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正生气的太夫人见状,也顾不得生气了,忙上前给他又是抚胸又是顺气的,折腾了半晌,方稍稍缓了过来,张口却还是那句:“娘,我不要郭家小姐…”

太夫人闻言,不由又气又急又心疼,想骂小儿子又舍不得,只得赶着一旁的大儿子骂道:“都怨你,跟你弟弟混说什么,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看我饶了你们哪一个!”

傅旭恒一肚子的委屈,正要答话,傅颐恒又抢先说道:“娘,我说了不关三哥的事,是我自己不要娶那郭家小姐的!我不管您已经跟他们家议亲议到了哪一步,总之我是宁愿死也不会娶她的!”

“你不想娶郭家小姐,那你想娶谁!”饶是太夫人再心疼他,也被他说得生起气来,因没好气道,“由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没死呢,这事儿还轮不到你做主!”

傅颐恒被问得一滞,眼前忽然浮过孔琉玥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忙有些心虚的红着脸梗着脖子道:“您别管我想娶谁,总之我是不会娶郭家小姐的就是了!”似是怕太夫人不相信他的决心似的,又发狠加了一句,“娘如果真让儿子娶她,那就是在逼儿子去死!”

话音刚落,太夫人已大哭起来:“我上辈子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这辈子生出你这样气人孽子来,满心为你好,想给你娶一门好亲,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满口死啊活的威胁恐吓我,就是吃准了我舍不得看着你去死是不是?你也不用去死,生出你这样不孝儿子来,还是我自己先拿绳子来勒死了自己是正经!”说着就喝命蒋妈妈拿绳子去。

见母亲大哭起来,本来还自觉理直气壮的傅颐恒不由有些无措,还是蒋妈妈在一旁急声提醒:“四爷,快向太夫人认个错儿,说您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啊!”才让他似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噗通”一声跪到太夫人面前,道:“娘,孩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来气您了!”

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但郭家小姐我还是说什么都不会娶的,求您不要勉强我!”

傅旭恒刚才是跟着弟弟一起跪下的,闻言适时插言道:“娘,四弟明年就要下场了,议亲的事,不如等到他考完了之后再说罢?到时候等四弟中了状元,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娶不来?便是想娶公主郡主,只怕亦非难事,您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更何况那郭家小姐实非良配,可不能让她误了四弟一生,还请娘三思!”

适逢三夫人闻讯从清溪坞赶过来,见丈夫和小叔都跪下了,心里虽不甚情愿,却也跟着跪倒傅旭恒后面,附和了一句:“请娘三思!”省得待会儿被婆婆找理由磨搓自己,自己倒也不怕跟她打擂台,可问题是,作婆婆的要磨搓起作媳妇的来,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自己还是能忍则忍罢,省得丈夫夹在中间也难做。

太夫人原已被两个儿子说得有几分意动了,且也怕傅颐恒到时候真做出什么傻事来让她后悔莫及,眼看就要松开,不想却看见三夫人进来,以致她一下子想到了后者对大儿子的挑唆,本已松动了的新也因此又回归到了原地去,只怒声说道:“三思?四思五思六思都一样,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们做主!”

命蒋妈妈,“将四爷送回去,好生伺候着,在跟郭小姐合八字之前,就别让四爷出门了!”

又喝命傅旭恒,“你衙门里无事可做了吗?青天白日的待在内院,成何体统?还不离了我这里,忙你的正事去呢!”

傅旭恒闻言,便知母亲又犯了牛心左性,先向翕动嘴唇欲待再说的傅颐恒使了个眼色,又在身后对三夫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二人都别再说后,方自己开口道:“娘教训的是,孩儿这就去衙门,您也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心疼的还不是我们作儿女的?”说完见太夫人面色稍缓,于是起身领着傅颐恒和三夫人往外走去,心里暗忖,没关系,四弟的话娘听不进去,祖母的娘总听得进去,也不能不听罢?事情还大有回寰的余地!

不想兄弟夫妻三人才刚走出没两步,就听得太夫人在后面冷声道:“我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事儿只我们母子和景泰居的人知道即可,谁要是把这事儿捅到了老太夫人跟前儿去,坏了我的事,休怪我不客气!”话是对着三人背影说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三夫人身上,未竟之意不言而喻。

三夫人虽为回头,却分明感觉到太夫人的目光是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暗自气得咬牙切齿,指甲都深陷进了肉里,却亦只能跟着傅旭恒和傅颐恒应:“是,绝不会将事情传到祖母耳朵里去的!”

走出景泰居,傅颐恒急得跳脚,拉着傅旭恒的手臂边哭丧着脸道:“三哥,这回您可一定要帮我,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娶郭家那嫁不出去的女儿的,您可一定要帮我!”

傅旭恒苦着脸道:“本来我还想着可以去求祖母的,可才你也听娘说了,谁要是把这事儿传到了祖母耳朵里,就让谁好看,我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当他就想傅颐恒娶那郭家小姐不成?此刻他跟他的心情,绝对是一样的!

