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城恒神色一顿,几乎是飞快地撇过了头去。他原本只有五六分酒意,在路上又已去了一二分,彼时只剩下三四分,按说这三四分酒意,还远远不足以让他乱了神志什么的,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其实是很喜欢放纵自己沉醉在半醉半醒的微醺之中的,所以才会放任自己在孔琉玥面前露出了难得的一面。

没想到她竟然说起担心他明儿御前失仪的事来,她虽然是说者无心,他却是听者有意,一下子就想到了晋王之前曾说过的话‘更甚者,万一她在皇后娘娘面前打起瞌睡来,可怎么样呢?’,不由瞬间有些尴尬又有些难堪,只得撇过了头去。

孔琉玥见劝不转他,只得命人将醒酒汤撤了,然后说道:“侯爷这会子不想喝,那我仍叫人煨着,侯爷什么时候想喝了,再喝也使得。”扯过被子给他盖了,趁机说起后日回去柱国公府之事,“…外祖母和舅母们的意思,是难得府里能有这样的喜事,因此打算摆几桌酒搭一台戏,请熟近些的亲朋们乐呵一日,让我若是得闲儿,且回去逛逛。”

傅城恒闻言,想也没想便答道:“这些内宅的事情,你以后只要回过祖母就好,不必特意告诉我了。”

话音刚落,猛地想起尹淮安来,忽然又有些后悔自己答应得太痛快来,但说出去的话就好比是泼出去的水,是万难再收回来的,只得暗自想着后日要不要找个人去把尹淮安给弄出柱国公府,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孔琉玥没想到他这么干脆,不由怔了一下,才有些恍然的想到,也是,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男人来说,内院的事都是他们不该过问也不屑过问的,他会是这种态度,倒也不足为奇,不然怎么会说这个时代的主母们,都对自家后院有着近乎绝对的自主权和控制权呢?

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的,但见傅城恒已经闭上了眼睛,想着他喝了酒,必定是害乏了,孔琉玥于是轻手轻脚的退出外间,又看了一会儿书,估摸着他已经睡熟了,才复又轻手轻脚的回到内室,吹了灯,挨着他躺下,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去给老太夫人请安时,孔琉玥便又将事情回了一遍与老太夫人知道。

老太夫人呵呵笑道:“既安心请你,你只管回去便是。”又吩咐卢嬷嬷,“记得给你大夫人备一份上好的贺礼,明儿跟出门的人,也要妥当的。”

“是,老太夫人。”卢嬷嬷忙应了,孔琉玥则忙屈膝道了谢,然后去了景泰居。

太夫人今日看起来又“好”多了,瞧得孔琉玥进来,笑着嗔怪道:“你这孩子,我不是叫人去说了不必过来的吗,怎么一大早又过来了?”

蒋妈妈在一旁笑道:“这也是大夫人的孝心虔,太夫人您就别怪罪了。”

太夫人笑道:“我哪里是在怪罪她,我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孔琉玥忙笑道:“母亲和蒋妈妈严重了,孝顺母亲,原便是咱们为人媳应当应分的。”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太夫人,四爷请安来了。”

太夫人听说,脸上的笑容更深,也更真心了几分。

就见一身浅蓝色长袍的傅颐恒大步走了进来,先给太夫人见过礼后,瞧得孔琉玥也在,忙微红着脸也给孔琉玥见了礼。

太夫人便问起他学业上的一些事情来,“…明年秋闱你能不能高中,就看这接下来一年时间的努力了,你可万不能松懈了。不过,也别抓得太紧,累坏了身子,咱们这样人家,虽说以科举出身才是最好的出路,但万一真考不上了,也没关系,总跑不了恩荫的,你切记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傅颐恒一一应了,“娘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复习功课,争取明年下场时一次便考中,为您再争一个诰命回来。”

虽然太夫人身上已有了一品夫人的诰命,但那是靠着老侯爷来的,依例她还可以靠儿子出息了再挣一个诰命,虽然后一个诰命要比前一个低得多,但双诰命在身,是何等荣耀之事,因此太夫人听完小儿子的话后,脸上的笑容便越发大了,拉着傅颐恒的手微红着眼圈笑道:“好,那娘就等着我儿给我再挣一个诰命回来了!”

孔琉玥在一旁看着这幅母慈子孝的情形,不由暗想道,太夫人虽然待傅城恒和晋王妃不善,待自己的两个儿子却是没的说,这也难怪,人都是自私的,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待继子女胜过待自己亲生儿女的呢?

由近及远,孔琉玥忽然想到,那天晋王妃曾说过傅城恒第二任妻子蒋夫人当年是因为私自催产,所以才会丢了性命的,她不由疑惑起来:按理说其时傅城恒虽然还不是永定侯爷,只是世子,但蒋夫人在府里也算是除了老太夫人、老侯爷、太夫人和傅城恒之外的第五人了,且她又是其时正名正言顺主持中馈的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就算是傅城恒不喜欢她,她毕竟有了身孕,母凭子贵,可以说在府里横着走也不为过,她为什么要冒险催产呢?要知道一个不慎,可是会危及母体和孩子,造成一尸两命惨案的,而事实也的确证明了她此举的错误,不但她丢了性命,还害得洁华孱弱成那样儿!

