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他虽说听闻周太傅家长孙惊才绝艳, 却从未亲眼见过。

在胡霍看来, 京城传出名声的‘才子’‘才女’实在多了去了, 大多不过是世家子弟为了博名利自己传出来的,没多少含金量。况且即便这周家长孙有几分才起,但那也不过都是些纸头上和官场上尔虞我诈的本事。可他们昆城不一样, 来这大召边陲, 要得可是真枪实弹的手头功夫和排兵布阵的军事才能。

再好的名声,没亲眼看亲自感受, 他也不敢用。

此次办宴, 一是为了叫手下了解情况, 切莫鲁莽得罪了京城权贵。二则也是想借此机会看看周博雅的本事。如此一来, 洗尘宴自然必不可少。曹氏跟胡霍驻守西南多年,夫妻同心,自然知道丈夫的意思。洗尘宴便特意设在了营地的西北校场。

周博雅接到下人递话,勾了勾唇角便一口应下。

洗尘宴就设在次日,说急也不急。

曹氏派来别院的下人被石岚引进门,冷不丁瞧见朴质的木桌后手捧着书端坐得笔直的周公子,芝兰玉树,眉目如画,只觉得主子的顾虑其实也不无道理。这般仙气得人儿,一看就是金玉堆砌着养成的,哪里像是能在战场吃苦的?想着曹氏的嘱咐,他特意提醒了周公子宴上设了女席,赴宴可带女眷随行。

周公子头也不抬,只淡淡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吩咐石岚送人出去。

次日一早,胡家的马车便来了别院接人。

周博雅将郭满从被窝里捞出来,郭满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碎了。

昨日夜里,周公子嘴上说着明日有事,夜里决不会闹太晚。结果哄了她松口之后,就被人超长耐力地压着狠狠操练了两回。郭满软趴趴靠他怀里打哈欠,第一百八十三次提醒自己,锻炼身体是必要的,否则她要迟早被这男人做死。

温柔的男人大多虚伪,禁欲的小半年里人五人六的,一开闸就死不要脸了,哼!

不要脸的周公子其实还是要脸的,这点,伺候的下人有亲身感受。比如每当折腾的过了,郭满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用一幅谴责的目光幽幽盯着他的时候,他还是会一本正经地红了耳尖。比如在榻上榻下从来都是两副面孔,榻上没羞没躁,榻下随便调戏一下就炸毛…装模作样得要命,就没见过这么别扭的人。

郭满以及一众下人心里早把他这属性给吐槽的体无完肤,十分鄙视。周公子哪怕猜到郭满心中所想,却还是依旧故我。

郭满其实已经都看淡了,他非得假装自己依旧清纯,她就假装配合他好了。

唉,谁叫她宠他呢?

郭满摇摇头,扶着丹樱的胳膊去上妆。

胡家的洗尘宴,周公子虽没说什么,郭满其实也差不多知道轻重。说到底,还是惠明帝赐下的兵符。周公子此次南下,说是说胡霍亲自求来支援西南的,但惠明帝却是把整片西南驻兵的兵符赐下来了。

这般一动作,周公子的行动方便了,却又难免叫有心之人多想。

况且,惠明帝派了周公子来,并未曾言明何时召他回京。不知内情的人,自然会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周公子的来意。郭满平日里虽说吃吃喝喝的不大不管事儿,但每日与周公子同吃同睡,她就是睁眼瞎也该听到些东西。知道入西南第一步很重要,她不能马虎。

别有用心地梳妆了一番,出来才发现门口安排了两辆马车。

郭满一身正红的礼服,平常搁箱底的三品淑人规制的首饰此时戴在了头上。清艳的小脸儿上懒散促狭的笑全收起来,一副高官夫人的模样。她穿得正式,行动间颇有不便,此时正一手瞧着裙摆一手抓着周公子的衣袖从款款门里走出来。

裙摆有些长,怕走太快踩着裙角,一路求稳走得非常慢。迎面就看到一身玄色劲装双手抱臂懒散靠在别院门口石狮子上的沐长风。

只见他满头墨发用一根红木簪子簪着,未曾束冠,有一律碎发随风洒落,显得为人十分不羁。此时他的眼睑低垂,一腿撑着地一腿散散支着石狮子的底座。明明是懒散的姿势,却显得人身姿颀长又挺拔。自从拔出了蛊虫,沐长风的身子便恢复得飞快,这两日虽不能大动干戈,却已经能四处走动了。