兄弟两个都六神无主起来,倒是一旁一直未说话的三夫人忽然压低声音道:“娘只说不让我们去找祖母,”使了个眼色让自己的丫鬟去跟蒋妈妈说话儿后,方越发压低了声音道,“可没说不让我们去找大哥啊,要知道现在的一家之主可是大哥,大哥一旦知道了,祖母不也就知道了?”

一席话,说得兄弟两个都豁然开朗起来,点头道:“对,大哥一旦知道了,祖母也就知道了,这事儿自然也就成不了了!”当下忙忙做了一番计议,方各自散了。

回到新房,孔琉玥便捧着医术翻阅起来,一旦遇上什么跟韩青瑶情况相似的症候,便做好记录,打算都整理出来之后再细看。

她看得投入,记录得也投入,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午饭时分。

草草吃过午饭后,她连午觉都没歇,便又看了起来。

正看得有些困倦之时,梁妈妈进来禀道:“夫人,高昌顺两口子回来了,在门房内等着见您!”

孔琉玥闻言,不由冷笑道:“吴管事父子都去庄上快二十日了,他们却今儿个才来见我,真是好大的面子,就说我这会子不得闲,让他们候着,先晾晾他们!”

梁妈妈会意,应道:“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犹豫了一下,“夫人别怪我多嘴,我就是好奇夫人打算怎么处置他们?是打算继续留着他们,还是将他们都送回去?依我说,不如趁次机会将他们都送回去,谅大太太如今也不敢驳夫人的面子!”

孔琉玥却摇了摇头,“我打算留着他们。”她手上除了近身伺候的这几个人之外,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她不用那两房陪房,还能用谁去?当然只能用他们。不过,怎么用,什么时候用,可就要全由她说了算了!

梁妈妈也是聪明人,不过转瞬间已明白过来孔琉玥的意思,笑道:“还是夫人考虑的周全,我这就给他们传话去!”说着传话去了。

这里孔琉玥才又继续翻阅起来她的医书来。

申时二刻,估摸着傅城恒回来了,孔琉玥于是收好医书,安心等候起他回来。

申时末刻,傅城恒果然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一盒昨天在思味在斋是孔琉玥吃过以后,赞了一声“好吃”的芙蓉糕,白书双手接过时,不由抿嘴笑了起来,侯爷待夫人这般的号,其他人休想钻空子。

给傅城恒见过礼后,孔琉玥要跟进去净房服侍他更衣,他却道:“你歇着吧,叫丫鬟们伺候即可。”叫了晓春和知夏去净房服侍。

孔琉玥不由暗暗撇嘴,什么习惯嘛,换个衣服都要丫鬟服侍,他自己没长手啊?也不怕丫鬟们趁机揩油?不过就他那副时刻都冷着脸的臭德行,丫鬟们看着怕来不及,只怕也没有谁敢揩他的油。

胡思乱想中,有个小丫鬟进来禀报到:“回夫人,四爷来了,说是有急事要见侯爷!”

孔琉玥回过神来,点头道:“快请。”说完先起身去净房外朝里说了一句:“侯爷,四爷来了!”才先领着白书等人接到了宴席处了。

就见一袭月牙色青丝滚边长袍的傅颐恒已候在那里了,瞧得孔琉玥出来,便忙低头行礼道:“大嫂!”又微红着脸明知故问了一句,“大哥可在家?”他正是听说傅城恒回来了,所以才赶着来求见,不然,他便是心里再想来新房,也是不敢来的。

孔琉玥对温文尔雅的傅颐恒很有好感,笑着说道:“侯爷才回来,正在换衣服,四叔稍等片刻。”招呼他坐下后,又吩咐丫鬟去给他换新茶,上点心。

傅颐恒忙道:“大嫂不必忙了,我做做就走的。”

正说着,已梳洗一番。换了件天青圆领长袍的傅城恒出来了,傅颐恒忙又起身行礼,“大哥。”

孔琉玥则笑道:“我去给侯爷和四叔切杯茶去。”说着,也不待傅颐恒说什么,转身撩帘而去,不管他们兄弟两个要说什么,自己作为嫂嫂,总不好旁听,还是尽早避开的好。

傅城恒看在眼里,就暗暗点了点头,小妻子可真是聪慧,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一清二楚,一点不像一个还没有满十七岁的小姑娘。

想着,他眼里不由带上了几分笑意,脸部轮廓也随之而柔和了几分。

傅颐恒见了,不由暗自黯然起来,看来大哥跟大嫂的感情很不错,他是么机会了…他忙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些不该有的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摒出脑外,跟傅城恒说起正事来,“大哥,今儿个我来,是有一件事求大哥千万救救弟弟…”说着面露急色,“娘要给我说威国公郭家那个议了无数次亲都为能嫁出去的小姐为妻,我不肯,娘却说由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这事儿还轮不到我自己做主,一定要让我娶过小姐,还严令不得将此事传到祖母耳朵里去,…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所以只能来麻烦大哥,求大哥千万要为我做主,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娶那郭小姐的!”