85-3

难道是有人不愿意看见她顺利生下孩子,暗中想要对她不利,被她知道了,所以才铤而走险,狠心走了那一步险棋?

那那个人会是谁呢?孔琉玥的脑子里忽然浮现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忙将这个念头强压在了心里最深处一个几不可见的角落。

回到新房,孔琉玥第一件事便是将梁妈妈叫来,低声将自己的发现说与了她听,末了吩咐道:“…好生打听打听此事,省得将来咱们也不小心重蹈了那样的覆辙。”

兹事体大,梁妈妈忙敛神应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弄清楚此事。”

打发了梁妈妈后,孔琉玥无事可做,于是拿了《天工开物》在手,但许是心情烦躁之故,她看了半天依然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想来也是,《天工开物》本就枯燥无趣,常人连心情平顺时尚且不容易看进去,何况她彼时正烦躁着,自是越发看不进去了!

正郁闷之际,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夫人,外院账房上的张妈妈求见。”

“让她进来罢!”孔琉玥回过神来,就想到了之前挑丫鬟时,曾见到过的那个高高孤拐瘦长脸的妇女来,暗想也不知道自己记错了没有,还有她来求见自己做什么?

小丫鬟很快领着一个穿石青色比甲、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进来,果然是孔琉玥印象中的那个人。

张妈妈进来后,先对着孔琉玥行了礼,方说起正事来:“…侯爷让奴婢从账房拨一千两给大夫人送来,说是给大夫人礼尚往来时除了官中那一份自用的,以后若再有需要时,只管使个人去与奴婢说一声便是了。”说着将一个黑漆盒子双手奉上。

孔琉玥不由有些诧异,傅城恒这是怕她手上紧,又不好意思说,所以才预先让人把银子给送了来?看来他对妻子倒是很体贴很有责任感的,不管这责任感是出于对身为他妻子的女人本身的照顾,还是仅仅出于对‘傅大夫人’的照顾…这样对妻子有一份几乎等同于是本能照顾的傅城恒,像是会做出那样之事的人来吗?就算他再不喜蒋夫人,毕竟蒋夫人已是他的妻子,她肚里的孩子更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怎么可能那么狠心?一时间心情变得十分复杂起来。

晚上傅城恒回来家中,便感觉到小妻子待自己虽然一如既往的恭顺,但那恭顺之中,好像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和别扭。他想问一问缘由的,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拉不下面子来,因只是微蹙眉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是暗想道,看来明儿一定要让人将尹淮安给弄出柱国公府,一整日都不让他回去!

孔琉玥当然知道自己心理上的变化,她知道这很危险,自己不但目前需要靠着眼前的男人,甚至于后半辈子也必须靠着他,她不该放任自己消极的疏离他并把这疏离表现出来的。可自打下午那个可怕的念头浮过她的脑海之后,她就觉得,她没法再让自己违心的对他表现亲近,即使是将那个念头压在了心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角落,即使是一再的强迫自己,她也没办法做到不别扭!

于是各怀心思的夫妻两个一整晚都很沉默,以致上到老太夫人,下到傅城恒之下的三兄弟及二夫人三夫人,再下到稍后来请安的三位姨娘并新房众丫鬟婆子们等,都以为二人是吵架了,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过,白书蓝琴等人发愁却是无疑的,以致进出服侍时都尽量小心翼翼的不发出任何声响来。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一早送罢傅城恒早朝,新房众服侍之人方暗自松了一口气,白书蓝琴在服侍孔琉玥更衣梳洗时,因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可是与侯爷拌嘴了?”

孔琉玥没有说话,只当她是默认了,忙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劝道:“夫人过门才十来日光景儿呢,一时间没摸清楚侯爷的脾性、惹得侯爷生气了也是有的,但夫人万不能就因此而对侯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然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夫人自己。”

话音刚落,谢嬷嬷走了进来,听得这话儿,忙也劝道:“是啊夫人,等到将来摸清楚了侯爷的脾性,您适当生生小气儿什么的,反倒是增添夫妻间情趣的事,但现在您可万万不敢这样,不然惹恼了侯爷,去了三位姨娘那里,——您是没见到昨晚上三位姨娘请安离开正房时脸上那笑,要知道如今还是新婚期呢,真到了那时,夫人的颜面往哪里搁?便是下人们,也会因此而轻视夫人的…”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今儿个不会再这样了!”不待谢嬷嬷把话说完,孔琉玥已出言微微不耐的打断了她,道理她如何不知道,她只是一时间转不过那个弯来罢了,更何况事情还没个定准,指不定是她猜错了呢?她已经别捏了一晚上了,已经足够了,今晚上自是不会也不敢再继续别捏了。

谢嬷嬷见孔琉玥冷下脸来,不敢再说,只得看了白书蓝琴一眼,示意她们再多劝劝她来,方满脸担忧的退了出去。

余下白书蓝琴见谢嬷嬷尚且触了孔琉玥的霉头,自然也是不敢再说,因去取了一件玫瑰红的窄袖褙子来服侍她穿上,蓝琴又麻溜的给她梳好发髻,戴好了头面。

见一切都收拾停妥了,孔琉玥将两人打发出净房,自己一个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调整起情绪来,梁妈妈不是打听去了吗?不管怎么样,现在下定论总是为时尚早,自己可不能因为猜测便不分青红皂白先给人定了罪,让自己好不容易对傅城恒培养起来的一丁点儿好感消失殆尽,不然以后再与他相处起来,难受的还是自己!

