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琉玥知道她是在等着自己问下文,倒也并没让她失望,随即便追问道:

“然后呢?”问话的同时,大脑已高速运转起来,珊瑚问自己瞧出上午那位大夫的来历没时,虽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显然她也是瞧出了那位蒋太医来历的,果然这大户人家的后院里,是从来不缺聪明人的!

只是,珊瑚应该知道,既然她能瞧出那位蒋太医的来历,她未必就不能瞧出的,那她缘何还要这样问自己呢?

又听得珊瑚说道:“想必姑娘还记得下午大太太来时,说过的明儿永定侯府‘可能会打发妇女来请安’的话儿罢?奴婢还听说,明儿来的人,只怕不止会有永定侯府的,还会有晋王府的,她们来后,若是瞧得姑娘还是不好,…婚事只怕就要生变了。”永定侯爷已经背负了“克妻”的名声了,若是再娶一房妻室也早早便没了,就算永定侯府有滔天的权势富贵,以后恐也再难娶到家世人品都相当的好人家的女儿了,所以当然是早点将这种可能扼杀了的好!

珊瑚说到这里,便有意顿住什么都没有再说了,但孔琉玥却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第十一回 撺掇

珊瑚说到这里,便有意顿住什么都没有再说了,但孔琉玥却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思忖了片刻,方淡声问道:“珊瑚姐姐,依照大秦律,婚嫁的双方过到哪一步礼,婚事便算是已经成了?”

据她所知,大秦的婚嫁程序跟历史上大多数的朝代都差不多,亦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个步骤。但与其他朝代有些微不同的是,这里是只要过了“纳吉”,也就是合了婚嫁男女双方的八字后,这门婚事便算是成了;而不必像其他朝代那样,必须得过了“纳征”,也就是俗称的“下定”

之后,婚事方算是已成。

而孔琉玥和永定侯傅城恒的八字,早在她何田田到来之前,便已经合过了!

珊瑚没想到孔琉玥会忽然有此一问,怔了一下,方答道:“回姑娘,依照大秦律,婚嫁的双方只要过了‘纳吉’这一道程序,婚事便算是成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孔琉玥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这门婚事已成定局,为何还要撺掇我明儿无病装病,你是巴不得瞧见我被退婚吗?”

这两个月以来,就连谢嬷嬷和白书蓝琴三个真正关心她的人,这其中又尤以谢嬷嬷为最,都没有因为永定侯“克妻”之事,而在她面前直言劝谏过让她悔婚之类的话儿,可见被退婚之于这个年代的女子来说,是何等不光彩之事。

不,应该说被退婚之于历朝历代,甚至包括二十一世纪的女子来说,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而现在,珊瑚却暗示她,可以通过装病来达到不嫁入永定侯府的目的,到底是何居心?还是她就那么关心她这个“便宜主子”的生死安危,怕她真被永定侯给“克”死了,比谢嬷嬷和白书蓝琴都还要关心?

珊瑚显然被她问住了,片刻方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婢不、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见、见姑娘不乐意嫁、嫁到永定侯府,想为姑娘分、分忧罢了…”心下慌张后悔自己不该贸贸然行事之余,又不由有些纳罕,之前姑娘不是说什么也不肯嫁入永定侯府的吗,缘何现在机会来了,却不肯抓住,反而还动了火儿的样子?还是姑娘这是在试探她?

为她分忧?孔琉玥无声的冷笑了一下,只怕不是那么一回事罢!她又不是她正经主子,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让她挑不出毛病来就是,缘何忽剌剌想起要给她‘分忧’了?还是,事情牵涉到了她自己,抑或是她的亲朋好友,所以她才会这么上心?

孔琉玥沉默了片刻,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的说道:“珊瑚姐姐,你平常时常在府里走动,也多有时间家去,可曾听到过有关那些被男方退了婚的女子们的传言?”

明白自家姑娘只是在担心被退了婚之后的处境后,珊瑚松了一口气,幸好她已提前想好了应对之辞,因而语气也随之轻快了不少:“回姑娘,虽说那些被退了婚的女子们,大多不好再找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只能低嫁,或是只能剪了头发去做姑子,甚至还有少许…以死明志的,但只姑娘天仙样儿的人物,又是老太太和…心尖儿上的人,焉是那些人可比拟一二的?”