一席话,说的傅城恒沉下了脸来,“母亲难道不知道那郭小姐的名声?一旦真去了她回来,就等着家宅不宁罢!”心里却在冷笑,那一位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只看着郭家的权势富贵,却对那郭小姐本身和威国公府在京城的名声视而不见,知道的,说她是想娶个出身显赫的儿媳妇进来跟他们长房打擂台,不知道的,还只当她是想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傅颐恒哭丧着脸道:“我和三哥何尝不是这样跟娘说的,可她半个字听不进去,一心要我娶那郭小姐,我不肯,她就说我‘不孝’,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所以才来麻烦大哥的,大哥,此番您一您一定要救救我,我会感激您一辈子的!”

傅城恒点点头,沉吟道:“你先回去,这事儿我自会去与祖母商量,不会委屈你的,你只放心罢。”

傅颐恒闻言,自是感激不尽,谢了又谢,方看了一眼通往内室门上挂的茜红色撒花软帘,有些不舍的告辞而去。

孔琉玥有意在内室待到傅颐恒离开之后,才端着茶走了出来,故作吃惊的道:“咦,四叔走了啊?”说着将茶托放到桌上,递了杯专给傅城恒沏的太平猴魁与他。

傅城恒接过浅啜了一口,紧皱着的眉头方稍稍舒展了一些,冷声到:“那一位竞想给四第娶威国公郭家的小姐,可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那郭家小姐和威国公府在 京城名声何等狼藉且先不说了,只冲着他们家与太后的关系,这门亲也说什么都不能结的!”

说着眉头又紧皱起来:“我虽很不想跟他们做一家人,在心里也素来不拿他们母子当一家人,可架不住旁人这样想。在旁人看来,我们都是永定侯府的人,就是一家人,是连枝并翼的,果真让这门亲事成了,永定侯府与威国公府便是亲戚了,就是我们想撇开跟他们的关系,也撇不开了了,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门亲事做成。!”

吩咐孔琉玥,“我先过去祖母那里,你估摸着时间,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再过去,想来就该说得差不多了。”他便是再不耐烦管那一位的事,牵涉到家族兴衰荣辱的大事,也不得要过问一二。

孔琉玥见他面色凝重,忙点头应了,:“侯爷放心去罢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送了他至门外,方折回屋里。

白书因撇嘴小声道:“想不到太夫人竟真的想给四爷定了那位郭小姐,也不想想,侯爷当初可是拒绝过她的,现在四少爷又去与她议亲,传了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儿?”

孔琉玥睨她一眼,神色有些严厉:“这话儿也是你说得的?吩咐下去,所有人都不能议论此事,否则,决不轻饶!”

有傅城恒插手,老太夫人亲自过门,这门亲事显然是成不了了,可太夫人心里势必不会痛快,到时候再让她听到下人们嚼舌根,难保不会拿了那嚼舌根的人出气,尤其是他们长房的下人,所以最好还是先约束好下人,不叫太夫人找到把柄的好。

白书闻言,神色一正,不敢再说,自去传话儿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托腮暗咐刀,据方才傅颐恒说来,那位郭小姐已议了无数次亲都未能嫁出去,也就是说,她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剩女”了?不过同时也侧面表明,她的名声到底有多狼藉,不然有那样的家世,门当户对的亲事不好找,下嫁总不难罢?也不知道太夫人怎么想的!

还有皇帝跟太后的关系,竟已紧张到了那个地步?不过想想也是,他后又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指不定当年还曾暗害过皇帝的生母亦未可知,如今既被皇帝尊为了太后,最好的生存之道莫过于韬光养晦,低调低调再低调,可她偏又要干涉这干涉那,也就难怪皇帝心里不喜了。

胡思乱想了一通,眼前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了,孔琉玥于是起身略整了整衣装,带了珊瑚往乐安居而去。

到得乐安居时,傅希恒和二夫人已经在那里了,正坐在厅里吃茶,看见孔琉玥进来,忙起身行礼:“大嫂,您来了!”

孔琉玥还了礼,见二夫人面色平静,不复早上时的忧色,因笑问道:“亲家太太没什么事儿罢?”

二夫人笑道:“已经好多了,让我多谢大嫂赠的药材呢!”

正说着,太夫人和傅旭恒三夫人也来了,母子婆媳三人看起来神色都不好,却不见傅颐恒。彼此行礼问安后,三夫人因笑问孔琉玥道:“怎不见大哥?”一旁傅旭恒闻言,面色虽平静无波,耳朵却立时竖了起来。

孔琉玥暗自冷笑,傅旭恒和三夫人夫妇俩只怕也不想傅颐恒娶个高门贵女进来要他们的强罢?所以他们才会这般关系此事,所以才相处了拿傅城恒当枪使的法子来,只因他们知道,傅城恒便是再不想过问此事,也非过问不可!

她淡淡一笑,“侯爷说有事跟祖母商量,所以提前过来了,想必这会子正跟祖母说话儿呢。”意味深长的看了傅旭恒一眼,“怎么三叔竟不知道吗?”哼,敢拿傅城恒当枪使,她就让他们母子生隙离心,看谁讨得了便宜去!