孔琉玥在心里开解了自己一番后,再回到房间里时,看起来情绪就好得多了,白书蓝琴见了,只当她是将她们的话听进去了,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然后簇拥着她先后去见过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后,坐上了回柱国公府的马车。

一时到得柱国公府所在的街道,远远的早有李桥家的领着几个妇女飞跑过来,行礼后赔笑道:“大太太让奴婢们直接迎了孔姑奶奶去二门,大奶奶和几位姑娘已经在那里候着姑奶奶了。”

被孔琉玥有意带了来的璎珞闻言,因探出头去,笑着应了一句:“如此就麻烦李妈妈带路了!”

李桥家的见了璎珞,自然而然想到了前事,神色便不由有些讪讪然起来。因见璎珞已不是在府里时的打扮,身上穿着贵重料子做的衣服,脸上的胭脂自然地在脸颊上晕开,眉宇中有股子喜气,髻间的簪子更是一看就知绝非凡品…不由又有些忿然起来,这个踩高拜低的小蹄子,怪道不肯嫁进她家,敢情是上赶着想去当侯爷的小老婆呢!

面上还不敢表露出来,还得笑眯眯的在前面带路。

马车到得二门外,果见霍氏已领着尹敏言姊妹三个侯在那里了。

距上次回门不过才短短六七日光景,霍氏看起来又轻减了不少,身上的红底穿花蝴蝶撒金长裙美则美矣,却显得有些过大了,衬得她越显单薄,很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倒是尹敏言仍然一如既往的光鲜亮丽,穿着一看就是新做的衣衫,上面是极嫩的黄色褙子,衬得她的脸越发娇艳,下系白色八幅罗裙,只在下边绣上彩蝶穿花的图样,腰带被束的紧紧的,显出她纤细的腰身,头上梳着坠马髻,步摇上的明珠闪闪发亮。她本来长的就美,气质又出众,再这么一打扮,就把后面一看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尹慎言尤其是尹谨言给比了下去。

瞧得孔琉玥下车,姑嫂四人忙都迎上前见礼,孔琉玥忙笑着还了礼,道:“都是自家姑嫂姊妹,何必这般生分!”

尹敏言就笑道:“孔妹妹如今是有诰命在身的人了,虽是自家姊妹,这礼却是该行的。”说话间飞快觑了孔琉玥一眼,但见她穿着以蹙金丝线绣了玉兰花的玫瑰红妆花褙子,配了行动间流光溢彩的十二幅月华裙,梳了牡丹髻,只戴了一支足金的六翅大凤钗,凤嘴中间衔了一颗水滴状的血红宝石,虽则简单,却明艳华贵得让人不敢正视。

再一对比自家大嫂的葳蕤,不由暗自黯然起来,说来说去,都怪大哥太死心眼儿,人都已经嫁过去了,而且看起来过得比他可好多了,他为什么一定还要拘泥于过去不肯放开呢?岂不知那过去只有他一个人还记着?不过大嫂也是个没本事的,论理也不是跟大哥没有情分,小时候也是一起长过几年的,除了样貌略微及不上眼前的人儿外,其他哪点及不上,怎么就笼络不住大哥的心呢?

85-4

感受到尹敏言投到自己身上的同情目光,霍氏暗自苦笑起来,她自认样样都不比孔琉玥差,不,应该说她是样样都比她强,为什么却不能像她一样,活得这般光彩照人呢?

再说尹谨言,连日来因着三房分家之事,尹二太太与尹大太太妯娌之间闹得很不愉快,她也自然而然跟尹敏言尹慎言疏远了不少,今日本不欲来的。还是不愿亲见大房风光、犹在“病中”的尹二太太哄着她,说如今尹老太太眼里已是只有大房,她又“病着”,若她再不到尹老太太面前卖个乖儿讨个好儿的,只怕以后府里越发没了她们母女的立锥之地,她方不情不愿打扮了来的。不曾想先是被尹敏言盖了风头去,这会儿又被孔琉玥给盖了去,心里的不忿便压不住,表现在了脸上,所幸也没人多注意她。

惟独尹慎言是对孔琉玥的归来,和看见她面色红润,看起来过得还不错的样子,是感到由衷欢迎和喜悦的!

一行人心思各异的说笑着到得尹老太太的慈恩堂,就见厅里早已来了不少人,满屋子珠光宝气、莺声燕语的,好不热闹。

瞧得孔琉玥进来,大多数人都站了起来,笑盈盈的跟她打招呼,一副亲热得不得了的样子,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就暗自感慨起“夫荣妻贵”此话果真不假来,哪怕这些人之前再避傅城恒如蛇蝎,再在背地里说他永定侯府的嘴,这会子见了她,依然跟永定侯府有多深交情似的。

