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昨日梁妈妈的“提点”,今日夫妻两个都打扮得很齐整却丝毫不显得张扬,高昌顺是一身半新不旧洗得干净的青布直裰,高昌顺家的则是一身官方绿色潞绸比甲,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只也带了三两只银钗,看起来显得既精神又干练。

两人一进来就立即跪下来向孔琉玥行了大礼,然后头也不抬,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夫人!”

孔琉玥就想到了梁妈妈之前说的话里话外不经意间还唤的她‘孔姑娘’,显然经过这几天的两相里碰壁,已经认清了自己的现状,因与梁妈妈对视一眼,方淡声叫了二人起来:“起来罢!”

二人于是站了起来,但仍低头垂首,一副恭敬得不得了的样子。

孔琉玥有意再晾晾他们,再给他们下下马威,叫了他们起来后,却并不说话,只是慢慢的吃着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这高昌顺两口子比第一次见她时可说是恭敬了不止百十倍,显然他们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从此以后,他们的命运只能掌握在她手里,即便她手上没有他们的身契,还算他们识时务。

她并不在乎他们是印大太太用过的人,只要他们有能力,她可以继续用他们,而且是重用。当然,前提是他们要知道,他们既然当了陪房,尹府他们是再回不去了,以后就只有她一个主子,就只有依靠她一个人,否则休想在傅家立足!

高昌顺两口子见孔琉玥好容易接见了他们,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因此在进来的路上,心里都不无高兴,想着只要待会他们对夫人表了一番忠心之后,就算夫人不再让他们作庄子的管事,想必也不会太为难他们。

却没想到夫人见是见了他们,却一句话也不多说,一句话也不问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吃茶,就像是他们两个并不存在一样。

二人心里便又打起鼓来,偷偷摸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畏惧。真是想不到啊,夫人生得这般娇弱,据大太太以前说来,又是个素来百事不管,只知道吟诗作对的,骨子里却这般厉害…心里便隐隐对尹大太太生出几分怨怼来,大太太到底知不知道这位表姑娘的底细?自己都没闹清楚,便送了他们来,让他们夹在中间当磨心,岂非是根本就不管他们一家的死活呢!

打算自从只效忠于孔琉玥的念头便越发强烈了。

孔琉玥一边吃茶,一边不着痕迹打量着高昌顺两口子,眼见二人的眼神从飘忽到怨怼再到坚定,估摸着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方再次淡淡开口:“高管事,我打算让你继续回庄子上管事,不过,只管人事,至于生产出息方面的事,我打算让吴秉正来管,你以为如何?”一个管人事,一个管生产,两者互不干涉又相互监督,相信两者都不敢有贰心。

高昌顺两口子原以为孔琉玥是不打算再放他们回庄子,至多只会将他们留在永定侯府,安排一个无关紧要的差使了,心里正不知道什么滋味儿,没想到却忽然听得她说仍叫他们回庄子上做管事,虽然只是管人事,生产出息方面的事以后是半点边沾不上,也足够让二人惊喜了,反正热地也不会有太大的出息,管不管又有什么关系。

因忙都满脸惊喜的跪下道了谢,又磕了三个头,方站了起来。

却没想到孔琉玥还有后着。

孔琉玥似笑非笑看着自以为危机已经解除了的高昌顺两口子,一副漫不经心样子的说道:“此番我会让梁妈妈跟着你们一块儿去一趟庄子上,去宣布一下我新定下的规矩。你虽然是管事,不过你给我记住一点,若是以后你手底下的人犯了错,你的惩罚将会在犯错下人的基础上翻三倍。”

见高昌顺家的一脸不服气的打算争辩,她的声音一下子放冷了:“知道什么叫管事吗?管事管事,就是要让你们管事情,若是连手底下的人都约束不好,我要你们何用?”

高昌顺闻言,忙杀鸡抹脖的朝自己老婆使眼色,示意她不准多言,否则再惹恼了夫人,连现在差使都捞不着。

孔琉玥居高临下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这个高昌顺可比他老婆更会做人多了。

她稍稍放缓了语气:“你们也不用害怕!你们可以问问我身边的人,她们都知道我赏罚分明,你们若是做得好了,我自然重重有赏,除了月钱以外,年底还额外给你们发一笔奖金,以嘉奖你们一年的辛苦,明白吗?”先给予威压,再施点恩惠,恩威并施之下,不信他们不死心塌地的效忠与她!