果然太夫人一听这话,面色立刻不好看起来,却不看傅旭恒,而是狠狠瞟了三分人一眼,直至三夫人地垂下了头去,又听得卢麽麽出来道:“老太夫人请太夫人和几位爷几位夫人进去呢!”才悻悻地收回目光,领着众人走了进了内堂去。

就见老太夫人正在与坐在下首太师椅上的傅城恒说话,祖孙两个都面色平静,老太夫人脸上还一直带着笑,看不出他们才说了什么来。

太夫人心里便有些打鼓,但仍笑着上前给老太夫人见了礼,又受了傅城恒的礼,方坐到了他对面的太师椅上。

老太夫人便问起二夫人母亲的身体来,“…可好些了?若是还未大好,我这里还有几支经年的老山参,你下次回去时,一并带回去。”

二夫人忙恭敬的回道:“多谢祖母关心,我母亲已经大好了,让我回来谢过祖母赏的药材呢。”

老太夫人点点头,又笑问起孔琉玥来:“这几日怎不见你做那什么双皮奶和蛋挞了?先前洁姐儿还跟我说,想吃母亲做的好点心了呢,明儿你若是得闲,就再做了来,让我们大家都饱饱口福罢!”

傅钧几个忙附和:“是呀,大伯母,您都好些日子未做过那些个点心了,都快馋死我们了。”

老太夫人便笑骂道:“什么死呀活的,呸呸呸,也不怕不吉利!”

说的傅钧吐了吐舌头,看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屋里的气氛十分热烈。

孔琉玥不由暗中感慨,老太夫人可真是个厉害人,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事,才能练就她老人家这样喜怒不动于色的本领!

大家说笑了一回,丫鬟摆了饭来吃毕,老太夫人忽然向太夫人道:“好久没打过叶子牌了,今儿个你留下来陪我打几圈儿罢?”

二夫人在一旁凑趣,“祖母和母亲,再加上大嫂和三弟妹,正好凑够一桌,我就在一旁为大家烹茶递水罢…”话音未落,后面傅希恒忽然捅了她一下,她方意识到不妥,忙低下头去没有再说。

老太夫人看在眼里,呵呵笑道:“叫卢嬷嬷和李妈妈作陪即可,你们年轻人自去寻你们自个儿的乐子罢,就不必留在这里陪我们这些老背晦了!”摆手命大家都散了。

于是自傅城恒以下,众人都向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行了礼,方鱼贯退了出去。

这里老太夫人方使眼色给卢嬷嬷,示意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笑向他夫人道:“我听说,你给老四看了门亲事?”

语气虽然平缓,脸上也带着笑容,却让太夫人有些不寒而栗起来,片刻方强笑道:“才只是问了八字,打算等合了八字之后,再来回与娘知道呢!”

“哦?”老太夫人脸上笑容未变,“那是谁家的小姐啊?”

太夫人却越发紧张了,结结巴巴道:“回娘,是威国公郭家的小姐…”顿了一顿,忙又稍稍拔高了声音继续道,“我听媒人说,那郭小姐最是温柔和顺会待人行事的,与我们家老四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所以才动了这个心思…”说着见来太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老太夫人看着她,半响没有说话。

对这个填房儿媳,老太夫人还是宽容的时候居多的,不为别的,只为她当年割肉给她做药引之举,她就自觉要对她好一些,方不辜负她这一片心,因此对她一些过分的或是糊涂的行径,她都是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却不想,她倒是越来越糊涂,越活越回去了,也不想想,如果他们家真是欲想跟威国公府结亲,当初老大干嘛要一再的回绝太后,直接同意了那门亲事不就好了?

只可惜这些政治上的事情跟她说不同,她的见识还不到那一边,只能从其他方面来跟她说。“…正所谓‘之子莫如母’,你是老师的母亲,你到是跟我说说,老四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四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夫人被来太夫人问的一怔,片刻方说道,“老四进退有度,上进好学,自然是个好孩子!”

老太夫人点点头,“你说的这些都对,但这只是表面上的,我问的是老四的性子。”

太夫人一阵沉默。诚如老太夫人所说,“知子莫如母”,她当然知道傅颐恒是什么性子,说得好听点,就是温文尔雅,待人客气有礼,说的难听一点,就是性子软绵,没有主见,一味的只知道读书。可他本来就是小儿子,被养得娇惯了一些,也是很正常的嘛。

老太夫人见太夫人没有说话,便又问道:“我们且撇开其他事都不论,只说那郭小姐本身。那郭小姐可是威国公的独女,打小儿娇生惯养自是不必说,当年在宫里时,甚至还曾将庆王世子给推到水里去。而且她议亲这么多次,都为成功一次,这些难道都还不足以说明他有问题吗?你叫;老四娶这样一个女子,也不拍将来老四弹压不住她不说,反过来被她弹压一辈子?老四明年就要下场了,我听老大说,他书念的好,当有望高中,一旦高中,就要出仕为官,有这样一个妻子,岂非是等着对手将来参他一本‘治家无方’?你是他的母亲,难道想亲手毁了他不成?”