“是吗?”孔琉玥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我竟不知道,原来我在你心里,竟会有这么高的评价!”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揶揄了,心里则在思忖,她刚刚说那句‘老太太和…心尖儿上的人’时,‘和’后面那个与尹老太太并列的人是谁?

听在珊瑚耳里,却是心下一个“咯噔”,总觉得现在的孔姑娘越发让人琢磨不透了,以前虽也古怪,但摸透了她的性子后,凡事顺着她,倒也不怕出错儿;不像现在,虽然看起来和气了不少,却让人在对上她时,更不敢掉以轻心了。

因咬着下唇思忖了片刻,方有些讪讪然的笑了一下,说道:“姑娘说笑了,阖府谁不知道安苑孔姑娘生得天仙一般品貌,不止老太太太太们喜欢得紧,…及第居的大爷,更是青睐有加…”

“大胆!”只是话才说了一半,已被孔琉玥忽然拔高了声音打断,语气里也已经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了,“你说‘阖府谁不知道安苑孔姑娘生得天仙一般品貌’,也就是说,平常你是听到过那些烂了舌根的混账丫头老婆们背后说我嘴的,你身为我身边的二等丫鬟,就该上前撕烂了她们的嘴才是,怎么我听你的口气,倒好似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你主子被人背后说嘴,你就那么光彩?再者,什么叫‘及第居的大爷,更是青睐有加’?你难道不知道大表哥已经娶了亲有了大嫂子,不知道我已经许了人家吗?说这些混账话儿,你是安心不让我活了是也不是?你不如拿绳子来勒死了我是正经!”

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孔琉玥还不知道珊瑚今晚之所以费心留下来值夜的目的,还不明白她刚刚说的‘和’后面的那个人是谁,那她就只有等着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了!

只是她不明白的是,珊瑚明明就知道尹淮安已经娶了亲了,为何还想着撮合她和他?珊瑚到底有什么目的?抑或是受了谁的指使?…会是尹淮安吗?

因为除了他之外,她实在想不出偌大一个尹府,还有谁会是希望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了!

“…姑娘息怒,奴婢只是想为姑娘分忧而已,奴婢知错了,求姑娘饶过这一次!”怔忡间,耳边已经传来珊瑚近在咫尺的声音,孔琉玥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她已不知何时从外间进来,跪到了她床前,正压低了声音一边颤声认错,一边磕头如捣蒜。

孔琉玥深吸了一口气,方沉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今儿个之事,到底是谁指使的你?那个指使你的人,难道不知道大爷已经有了大奶奶吗?他什么意思,难道还想等着我被退了婚,给他作二房妾室不成?你再不据实以告,休怪我明儿到老太太跟前儿禀明此事,再叫了相关的人来对质,请她老人家为我做主了!”话里话外,已然认定那个指使珊瑚的人,就是尹淮安了。

哼,那样没有一点担待的男人,以前的孔琉玥或许会稀罕,但现在的孔琉玥,却绝对不会再多看一眼!

珊瑚自打昨儿个自璎珞口里得知了晋王妃有退婚的意思后,便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将事情告知自家姑娘。虽说自家姑娘先前的确与大爷要好,但毕竟大爷现下已娶了大奶奶,而自家姑娘也是自醒来后,便绝口未再提过大爷,是以她心里一直未拿定主意。

但没想到晋王妃竟会于今儿个一早便遣了太医来,而且还说明儿个便会打发人来请安,亦即是说,如果今晚上她再不将事情回与自家姑娘,待明儿个晋王府的人来瞧过自家姑娘已然大好了之后,事情便是真个再无丝毫回寰的余地,她也只有跟着过去永定侯府的份儿了!