果然高昌顺两口子立刻转悲为喜。

孔琉玥继续道:“我的庄子不允许有任何闲言闲语传出去,如若发现有谁乱说话,或是吃里爬外,可以分别到你或是吴管事那里高密,前来高密者,赏银二十两,并且为了不让高密者难做人,告密者的名字也是绝对对外保密的。你们回去之后,就把这话告诉下面的人。另外,你们手底下肯定还有二层三层管事什么的,你就说与他们,谁若是管理得好,手底下美人出错,当月事赏银二两,下面的人赏银五百钱,每五天可轮休一天,想做什么只要提前和管事打好招呼,别到了用人的时候找不到人就行了。”

“还有,每月由你和吴管事一起,另外再连同十名下面的管事,根据底下所有人的办事情况,无记名投票评出三名优秀丫头婆子或者小厮庄丁,每人赏银一两,连续三次榜上有名者,记一功,赏银二两,连续六次榜上有名者,立即升为管事。”

看向梁妈妈:“明儿妈妈就同了高管事一道去庄子上,将我的话说与吴管事并下面的人听,记住了吗?”

梁妈妈忙恭恭敬敬的应道:“夫人放心,老奴记住了。”心里暗忖,虽然早已知道夫人厉害了,却没想到竟厉害到这个地步,以后她可一定要比现在更谨言慎行才是!

高昌顺则早已满头的冷汗,想不到夫人这么狠,竟想出重赏告密者的法子来,而且告密者不但可以找他告密,还可以找吴秉正,这样一来,包括他们两个管事自己在内,都被其他百十双眼睛彼此盯着,别说做坏事了,只怕是连想都不敢想,只能一门心思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了!

刚一离开奉命送他们出去的梁妈妈的视线,高昌顺家的便耷拉哭丧起脸来,“以后庄子上是别想再有什么油水了,大太太那里,我们也是不敢再偷偷联系了,那份月钱也是别想领到手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高昌顺也是满心的烦躁,没好气道:“怎么过?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你没听夫人说嘛,只要差事干好了,每月有额外奖励不说,年底还会额外发一笔奖金?只要我们一心一意为夫人办事,相信夫人必定不会亏待了我们去的!”

高昌顺家的闻言,喜忧参半:“话是如此,但万一我们做的不好了呢?指不定夫人要如何发落我们呢。再说,…以后庄子上再有个什么事,我要如何向大太太说去?”

高昌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还想着大太太呢,连大太太如今都要看夫人的脸色行事,又岂会因为我们去得罪夫人?反正夫人的新规矩很快就要出台了,到时候我们便是想再见大太太也是不敢了,是好是歹,大太太也就怪不到我们头上了!”

“也是!”高昌顺家的点了点头,叹道:“以后就一心一意为夫人办差罢!”

第二天一早,高昌顺两口子果真跟梁妈妈一道,坐车离开了京城,直奔庄子而去。

他们一行人前脚刚走,后脚尹大太太那里便收到了消息,不由有些烦躁的跟李桥家的说道:“看来高昌顺两口子以后是再难跟我一条心了!”

李桥家的不敢多说,只是赔笑。

倒是一旁尹敏言一脸不赞同的说道:“娘,既然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您又何必这样弄得彼此心里都不舒服呢?只要高家的一家子不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孔妹妹是绝不会主动送他们回来的,那不仅仅是打我们家的脸,更是打她的脸。您又不见他们,只怕高家一家子心里已很清楚自己注定一辈子都只能跟着孔妹妹了,就算知道他们的身契在您手上,也只能一辈子跟着她。既然这样,他们效忠于孔妹妹也是早晚的事,您何不乐得做顺水人情,索性将他们的身契给了孔妹妹,让她念你的情呢?”

尹大太太闷声道:“我何尝没有想过索性就将两房陪房的身契都给了她?可你大姐虽升了嫔位,成了真正的一宫主位,这段日子以来,皇上却依然一夜未曾召幸过她,这样下去,跟以前又有什么两样?我怎能不想方设法给她留一条后路?”