长篇大套的一席话,说的太夫人如醍醐灌顶,目的醒过神来,老太夫人说的对,老四性格软绵,真为他娶进这么一个高门贵女来,又有太后做靠山,将来岂非要被她弹压一辈子?便是自己这个婆婆,只怕也会被她看不起,就像三儿媳那样,表面带她恭敬,一口一个“娘”的叫得好不亲热,骨子里却始终是看她不起的,倒不如娶一个温顺听话好拿捏的进来呢!

但一想到此事是傅城恒向老太夫人提出来的,而傅城恒那里多半又是三夫人撺掇了傅城恒去说的,只怕傅城恒和那个小庶女彼时正看着他们母子的笑话儿,太夫人心里便不痛快,兀自嘴硬道:“正所谓‘出嫁从夫’,那郭家小姐既过了门了,就是我傅家的人,老四便是她的天,老四一个大男人,难道还弹压不住她了?更何况还有娘和我在呢,谅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老太夫人本以为自己说了那么多,他夫人多多少少也听进去了几分去,却没想到,她还是这个态度,不由也动了怒,冷冷道:“是我和你还能活的时日长些,还是老四活的时日长些?你想毁了他,我第一个不答应,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上你来做主!”把之前她跟傅旭恒兄弟夫妻说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她。

这话便说得有些重了,饶是太夫人在儿子儿媳面前态度在强硬,也不敢驳回了老太夫人去,只得地垂下了头去,却紧抿着唇不发一语,打算来个无声的抗争。

不想又听得老太夫人说道:“这事儿就到此为止,明儿那个官媒再上门,你就直接让人说你不在!至于老四的婚事,你也不用管了,待我和王妃商议过后,会为他寻一门真正好亲事的!好了,我也累了,想早些歇了,你退下罢!”

------------------题外话------------------

要去吃喜酒吃一整天,五点钟起床来码字的人伤不起啊,呜呜呜…

太夫人一离开乐安居,便寒着脸吩咐左右:“去把三爷和三夫人给我叫到景泰居!”

左右忙答应一声,去了两个。

等到太夫人扶着蒋妈妈回到景泰居时,那两个去传话儿的丫鬟也回来了,行礼后战战兢兢禀到:“三爷说三姑娘有点发热,他和三夫人要守着照顾三姑娘,且天也实在晚了,就不过来了,明儿一早再过来给太夫人请安…”

话音未落,随着“趴”的一声脆响,太夫人手里的甜白瓷茶碗已被重重砸到地上,溅了两个回话的丫鬟一裙子的水。

屋里其余众伺候之人,也忙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来头去,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惟独蒋妈妈上前赔笑劝道:“太夫人仔细烫了手。”说着一面取了襟间的帕子小心翼翼的给她擦手,一面使眼神命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又劝道:“三爷与三夫人此番固然做得不对,不该违逆您的意思,但您也要爱惜身子是不是?果真气坏了,岂非您自个儿也受累,三爷和四爷也心疼,何苦来呢?”

太夫人闻言,冷笑道:“我自个儿受累是真的,那两个逆子会不会心疼就未必了!”话虽如此,面色到底缓和了些。

蒋妈妈服侍了太夫人一辈子,自然知道要怎样才能最将她劝得熨帖,见她面色稍缓,情知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因又趁势继续赔笑道:“您可是三爷和四爷的亲娘,他们不心疼您,倒要心疼谁去?”

“心疼谁去?”太夫人冷哼,“自然是心疼那起子外四路的狐媚子去!哼,怪道人常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先还不信,如今方知道,这话儿竟是比珍珠还要真!可怜我怀胎十月生下他,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到这么大,到头来,说的话却连一个外四路女人说的分量都赶不上,我还能指着他心疼我,为我养老送终不成?”说着悲从中来,掉下泪来。

蒋妈妈听了,不由暗自撇嘴,要她说,三爷侍太夫人也够孝顺了,平常在太夫人跟三夫人明里暗里打擂台时,可大多数都是站在太夫人这一边的。此番若非事关重大,想必三爷也不会违逆了太夫人的意思去,偏太夫人要犯牛心左性,将事情闹大,弄得三爷四爷都不高兴不说,老太夫人那里也未能讨到好去,何苦来呢?

可这话她不能说,太夫人正缺吃气筒,她要是说了,这个出气筒便自然是她了,她只能顺着她的话劝道:“依我看来,三爷倒也不是诚心不听您的话,而是实实为了四爷好,为了您好。您想啊,果真让四爷娶了那郭家小姐,以郭家小姐的身份,又有太后撑腰,只怕一辈子都要压得四爷抬不起头来,便是您作婆婆的要拿捏起她来,——正所谓打狗尚须看主人,只怕也不是那么便宜,总不能连太后的面子也不给罢?三爷这实实是为了您和四爷好呢!”

