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琉玥又坐回了床旁黑色三围雕漆的镜台前,蓝琴站在她身后,将刚才尹大太太给的那个精致桃盒轻轻旋开,立刻有股清雅的茉莉花香迸发出来,淡淡的飘满整个屋子,让人闻了由不得精神一振。

蓝琴不由赞道:“果然不愧是内造的东西,光是这个香味儿,已经是姑娘平常用的远远所不能及了,姑娘平常用的,也算是上好的了!”说着用指尖挑了黄豆大小的杏色宫粉,轻轻涂到孔琉玥脸上。

镜子中的人便越发显得淡雅自然,唇红齿白了,而且较之刚才纯粹的白,更又多了几分生动的气息,与现代的化妆品相比,也不差什么了。可想而知这小小的一盒粉,该是何等的价值不菲。

孔琉玥暗自叹息一声,尹大太太可真舍得下本钱!

再回到宴息处时,果然不出所料的引来了尹大太太的赞不绝口:“这样娇娇嫩嫩,花儿一样,才像个小姑娘的样子嘛!”吩咐身后侍立的丫鬟,“回去把那几盒宫粉也都取来,给你孔姑娘。另外,再把前儿个苏州织造进贡的明丝缎子取两匹过来,给你孔姑娘裁衣衫穿。”

“是,大太太。”丫鬟脆生生的答应一声,行了个礼便利落的去了。

孔琉玥阻拦不及,只得作出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对尹大太太道:“大舅母这般爱惜琉玥,琉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尹大太太爱怜的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你大姐姐十三岁就进了宫,我膝下如今就你二姐姐一个女儿,眼见她也要出门子了,我不疼你,疼哪个去?

”竟是决口不提尹府三姑娘尹慎言,哪怕后者也是尹大老爷的女儿,也唤她一声“母亲”;亦决口不提孔琉玥不久也将出阁,说不定还会比尹敏言先出门子之事。

孔琉玥正想再说点什么奉承她一下,让这一出“母慈女孝”的戏码越发圆满,就有一个不是安苑的小丫头子进来禀道:“回大太太,永定侯府打发管事娘子请安来了,这会儿正在老太太屋里说话儿,说是过会子还要过去给大太太请安,李妈妈让奴婢来瞧瞧大太太什么时候回去?”

尹大太太就顺势站了起来,笑向孔琉玥道:“我还有事儿,就不多留了,你好生将养着身子,等过几日天更暖和了,再让你嫂子姐妹们来瞧你,大家好生乐和乐和。”

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这里面有几个荷包,里面装着金银锞子,若是待会儿永定侯府的人过来请安,就用来打赏她们,万不能让人笑话儿了咱们家的姑娘不懂礼数去。”

孔琉玥一脸感激的双手接了,递给身后的蓝琴后,才向尹大太太道了谢,亲自领着人送出了安苑的大门去。

再回到宴息处后,不管是白书还是蓝琴的脸上,都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忧和紧张,两人都是既怕自家姑娘给永定侯府的人留下坏印象,又怕自家姑娘给来人的印象太好,总之,就是这么的自相矛盾。

反倒是珊瑚一脸的镇定,看向孔琉玥沉稳的说道:“姑娘要不回屋里歇歇去?折腾了这一大早上的,姑娘只怕早就累了。”

孔琉玥的确有些累了,本来昨晚上就因跟珊瑚说话说得太迟以致没睡好,今儿个又一早便被吵了起来,连广播体操都没做成,这会儿正浑身不自在呢,听见珊瑚这话,点了点头:“那我回房和衣躺躺。你让人注意点大门外,看见有人来了,立刻叫我起来。”

珊瑚笑道:“姑娘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话音刚落,旁边蓝琴已经冷笑着嘀咕开了,“那是,这世上只怕就没有珊瑚姐姐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事儿呢!”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满屋子的人听见。

“说什么呢你!”白书站在她旁边见孔琉玥攸地沉下了脸来,忙拉了她一把,她才悻悻的没有再说了。

孔琉玥看在眼里,想了想,先打发了珊瑚:“你忙你的去。”后,方又吩咐白书,“你跟我屋里去伺候。”随即抬脚进了内室,从头到尾没再看蓝琴一眼。

余下白书瞪蓝琴一眼,指着她的额头狠狠戳了一下,“你这张嘴啊,刀子一样,也不看看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才摇着头跟进了内室去。

