

昨晚到现在, 她一直在犹豫, 若不然直接把誊得药方给周公子得了。昨儿进城之后她便发觉了。城中戒严, 周公子怕她乱走又格外看着她。她根本没那个机会把药方递出去。特意跟来就是为了药方, 若药方发布不出去, 她不是白来了么!

郭满这边抓耳挠腮, 眼看着周博雅收拾妥当准备走,她连忙从床榻上跑下来。

周公子听见动静回了头,他眼睛自然就落到了郭满的脚上。白嫩的脚丫子踩在毛毡的地毯上格外小巧雪白,周公子眉头却蹙起来:“鞋子呢?”

鞋子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下面的话。

郭满满脑子该怎么解释,随意摆摆手当做回应:“夫君,妾身前些时候在花城, 偶然得到一本医学典籍…”

郭满纠结之时, 脚指头会不自觉地动。此时脚丫便动起来, 她自己却从未注意过, “昨儿听府里的下人说了此次时疫的病症, 总觉得十分耳熟。那个,夫君啊, 妾身来之前特意誊了一张方子, 应当是有些用处的。”

“去把鞋子穿上。”周博雅淡淡道。

救人要紧啊, 还穿什么鞋?她都热死了好吗!(…)

心里着急, 郭满想个更容易接受的:“夫君, 这药方可是古籍里的!”她着重强调这点,省得周公子不重视,“流传多年才独有这么一份方子,妾身是走了大运才弄到的。方子就在书桌上,不若你拿去给太医们瞧瞧?”

人走了过来,雪白的脚丫子近在眼前,周公子的视线不自觉锁定了那双脚。

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女儿家的脚不能随便露的?

然而郭满本人无知无觉。作为一个夏天穿吊带凉鞋的现代灵魂,她很难有脚丫子不能见人的意识。她虽说没亲自去过疫区,但病症真的对得上。

见她是好心,周公子便掰碎了与她解释:“此次时疫是新型病症,往年未曾有过记载,太医圣手们翻边大召医药典籍也不曾找到过相同的疫症。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满满的好心,为夫知道。但你要明白,从古籍里得的方子,即便有相似之处,也不太可能全然适用。治病与一般做事不同,即便只是一味药的偏差,也十分可能致人命。”

道理郭满当然懂,但她这个方子不是前人智慧,她图方便才瞎编的这个理由。她那个药方,其实是后世中医医药的集大成啊!

说着话,那双脚丫子跟抽筋似的动个不停:“夫君你带去给太医瞧瞧嘛!”

周公子眉头快拧出花儿来,实在很在意。

他干脆走过来,一把将人旱地拔葱似的直直抱了起来。郭满猝不及防地双脚离地,挂咸鱼一般半个上半身挂在周公子肩膀上,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在跟他说要紧事儿呢,周公子居然不搭理她,抱着她就往床榻那头送去。这人的肩膀又实在太硬,郭满胸口刚好抵在他肩膀骨头那一块。她可怜的一对小荷才露尖尖角,都要被他给压平了!!

疼到脸抽抽的郭满气死,挣扎挣不开,打他脸她下不去手。

脑子飞快一转,她扭过身子一口叼住了周公子近在咫尺的耳垂。含在嘴里,含含糊糊地威胁他:“快王我压来,无放我就咬泥!”

耳朵一热的周公子倏地浑身一僵,触电似的把人给放下了。

郭满脚落地之时还有些惊奇,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叫他放开就放开?郭满扬起了脑袋诧异地瞥他,就见周公子面上见鬼的神情一闪而逝。一双狭长淡漠的眸子,硬生生给瞪得圆了,里头似乎闪过一丝狼狈?

周公子眼睫飞快抖几下,见郭满还盯着他看,仓促地就别开了脸。

郭满:…这是怎么了啊?

周公子偏过了身,侧着脸嘴角拉了下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夫君?”郭满唤了他一声,该不会又生气了吧?

他压她小笼包她都没生气呢!周公子做人不能这么小气,郭满道:“药方你要带上么?妾身敢说,它十之八/九是有大用处的,不如带去给太医圣手们瞧瞧?”