“为了我好!”太夫人没好气,“为了我好,他就该把这事儿通到老大那里去,再让老大把事情捅到老太夫人面前去,让大家都看我们母子的笑话儿?他哪里是为了我好,他根本就是怕老四再娶个高门贵女进来,要了他老婆的强去,他根本就是为了那个外四路的女人!”一行说一行哭,“害得我被老太夫人训斥,被人笑话儿也就罢了,还害得老四婚姻大事的决策权都落到了长房姐弟的手上去,他们姐弟巴不得我们母子不好呢,谁知道会给老四挑个什么歪瓜裂枣!”

又骂三夫人,“…素日里一口一个‘娘’的叫得好不亲热,其实最是个口蜜腹剑,最是个会挑拨我们母子关系的,看我明儿饶得了她不!也是我好性儿,别人家的媳妇谁不是见着婆婆乖顺得不得了,看来也是时候给她立立规矩了!”

蒋妈妈平日里可没少得三夫人的好处,虽不好明着为她辩几句,岔开话题还是能够的,"依我说,这些都还是次要的,当务之急,还是该让老太夫人收回成命,将四爷婚姻大事的决策权要回来才是,不然真让王妃趁机给四爷定了亲事,以后四奶奶怕也难跟您同心同德,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太夫人闻言,醒过神来,“你说得对,当务之急,还是把老四的婚姻大事的决策权要回来才是!”说着忽然又泄了气,“可老太夫人都发过话儿,我难道还敢驳回了她老人家的话不成?”老太夫人的手段她还是依稀知道一些的,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跟她抗衡的能力。

蒋妈妈道:"直接要肯定不可能,不过,走迂回道路也不是不可能。太夫人不如过几日待老太夫人气消了一些,再去回她老人家,说已经找人给四爷看过了,说四爷命里不该早娶,且四爷明年就要下场了,这时候议亲势必分心,不如等到四爷考过之后再议此事。待过上一二年,老太夫人忘记此事了,您还是四爷的亲娘,婚姻大事由来又都是凭的‘父母之命’,到时候决策权不就又回到您手上了?”

因为本身见识有限,太夫人虽然对蒋妈妈谈不上言听计从,至少十句话有八句话是听得进去的,也正是有蒋妈妈在背后给她出主意,她方得以有今日,是以听完蒋妈妈的话后,她忙不迭便点头道:“你这法子倒是不错,对,就这么办了!”当下便忙忙想起明儿见了老太夫人该怎么说起来,倒是暂时把傅旭恒三夫人违逆她之事忘到了脑后去,蒋妈妈见了,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到了次日,傅旭恒果真一大早就带了三夫人过来问安,夫妻两个轮番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儿,又让傅钊赶着太夫人叫了百十声“好祖母,亲亲祖母”,总算是让太夫人消了一多半儿得气,也总算不再提给傅颐恒娶郭家之女之事,虽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看三夫人横挑眉毛竖挑眼的。

等到媒人再上门来时,便推病不见,只叫了蒋妈妈去打发她。

等蒋妈妈一张嘴,便是死的也能说成活的,打发个把媒人,还不是易如反掌,饶是那边媒人再能说,也招架不住,只得铩羽而归,垂头丧气的去了威国府报信儿。

原来那威国公夫人郭夫人这一二年以来,不知道为了宝贝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多少心,但无奈女儿就是怎么也嫁不出去,哪怕太后亲自懿旨,竟也成不了事,看着之前属意的乘龙快婿们一个个娶了别的女人,而自家女儿快拖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她实在没办法,只得放了话给官媒们,说是一旦能为女儿说成一门过得去的亲事,便赏银千两。

那些官媒们既知道了这么个巧宗儿,还不卯足劲儿的想挣下这一大笔银子?于是在去到别家做媒时,都没口子的夸郭家小姐郭静宜,只把其夸成了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一个佳人,只把黑的都说成了白的,才不管那郭静宜早已是臭名远扬,只要稍稍打听,便能打听出她的消息来,反正能骗一个是一个,骗着了便发达了,骗不着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这也是太夫人会觉得郭静宜的坏名声其实是言过其实了之故,压根儿就没想到,那媒人既安了心想挣那千两的赏银,自然是怎么好听怎么说,才不管真还是假呢!

威国公夫人昨儿个便是听媒人说了傅家太夫人有意为小儿子聘自己女儿之事,大喜过望之下,当即便赏了那媒人一百两,又承诺事成之后,除了那原定的一千两赏银,另外再赏她二百两,只当此事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而那郭静宜在承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嫁进门当户对的公卿之家,并且嫁的还是受宠的小儿子,听人说还很上进,也是大喜过望,暗自想自己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了,因此一整晚都高兴得不得了,连做梦都是梦见自己已经披上大红的嫁衣,嫁进了永定侯府去。

却没想到,她的梦这么快就醒了,傅家的人竟说他们家四爷是命里不该早娶的八字,三两年内都无法议亲的打算,还说不能耽搁了她。

郭静宜从小飞扬跋扈惯了的,如何受得了这份气?之前因与伏威将军府韩家大少爷韩青云议亲失败之事,还曾拔下头发上的金簪对着自己二哥,也就是郭诚的脖颈要害,威胁郭夫人若不将韩青云叫道自己面前来,就不放开郭诚,以致于闹得威国公府沸沸扬扬的。