她心里的苦有谁知道?她也是想着只要两房陪房的身契还在她手上,孔琉玥对她就总还得有所顾忌,她以后若是有什么要求,她也不好拒绝。而以晋王夫妇在皇上皇后面前的体面,只要他们肯时常在皇上皇后面前提提大女儿,她的日子总会好过一些,于将来也总会多几分保障。当她不想做这个顺水人情,那也得要她做得起啊!

尹敏言见母亲还想不转,只得继续劝道:“娘,刚才您自己不也说高家的以后是再难与您一条心了吗?都跟您不一条心了,还要他们何用?况且那处庄子虽大,毕竟大多是热地,一年的出息也有限,能拿捏到孔妹妹什么?你现在把身契送与她,还能让她念您个好,您若是再过一阵子再送过去,或是直接装糊涂不送去,她还只当您不情愿当你心里有别的想法,这好也要变做不好了,恩也要边做仇了,何苦来呢?再者,下个月十八就是晋王妃的生辰了,咱们先卖孔妹妹一个好,晋王妃知道了,心里也喜欢,到时候还愁她不在皇后娘娘面前为大姐姐美言?您自己想想,可是不是这个理儿?”

一席话,说得尹大太太没了言语,好半晌方叹道:“你说的也有理,罢了,明儿我就使人把东西给她送去,好歹能让她念个好儿,只能希望她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了!”

去年也是晋王妃生辰前后,他们家才生出与永定侯府结亲念头来的,正因为有了这门亲事,如今尹纳言在宫里的情形已是比去年好了许多,希望明年的今天,形式能比现在又更好罢!

尹敏言见母亲终于松了口,方舒了一口气,道:“娘能这样想就最好了,我看孔妹妹也不像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您就别担心了!倒是三妹妹过了年就十六岁了,再不议亲可就迟了,下个月去晋王府赴宴时,也带了她去罢?反正也不过一副妆奁的事,您也何苦乐得不施恩呢?便是爹那里,也会念您的好!”

一想到尹慎言那张肖似周姨娘的狐媚脸孔,尹大太太心里就一阵堵得慌,但也知道若再不给她议亲的话,只怕就要落个“刻薄庶女”的名声了,这不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说自己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道:“知道了,到时候让她跟你一块儿去!”

孔琉玥分别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请完安回来。

白书上前道:“大太太使李妈妈送东西来了,在外面想见夫人呢!”

孔琉玥还未答话,跟在她身后一起去请安回来的珊瑚就没好气道:“如今不年不节的,她来干什么?”因着当初璎珞的事,她对李桥家的很是没好感。

白书笑道:“你耳朵怎么长的,没听我说她是奉大太太之命送东西来吗?”请示孔琉玥,“夫人见是不见她?若是不见,我这就去打发了她。”

孔琉玥笑了笑,“让她进来罢!”如果她猜得没错,尹大太太一定是使李桥家的送高昌顺和江平安两家陪房的身契来的,倒是比她预料的来得快。

“是。”白书屈膝应罢,转身自吩咐小丫头子领人去了。

丫鬟领着李桥家的走完抄手游廊,又走过穿堂,方进了孔琉玥的院子。

李桥家的一路上已见了不少永定侯府的昂首阔朗,这会子再见到孔琉玥院子的精致,依然忍不住暗自咂舌,暗想若非永定侯有那样的名声,只怕这门亲事还轮不到孔琉玥一个已故前任知府的庶女。

“妈妈稍等片刻,待我进去通传一声。”

领路的小丫鬟说完这句话后便进了屋里去,余下李桥家的这才敢抬起头来,尽量不露痕迹的四下里打量起来。

整座房子一看就是才修缮过不久的,处处都透着一股簇新的气息,院子里的小花坛里种着各色奇异的花卉,眼看都快十一月了,依然开满了各色的花,芳香扑鼻,想也知道价值不菲。

四下里看了一圈,李桥家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眼前鎏金钩悬的茜红色撒花软帘上:漂亮的腊梅图,清新中透着雅致,用的质料更是非同一般,不管是缎面还是绣线,都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至少柱国公府就很少用。

她不禁多看了两眼,暗自艳羡永定侯府怎么就能这般富贵呢?不过又一想,有晋王妃娘娘在呢,晋王爷可掌着内务府和户部,这傅家真是想不富贵都难!