这些人孔琉玥也有认得的,也有认不得的,于是笑着上前笼统的行了个礼,听了好些个夸赞她的话后,方被尹老太太拉着坐在了身边。

尹老太太今儿个穿了一身暗红色的通袖圆袍,梳了干净利落的团髻,再配以一整套华丽耀眼的金头面,衬得整个人年轻了不少。

她拉了孔琉玥的手,一边摩挲着,一边笑道:“你大姐姐昨儿个赏了宫里时新的贡缎下来,我瞧着有几匹颜色鲜嫩的正适合你穿。”命一旁侍立的翡翠,“去与你大太太说一声,让人把吉嫔娘娘赏下的贡缎送到你孔姑奶奶车上去。”尹纳言被皇上赐号“吉”,入驻了她之前一直住着的西福宫正殿,虽然之前西福宫也以她的位份最高,打理着宫里的一应琐事,毕竟不如现下这般名正言顺。

翡翠答应着正要去,尹大太太进来了,她今天穿了件大红色遍地金的通袖袄,梳了高髻,当中插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宝结,右戴一枝映红宝石的大朵,打扮得十分华丽,看起来跟尹老太太一样,也是年轻了好几岁,果真应了那句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孔琉玥忙起身见礼:“大舅母…”

早被尹大太太亲手携了起来,拉着她的手便不愿放开,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诚,“都是自家娘们儿,实在不必要这般客气,没的白生分了。”又道,“回了自个儿家里,切莫客气,想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告诉我,这嫁了人,就不比早先做姑娘时了,总得事事先敬着翁姑!”

孔琉玥含笑一一应了,乐得当众陪她上演“母慈女孝”的戏码,以便将来有什么需要时,直冲着今儿个这副场景,都要叫尹大太太不好推脱。

又带着几分坏心,故意问尹老太太,“怎不见二舅妈和三舅妈?”

果然就见尹老太太眼里飞快闪过一抹阴霾,但转瞬即逝,仍然笑得乐呵呵的说了一句:“你二舅母病了,你三舅母则是因分家之事,连日来琐事冗杂,抽不开身。”然后又以别话来岔开,好歹将事情混了过去。

倒是一旁有那等说是来恭贺尹家大喜,实则心里很是醋妒尹家此番因“卖”了个算不得正经亲戚的外孙女儿便得到如厮好处的人见状,或是皱眉或是撇嘴甚至于窃窃私语说起尹大太太的“伪善”来;也有那等见了尹家今日风光的人家暗自后悔,早知道嫁个女儿进永定侯府,便能换来这样风光,自家当日就不该因为怕女儿受苦、怕旁人说嘴,而不肯与永定侯府结亲的,如今倒好,只能眼睁睁看着尹家风光了!

坐席时,孔琉玥虽然年轻,因一来系一品诰命夫人,位份高;二来系尹老太太有意表示亲近,亲自携了她坐首席,她也不好推脱,只得坐了,一顿饭也因在众目睽睽之下而吃得极不痛快,不过略动了几筷子也就罢了。

好容易熬到散席,大家移至后花园喝茶看戏。

尹老太太依然亲携了孔琉玥的手坐在最靠前的位子,不由让她有些不耐烦起来,早知道今儿个就不该来的,既没能找下机会同尹慎言说话儿,还得面对大家各式各样的谄媚目光和嘴脸,委实让人腻烦透了,还不如待在家里睡觉呢…念头闪过,她忽然发现,她竟已无形中把永定侯府当成自己的“家”了,一时间心情不由有些复杂。

正怔忡之际,衣角忽然被人轻轻扯了一下,抬头一看,却见一个穿豆绿比甲的丫鬟正低眉顺眼的给她续茶,不是别个,正是尹慎言两个大丫鬟之一的亦柳。

孔琉玥不由有些吃惊,又见亦柳趁众人都看戏看得正入迷之际,飞快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只当她是奉了尹慎言之命,来请自己去僻静处说体己话儿的,因冲其微微点了点头,待其离开一会儿后,便借口要去净房,暂时出了花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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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孔琉玥因见尹慎言身边的大丫鬟亦柳趁续茶时给自己使眼色,只当是尹慎言有体己话与自己说,正好她自己也想找个地方透透气、清静清静去,待其退下之后,便借口要去净房,暂时辞了尹老太太,出了花园去。

刚走上花园旁边穿堂的台几,果然就见亦柳从廊柱后面闪了出来,对着孔琉玥行了个礼,然后小声道:“请孔姑奶奶随奴婢来。”

孔琉玥却并不就走,而是淡声问道:“是三妹妹叫你来的?”她可没忘记,这个亦柳是尹大太太给尹慎言的,就算知道尹大太太如今奉承她尚来不及,必定不会害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把话先问清楚的好。

跟在她后面的璎珞忙也道:“是啊亦柳姐姐,你一句话都不多说,就让我们夫人跟你走,万一有个什么差池,谁担得起这个干系?”夫人虽不知道,她却是知道府里好多丫头都暗地里恋着大爷的,只怕亦柳也有份儿,万一此番她是奉的大爷之命来请夫人,不被人看见夫人私下里与大爷会面则罢,一旦被人看见,夫人的后半辈子可就尽毁了,她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亦柳原已走出去几步了,闻得主仆二人这话儿,只得复又折了回来,小声道:“姑奶奶和璎珞姐姐只管放心,我虽是大太太给三姑娘的,却是周姨娘的人。实不相瞒姑奶奶,此番我就是奉了周姨娘之命,来请姑奶奶的,姑奶奶尽管放心!”