这一回她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又怪起郭夫人来:“之前太后姑奶奶要把我指给永定侯傅撑恒,你说他克妻死活不愿意,现在怎么样,害我嫁不出去,你高兴了,成日价说什么要把我留在身边一辈子才好,你终于如愿了!”把郭夫人屋里的成设通通砸了个稀巴烂,又把壮着胆子上前来劝阻的丫头们打了一个烂羊头,一直到累得动不了了,她才躺倒满地废墟中,哇哇大哭起来。

郭夫人看着女儿这幅样子,也是悲从中来,陪着哭了一场,最后暗自拿定了主意,女儿实在嫁不出去了,就招婿上门,她就不信凭自家的权势和财势,还招不到一个真正的乘龙快婿,还养不活自己女儿一家人了!

而傅城恒在得知太夫人婉拒郭家媒人的话后,总算松了一口气,至于对老太夫人让晋王妃帮傅颐恒相看亲事之事后,则是毫不犹豫一口回绝了,只要傅颐恒不娶郭家的女儿为妻,他爱娶谁娶谁去,自有那一位自作聪明的主儿做主,通通不关他们姐弟的事!

孔琉玥亦是松了一口气,为不用与郭静宜那样一听就知道不好相与的主儿作妯娌,更为不用与郭诚那样邪气好色的人作亲戚,饮与傅城恒感叹:“幸好不用与那郭家作亲戚了,我光是想着那位郭二公子的样子,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了?”傅城恒闻言,立刻紧锁起了眉头,眼神也变得冷冽起来,“他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辞行径?”郭诚那个混账东西好色可是出了名的,平常可说是以八大胡同为家,之前还曾因肖想韩家大小姐,被赵天朗狠狠收拾了一通,倒不想如今竟又犯到他头上来了,看来他是真的活腻了!

控琉玥见他生气,知道他多半是想岔了,误以为郭诚冒犯了她,忙道:“是上次跟姐姐去慈宁宫觐见太后娘娘时,曾跟他打过一次照面,觉得他不像好人,所以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傅城恒闻言,方眉头稍展,冷声道:“他的确不是好人!以后但凡遇上了郭家的人,也一律不要理!”她虽然一语带过,他却可以想见到当时郭诚是怎样放肆打量她,只怕事后也曾在心里猥亵过她的,这样的情形他光是想已经觉得怒不可遏,暗暗发恨以后寻下机会,一定要让郭诚好看!

第二天送罢傅城恒早朝,又分别去乐安居和景泰居问过安回到新房之后,梁妈妈进来道:“夫人,高昌顺两口子又来了,求我无论如何代为通传一声,高昌顺家的还硬塞了这个给我。”说着摊开手,露出里面一个看起来约莫有五两的银锭。

孔琉玥笑道:“给你你就收着便是,留着将来给璎珞当嫁妆。”

“夫人!”说得一旁璎珞羞红了脸,跺着脚跑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与梁妈妈并白书几个都笑了一回,方正色道:“再晾他们一日,明儿带来见我!”晾了高昌顺两口子这几日,他们却一日比一日来得早,显然已经在尹大太太那里碰过壁了,也是时候见见他们了。她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就算她手上没有他们的身契,她一样可以拿捏他们,让他们知道除了跟着她,效忠她,他们别无他途!

梁妈妈应了,自往门房传话去。

方走完通往门房的抄手游廊,远远的已见比第一日时萎靡了不少,衣着打扮也朴素了不少的高昌顺两口子满脸是笑得迎了上来,梁妈妈暗自冷笑一声,换上一脸为难,上前对正给自己见礼的二人还了礼,方歉然一笑道:“夫人这会儿子正乐安居陪老太夫人说话儿,委实不得闲,高管时高嫂子还是明儿再来罢!”

高昌顺一听,便急了,忙推了也已变了颜色的老婆一把,高昌顺家的便强笑着向梁妈妈道:“孔姑…夫人陪老太夫人说话儿,总有说完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也是一样的,还请妈妈再代为通传一声。”说着一咬牙,又往梁妈妈手里塞了个硬硬的东西。

梁妈妈不着痕迹掂了掂,知道是银锭,估摸着比刚才那块儿还要大一些,暗自哼笑之余,面上却越发为难了:“我也想帮二位,但只今个儿老太夫人兴致极高,只怕与夫人说完话儿,还要留着夫人吃饭,吃完饭只怕又要斗牌,是真的抽不出空儿来见你们,这样罢,你们今个儿就先回去,明儿一早再来,我今晚上一定好生跟夫人再说道说道,争取让夫人明儿见你们!”

又再四叮嘱,“明儿记得打扮得干净整齐些,省得污了夫人的眼睛。”似笑非笑看向高昌顺家的,“高嫂子,你就把前儿的金钗戴上,金镯子也戴上,再让高管事也穿上那日的新衣衫,让夫人瞧了你们日子过得富足也喜欢喜欢!”