孔琉玥原本没打算这会儿就告诉白书她们珊瑚已经立志要效忠于她之事了的,但见不过才一会儿功夫,蓝琴就已两度拿话来挤兑珊瑚了,怕她等会儿再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无奈之下,只得临时改变了计划,这才有了她叫白书跟进内室之事。

却没想到她们才刚走进内室,就见珊瑚急步跑了进来:“姑娘,李妈妈引着几个不是咱们府里的管事娘子过来了。”

不是尹府的管事娘子?孔琉玥怔了一下,立刻明白是永定侯府的人来了,她深吸一口气,瞬间冷静下来,吩咐珊瑚:“凭她们是哪里来的,总是下人,你们几个平常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再有小丫头们那里,也该吩咐一声,让她们别慌脚鸡儿似的,白让人瞧了咱们安苑的笑话儿去。”

珊瑚和白书忙都应了:“姑娘放心,奴婢们理会得的。”各自分头传话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自案上捡了一本书,折回宴息处,慢慢的看了起来。

不多一会儿,果然听得外面传来一个带笑的恭敬声音:“孔姑娘在家呢吗?”正是李桥家的声音。

白书闻声后立刻便要接出去,被孔琉玥以一个眼风制止住,又过了好一会儿,孔琉玥才向珊瑚点了点头,示意她接出去。

珊瑚会意,点了点头,撩开帘子接了出去,很快外面便传来了她带笑的声音:“原来是李妈妈。姑娘正看书呢,妈妈请屋里吃茶。”

李妈妈笑道:“孔姑娘这会儿可得闲?永定侯府的四位管事娘子请安来了。”

珊瑚便冲她身后那四位穿戴得与尹府主子们,也相差不多的妇人行了个半礼,笑道:“妈妈请稍等,待我问问姑娘去。”说罢折回屋里,瞧得孔琉玥点头后,方又回到门前,笑着撩起帘子将李妈妈一行人往屋里让:“妈妈屋里请,娘子们屋里请。”

第十七回 请安(下)

孔琉玥端坐在当中的榻上,低头作专心看书样,待得李桥家的进来,方放下书,起身笑道:“妈妈可真是稀客!”

李桥家的忙赔笑行礼:“孔姑娘今儿个气色倒好。”又侧身介绍身后那四名妇人,“这是永定侯府来的管事娘子们,今儿个特地过来给老太太太太们并姑娘请安的。”

四人乍见孔琉玥,眼里都不约而同闪过一抹惊艳,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忙都上前给她见礼,口称:“见过孔姑娘。”

孔琉玥嫣然一笑,抬手道:“妈妈们快免礼。”这一笑,让她本来就已美极的脸庞,更是如夏花瞬间绽放般,有了一种慑人心魄的绚丽。

永定侯府那四个管事妈妈的眼底,便不约而同又闪过了一抹惊艳,起身的动作也不由得顿了一下。

待得四人起来后,珊瑚便拿出之前尹大太太给的荷包,一一给四人打了赏。白书则领着小丫头子,摆了四个小杌子在四人跟前儿。

四人大大方方接过荷包,谢了孔琉玥的赏,又谢了座落了座后,其中一个穿丁香色十样锦妆花褙子,梳着圆髻,头戴金钗,看上去端庄中透着几分干练的妇人方笑着说道:“我们老太夫人和太夫人早想着打发人来瞧姑娘了,只因闻得姑娘前阵子身上不好,恐扰了姑娘清静,所以才拖到今儿个才打发奴婢们来请安。”

孔琉玥见其他三人都一副惟她马首是瞻的样子,忍不住暗自猜测起她到底是永定侯府的人,还是晋王府的人来,但面上却一脸不表露出来,笑盈盈答道:“我已经大好了,请妈妈们回去替我多谢贵府老太夫人和太夫人的关心。”

啧,又是老太夫人,又是太夫人的,看来永定侯府的形式,只有比尹府更复杂,绝不会比尹府简单的!