璎珞闻言,仍然将信将疑,孔琉玥倒是不再怀疑了,只因当初她还在尹府时,亲眼见过尹慎言明显更倚重亦柳,亦柳待她也比另一个丫鬟浣纱待她更为忠心,也就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你带路罢。”

见璎珞仍然紧蹙着眉头,因趁亦柳不注意时,悄笑道:“你不还跟我一起呢吗,能有什么事儿?”

夫人一向平和从容,且足智多谋,连干娘都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感受到孔琉玥的淡定,璎珞紧蹙着的眉头不由渐渐舒展开来,夫人说得对,还有她跟着她呢,就算发生什么意外,她豁出去脸面性命不要,也一定会护得夫人周全的!

主仆二人跟着亦柳走了不多一会儿,就见她在一处明显是平常人迹罕至的阁楼前停下来,然后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门“吱嘎”一声被拉开一道缝,闪出来两个人,正是尹慎言的姨娘周姨娘,和另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生的丫鬟,当是她的丫鬟无疑。

周姨娘穿着素色襦裙,头上只戴了几支银钗,看起来竟比年长她几岁的尹大太太还要显老。她一见孔琉玥,就忙迎了上前恭恭敬敬的跪下见礼:“贱妾见过孔姑奶奶。”然后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姑奶奶,今儿个之所以大着胆子请了姑奶奶来此,是因为贱妾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奶奶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虽并未明说,孔琉玥却已从她近乎破天荒的行为中,约莫猜到了她所求何事,因点了点头:“那我们屋里去说罢。”率先走进了阁楼里。

周姨娘见状,忙朝那个眼生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然后也带着亦柳跟了进来。才刚关上门,她就听得孔琉玥道:“周姨娘是不是想求我帮三妹妹寻一门好亲事?”

“…回姑奶奶,正是!”周姨娘闻言,怔忡了片刻,方回过神来,忙“噗通”一声跪到了孔琉玥面前,“贱妾也知道贱妾这个请求很唐突、很无礼甚至很强姑奶奶所难,但贱妾实在是再想不到别的法子了…三姑娘开了年就十六岁了,大太太却还没有给她议亲的意思,老太太也不管,大老爷那里更是指望不上,若是再耽搁下去,等到十六岁一过,还能找到什么样好人家?更遑论议亲都要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再加上准备嫁妆什么的,三姑娘出嫁时,岂非要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了?她将来可该如何在夫家立足?”

说着渐渐语无伦次起来,也忘记谦称自己为‘贱妾’了,满口‘我我我’的,“…我也知道都是我连累了她,若是我在大老爷大太太面前稍微体面几分,若是我能在大太太面前说得上几句话,以三姑娘的品貌,虽说不至于‘一家有女百家求’,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都十五岁快十六岁了,还没开始议亲…都是我连累了三姑娘啊,她压根儿就不该托生在我肚子里,而是该托生在大太太肚子里的…求孔姑奶奶瞧在往日的那几分情分上,拉拔她一把罢,我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姑奶奶的大恩大德…”话没说完,已是泪水流了满脸,哽咽得再说不下去。

看在孔琉玥眼里,不由大受感触,尹慎言何其不幸,托生在了妾室的肚子里,别说跟自己的亲生母亲亲近,甚至连叫她一声“娘”都不敢,说到底还是这个社会腐朽的制度给害的;可她又何其有辛,能有这样一位全心全意为她打算的母亲,不像她,连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惟一能做的,便是命璎珞赶紧搀周姨娘起来。

周姨娘却挣扎着不肯起来。自打尹慎言十岁以后,她的终身问题便成了压在周姨娘心上的一块巨石,每每压得她夜不能寐,且随着她年纪的一日大似一日,这块石头的重量也在与日俱增,几乎已快压得周姨娘不能呼吸。偏偏这个问题还不比别的问题,别的问题她还至少能寻下机会跟尹慎言说说,惟独这个问题,她不但不能跟她说,在她面前甚至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来,就怕她因此而伤心,是以已是别憋在心里好长时间,真的已经快要憋到她所不能承受的极限了!

于是今儿个在终于对着孔琉玥说出这一番话后,她心上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应声而断,甚至在还来不及观察孔琉玥听完她的话后会有什么反应、听听她会有什么话要说,已是如释重负一般,软软的跪坐在地上先哭了个不能自己。

一旁早在她跪下之时,便自觉跪在了她身后的亦柳看在眼里,虽然也觉得心里酸酸的,毕竟还没忘记今日的正事;又见孔琉玥一直抿着嘴唇不发一语,吃不准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当她是生气了,因忙抬起来头,微红着眼圈向孔琉玥恭敬的说道:“实不相瞒孔姑奶奶,今日之事,是奴婢给姨娘出的主意。奴婢早年刚进府时,曾受过姨娘的恩惠,打那时候起,便在心里立誓,奴婢今生的主子,只会是姨娘和我们姑娘!”