见二人瞬间黄了脸,额上也有了汗珠,方笑眯眯的转身去了。

目送梁妈妈走出去老远后,高昌顺家的方喃喃道:“当家的,你说梁妈妈最后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高昌顺没好气:“真是蠢婆娘,连这都听不出来,梁妈妈她这是在提点我们,让我们明儿见了夫人时,再别穿得像回来第一日时那般张扬呢!”

高昌顺家的其实是听明白了梁妈妈意思的,只不过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所以才下意识问了一句罢了,因此听完自己男人的话后,便什么都没有再说,暗自发起怔来。

当初跟着孔姑娘嫁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得了多大的好处,大太太那里关一份月钱,他们一家去了庄子上管事,又是一笔比月钱还要丰富得多的收入,而且他们顶着陪房的身份,孔姑娘手上又没有可以替换他们的人,便是她心里知道大太太让他们去庄子上就是为了将来好拿捏她,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他们一家都一直为此而窃喜得意,以为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可现在看来,一切都不像他们想的这样好,先是传来了大姑娘因着孔姑娘的原因,升了嫔位,成了真正的一宫主位娘娘;再是孔姑娘使人来叫他们一家回来,叫了他们回来,却又不见他们。

他们去求见大太太,求她帮忙拿个主意,偏大太太也不见他们,他们一下子成了两头都没有着落的人,又不敢贸然回庄子上去…高昌顺家的想着想着,忽然咬牙说道:“大太太那里我们显然是回不去了,就算她手里握着我们一家子的身契,只要孔姑娘不主动送我们回去,她便是有心要我们回去,我们一样回不去,而且现在是大太太要反过来求着孔姑娘了,又岂会因我们一家人得罪于她?倒不如以后安心跟着孔姑娘呢!你看梁妈妈,也不是一开始便跟着孔姑娘的,如今却是何等的风光?相信只要我们肯效忠,孔姑娘最终也是不会亏待了我们去的!”

高昌顺心里其实也早已如此想了,只不过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丝半点不甘心罢了,这会子既听老婆也这么说了,也就点头道:“你说得对,连大太太如今都要靠着孔姑娘了,咱们除了效忠于她,哪还有别的法子?不对,不该叫孔姑娘了,以后都得改口叫‘夫人’了,我们可都得记好,以后可别再叫错了!”

下午歇了午觉,孔琉玥收到了韩青瑶的来信。除了几页写得满满当当的信纸以外,其间还夹着两万两的银票。

韩青瑶在信上又把前日她们见面时说的那些话大略重复了一遍,让她‘千万不要心疼银子,用完了我这里还有,只管打发人来取便是’,又嘱咐她如果有什么困难或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使人去告知她,若是傅城恒敢对不起她,也一定要使人去告诉她,她可是她的‘娘家人’,永远都会站在她这一边!”

还在信的结尾处嘲笑了她一通,说她毛笔字写得难看,并画了一副兔斯基做鄙视动作的漫画,附言“虽然我也写得不怎么好看,至少比你写得好看!”

孔琉玥看得哭笑不得,当场就给她回了信,并在信里放豪言,下次再见到她的信时,保证她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到时候就该她鄙视她了。

于是等信送出去之后,被鄙视了的某人便奋发图强起来,一连写了七八篇大字,连傅城恒什么时候进来了都不知道。

傅城恒一回来,就看见小妻子正站在书案前走笔写大字,秀丽的眉毛全都舒展开来,嘴角轻扬着兴致勃勃,似是完全沉浸在自己面前的笔墨里,黑玉般的眼睛里也似乎是被墨点了一滴,沉润着四散开来,微微闪烁又细融入那片明亮之中,一副专注得不能再专注的样子。

一时间,他竟看得怔住了。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身后去。

手指不小心蹭到了墨,孔琉玥放下笔打算洗手时,才发现了傅城恒的存在,先是一惊,嗔道:“侯爷怎么进来都不发出半点声响,吓我一跳!”继而又觉得不好意思,她可没忘记他曾经是如何鄙薄她那手字的,尤其她现在临的字帖,还是李清照的《一剪梅》,正写到“一处相思两处闲愁”…忍不住拽过字帖挡住自己那一手破字的同时,耳朵上已传来一阵刺痛。

傅城恒轻咬着她小巧的耳垂,声音有些沙哑:“才叫我什么?”

孔琉玥缩了一下,脸上热辣辣的,“好嘛,人家知道错了…”这声音娇柔得她自己都起鸡皮疙瘩,不敢相信这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偏偏傅城恒觉得受用极了,低头放肆的在她脖颈见吮吸了一口,才微眯起细长的眼睛,也提起笔,另一只手则挽着她的手,将那字帖写完了。

其间白书沏了茶进来,瞧得这幅情景,忙将茶放下,微红着脸低垂着头急急退了出去。

傅城恒的字道劲有力,大气磅礴,写在孔琉玥的旁边,便将她的字显得柔情起来,当然,也更像小学生的水平了。

她不由红了脸,尤其是在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后,更是越觉羞愧i,暗暗咬牙发恨,哼,总有一天,她会把字练得比他的字还好,让他自叹不如的!

次日,高昌顺两口子果然一早又来了,这一次,孔琉玥很干脆的接见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