那妇人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孔琉玥,一边赔笑应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将姑娘的话转陈与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又道,“老太夫人还让奴婢说与姑娘,姑娘生得单柔,若是想什么吃的玩的用的,只管告诉奴婢,切莫见外了。”

孔琉玥听说,忙站了起来,笑道:“请妈妈们回去回与老太夫人,就说琉玥在舅舅家里一切都好,色色不缺,多谢老太夫人记挂。”

心里却在思忖,这妇人竟当着尹大太太陪房的面儿,问她缺什么吃的玩的用的,这不是生生在打柱国公府的脸呢,她到底有何用意?还有,看她们的样子,到底是对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满意,还是不满意呢?她忽然发现她也有了类似于之前白书和蓝琴的矛盾心理,那就是既希望她们对她印象好,别再弄得这门亲事横生枝节;又希望她们别对她印象太好,轻而易举便如了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的意。

孔琉玥毕竟是与永定侯有婚约在身的,四名妇人为避嫌也不好多待,因又赔笑着说了几句话,便在李桥家的陪同下告辞去了。

目送她们一行走远后,白书方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幸好她们这会儿走了,要是再多待一会儿,我都怕自己喘不上气来了。”

“你就这么害怕她们?她们有那么可怕吗?”孔琉玥有些好笑,看一眼旁边一副波澜不惊样子的珊瑚,暗暗点头,“学学你珊瑚姐姐,多沉稳!”

白书撇了撇嘴,正想说点什么,珊瑚已先笑道:“其实我心里也很紧张,只不过刚被白书姐姐抢先说了出来罢了。”又看向白书,略带着几分讨好说道:“白书姐姐才真正沉稳呢,我需要跟着姐姐学的地方多了去了。”

珊瑚都先示弱了,白书当然不好再说什么,但跟蓝琴一样,心里毕竟咽不下自家姑娘忽然不倚重她们两个从家里跟了来的,反而倚重起珊瑚这个尹老太太给的人来的这口气,因强笑着向孔琉玥行了个礼,说了一句:“奴婢瞧瞧蓝琴去。”便掀帘子出去了。

余下孔琉玥看着她有些僵硬的背影,笑着安抚珊瑚的同时:“你别把白书蓝琴的话儿放在心上,她们两个心直口快惯了的,实则并没坏心,待我迟些把情况跟她们说明后,她们便不会这样了。”,越发觉得将珊瑚已决定效忠于她之事告诉她们老少三个宜早不宜迟了。

再说李桥家的引着永定侯府的四名管事娘子离开安苑之后,便引着她们又回了尹大太太的上房。

因去安苑之前,四人便已先单独见过尹大太太了,故此番尹大太太并未多留她们,只是又略微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们回去了。

待得李桥家的送完四人回来,尹大太太第一件事便是屏退满屋子的下人,急声问道:“刚才那个狐媚子表现得如何?都跟那四个永定侯府的妈妈们说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出格儿的言行举止?”

李桥家的便将刚才孔琉玥与那四人说的话,都一一学了一遍与尹大太太听,末了笑道:“孔姑娘只要不是傻的,就该知道,眼下她最好的出路便是安安分分的嫁到永定侯府去,太太只管放心罢,她不敢出什么幺蛾子的!”

尹大太太方长舒了一口气,“我是见她此番好了后,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成天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也不乔张拿致的说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待下人们也比先和气多了,怕她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这心里才七上八下的,这会儿听你这么说,我这心总算可以放下一小半儿了!”

李桥家的忙赔笑奉承道:“她小姑娘家家的才能活了多大,也妄想翻出大太太的五指山去?定是想明白了大太太也是为着她好,所以才忽然转了性。”

尹大太太被她奉承得很是受用,接过她递上的茶,缓缓往嘴边送去。却在茶钟方要挨上嘴唇之际,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顿住问道:“依你看,永定侯府那四位妈妈相信不相信她已经痊愈了,瞧着对她满意不满意?”

“据奴婢看来,”李桥家的斟酌着答道:“四位妈妈当是很满意的,光我都瞧见她们看孔姑娘看呆了几次。”

尹大太太点点头:“这便好。”啜了一口茶,又忍不住蹙眉摇头道,“也未必。那个狐媚子生成那样儿,今儿个又盛装打扮了一番,她们看呆了也是情有可原,可也并不能说明她们就对她满意了。看来这两日我还得找个机会去探探傅老太夫人或是晋王妃的口风儿才是,”

李桥家的附和:“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儿的。”

尹大太太又冷笑道:“才那几个婆子什么意思,在咱们家,倒反客为主问起那个狐媚子缺什么东西来,这不是生生在打我更打我们尹家的脸呢,真以为她们是永定侯府的人,就比旁人更体面几分不成?”