所以珊瑚才会在蓝琴说要值夜时,忙忙上前抢了她的差使,为怕她不同意,还悄悄给孔琉玥使了眼色。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孔琉玥竟然一点不为她的建议动心,反而以为是大爷指使的她,一副动了真怒,兴师问罪想要将事情闹开的样子。

到了此刻,珊瑚悔愧交加之下,方真个知道怕了。

第十二回 收服

却说珊瑚闻得孔琉玥话里话外,竟是误会了今儿个之事,乃是尹淮安指使的她,大有动了真怒,欲将事情闹到尹老太太跟前儿,再叫了尹淮安来对质的意思,又是慌张又是后悔又是害怕,生恐事情真闹开了,不但她自己要受到惩罚,还会带累得她娘老子并亲朋好友们一并没脸。

因忙不迭又向前跪行了两步,低头贴着孔琉玥的黄花梨拔步牙床哭着小声说道:“求姑娘息怒,今儿个之事,原是奴婢无意听到一些传言后,一时糊涂,所以才会自己作了主张,并非是谁指使的奴婢。”

当下遂将自己如何听到晋王妃对孔琉玥一病几月不满,有退婚之意之事,并她听到后产生出来的那些个想法,都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哭道,“奴婢也是不忍见姑娘被推进火坑,心疼姑娘,又想着姑娘与大爷又是那样的情谊,所以才会生出这样想法来的,还求姑娘瞧在奴婢一片赤诚的份上,就饶过奴婢这一回罢。”虽然心下又慌又怕,倒是没忘记给自己留几分余地。

孔琉玥当然不会相信珊瑚的动机会这般单纯,换作是白书或是蓝琴处在她的立场上做出这样的事,她当然不会怀疑,但当对象换成是珊瑚时,就由不得她不怀疑了!

她侧身半坐起,靠在床头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向珊瑚满面泪痕的脸,忽然起了想要收服她为己所用的念头来。

念头闪过的同时,她已听见自己淡声的开了口:“珊瑚姐姐,你知道老太太当初为什么把你给我吗?”珊瑚比白书蓝琴都要伶俐能干,惟一缺的,就是忠心,不,也不能说她没有忠心,只不过她的忠心,不是针对的她这个现任主子罢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借着眼下这个难得的契机,收服她,让她忠心于她,以后只为她所用!

预料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到来,反而等来了孔琉玥堪称是温和的问话,珊瑚怔了片刻,方回过神来,却并不敢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因越发小心翼翼的恭声答道:“回姑娘,老太太当初是因为怜惜姑娘初来乍到,恐姑娘不适应,下人们怠慢,所以才把奴婢给了姑娘使唤。”

孔琉玥点点头,又问道:“那这么多年以来,老太太可曾说过,你什么时候可以从安苑回慈恩堂去?”慈恩堂是尹老太太的住所。

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慈恩堂?珊瑚的心猛地一紧,几乎是瞬间想到了自己这几年以来的尴尬处境,月钱虽然仍在老太太屋里领,但老太太及其屋里的人,显然都没再拿当慈恩堂的人;平日里当差却是在安苑,日常起居活动的范围,也大多在安苑,只是安苑从上到下,也都没拿她当过安苑的人就是了。

她随即又想到,正是因为老太太从没说过要她回去的话儿,所以此番她才会这么着急,以致自乱了阵脚的。

再开口回答孔琉玥的问题时,她的喉咙便不受控制的变得有些干涩起来,“老太太,从没说过让奴婢回去的话儿…”

孔琉玥神色未变,像是早已料到了她会这么回答似的,再次问道:“也就是说,只要我不开口让你回去,你就一直只能留在我身边,对吗?”

珊瑚心头一震,忙忙说道:“姑娘,奴婢对您从来不曾有过二心的,请您千万要相信奴婢啊…”却是越说越小声,直至自己没了声息。她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连月钱都一直是在老太太屋里领,又是家生子,有谁会相信,她是忠于的孔琉玥,而非老太太和尹府呢?换作是她处在孔琉玥的立场上,她也会怀疑的!

耳边攸地响起她刚进府当差的第一天,带她们那一批小丫头子的大丫鬟曾说过的话,‘咱们当下人的,别的什么毛病都可以慢慢儿改,但只一个毛病却一定不能有,那就是有二心!不管你们以后被分到了哪个主子的房里当差,你们都要切忌,跟了哪个主子,就只能一心一意的对那个主子,除非换了主子,否则绝然不能有二心…我现在说这些,你们可能不明白,打个比方,你们知道一女二嫁会有什么结果,身在曹营心在汉又会有什么结果吗?总之,都不会有好结果,你们一定要记住了!’

珊瑚忽然比之前更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前路的渺茫,前所未有的意识到了!

正自六神无主之际,耳边又已响起了孔琉玥的声音:“珊瑚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现在去回与老太太,让你回慈恩堂去,你愿意不愿意?老太太她,又会不会答应你回去?”