顿了一顿,“奴婢日夜伺候我们姑娘,虽然她从未表现出过对自个儿亲事的看法,奴婢却是知道她心里其实很焦灼的,因此在此番吉嫔娘娘的喜事后,曾向她进言,让她在姑奶奶下次归宁时,开口求姑奶奶帮帮忙,在大太太面前为她美言几句,让大太太为她挑选一门不说多显赫多富贵的亲事,只要姑爷人品好有上进心已是足矣…姑娘却说了奴婢一顿,说姑奶奶才出阁不久,哪里能因为这些小事而给姑奶奶添麻烦?奴婢苦劝了姑娘半日,姑娘都不为所动,没奈何,奴婢只好求到了姨娘头上,让姨娘来为姑娘出这个头…姑奶奶若是要怪罪,就怪罪奴婢一个人罢,不关我们姨娘和姑娘的事!”说完深深叩下了头去。

彼时周姨娘已回过了神来,知道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忙也抽泣着说道:“我们主仆也知道我们的请求很唐突,但求孔姑奶奶看在往日与三姑娘的情分上,拉拔她一把罢,我来世一定结草衔环以报姑奶奶的恩情…”说完也深深叩下了头去。

纵观整个柱国公府,惟一让孔琉玥牵挂的人,也就是尹慎言了,便是周姨娘不求到她头上来,她也早已存了将来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的念头,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成亲可谓是第二次出生,一点马虎不得的,更何况周姨娘又巴巴求到了她头上,她就更加不会推脱了。

只不过她必须把丑话说在前头,“…姨娘也知道我才刚过门十来日,说句不好听的,外头瞧着虽风光,实则根本还未在侯府站稳脚跟,更不要说在手上积累起一定的人脉了。我只能说,我愿意帮姨娘这个忙,但至少得等到年后,等到我对京城数得上的各家各户都有一定的了解后,姨娘明白吗?不过,等寻下适当的时机,我也在老太太和大太太面前提提此事的。”

周姨娘原本并未指望孔琉玥能亲自过问此事,她只要她能在尹大太太面前为尹慎言美言几句,让尹大太太给尹慎言找一门稍稍过得去的亲事,已是满足了,却没想到,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打算亲自过问此事,不由大喜过望,忙又磕了个头,“贱妾谢过姑奶奶的大恩大德,贱妾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来报答姑奶奶的恩情!”

孔琉玥忙道:“姨娘客气了,三妹妹跟我好了一场,我跟姨娘一样,巴不得她能过得好呢!”再次命璎珞搀她起来,好在这一次,她总算没有再挣扎,顺从的站了起来。

“那姨娘可知道,三妹妹最看重男方的什么?”待得周姨娘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后,孔琉玥方问道:“是人才,还是钱财?或者是门第,还是长相?”既然已打定主意要为尹慎言寻一门好亲事,自然要以她的个人意愿为先。

周姨娘正要开口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敲门声,随即一个声音小声说道:“姨娘,三姑娘来了!”

亦柳闻言,忙上前轻手轻脚拉开门,将尹慎言给接了进来。

以尹慎言的聪明,焉有猜不到自家姨娘既和孔琉玥单独待在一起,会说什么之理?她正是看见孔琉玥不在,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才也赶忙出了花园,一路找到这里来的。因忙上前对着孔琉玥行了个礼,方涨红着脸飞快的说道:“孔姐姐,我姨娘前几日因为染了风寒,病得有些个糊涂,若是她才说了什么糊涂话儿,我代她向你道歉,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又看向亦柳冷声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姨娘病糊涂了,你也病糊涂了不成?还不快扶了姨娘回去休息呢!”

亦柳满脸的委屈和不解,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周姨娘,又看了看一脸冷然的尹慎言,只能不情不愿的上千,搀了周姨娘一只手臂道:“姨娘,且让奴婢先扶您回去歇着罢!”

周姨娘委实不愿意就此离开,但看见女儿冷着一张俏脸,又有些怕她真个生气,只得扶了亦柳,一步一回首的往外走去。

万幸走到门口, 正要拉开门时,身后终于传来了孔琉玥的声音:“姨娘放心,我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你且先回去歇着,让我单独跟三妹妹说几句话罢。”

周姨娘不由大喜过望,忙回首又对孔琉玥感激的行了个礼,方与亦柳拉开门快步出去了。

这里孔琉玥见尹慎言仍然一脸的懊恼兼羞愧,不由笑了起来,将璎珞也打发出去后,方拉了她挨着自己坐下,悄声问道:“这会子并无一个旁人了,你不妨对我说说心里话,你爱的是人才,还是钱财,或者门第,还是长相?”

尹慎言闻言,一张俏脸就越发红了,几能滴出血来,片刻方声若蚊蚋的嗔道:“姐姐才出家几日,就学坏了…”

孔琉玥不由暗自好笑,这算什么,她和夏若淳在一起时,比这露骨一万倍的话也是信手拈来,要不怎么说古人尤其是古代的女人都含蓄呢?