李桥家的忙赔笑:“不过几个下人而已,大太太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待明儿咱们家大姑娘重获圣宠,再诞下小皇子后,不怕永定侯府上下不上赶着来巴结您。”

一席话说得尹大太太面色稍霁,片刻方叹道:“做了这么多,希望此番咱们真能梦想成真罢!”心下却满满都是不确定,就算她的纳言重获了圣宠又如何,上面还有皇后娘娘在呢,皇后娘娘与皇上可是少年夫妻,情分远非其他妃嫔所能及一二,她的纳言还不是只能捡剩饭?能不能有幸诞育小皇子还是未知呢!

不过,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

第十八回 安内(上)

“…你别把白书蓝琴的话儿放在心上,她们两个心直口快惯了的,实则并没坏心,待我迟些把情况跟她们说明后,她们便不会这样了。”

孔琉玥一边安抚珊瑚,一边想着最好立刻就把情况向白书几个说明,索性扬声吩咐侍立在门口的小丫头子锦绣:“立刻去把你白书姐姐蓝琴姐姐都给我叫来,就说我有话跟她们说,另外,再把谢嬷嬷也叫来。”

“是,姑娘。”锦绣忙答应着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又向珊瑚笑道:“你且回房歇会儿去,中午就不必上来伺候了,晚上再上来罢。你放心,待晚上你上来时,一切就都好了。”

珊瑚感激的点了点头:“多谢姑娘这般费心为奴婢筹谋。”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道:“姑娘,其实奴婢能想来白书姐姐和蓝琴姐姐的心情,我毕竟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就算现在…毕竟是中间叉进来的,不比二位姐姐是打小儿便着您的,您放心,我不会把二位姐姐的话放在心上的,我相信只要我一心为着姑娘,天长日久,她们总会接受我的。”

她这是在怕自己左右为难吧?孔琉玥心里一暖,越发觉得收服她是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因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你且下去歇着罢。”

珊瑚应了一声“是”,方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她前脚刚走,谢嬷嬷和白书蓝琴老少三人后脚便鱼贯进来了,行礼后谢嬷嬷第一个便先急问道:“刚才永定侯府来的人没为难姑娘罢?”

孔琉玥被她问得有些好笑,莞尔反问道:“这里可是安苑,是我的地方,是柱国公府的地方,嬷嬷以为永定侯府的人会那么不知进退?”正是因为永定侯府有权有势,才更该约束好下人呢,永定侯府的当权者看起来已经做得很好,谢嬷嬷这也是关心则乱吧?

果然谢嬷嬷被她说得有些讪讪的,“我这不也是怕姑娘吃亏呢吗?”

孔琉玥点点头,笑道:“我明白嬷嬷的心意,嬷嬷只管放心,我都应付得来。”话锋一转,目光同时一一扫过老少三人的脸,“知道我这会儿召齐你们,是想跟你们说什么吗?”

话音刚落,蓝琴便嘟着嘴道:“姑娘是不是想与咱们说珊瑚的事儿?是不是昨晚上她与姑娘说了些什么,所以姑娘今儿个待她才变了个人似的?要我说,她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姑娘可别被她糊弄了去!”

白书也附和道:“姑娘先不也教我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吗?珊瑚虽是个好的,心不在咱们这里,终究也是白搭,依奴婢说,姑娘还是能远着她,就尽量远着的好。”

孔琉玥笑笑,正要说话,谢嬷嬷已一脸纳罕的先开了口:“你们两个小蹄子到底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了半天都是有听没有懂的?”

两个丫头这才想起谢嬷嬷这一日一夜根本没过来伺候,当然也就无从知晓这期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于是忙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事情说了一遍与谢嬷嬷知道。

谢嬷嬷一听完,也是立刻瞪大了眼睛,跟二人一般反应,不,甚至比二人还要夸张,“姑娘,您以前不是最远着珊瑚那蹄子,也告诫我们要远着她的吗,缘何会忽然转变了态度?难道是她给您灌了什么迷汤不成?哼,我就知道那蹄子不是个安分的,看我明儿寻个由头把她退回老太太那边去,看她还怎么兴风作浪!”