姑娘让她回去慈恩堂?珊瑚心里先是一喜,但这喜悦仅仅维持了短短一瞬,便已被惊恐所取代。正如昨儿个璎珞所说的那样,老太太当初把她给姑娘,打的主意便是让她将来以陪嫁丫鬟的身份陪着姑娘出门子,如果姑娘现在再把她退回去,那就只能说明是她做得不够好,让姑娘不满意了,所以才会不顾她是老太太给的,依然将她退回去,到时候,慈恩堂还会有她的容身之处吗?甚至她的娘老子也会跟着没脸的!

进,没有进路,退,同样没有退路,珊瑚终于发现,自己的前路不是渺茫,而是根本就没有路了!

她的脸瞬间苍白如纸。

虽然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但她这样的表现,已足以让孔琉玥知道答案和她此刻的心情了。她就是要让她知道,眼下除了跟她这个主子一条心以外,她别无他途!

孔琉玥有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我虽然不知道老太太当初为何要将你,而不是其他的姐姐给我,但我想着,她既然选了你,肯定有她的用意。你来了安苑这几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相信你心里也已有了个大概的认知,现在,我想问你一句,你愿意跟着我,只是跟着我吗?”

不是问的她愿意不愿意跟去永定侯府,而是问的愿意不愿意跟着她,只是跟着她!

珊瑚何等聪明之人,当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这是在要她表以后都只忠于她一个人的决心呢!

如果是以前的孔姑娘,珊瑚或许会犹豫,哪怕现在的情势,根本由不得她犹豫,…但如果是换成现在的孔姑娘,“奴婢愿意!奴婢以后只跟着姑娘!

”声音有些急促,却带了显而易见的郑重。

黑暗中,孔琉玥就无声的笑了起来。

第十三回 度势

笑过之后,孔琉玥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又柔和了几分,但却明显听得出有承诺更有警告的成分在内:“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不负我,将来我也一定不会负你,一定拿你跟白书蓝琴一样看待,让你不后悔跟了我!”

不再是以前那个心眼细爱使小性儿还防着她的姑娘,而是现在这个冷静自持有主意还对她敞开了心扉的姑娘…这样的姑娘,让珊瑚没来由的觉得安心,“姑娘放心,奴婢以后只跟着姑娘!”较之刚才,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明显多了几分心悦诚服。

孔琉玥当然听出了她语气的不同,知道她至少已有八分诚心效忠于自己了,放在身侧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方缓缓松开了,随即笑着问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之前告诉我晋王妃所说那些话的真正原因了罢?”如果她告诉了她真正的原因,那么,她对她的信任,便可以又增加一分了。

珊瑚原是个聪明的,如何听不出她还不放心,是在试探自个儿?虽为自己之前的想法觉得羞愧,到底没有再隐瞒,一五一十把自己的动机说与了她知道,末了声若蚊呐的补充,“…这些都是奴婢一点子浅薄的看法,当不得真的,权当博姑娘一笑了。”

虽然早已料到珊瑚之所以会撺掇自己装病退婚,一定是因事关她自己,但孔琉玥还是没想到,她的真正动机竟会是她不想在将来给永定侯做通房做小妾!

她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是谁规定的陪嫁丫鬟就一定要给男主人做通房做小妾的?就算这是这个时代约定俗成的,也不是没有例外的不是?再者,就算真有这样的规定,作永定侯的通房小妾和作尹淮安的通房小妾,好似也没什么分别罢?不一样都是通房小妾?

“虽说都是屋里人,可奴婢毕竟是在尹府长大的,亲朋们也都在这里,当然好过人生地不熟的永定侯府…”

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孔琉玥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于不知不觉间,将心底的疑问问出了口。

她忙敛住心神,继续听珊瑚说起来,“…而且据奴婢所知,永定侯爷都年二十有五了,膝下却除过一个嫡子两个嫡女以外,半个庶子女皆无,…外界又有那样的传言,奴婢实在怕将来,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姑娘,奴婢对天发誓,奴婢现下对姑娘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姑娘,您明儿要不就真‘病’一场罢,永定侯府真个去不得啊,而且您跟大爷又是那样的情谊,将来大爷一定不会看着您不管的,就算名分上差大奶奶些微,只要大爷的心在您这里,也是有可能跟大奶奶平起平坐的!”