正胡思乱想着,方才那个丫鬟复又出来了,笑道:“夫人请妈妈进去呢,妈妈请跟我来。”领着她走进了内室去。

李桥家的跟着进去,很快便觉得眼花缭乱起来,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瞧,不由暗自咂舌,这孔姑奶奶的屋子,也布置得太奢华了一些罢!

她忙凝住心神,屈膝对着上首坐在金丝楠木雕漆描金软榻上的孔琉玥行礼,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孔姑奶奶!”

孔琉玥点点头,淡笑着叫了一声:“李妈妈。”命她在锦杌上坐了,又命丫环给她上了茶来。

李桥家的见她虽只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鹅黄窄袖素面褙子,下系一条渐变染绿的九折襦裙,头发也只松松绾了,金钗之类一概不用,独斜插了一只浑圆光洁的珍珠簪,再点缀几朵小珠花,整个人便恍若清水出芙蓉一般娇艳,却又透着一股异常的华贵,因不敢托大,只斜签着身子在锦杌上坐了,端着茶杯抿了一口。

“可是大舅母有什么话儿?”孔琉玥淡淡问道。

李桥家的忙赔笑道:“回孔姑奶奶,大太太并无什么话儿,只是想起姑奶奶爱吃府里的酱菜,所以特意命奴婢送一些来。”说着起身恭恭敬敬奉上一个黑漆盒子。

酱菜装在盒子里?孔琉玥不由有些目瞪口呆,这尹大太太也找个至少像样点儿的借口嘛,她实在没有跟她们一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啊!

想归想,她还是示意白书将盒子接了,给尹大太太致了谢,又让人赏了李桥家的五两银子,才命方才那个丫鬟复又送了她出去。

打发了李桥家的,孔琉玥将盒子打开,就见里面装的果然是高昌顺和江平安两家陪房的身契。

她勾唇笑了笑,命白书将东西妥善收起来。

蓝琴因在一旁插言道:“早不送来晚不送来,偏要待梁妈妈和高昌顺两口子去了庄子上才送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成心的,不然看那高昌顺两口子还敢不敢有旁的心思!”

“我倒是觉得,这会子送来正正好!”璎珞接道,“前儿个他两口子虽已经知道夫人的厉害,嘴上满满都是服气,但谁又知道他们心里服气不服气呢?又或者只是那一时的服气?怕就怕他们回到庄子上后,只当夫人手上没他们的身契,终究奈何不得他们,心思便又渐渐活泛起来。此番倒是正好可以考验考验他们!”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笑了起来,点头赞道:“璎珞倒是越发老练了,不错,不错!”

璎珞听了,眉眼都亮了起来,又有几分不好意思:“都是跟着夫人学的一些眼高眉低,夫人就别笑话儿我了。”

孔琉玥予以口头表扬:“哪是跟我学的,你原便是个伶俐的!”又向白书蓝琴珊瑚三个道,“你们以后可都得跟你璎珞姐姐学学。”

三人忙都嘻嘻哈哈应了,又打趣璎珞,“那以后我们不叫你‘姐姐’了,只叫你‘师父’可好?叫了师父,你可就不能藏私,得把你的聪明伶俐尽数教给我们才是。”

说得璎珞脸都红了,上前要撕三人的嘴。屋里一时间热闹的不得了。

孔琉玥看着她们笑了一回,方去到书案前,又看起医书来。一天不治好韩青瑶的宫寒,她就一天放不下心来。

过了几天,梁妈妈从庄子上回来,将剩余的银子交还给孔琉玥,“…前儿个夫人给的一千两,此番我比照三个月的开销,当着吴管事和高管事的面儿,给了账房七百两,这里还剩下三百两,如今交还给夫人。”又道,“我去到那里之后,便命将庄子上所有的丫头婆子小厮庄丁都召集起来,当着他们的面儿将夫人定的新规矩宣布了一通。大家听说差办得好了,每个月都有额外的奖励,每个月还可以轮休不说,每个人还都有机会升作管事后,都很高兴,都念夫人的好,说一定会把差使办好,以报答夫人呢!”