“退回去?”孔琉玥一怔,微微蹙起了秀眉,怎么谢嬷嬷经过昨日之事后,还是这么想到一出就是一出呢?

谢嬷嬷并不知道自家姑娘的想法,以为她是在担心珊瑚毕竟是尹老太太赏的,不好说退就退,因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放心,我一定想个天衣无缝的法子把她退回去,让老太太都挑不出理儿来。”

孔琉玥眉头稍展,看来自家嬷嬷终于懂得用脑子处理问题了,真是可喜可贺,不过,“我并不打算退珊瑚回去,相反,我还要重用她。”

迎上老少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她把昨晚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与她们知道,末了道:“所以现在,珊瑚已经我们这边的人了,你们以后都待她友善一点,”看向蓝琴,“尤其是你,一张嘴刀子样,以后可别再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浑说一气了!”

蓝琴明显不服气,张了张嘴正欲说点什么,谢嬷嬷却先点头道:“姑娘这一步棋倒是下得好,既许了她好处,又有拿捏她的把柄,恩威并施,不怕她以后不一心跟着姑娘,为姑娘效力。但只一点,她是府里的家生子儿,娘老子亲人都在府里当差,设若发生了什么事,不牵涉到她娘老子还好,一牵涉到她娘老子,只怕…”

孔琉玥收服珊瑚,正是靠的恩威并施,既许了她好处‘以后必不负她’,又拿捏着她撺掇她装病欲搅黄与永定侯府亲事的把柄,这样就不怕她再有二心。她没想到的是,一向有些拧不清的谢嬷嬷竟会支持她的做法,还很快指出了她没考虑到的地方。

她不由皱起了眉头:“这点我倒是未曾考虑到…”就算她收服了珊瑚,珊瑚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呢,正如谢嬷嬷所说,事情若是不牵涉她的家人,她或许还会效忠于她,一旦牵涉到她的家人,只怕就不好说了。偏偏珊瑚一家人,又都是尹府的家生子,生死都握在尹府主子们的手里,到时候她真带了她去永定侯府,只怕反而是在自己身边装了个定时炸弹呢!

还是谢嬷嬷给出了个主意:“要解决这个问题,倒也不是没有法子,至多将来出门子时,点了他们家做陪房便是,…不过,就怕老太太大太太那里不肯。”

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好,孔琉玥松了一口气:“这个慢慢计议不迟。当务之急,是你们都得待珊瑚好一些,别再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让她尽快融入到咱们中间来,明白吗?”珊瑚是家生子就好比一柄双刃剑,虽有可能让她因此而在牵涉到家人时背叛她,但如果利用得好了,却是益处多多,旁的不说,譬如要打听点什么最新的消息,安苑舍她其谁?

孔琉玥说完,见白书尤其是蓝琴脸上还有悻悻之色,神色一凛,以少有的严厉口吻说道:“我现在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而是在告诉你们我的决定,你们若是对我刚刚的决定阳奉阴违,或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二人见孔琉玥难得一脸的严肃,不敢再对她的决定有所质噱,双双点头闷闷的说道:“奴婢们知道了,姑娘放心,奴婢们会与她好好相处的。”

孔琉玥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只命谢嬷嬷留下,打发了她二人出去。

第十九回 安内(下)

打发了白书蓝琴后,孔琉玥方看向谢嬷嬷,正色道:“嬷嬷,您经过见过的事多,一定明白我今天这么做的缘由罢?”她已经唱了红脸,显然还需要一个唱白脸的人来配合她,让白书蓝琴不止口服,更要心服,这个人非谢嬷嬷莫属!

谢嬷嬷缓缓点了点头:“姑娘,嬷嬷明白呢。咱们在这里,无依无靠,凡事都只能靠自己,等到去了那边后,更是两眼一抹黑,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譬如侯府具体都有些什么人,将来过门第一次见面时,需要为他们准备什么东西,又有哪些事是需要忌讳的…咱们通不知道,”声音渐渐变得沉痛起来,“指望老太太大太太提点,只怕是…指望不上的。那珊瑚原是家生子儿,本身又是个能干的,若她能为姑娘所用,至少这些事是不用愁的了。”

孔琉玥点点头,“我正是这么想的。但只白书蓝琴那里,只怕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嬷嬷下去后,还得多教导教导她们,别让她们坏了大事。”

谢嬷嬷忙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姑娘放心,我会尽快让她们明白的。

”沉默了片刻,方又微红着眼圈低声叹道,“若是老爷太太还在,这些事又何须姑娘一个女儿家亲自过问?嬷嬷心疼姑娘啊!”