她索性把话挑明了,“我是知道妹妹情形的,自得知自己十成十会嫁入永定侯府后,便再心里打定主意,将来是一定要为妹妹寻一门好亲事的,一来不至辜负我们这一番情谊,而来也算是为你姨娘争一口气。你若是有什么话都闷在心里不告诉我,我不自导,明儿可该如何如何帮你呢?如今我也可以说有那个帮你的能力了,既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就不是在给我添麻烦,你不要有心里负担。你应该知道, 我是比谁都希望能看到你过得好的…”

说到最后,话里已带上了几分怅然,或许是因为她对自己目前婚姻的感觉太过复杂,所以希望她在乎的人,都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现在夏若淳已短时初步得到了,她当然就希望尹慎言也能得到。

一席推心置腹的话,说得尹慎言再也顾不得害羞了,且亦不想看到孔琉玥不高兴,虽然脸上的红霞又多了几多,但却没有再低下头去,而是勇敢的望向孔琉玥,轻声说道:“姐姐这般真心待我,我若再瞒着姐姐,成什么人了?实不相瞒姐姐,我…我想的只是找个简单的人家,没有这么多姨娘通房丫鬟的,哪怕穷点,只要能安安稳稳守着自己的家业过一辈子,再能让姨娘也跟着过上几天好日子,便别无所求了…”

孔琉玥突然就觉得有些鼻酸,想流泪。

以前在现代,我和夏若淳没事可做时,通常都会对着电视或是电脑里的帅哥大放厥词,说一定要嫁一个长得好、身材好、家世好、人品好还专情,总之就是什么都好的新世纪五好男人当老公,虽然知道穿越前,她们两个都从没交过哪怕一个男朋友,只短暂的暗恋了几次。但那时候,至少她还敢这样幻想。

可是到了这里之后,就连能有一个最普通老实的男人,一个再简单不过甚至是贫困的家庭,只要丈夫眼里心里只有她,他们的家庭只有彼此和他们的孩子,这样平淡到近乎无聊的生活,都只能是奢望,更别说幻想那样的绝世好男人了…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尹慎言的要求,“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的!”就算不为尹慎言,只当是为了圆一下她自己呐可怜得近乎卑微的梦想,她也一定要让她如愿!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方在外面璎珞的催促下,分头回到了花园里。

彼时尹老太太因见孔琉玥去了多时不见回来,正要使人去找她,就见她回来了,乃笑着说道:“怎的去了这半日,我正说要使人寻你去呢!”

孔琉玥若无其事的笑道:“才路过前面花园时,因见一株木芙蓉开得好,就多看了一会儿。”

尹老太太闻言,先是神色一顿,但几乎是同时,已想到尹淮安一大早就被几个好友叫了出去,微锁着的眉头便舒展开来,笑道:“可是山坡下那株大大的木芙蓉?你若喜欢,明儿我叫管事给你移到侯府去,不值什么的。”眼下她可以是他们尹家的恩人,是他们日后富贵荣华的保障,可不能让她再跟尹淮安有所勾连,不然不止会带累尹淮安的名声,更会惹恼永定侯爷和晋王妃,让他们今日的风光都成为泡影!

孔琉玥虽然不知道尹老太太心里具体作何向,但多多少少能猜到几分,暗自冷笑一声,嘴上却笑着客气道:“我也就是看那花开得好,多看了一会儿而已,并未想过就要因此而让它移株,不是有老话儿‘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吗?指不定它在这里生得好好儿的,移了株之后就不能再生了这么好了呢?再者两家隔得这么近,什么时候我想看了,坐了车回来看便是,就怕到时候外祖母嫌我烦了!”

“怎么会!”尹老太太呵呵笑了起来,“我巴不得你天天回来呢!”

孔琉玥笑了笑,未知可否,作专心状看向戏台,虽然她素来不喜看这个时代的戏,好歹耐着性子看了几折子,熬到吃过晚饭后,便借口出来一整天,还不知府里是什么情形,提出告辞。

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也知道她才刚过门,新房不能空太久,不好多留,仍使了霍氏并尹敏言姐妹几个送她出去,至二门外上了车,瞧着走远了,方折了回去,暂不多表。

回至侯府,孔琉玥先去见了老太夫人。

初华与傅镕正在罗汉床上玩解九连环,洁华则一个人坐在一旁,满脸羡慕的看着姐姐和哥哥,却怯生生的不敢上前去跟他们一起玩儿。

孔琉见了,不由有些不忍,因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洁姐儿也想跟哥哥姐姐一块儿玩吗?”

洁华依然怯生生的,半响方点头细声细气的说了一句:“想,可是我不会…”

孔琉玥微汗,也是,洁华还小呢,那个解九连环别说她一个几岁幼童,就是她一个成年人,至今也没闹清楚,想了想,因说道:“洁姐儿还小呢,等再大一些后,自然就会了。”

洁华就满脸期待的望着她道:“是真的吗?等我再大一些后,自然就会了吗?”

也不知道那个东西需不需要学?孔琉玥望着她小鹿一般清澈无瑕的眸子,忽然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正在欺骗一颗幼小的心灵…她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时,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来了。”

就见身着家常蓝色直裰的傅城恒大步走了进来,显见得他已先回新房换过衣服了。

除了老太夫人以外的所有人忙都屈膝行礼,初华与傅镕也忙滑到床上,给父亲见礼,唯独洁华人小腿短,行动不灵敏,片刻都未能下到地上来,只能紧紧的拉住了老太夫人衣袖,依着老太夫人怯生生的望着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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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城恒的眉头就一下子蹙了起来,然后略带嫌恶的转过头去,看向了初华和傅镕姐弟。

孔琉玥看在眼里,心里微微有些发凉,总归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却这般嫌恶洁华,仅仅是因为她是他所不喜的蒋夫人生的吗?还是他根本就不想看到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偏偏她又来, 所以他处处看她不顺眼?