周公子还侧着身站,没看她:“拿过来。”

声音低沉沉的,不似平日里清悦。

完蛋了!真生气了。郭满吸了吸鼻子,不敢再闹,小跑着去书桌那边将夹在食谱里的药方拿出来,转身屁颠颠地送到周公子的手上。

周公子接过去打开看,飞快一扫便折起来,塞进了袖子。

“外头不安全,今日一样,不准出去。”丢下这句话,周公子转身大步离去。郭满看着他去时如风的背影,悻悻地嘟了嘟嘴。

却说周公子出了院子,冷淡的面孔上闪过懊恼之色。

小丫头没轻没重的,方才闹起来,嘴唇不经意就蹭到了他的敏感之处。周公子自己都不知道,他耳朵上还有这么个乾坤在。虽说从未对郭满起过什么心思,到底身子年轻气盛,碰到了关键点自然就起了反应。

慢慢运出一口气将那点突如其来的反应压下去,周公子总算恢复了平和。

从院子到大门,那点反应也歇了下去。门口早早牵来一匹踏雪的黑马,他下了台阶,接过马童递来的缰绳便翻身上马,直接往城南药庐赶去。

小媳妇儿给的那个药方,他方才看了。周公子素来记忆超群,虽不是学医之人,但这些时日守在东陵城,太医们研制出来的药方他都会过目。方才那个药方,除了三位药材有偏差,竟真与太医生守门废寝忘食钻研出来的东西大致相同。

不管小丫头从哪儿弄来的东西,既然像模像样,那便送去药庐看看。

东陵城不大,从城南到城北才一个时辰的马程。道路上没什么人,周公子骑马又快,很快就到了药庐门口。太医圣手们为了此次时疫,窝在这个药庐已经两个月不曾挪过窝。都是年纪不小的人,不眠不休地辛苦这么久,难免难为人。

大热的天,有些累得很了的靠在热烘烘的药庐子旁边就睡着了。

周公子进来,直接亲自去找了太医院院首钟太医。钟太医还在后院那病患的房中,反复地检查病患,以便随时记录恢复情况。

听说周公子来了,立即净了手出来。

“病患今日的情况如何?可曾有大的恢复?”周公子密切关注这个病患的恢复,毕竟效用若能提上来,东陵城一半的人就不必耗死在这里。

钟太医还是那副样子,忧喜参半:“还在恢复,只是恢复缓慢。”

周博雅的心也沉了沉。

药物已经分发下去,如今并非怕救不了人,有太子在,没人敢断东陵城的草药供给。怕就是在怕药效发挥效用太慢,重病之人拖不起。

周博雅沉吟着死马当活马医,于是从袖子里掏出了郭满今早给他的方子,递给了钟兆元。不是学医之人,周公子不敢妄自定论,只说道:“这是内子偶然得来的一幅方子,听说治疗的病症与此次时疫十分相似。钟太医你看看,能否用这个方子试一试?”

钟兆元也不含糊,立即打开。

然而一打开,引入眼帘的是一排的狗爬字。一坨一坨的,要多糊有多糊,钟太医看到便伤眼地闭了闭眼。他们这类见惯了漂亮字体的人,实在是看不上这种十岁小娃娃都写不出来的狗爬。

周公子十分尴尬,摸了摸鼻子,怎么也得替他家小媳妇儿遮掩两句:“内子幼年病弱,腕子总使不上力。疏于练习,叫钟大人见笑了。”

钟太医想找个点描补一下,也干巴巴地笑着寒暄:“哪里哪里。字丑确实是丑了点,可好歹一个一个的,能叫人看懂。”

周公子:“…”

钟大人:“…”

默了默,太医院院正干脆放弃描补,低下头,专心致志去看药方。

因着上了年纪,看得慢,他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脸色才渐渐变了:“这,这方子…”钟太医激动的手都在颤,“对啊,对啊!原来如此,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位开方子的人大才啊,这儿就该用这一味药材才对!”

嘴上这般嘀咕,他此时看着这狗爬字,只觉得越看越喜爱。

“周大人,”钟太医看了药方,忽然间茅塞顿开。仿佛这些时日蒙在眼前的那一层纱被揭了去,他立即就明朗了,“这个方子或许真能试上一试。”

“不若召集众位医疗圣手们看过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