若是孔庆之尹鹃夫妇还在,以前的孔琉玥就不会死,也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她了,虽然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当孔琉玥,只想当何田田!

孔琉玥暗自苦笑着腹诽之余,心上倒是涌上几分感动来,不管如何,至少谢嬷嬷是满心心疼她,是满心在为她打算的,总比前世她和夏若淳连半个关心她们的人都没有强吧!

她拍了拍谢嬷嬷的手,轻声说道:“嬷嬷忘了先前我曾说过的话了?只要我们主仆齐心,以后一定可以过上好日子的!”

“嗯。”谢嬷嬷含泪重重点了一下头。

接下来几日里,也不知是谢嬷嬷跟白书蓝琴说了什么,还是珊瑚谦逊的态度让她二人觉得受用,总之她两个都渐渐接受了珊瑚,言行举止间也比先亲近了几分。孔琉玥看在眼里,方暗自舒了一口气,现在,她总算有一套自己的人事班子了,接下来,就该是想想如何让她们各得其所,发挥各自最大的能耐和作用了!

这日清晨,孔琉玥一如既往的早早醒来,然后做了全套的广播体操。正坐在妆台前由蓝琴服侍着梳头时,就有璎珞领着个提了捧盒的婆子来到安苑,行礼后笑道:“老太太用早膳时,吃着大太太使人送去的粥觉着好,所以特特打发奴婢给姑娘送了些来。”

孔琉玥听说,忙站起来谢了尹老太太的赏,令白书接过捧盒之后,方笑着招呼璎珞:“璎珞姐姐请坐。”

早有蓝琴搬了一张杌子过来摆到璎珞面前,璎珞却摆手笑道:“老太太打发奴婢过来,除了给孔姑娘送粥以外,还有就是给姑娘传话,请姑娘用罢早膳后,就过去慈恩堂,说是先前娘儿们两个都病着,怕互相过了病气,如今好容易都大好了,总算可以好生说说话儿,乐和乐和了。”

璎珞说完,又赔笑着寒暄了几句,便以‘还有差事为由’,先行告辞了。

不用孔琉玥吩咐,珊瑚已经自发送了出去,片刻后回来向孔琉玥小声道:

“姑娘料得没错,大太太昨儿个确实不是去了大慈寺上香,而是去了晋王府。

我听璎珞说,晋王妃对前儿个姑娘的表现还算满意,不过,还要亲自瞧过之后,方才会下最后的定论,所以老太太打算过几日三月三女儿节时,借请亲朋世交上门吃酒看戏热闹热闹的机会,请晋王妃过府再次相看姑娘,估计老太太今儿个请姑娘过去,正是要说此事。”

‘再次相看’?难道晋王妃之前就已经相看过她了?孔琉玥心里一动,然后便苦笑起来,以晋王妃对其胞弟婚事的重视程度,又怎么可能在没相看过女方的情况下,便为其定下婚事?也就是说,之前晋王妃其实是对她很满意的,只不过她这一病就是好几个月,这才让她不满起来,继而生了退婚之心的。

孔琉玥拍了拍珊瑚的手,“辛苦珊瑚姐姐了。”转身自面前的首饰匣子里随意捡了一对赤金龙凤镯子套到她手腕儿上,笑道:“你也先下去吃饭罢,过会子好跟我一起去老太太那里。”除了尹大太太,尹府其他的主子们她可以说是一个都不认识,到时候少不得要珊瑚从旁提点一二了。

珊瑚行礼谢了她的赏,又小心翼翼看了一旁白书一眼,见其脸上并无异色,方退了出去。

孔琉玥一直瞧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以内后,方指着面前的匣子笑向白书道:“你也给自己和蓝琴都挑一样东西罢。”反正她首饰多,白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拿来做顺水人情,让几个丫头都念她的好呢!