不用珊瑚特意强调甚至还发誓,孔琉玥都知道此番她是在真心为她着想了,因为如今的她和她,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有她好了,她才会好了!

但是,孔琉玥暗自苦笑,珊瑚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别说此番与永定侯府的亲事关系重大,尹府上下都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就算她真“装病”成功,让永定侯府退了这门亲事,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也是绝不会同意她给尹淮安做二房的,——当然,她自己也是绝不可能给人,尤其是给尹淮安做二房的!

说不定到时候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甚至会逼她“以死明志”也未可知,那样一来,永定侯府便欠了柱国公府天大的人情,即便没有她嫁过去,尹府一样可以达到他们的目的,甚至还能省下一份嫁妆了!

孔琉玥把这些说给珊瑚听,末了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问道:“你觉得在老太太心里,是宫里的娘娘重一些,还是我这个名义上的外孙女儿重一些?

在大太太心里,又是自己的娘家侄女儿重一些,还是我重一些?再一点,以大爷的性子,真个就会护我,又真个能护住我吗?”

无论什么时候,一个女人如果只能依靠一份虚无缥缈的喜爱来安身立命,她的心里都是一定不会踏实的,一旦这份喜爱变了质,女人便只能一无所有。

二十一世纪的何田田不会冒这个险,大秦朝的孔琉玥就更不会,也不敢冒这个险了!

珊瑚一张方才才恢复了几分血色的脸,因为她这一番话,攸地又苍白如纸了。姑娘说得对,老太太待她或许有几分疼爱,但在宫里的娘娘和整个尹府的荣耀富贵面前,那几分疼爱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姑娘原非已故姑太太亲生;老太太都是这样了,更何况大太太,她日间再吃斋念佛,也不会“慈悲”到让另一个女人去要自己内侄女儿的强罢?

再说大爷,他确实多情,与姑娘的情谊也非旁人可比不假,可在老太太大太太面前,却一向乖巧孝顺有加,指望他为了姑娘去跟老太太大太太力争…还是不要指望了的好,不然今日及第居的女主人,就该是自家姑娘了!

她果然还是想得太简单太片面了!

孔琉玥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珊瑚的回答,便知道她已想明白了个中因由,因轻叹一声,说道:“现在,你明白咱们的处境了吗?”

珊瑚艰难的点了点头,“姑娘放心,奴婢明白了,奴婢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既然她们只剩下过去永定侯府这惟一一条路可以走,说不得她也只能跟着姑娘一条道走到底了,哪怕明知道这条路,其实是死路!

没想到孔琉玥却忽然笑了起来:“你也别灰心,永定侯府又不是刀山火海,难道还能吃了我们不成?老话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番我逢此大难都能挺过来,我相信我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我们以后的日子,也只会越来越好!”

透过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珊瑚看见自家姑娘笑得一脸的恬淡,原本柔美的眉宇之间,也罕见的染上了几分坚毅,她原本还悬在半空中晃荡的心,忽然就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嘴里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她轻声说了起来:“对,我们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第十四回 舍得(上)

次日一早,孔琉玥还没起身,就迷迷糊糊闻得有小丫头子在外面跟珊瑚说话儿,“珊瑚姐姐,姑娘起了吗?大太太打发绿萼姐姐送东西来了。”

“这天都还没亮透呢,大太太怎会这么早打发人送东西来?”是珊瑚压低了的声音,“这样,你去瞧瞧你白书姐姐或是蓝琴姐姐起了没,若是起了,就让她们先去招呼着绿萼姐姐,我这就去瞧姑娘醒了没。”

“哎。”小丫头子答应着去了,珊瑚方轻手轻脚的走进了里间。

就见孔琉玥已经靠坐在床头了,看见她进来,有些无精打采的问道:“我刚恍惚听说大太太使人送东西来了?”