似乎听到门内动静,他抬起了双眼,见着来人忽地勾唇角浅浅一笑。

郭满猝不及防间对上他的眼睛,心里猛一抖。

飞快垂下眼,郭满捂着砰砰跳了一下的胸口便蹙起了眉头。正当她心里闪过怪异,就见身边的周公子脚下不疾不徐的步子倏地一顿。继而迈开长腿,他两步上前去与沐长风说话。沐长风见周公子过去,嘴角的笑意扩大,郭满莫名悬了下的心才放下来。

原来是错觉…

郭满暗暗拍了拍胸脯,简直吓死,方才她差点以为沐长风在对她笑。

“怎么现在才出来?”沐长风抬眼对上台阶上的周公子,懒散地放下手臂,姿态颇为随意地道:“恭候你多时了博雅公子。”

周博雅半抱半扶着郭满上了马车,顺手还替郭满正了正鬓角的珠翠,回过头也弯起了嘴角。狭长的凤眸懒懒一挑沐长风,闪过一丝笑。抬手放下车帘,遮住车里的人,周公子清凉的嗓音说起话来有一股幽幽的韵味:“孤家寡人自然动作利索。”

沐长风蓦地被噎住了。

他点了点下巴,抬起长腿往后面一匹枣红大马走去,“看来本公子坚持不娶妻是对了,这人啊,果然还是一个人最自在…”

周博雅却是挑眉笑了下,命石岚也去牵一匹马来。

一直随侍在大门前的别院管家立即顶着满脸的褶子,招手唤来一个马童。马童听了话飞快地跑开,不出一炷香的功夫,牵了一匹黑马过来。

周公子于是翻身上马,低声说了句‘走’,车夫一甩马鞭,催车赶往胡家。

且不说两大当世少见美男子并驾齐驱,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交头接耳地猜测被夹在中间的马车里坐着什么人。就说他们才将将过了坊市,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从围观的人群中窜了出来,直愣愣地往郭满的马车前撞了过去。

她冲得飞快,虽不曾撞到马蹄子底下,却是一出现便惊了郭满的马。

只见那马儿当空嘶鸣,马蹄前扬,不可控地就横冲直撞起来。车夫死死攥着马缰,马鞭不停地打在马屁股上,连声呵斥叫马儿停下。然而越是呵斥,这马儿越惊慌。周博雅瞬间就变了脸色,弃马便飞身追去。

与此同时,另一道黑色的身影也飞速追了出去。

沐长风几乎是没过脑子,直接跃起,踏着胯.下之马的头,身形更快地在坊间两边的屋舍之上闪烁。两人的武功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路数同出一源,轻功更是旗鼓相当。只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飞快地闪动,眨眼间落在了马车前。

几乎是同时,周博雅与沐长风各自飞起一脚,狠狠踹向了马肚子。

马儿一左一右受到脚力的重创,只听咔咔清晰的两声骨裂的声音,受惊的马身体呈现古怪的折型,瞬间口吐白沫,停下了动作。而后便是轰地一声巨响,马儿倒在了地上,溅起了四处的灰尘,迷人眼睛。

车夫已经吓傻了,被马车甩下来,摔倒在一边也不知道爬起来。

一黑一白的两人面上都是惊慌,两步上前便各自抓起了车帘的一边。然而抬起的一瞬,彼此对视一眼,愣住了。郭满便是这时候手软脚软地从马车里爬出来,她什么都来没看,跌跌撞撞地就跑到一边去先吐为快。

马儿受了惊,又一路没头没脑地疯跑,颠得她肚子里翻江倒海。郭满白着脸蹲在角落里,额头上还顶着大包,耳朵嗡嗡嗡地响,苦胆汁都要吐出来。

丹樱双叶俩吓得半死,白着小脸爬出来,连忙小跑过去替郭满抚背。

周公子大步走过去将额头丝丝渗血的郭满小心地搂在怀里,回过头看向一脸惊慌跟过来的沐长风,目光沉沉。

沐长风低下头,须臾,苍白一笑。

第159章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横冲直撞, 马儿沿途撞翻了诸多摊贩的杂货摊子。百姓们听到动静巴巴凑过来看热闹,交头接耳地便将一行人围在了中间。周公子默默将郭满的脸按到怀中, 冷冽的目光暗含警告地扫视了一圈。

围观看客心中一凛, 皆低下头,周博雅方才小心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石岚,你且先行去胡家走一趟。”眼睛直勾勾盯着沐长风, 周博雅淡淡道, “与胡夫人言明缘由。我与少夫人耽搁片刻, 稍后会到。”