白书却笑道:“姑娘放心,我和蓝琴不会再醋珊瑚了,您不用再赏我们东西了。”这两日珊瑚的谦逊她和蓝琴也是看在眼里的,再加上珊瑚的确能打听到她们所不能打听到的消息,为姑娘分忧,她们就算是看在姑娘的面上,也不会再挑她的刺了。

“让你挑你便挑,难道还怕挑穷了你姑娘我不成?”孔琉玥嗔道,难得白书蓝琴这么快便想通了,就是再多给她们一些东西,她也高兴。

白书听得孔琉玥这么说,也就不再推辞,为自己挑了一对镶翠耳坠子,又为蓝琴挑了一支如意云纹赤金簪子,方屈膝行礼谢过了她的赏赐。

用过早饭之后,孔琉玥换了一件浅蓝色褙子,配了天青色的百褶裙,然后让蓝琴给自己梳了一个斜云髻,插了一根珍珠嵌金的簪子,另外再在发髻上点缀了六只白玉吐珠的银簪。

收拾完毕,她往镜子里扫了一眼,只觉镜中人典雅端庄,既不显得太过朴素,又不显得太过出挑,这才满意的系了缎地刺绣兔皮披风,扶着珊瑚的手,第一次走出了她已住了整整两个多月,都未曾踏出过一步的安苑。

第二十回 表哥(上)

廊台琼宇,红墙琉璃瓦,水榭楼阁。

鸟语花香,微风拂面,灿阳高照,正是一年春好处。

孔琉玥扶着珊瑚的手,不疾不徐的行走在雕梁画栋的回廊里,不时有身着浅绿色或是牙黄色比甲的丫头们经过,瞧得主仆二人,皆是满面堆笑的矮身行礼。

珊瑚先还含笑一一与其寒暄,待次数多了以后,便有些不耐烦起来,暗想自家姑娘还没嫁入永定侯府呢,这些人的态度已是大不相同,怪道连老太太都说过,府里的人由上至下皆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呢,只不知她们当面殷勤,背地里又会说些什么不入耳的混账话儿就是了!

“前几日还大雪纷飞,今儿个已是一派花红柳绿,今年这天气,果真是有够怪的!”

耳边忽然传来孔琉玥的声音,让珊瑚攸地回过神来,忙笑道:“是挺怪的。不过我前儿个听我妈说,早年间也曾有过几次类似的情形,都是冷过之后,便立刻暖和了起来,想来今年也是如此。”

孔琉玥点点头,“如此便好,这些日子都待在屋里,也够闷的了。”说话间,一双妙目扫过四下里已有新芽冒头的娇杏艳李,不由心情大好的深吸了一口气。她虽然不想与尹府诸人打交道,但随着她身体的一日好似一日,这些显然都是避免不了的,那么,她便只能尽量多往好处想,譬如现在,若不是因为要去见尹老太太,她又怎么能欣赏到这清新的早春风光呢?

珊瑚笑道:“这些日子姑娘的确闷坏了,不过很快就要到往年姑娘们起诗社的日子了,待天气再暖和一点,只怕二姑娘就该给姑娘下帖子了,到时候姑娘便不会觉得闷了?”

尹府的姑娘们以前还起诗社?孔琉玥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红楼梦》

里林黛玉等人闲着无事时不也起了个诗社作耍,还作出了好些经典诗句?既然荣国公府的姑娘们可以起诗社作诗,没道理柱国公府的姑娘们就不可以罢?

想到林黛玉,她忽然又想到,前身的命运跟其何等相似,都是父母双亡寄养在了外祖家,都是被侵吞了家产无依无靠,都是错把一腔真情所付非人,结果弄得自己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惟二不同的是,林黛玉是贾敏亲生的,孔琉玥却不是尹鹃亲生的;林黛玉死了便死了,孔琉玥却还有她何田田来继续她未完的人生。

孔琉玥想得出神,脚下自然就慢了下来,看在珊瑚眼里,以为她是大病初愈经不得累,忙笑着说道:“姑娘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歇会儿再走?”