珊瑚见她眼睑有淡淡的青影,因忙上前关切的问道:“姑娘可是昨儿个夜里未睡好?都是奴婢的错,要不是奴婢拉着姑娘说话儿…”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摆手笑眯眯的打断了,“不碍事儿的,吃了午饭睡一觉就好了。”感受到她言辞神色间比往常多了几分真诚,她实在忍不住心情大好。

珊瑚笑笑,没有再说什么,上前打算服侍她穿衣。

依然被孔琉玥笑着摆手止住了:“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去瞧瞧大太太都使绿萼送了些什么来,告诉她我已经起了,让她稍等片刻,另外,再叫蓝琴过来。”穿衣洗脸这些她可以自己来,但梳头她就没办法了。

珊瑚之前虽少有机会近身服侍她,对她的生活习惯倒也颇为了解,听她这么说,笑着给她屈膝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这里孔琉玥方掀开被子下了床,穿起衣服来。

她才刚穿好衣服,就见珊瑚和蓝琴满面是笑的簇拥着一个颇为俏丽的绿衣丫鬟进来了,孔琉玥认得后者正是尹大太太跟前儿的大丫鬟绿萼,抿嘴笑着打招呼道:“绿萼姐姐来了。”

绿萼忙屈膝行礼:“孔姑娘今儿个气色倒好。”行罢礼后,方又赔笑道,“奴婢也不想这么早打扰孔姑娘的,皆因大太太前儿个吩咐针线房的人给姑娘作了几件新衣衫,宫里娘娘又使人赐了几套头面出来,大太太吩咐奴婢给姑娘送过来,方便姑娘今儿个穿呢。”说完不待孔琉玥有所反应,已从身后跟着的小丫头子手里接过一件衣衫,舒展开来。

“咝——”屋里瞬间响起了大大小小的抽气声。

只因绿萼手里那件衣衫,实在是太过华美了:裙身是由深碧色的贡锦制作而成,裙裾和裙摆上都绣着洁白的点点梨花,由下而上花瓣逐渐减少,使得那明净的白色好像是在轻柔地向上升腾,到腰间的时候,长裙被一只宽大的月白色绣淡金色华文的腰带紧紧束住,可以想象穿上它之人,将会被衬得如何的楚腰纤纤,不盈一握。

绿萼见满屋子的人都有些呆怔,颇为自得的笑了一下,又将另一个小丫头子捧着的托盘上的丝帕揭开,“孔姑娘,这套头面是前儿个娘娘赐的,大太太说,配这身衣服正正好。”

孔琉玥回过神来,循声往小丫头子手上扫过去,果见上面放着的那套碧玉头面精美不凡。但她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便已收回视线,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不过只是来几个永定侯府的下人而已,尹大太太已是这么重视,连夜给自己又是做衣服又是打首饰的,这要是明儿来个永定侯府甚至是晋王府的主子,她岂不是更要大出血了?

绿萼见孔琉玥面对这么华美的衣衫和首饰也一副不甚上心的样子,不得不佩服大太太的先见之明,‘那个狐媚子挑着呢,等闲衣饰入不了她的眼。你到了那里,且别管她喜欢不喜欢,只管催着她换上便是。’,面上的笑容也因此而越发灿烂了,“孔姑娘,不如您这会儿就换上这些衣衫首饰,待会儿让大太太瞧了,也喜欢喜欢?”

整个尹府内院,可以说就无人不知道安苑孔姑娘心眼细,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方休的,因此绿萼一说完刚才的话,便已做好了继续长篇大套劝说孔琉玥的准备。

却没想到孔琉玥竟然很干脆就应道:“好啊,我这就去换上,绿萼姐姐请稍等片刻,先帮我瞧瞧好看不好看,待会儿让大舅母见了更喜欢。”然后吩咐完珊瑚和蓝琴,“你们两个进去服侍我。”便转身进了内室。

进到内室,孔琉玥先便问蓝琴:“你说这身衣服和头面,配个什么发式好?”

蓝琴思忖了片刻,道:“配个天仙髻应该最好。”

孔琉玥点点头,吩咐她准备好梳发髻要用到的东西后,便叫捧着衣衫的珊瑚,跟着自己进了净房。

主仆两个一起动手,很快便将衣服穿好了,果然衬得原本就美得惊人的孔琉玥,越发美得让人不敢逼视,甚至整个净房都因此而被照亮了不少。

孔琉玥看着面前人高紫檩木雕花座水银穿衣镜里的绝美小姑娘,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珊瑚姐姐,你觉得今儿个我有机会‘生病’吗?”别说她已经大好了,就算她还真病着,她相信尹大太太也会让她很快“恢复如常”的,一大清早便派了她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过来“监督”她穿衣打扮,便是最好的明证。

珊瑚的脸色有些发白,再次意识到昨儿个夜里她的那个想法是何等糊涂,以大太太的精明,她们根本别想找到任何可乘之机,幸好姑娘自有主意,没跟着她一起犯糊涂,不然今儿个姑娘只会被她所带累!