很快二爷夫妇、三夜夫妇并傅颐恒也鱼贯走了进来,搭建见过礼后,老太夫人便命丫头摆饭。

孔琉玥已吃过了,这会儿便站在老太夫人身后服侍,同时兼顾孩子们那一桌。

吃晚饭,大家喝着茶说了一会儿话,孔琉玥又跟着傅城恒去景泰居见过太夫人后,方回到了新房里。

因在半道上傅城恒已问过孔琉玥白日会尹府可还顺利,故一回到新房,他便径直去了小书房,孔琉玥于是趁着这个空隙,叫了梁妈妈过来问话儿,“…怎么样,可打听出什么来了吗?”

梁妈妈摇头,“府里好多人都知知道当年封夫人和蒋夫人皆是难缠而死的,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只怕还得从老太夫人和大夫人屋里一些经年的老人儿身上下手才是。另外便是石妈妈和董妈妈那里,只怕她们也一定知道,只不过她们口风紧,只怕打听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孔琉玥听了,不由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一般大户人家的人员人事,都是时常变动的,尤其是各主子屋里伺候的人,一般到了年纪便会放出去配人,这样的秘辛,只怕府里知道的人的确不多,也就点头道:“那你接着再打听。”

梁妈妈应了,说起尹府给的回礼来,“…才我和白书璎珞几个清点了一番,除了四匹‘花开富贵’的贡缎之外,还有不少其他好东西,看来老太太和大太太这次是真感念夫人的情。”

蓝琴在一旁插嘴道:“要是真感夫人的情,怎不把庄子上那两方陪房的身契送来?可见是虚情假意,还想着以后好据此来拿捏夫人呢!”

听蓝琴说起这个,孔琉玥忽然想到珊瑚的父兄也去了庄子上有几日了,却至今未见回来,因忙问梁妈妈道:“六千亩那个庄子距离京城很远吗?,怎么吴家父子去了这几日犹不见回来?”

梁妈妈道:“夫人让他们不但要吧庄子的大致地形图弄回来,还要弄清楚周边那些农户们的大致情况,费时一些也是有的,只怕就这两日就该回来了。”

孔琉玥点点头:“若是他们回来了,记得第一时间叫来见我。”

梁妈妈应了。

有小丫鬟来禀:“回夫人,单位姨娘来问安。”

孔琉玥见了她们,忽然想到,当年蒋夫人过门时,刘姨娘和白姨娘可都是早已抬了姨娘的,便是后来的蒋姨娘,也是在蒋夫人过门后不久抬进来的,只怕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于是待得打发了她们之后,便向梁妈妈说了一句:“三位姨娘那里,也记得多下功夫。”

梁妈妈何等精明之人,自然是一点即通,因点头道:“夫人放心,我理会得了。”

吩咐梁妈妈先回去歇息后,孔琉玥坐到灯下,拿了那本《天工开物》在手,眼前却浮过了先前在老太夫人屋里时洁华那对上谁时都怯生生的目光,不由暗叹了一口气。

虽说名为永定侯府的四姑娘、傅城恒的嫡次女,洁华在府里的处境,其实是很艰难的:父亲不疼,兄姐跟她不同母,太祖母膝下曾孙曾孙女比比皆是,对她有几分怜爱也有限,再来便是名义上是她祖母,更是她姑婆的太夫人看起来待她也很冷淡,下人们又惯会见风使舵…小丫头的处境可真是有够艰难的,也难怪她回养成那样怯生生的性子!

想到洁华在看向初华和傅镕玩解九连环时那渴盼的目光,孔琉玥忽然决定要为她做个一定得她喜欢的玩具。

说干就干,孔琉玥即刻命人拿了纸笔来,在灯下画起后世的芭比娃娃、和公仔等风靡全球小男孩儿小女孩儿的玩具形象来。也幸得夏若淳是学画得,她跟在她身边也学了一些初步的绘画技巧,画出来还算形象。

画好之后,她将白书四个都叫了过来,将画样递给她们,问道:“这上面的东西,你们有把握绣得出来吗?”

四婢将画样传看了一遍,脸上都是惊喜加诧异,“夫人,这些画样都好生可爱,您从哪里得来的?之前怎么咱们未见过?”

孔琉玥抿嘴一笑:“这个你们就别管了,你们只说你们有把握绣出来吗?”

“画样都在这里了,这又什么难得!”话音刚落,蓝琴就先笑道,“夫人只管放心,我们一定绣得跟画样分毫不差!”

白书珊瑚璎珞也都笑着附和道:“夫人就尽请放心罢!”

孔琉玥点点头,将要求的材料、颜色、大小、搭配等事宜细细说了一遍,让四个一人绣一个,又说最好能越快绣出来越好,方命她们都散了。

四婢果真是心灵手巧之辈,不过两日光景,已将绣好的东西捧到了孔琉玥面前,孔琉玥见了,不由又惊又喜,暗想这些东西便是放到现代去,也足以以假乱真了!

想了想,如今才只得四个,而府里足足有八个小字辈儿,且年纪都还小,连最大的初华也才止八岁,只怕见了这些东西,都会喜欢,因忙命她们连夜又再绣了四个出来,赶在第三日早上去给老太夫人请安时,将东西一并带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