石岚的目光在周博雅与沐长风之间转了转,低下头应是。

沐长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 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梦中情形如何,现实又如何, 沐长风尚且分得清清楚楚。不管他梦中与阿满曾有过怎样的亲密无间, 赤,裸的现实却是, 阿满早已是博雅明媒正娶的妻子。作为挚友, 他心中就是有再多不甘, 也必须尽数咽进肚子里。

可是这般无声地咽下去,心口犹如压着一块巨石, 梗得他一颗心都痛了。

沐长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黯然, 如今木已成舟, 他连争取的立场。眼睛若有似无地扫过安静窝在周博雅怀里的郭满, 他烦躁得一脚踹在马车车厢上。只见那破损的马车飞出去, 嘭地一声巨响,砸在不远处的围墙上。落地的瞬间,车厢瞬间碎裂。

沐长风一句话也没说,转过身便大步离去。

周博雅慢慢松开捂在郭满耳朵上的手,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对于沐长风这几日接连异常失态,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大致猜的到缘由。然而猜到也不能明言,这种事情一旦说出口,不管是对郭满周博雅夫妻还是对沐长风,都不是一件好事。

诚如他所想,前世今生如过眼云烟,沉默才是金。

广袖垂落,遮住了怀里郭满的身影。周公子抬起了眼帘,静静看着沐长风大步流星远去的背影,黝黑的眸子里光色明明灭灭,晦涩难言。须臾,又归于平静。长风什么都不说,周公子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况且就算他如今知道也于事无补,何必徒增烦恼?

耳边是嗡嗡恼人的窃窃私语。

看客们有在可惜四分五裂的马车与倒地不起的骏马,也有担心马车中贵人伤重。有热心的人向周公子指了昆城最负盛名的医馆,催着周公子赶紧带伤患去看看。周博雅低头看了眼额头肿得一指高的郭满,不敢耽搁。谢过热心人,顺着他的指路方向抬脚便去。

周公子压低了嗓音:“满满,为夫带你去看大夫。”

郭满此时两只耳朵里嗡嗡的,根本听不清。额头的肿包还在丝丝渗血,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脑震荡了,此时额间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

“嗯,”郭满压制住欲呕的冲动。

靠在周公子胸口减少震动,“你快点,我有些想吐。”

周公子一急,落下一句‘查’,抱着人便大步流星地往医馆而去。

方才突然惊马,幸亏郭满机灵,死死抓住了车厢的车窗边缘不放。虽说她素来坐吃等死没什么力气,手劲也小得可怜,但这般多亏了她稳住身形。否则马车左甩右撞,以她这小身板,怕是得被惯性给甩飞出去。到时候是死是伤,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额头上肿起的大包,也是最后甩得太狠,她实在抓不住才撞到了桌拐角。老实说,若非丹樱小姑娘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她,她都能就这么在车里磕死。

除此之外,她身上其实都还差不多。

郭满苦中作乐地觉得自己活得也挺皮实的。瞧瞧她这一年半的功夫,遭人下毒出车祸绑架都经历了一遭,运气到底是有多背。她一面按着抽抽直跳的太阳穴,心想赶明儿得去庙里得给自己烧炷高香,好好去一去霉运。

然而这话还没嘀咕完,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周博雅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顾不上走,脸色刷白地直接从地面飞掠到屋顶。沿着屋脊慌张地跑了起来,素来淡然的面孔崩了个彻底。

低矮的街道屋脊上,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恍若飞鸟,瞬间闪过眼前去。

留在原地的清风面无表情地看着主子渐渐只剩一个白点的背影,他一甩腰间佩剑。只见佩剑蹭地一声出鞘,白光一闪,他抬眼冷冷扫视一群围着的人群。四周看客被他身上煞气所摄,默默退开,拥挤的人群便闪开一条空路。

虽说事发突然,那害得少夫人重伤的人,主子必然不会放过。

心知主子此时心中必然是怒极,他于是半点功夫不敢耽搁,立即去查了。同样被留在原地的双叶双目通红,看清风动作,立即爬起来。清风回头看了眼,没管。交代了几个家丁务必将这附近搜,面无表情地折回先前马车出来的坊市。

虽说一闪而过,并未曾看清楚。但看身形,方才惊扰马车的人显然是个女子。赶在主子回来之前,他得将那女人找出来。

清风动作很快,常年随周博雅查案,这点小地方查个人轻而易举。

不出半个时辰,清风就把心虚的女人从人群中揪了出来。惊了胡家马车的是一个舞姬乐坊的舞姬,二八年华,相貌生得颇为清秀可人。

那女子似乎也没料到自己贸然冲出来会惹出这么大祸事,等马儿横冲直撞,都已经收不住手脚。舞姬吓得三魂飞了七魄,被胡家护卫押到清风的面前,嘴还没张开,就已经被吓得手软脚软好似一摊软泥,跪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嘤嘤直哭。

清风眉头直皱,双叶却是不会怜香惜玉,上去就一巴掌扇偏了舞姬的脸。

“老实点!”双叶心里气得要命,阴沉沉地喝道,“你以为你弄伤的是何人?这可不是在你乐坊,少拿哭哭啼啼这一套来糊弄人!”