见她一脸的后怕,孔琉玥反倒平静下来,笑道:“好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事情不是没发生吗?快出去跟蓝琴一块儿服侍我妆扮罢,绿萼可还等着呢。”幸好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不嫁入永定侯府,所以现在也不存在失望或是怅然什么的。

珊瑚抿了抿唇,片刻才低声说道:“奴婢以后都听姑娘的。”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出到外间,就见蓝琴已经准备好梳头的东西在等着了,一看孔琉玥出来,她也跟刚才珊瑚一样,倒吸了一口气,随即由衷赞道:“姑娘,您真美!”

孔琉玥扯唇无意识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矮身坐到了床旁黑色三围雕漆的镜台前,以实际行动示意蓝琴上前为她梳头,心里则不无悲哀,长得再美又如何,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这美丽要来又有何用?!

第十五回 舍得(下)

等到蓝琴给孔琉玥梳好发髻,戴好那套碧玉头面后,孔琉玥看见镜子里珊瑚的脸,已是越发的苍白。她当然知道珊瑚的脸因何而愈加苍白,她无意识的笑了一下,犹豫着伸出一根手指,点了镜子里如诗如画般的小姑娘一下。

镜子里的人儿便也伸出手指,点了她一下。

孔琉玥苦中作乐的笑了起来,问身后的蓝琴:“你看还要不要添点什么首饰珠钗的?”虽说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看多了形形色色妆扮各异的美女们,但真要说起梳妆打扮来,她其实是差蓝琴这个“本土人士”很远的,不止蓝琴,随便从尹府拉一个体面点的丫头妈妈来,估计都要比她更有见地,深闺女人最不缺的便是时间,不花在打扮自己上,还能花在哪里?

蓝琴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姑娘这样就很好了,少一分则不足,多一分则过余,正是这样恰恰好!”

孔琉玥点点头:“你说好,肯定就是好了。”话锋一转,“折腾了一早上,我也有些饿了,你去问问白书,有什么吃的没有,让她先准备着,等绿萼走了咱们好吃饭。”

“要不我悄悄去取几块儿点心来姑娘先垫垫?”蓝琴听她说饿了,忙压低了声音一脸关切的说道,指了指外间,“谁知道什么时候走呢?总不能直接开口撵人罢?”

孔琉玥笑了笑,同样压低了声音:“她还等着回去给大太太复命呢,应该再留不了多久的。”

蓝琴一想的确如此,也就答应着去了,“那奴婢这就找白书去。”临行前不忘酸溜溜的看珊瑚一眼,“我和白书都不在跟前儿,说不得要劳烦珊瑚姐姐多上心伺候着姑娘了。”

看得孔琉玥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感动,待得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后,方转身看向仍然有些呆怔的珊瑚,笑道:“珊瑚姐姐怎么了,一直呆呆的不说话儿?”

珊瑚回过神来,咬了咬唇才小声的说道:“姑娘,奴婢以后一定什么都听您的!”

这话她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现在再说,却又更多了几分郑重,听在孔琉玥耳朵里,当然是越发满意,起身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走吧,绿萼姐姐一定等急了,咱们别让她等太久了。”

珊瑚点点头,脸上已带上了与平常并无二致的笑容,伺候着孔琉玥,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去了宴息处。

就见绿萼正由白书陪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说话儿,中间的小几上则摆着茶和点心。

瞧得孔琉玥出来,两人忙都站了起来,绿萼先笑说道:“一大早就过来叨扰孔姑娘,累得姑娘至这会儿还没吃早饭,奴婢真真是罪过…”后面尚未说完的话,在对上妆扮一新的孔琉玥之后,便瞬间如被人卡住了喉咙一般,再发不出声来了。

…难怪大太太说什么也要把人给弄走,美成这样儿,连宫里的娘娘尚且比不上,放在府里一天,大爷就一天不会安心跟大奶奶过日子!