“没事。”孔琉玥回过神来,“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罢了。对了,我病了这几月,免不了跟大家生疏,你待会儿记得多提点提点我。”

刚才一路走来,她已经在脑子里将待会儿可能要见到的人大概过了一遍,尹老太太是府里的老祖宗,府里最年长的人,这个她是绝不会弄错的;尹大太太她已见过两次,也不可能弄错;她最担心的是,她分不清尹二太太和尹三太太谁是谁,再来便是尹府的三位姑娘谁是谁,所以少不得要先给珊瑚打过招呼,免得待会儿弄错了。

珊瑚是知道她病了一场后,便有些不大记得之前的事的,闻言忙不迭应道:“姑娘放心,奴婢理会得的。”

主仆两个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前走,眼看就要走到去往尹老太太慈恩堂必经的垂花门了,冷不防一道年轻男子的身影却从那后面晃了出来。

孔琉玥正暗忖这里可是内宅,怎么会有男子出入,就见身侧珊瑚已经矮身行了个福礼,口称:“奴婢见过大爷。”

大爷?孔琉玥一怔,瞬间反应过来男子身份的同时,人已跟着珊瑚行了个半礼,嘴里则淡淡打招呼道:“大表哥。”

年轻男子不是别个,正是柱国公府的大少爷尹淮安。

尹淮安身为尹府嫡长子世子爷,自然是打小便受尽万千宠爱于一身,难得的是,他身上却少有纨绔子弟的习性,反倒十分喜欢读书,并于前年十六岁第一次下场参加会试时,便一举中了举人,若非他将来是要袭爵的,不便再继续参加考试,人人都道他是准保能中进士的。

除了好才学让人争相称赞以外,尹淮安还有一个让人争相称赞的优点,那便是他的好相貌,整个京城十停人倒有五六停人,都是知道柱国公府世子爷年少有为,才貌双全的。

基于面前的人系自己前身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孔琉玥在打招呼的同时,也不着痕迹打量起他来。但见他一枚玉簪束发,面容清俊,锦绣丝袍飘逸,身量修长,举止温雅从容,进退斯文有度,端的是面若冠玉,丰神俊朗,也难怪前身会为他送了性命!

“表妹,你身上,可大好了?”尹淮安的声音也很好听,温润如水,音质如玉,里面夹杂着满满的惊喜和关怀,还有一丝轻颤,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关心孔琉玥。

孔琉玥淡淡一笑,“多谢大表哥关心,琉玥已是大好了。琉玥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此告辞。”绕过他便要经过垂花门,前身或许稀罕他的关心,但她却一点不稀罕!

不想尹淮安却长腿一伸,挡在了她的前面,语带哀求的说道:“表妹能否稍等片刻,容我说几句话再走。”又吩咐珊瑚:“劳烦珊瑚姐姐回避片刻,我有几句话要与你家姑娘说。”

珊瑚并未就走,而是有些紧张的拿眼看孔琉玥。

孔琉玥很满意她的这个动作,冲她摇了摇头,正想回绝尹淮安的请求,他却抢先一步又哀求道:“我只说几句话,就几句,求表妹听完再走,好吗?”

见他满脸痛苦之色,孔琉玥的心莫名一紧,拒绝的话也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来了,只得点了个头:“珊瑚姐姐是我信得过的人,表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才刚一路走来,已是路遇了不少的人,谁敢保证这里就不会有人经过?再说前身还跟尹淮安有过那样一段过去,当然是留下珊瑚,做个见证的好,不然落在旁人眼里,瓜田李下的,她就算浑身是嘴,只怕也说不清了!

第二十一回 表哥(下)

尹淮安见孔琉玥终于肯听他说话了,不胜喜幸,连有珊瑚还在也顾不得了,就怕他再坚持要珊瑚回避,又惹得她不高兴,不肯再听他说,是以忙不迭开了口。

却没想到,他一连翕动了好几次嘴唇,急得额头都有汗珠了,依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还是珊瑚瞧得不忍,最重要的是觉得自家姑娘该跟他有个了断,因凑上前小声劝孔琉玥道:“姑娘索性趁今儿个把话与大爷说清楚罢?以后又不是不见面了,下次若再见了面大爷依然这样,让大太太或是大奶奶知道了,可怎么样呢?”自孔琉玥与她分析过眼前的形式后,她便不再对尹淮安抱希望,而是一心一意等着跟孔琉玥过去永定侯府了。

孔琉玥一想,觉得有理,命她:“那你站远一点,留神点四周,瞧见有人来了,立刻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