舞姬一个哭嗝梗在喉咙里,顿了顿,乖觉地闭嘴了。

她怯生生地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清风,再小心翼翼地看着双叶,确定没人怜香惜玉才开口说话了。谋害官家夫人这大罪她委实不敢认下,只能可怜兮兮地为自己辩解。说自己并非故意,只是方才挤在路边看热闹,不小心被人给挤了出去。

说罢她又挤出几滴眼泪,端得好一幅梨花带雨。

双叶闻言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

惊马哪有这么凑巧的?三匹马齐头并进,要受惊也该一起受惊。怎地只单单自家主子的马车惊了?况且,一般马是那般好惊的?通常用来套车的马,性情温顺,行路稳妥。没道理这舞姬从一旁冲出来,就自家姑娘一个人倒了霉。

双叶冷冷盯着这个女人,直觉她在撒谎。

事实上自从郭满上次被绑架后,双叶对发生在郭满身上的任何事都警惕万分。此时狐疑地打量着这个舞姬,心中不信。舞姬却仿佛被看透了心般浑身一僵,不敢与双叶对视,柔弱地低下头,眼神不自觉地闪了闪。

双叶敏锐察觉,眼睛不由地眯了起来。

清风一句话没说,只手下一挥,开门进来个黑脸的护卫。他指着舞姬叫护卫将人绑起来先带去别院,而后又回头看了眼双叶,方才大步离去。

这昆城说大不大,但因地处边界的缘故,人员鱼龙混杂,十分复杂。派出去查这女子的人尚未回来。如今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过这女子的一面之词。多审问无益,不如将四周可疑之处全查个遍,等主子回来再说。

等了又将近半个时辰,去查白衣女子的人还未回来。清风看着已死的马尸,眉头拧得快夹死蚊子。不知是他看错还是真是如此,这马儿似乎中了古怪的毒。

想着可能看错,他便又多查了几遍。

清风不是专注学医的,只大概了解些皮毛,自然分不清马儿到底中了什么毒。但马儿的异常加这尸体上的古怪,说都是凑巧,也不大可能。

周公子抱着包扎好伤口的郭满回来,清风便将发现告知了他。

怎么满满的身上总是出这等事儿?周博雅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然而还未张口,郭满倒是先转过头说:“你不如去别院,把雾花姑娘请来瞧瞧看。”

清风一愣,看向郭满,这倒是提醒了他。

须臾,周公子笑了,拍拍郭满的后背笑道,“你到是脑子转得快。”

“都说毒蛊不分家啊。雾花姑娘常年与毒虫蛊虫打交道,应当熟得不能再熟了。”郭满伏

在周公子的肩上,发髻已经散了,绝非出门之时严谨的模样。显然为了方便擦药包扎,周公子替她拆了发髻重梳。

“若是马尸真有什么古怪,她定能一眼看出来。”

“兴许吧…”

清风不敢抬眼看女主子,只拿眼神询问男主子的意思。见周博雅淡淡地点了头,他弯腰向郭满行了一礼,立即就去了雾花的院子。

郭满抬了下巴,硬撑着继续跟着看到底怎么回事。

雾花这几日才收拾了巫霜花,正有些兴致懒懒。听说了郭满找她,便放下药杵子懒懒跟了过来。然而人还没走到马尸跟前就捂着鼻着淡声道:“算你们还有点眼光,竟然看出不同。不过,这马中的是蛊非毒,劣等的食肉蛊。”

周博雅:“…何谓劣等食肉蛊?”