绿萼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看向孔琉玥笑得越发灿烂的啧啧赞道:“孔姑娘真真是比天上的仙女儿还要漂亮!”

孔琉玥笑得有些羞赧:“绿萼姐姐谬赞了,我哪里及得上仙女儿分毫?真要说仙女儿,二姐姐和三妹妹四妹妹才是呢!”心里却在冷笑,正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她家主子才“卖了个好价钱”啊!

绿萼一脸的骄傲:“孔姑娘这话儿很是,咱们家的姑娘,可是整个京城出了名的美丽大方,贤良淑德,很多人家的太太奶奶们都赞不绝口呢!”她因为常有机会跟着大太太出门,所以在下人们,乃至是不得脸的主子面前,都会不自觉带出几分得意来。

孔琉玥当没看见,也懒得接她的话儿,有意岔开话题道:“绿萼姐姐瞧我穿这身衣服好不好?也不知道大舅母见了,喜欢不喜欢?”变相的催她该回去向尹大太太复命了。

果然绿萼没有再多说,“孔姑娘穿这身衣服正正好,大太太见了一定喜欢,奴婢还要回去给大太太复命,就不多叨扰孔姑娘了。”说毕行了个礼,领着跟她同来的两个小丫头子径自离了安苑。

孔琉玥命白书好生送了出去,方吩咐珊瑚:“即刻叫人摆饭。”被她娇养了两个月的胃刚刚已经在抗议了。

珊瑚忙领着小丫头子要去张罗,没想到蓝琴已经领着另两个小丫头子,端着几碟小菜和一碗碧粳粥进来了。珊瑚忙迎上去要帮忙,却被蓝琴闪到了一边,冷笑道:“这些小事,如何敢劳烦珊瑚姐姐大驾,姐姐还要忙着伺候姑娘呢!”

珊瑚翕动了几下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退到了一旁。

孔琉玥看在眼里,知道蓝琴是因为这一天一夜以来她待珊瑚态度的忽然转变而不自在,暗暗决定等永定侯府的人走了之后,最迟今天晚上,一定要召齐谢嬷嬷和白书蓝琴,向她们说明一下珊瑚已站到了她们阵营中来之事,也免得以后她们再对上她时,依然脾脾气气的,“攘外必先安内”嘛!

用过早饭后,孔琉玥正想着也不知道永定侯的人什么时候会来,在家里也盛装打扮,实在让她很不自在。

没想到就有小丫头子来报:“回姑娘,大太太来了。”

孔琉玥先是一怔,随即便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使了贴身大丫鬟来看着她打扮还不放心,还巴巴的亲自跑一趟,尹大太太到底是有多害怕永定侯府退了这门亲事啊?但仍笑眯眯的领着丫头们接了出去。

娘儿两个相携着回到宴息处,尹大太太上下打量了孔琉玥一番,方笑叹道:“玥丫头这样一打扮,真真当得上‘倾国倾城’四个字了!”

夸得孔琉玥很是不好意思,“绿萼姐姐才笑话儿了人家一通,现在大舅母又来笑话儿人家了!”

尹大太太一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我记得昨儿你才这么高呢,只是转眼之间,就已长成大姑娘,要出阁了,真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大舅母…”孔琉玥娇嗔的喊了一声,随即低下头作娇羞状,顺势掩去眼底的冷笑。

尹大太太就哈哈笑了起来:“玥丫头害羞了,舅母不说了,不说了啊。”

笑过之后,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个画珐琅开光花卉的小盒递给孔琉玥,“这是前儿个娘娘赏赐的宫粉,你试试好用不好用,若是好用,我那里还有几盒,明儿再使人一并送了来。”

孔琉玥忙推辞:“这样金贵东西,还是大舅母留着自个儿用罢,没的白折了琉玥的福。”尹大太太送她的东西越多,她就越觉得她是在等着养肥她之后,方便宰杀!

尹大太太立刻摆手道:“诶,你小姑娘家家的,正是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年纪,我都一把年纪了,还用这些做什么,让人笑话儿我老妖精不成?好了,快别推辞了,回房去抹了来我瞧瞧。”又吩咐珊瑚和蓝琴,“还不伺候你们姑娘去?”

孔琉玥无奈,只得领着珊瑚和蓝琴,复又进了内室。

第十六回 请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