“就是一种专食内脏的蛊虫,中了蛊者,会被这种蛊虫从内到外吃个干净。非常好养,通常半个月便能一盅,每一盅至少能养出三只。”雾花布满图纹的半张脸依旧狰狞,她解释道,“但这种蛊虫我们苗寨是不愿养的。上不得台面,还恶毒,也只有隔壁几个小国很盛行养这种蛊…”

“你说真的?”周公子唇角抿了起来,神色严肃。

雾花点头,“自然。”

周博雅神色渐渐严峻起来,这事儿,似乎有点蹊跷。

第160章

边境地区鱼龙混杂, 有边缘小国的人出入实属正常。

突然冒出这种恶心又凶险的东西,光凭苗女的一面之词,是不足以断定这件事就全然是边缘小国的人做的。毕竟雾花只是说他们苗寨的人不喜饲养食肉蛊,却不代表他们不会。若是有人借此生事, 也并非不可能。不管怎样, 这件事务必要彻查。

“关于食肉蛊,可否请雾花姑娘说得更详尽些。”

“这倒不是问题。”雾花很干脆地点了头,前几日才料理完了巫霜花, 她如今闲着也是闲着,“若关于蛊毒, 大人若想知道,民女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公子谢过她, 小心地将郭满放下, 扶去一旁的空椅子坐下。

雾花捏了捏眉头,感觉额头一些疲惫突然处置了巫霜花, 她也耗费诸多心神, 正想着周博雅这里若无其他事,她便要回院子去捣草药了。然而郭满经过她,身上清淡的药膏味儿飘过来, 她就突然回头看了眼坐下的郭满。

须臾, 她眉头微拧:“少夫人身上,今日可是用了别人送来的脂粉?”

郭满一愣, 不知她突然说这句话何意。旁边周博雅眉头一皱, 抬起头看向雾花。

雾花则走了过来, 在郭满手边的位子坐下,“大人若信得过民女,叫少夫人与民女瞧瞧。”

周公子顿时心中咯噔一下。

他回头看了眼郭满,郭满也是一脸茫然。周博雅不知这苗女做什么,嘴唇淡淡地抿了起来:“难道你发现…满满身子有事?”

“这倒没有。”

雾花耸耸鼻子,摇了摇头:“就是闻着少夫人身上这草药的味儿,觉得有些不大对。”

话音一落,周博雅的脸就变了。

“哪里不对?”

说着一股煞气从他身上泄出,连屋里的温度都降了下来。周公子看向敷在郭满额头的伤药,表情渐渐冷冽。

雾花冷不丁被他吓一跳,她默默缩了手脚,总是不能习惯这如玉郎君翻脸比翻书快。搓了搓胳膊,她只见开口点明:“夫人身上,似乎有点引虫粉的味儿。”

雾花与苗寨里的孩子一样,自幼便与草药毒虫打交道。盖因在辨药识草方面天赋异禀,论起医术蛊术,整个苗寨怕是无人能及她半分。就像现如今,郭满身上的味道,哪怕只是很轻微很轻微的一点点,她也清晰地闻出来。

“何为引虫粉?!”周公子嗓音不由地绷紧了。

郭满偏头去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这一刻,总觉得她家周美人的瞳仁像猛兽般竖了起来。

雾花直感觉寒毛直竖,当真是怕了周博雅,“难道你们一路回来没发现异常?引虫粉,顾名思义,招引虫子的药粉。每个巫蛊师都会制,抓虫子练蛊时候特制的药粉。”

她指着郭满,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虽然味儿很淡,但决瞒不过民女的鼻子。”

周公子眼神射出了利剑,脸瞬间敷了一层冰。

明白引虫粉的意思,再看郭满出事便知这是故意谋害了。毕竟引虫粉与食肉蛊撞在一起,无声无息便能要了人命。周公子低头看向郭满渗血的额头,看她接连受伤,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不必雾花出言解释,周公子与郭满夫妻俩对视一眼,默契地想起一个人。若是真有人故意谋害郭满,那便是她了。

“是私怨。”

郭满眉头拧了起来,感觉十分恶心,“雾花姑娘,那个巫霜花你可是放回去了?”

早在给沐长风解了蛊的当日,雾花便去马不停蹄去关押巫霜花的柴房里收拾了巫霜花。如今这都把人放回去好几日了,雾花点点头,眉眼中都是报复了仇人的快意:“听夫人您的主意,民女在她身上种了真言蛊,也毁了她一张脸…”

说着,她忽然意识到郭满话里的意思:“…您怀疑是巫霜花报复?”

这是自然。

郭满抓了抓胳膊。毕竟私怨的话,除了巫霜花,没有别人了。她追随周公子来昆城,满打满算不过十来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能跟谁结仇?除了巫霜花的事儿上她多管闲事插了一嘴,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跟她有要她命的深仇大恨。

雾花却不这么认为,“她不行的,她没那个炼蛊的能力。”

“不是她炼,我的意思,是别人炼制了蛊她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