孔琉玥点点头,她定的规矩对于现代人来说,可能会显苛刻,但对于这些没有人身自由的古代底层人士们来说,便堪称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待遇了,庄子上那些人又不是傻子,自然会念她的好,是以她一开始就没担心过。她比较担心的是,吴秉正拿去的那些种子种下之后,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如果今明两年之内不能成功种出热地蔬菜,她总不能一直贴钱养着庄子上大票人罢?

因有些紧张的问梁妈妈:“之前给吴管事的那些种子都怎么样了?有没有长出蔬菜来?长势怎么样?”

梁妈妈闻言,笑了起来:“已经长出来了,吴管事还带我去看了呢,长势都很不错。吴管事让我回夫人,这些种子种下去以后,都比在其他土地上种时发芽得快,长得也更快,不出意外的话,过年时就可以摘下来吃了,问夫人能不能设法再多弄一些种子去,现在种下去,赶在明年二月时,就可以出产了,到时候不说大赚一笔,小赚一笔是管保没有问题的。”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松了一口气,“待晚间侯爷回来后,我便把事情说与他知道,请他再帮忙多弄些种子来!”既然种子能长出来,而且长势比在其他土地上种时还快,那就说明热地真有类似于温室的功效,可以大批种植蔬菜,她这么久以来的担心和布置总算是没有白费!

她吩咐梁妈妈:“妈妈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且先去歇着罢,今儿个就不必再过来伺候了。”又命璎珞,“你也不必上来了,跟你娘说说话儿去。”

母女两个忙屈膝应了,又道了谢,方退了出去。

晚间傅城恒回来,孔琉玥在与他大略说了庄子上之前那批种子的长势问题后,托他帮忙再多弄些种子,“…据吴管事说来,这会子将种子种下去,到开了年正二月时,就可以有出息了,到时候管保能小赚一笔!”又开玩笑,“到时候我让侯爷提一成利,算是答谢侯爷,可好?”

傅城恒怎会将那区区一成利钱看在眼里,不过见小妻子一双大眼亮晶晶的,就算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到底不忍扫她的兴,因也开玩笑道:“一成怎么够,至少也得两成才够!”

孔琉玥就故意垮下了脸来,夸张地叫道:“总共才那么点银子,而且还没到手呢,就去了两成去,想想可真是心疼啊!”

傅城恒只觉她这副俏皮的样子可爱得紧,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才继续逗她道:“既然舍不得银子,那不如钱债身偿罢?”说着长臂一揽,便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虽然在过去这十来日里,孔琉玥已经逐渐适应了他的“活泼”和厚脸皮,这会子被他忽刺刺揽进怀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偷偷四下里觑了一圈,见众伺候之人早已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方松了一口气,捶着傅城恒的胸膛没好气道:“要银子没有,要人就更没有,你若是不帮我,我就找姐姐去,告诉她你要欺负我,让她为我做主。”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耍无赖,她也会,哼!

“呵,是该欺负欺负你…”傅城恒就暧昧的低笑了一下,然后大手已不老实的探进了她的衣襟里,嘴上却是一派的风轻云淡,“你去告诉姐姐好了。”

怎么忽然就这样了?这人的脸皮怎么能厚成这样?…孔琉玥不由有些尴尬,脸上也有些发烫,没好气将他不老实的大手捉了出来,护住胸前后,方小声嗔道:“你怎么能这样,是时候该去祖母那里问安了!”现在可还是大白天,就算她出去时头发乱一些,都可是会惹人背地里笑话儿不尊重的,要真做了什么,明儿她也就不用见人了。

好在傅城恒也懂得见好就收,大手只又在她脖颈间巡游了一番,便收了回去,正色道:“待我换件衣服就过去。”说着叫了晓春和知夏进去净房服侍他更衣。

这里孔琉玥才忙着平息了一下心跳,又略整理了一番衣妆,等到傅城恒梳洗出来后,夫妻两个一道去了乐安居。

给老太夫人见过礼后,傅城恒坐到左下首第一张太师椅上。

初华领着傅镕和洁华出来见过父亲母亲。

见过之后,傅镕忽然问傅城恒道:“爹爹,再过几日便是姑母的生辰,儿子想着姑母平常待儿子极好,允睿表哥也跟儿子好,所以想着到了那一日,能否告假一日不去学里,去给姑母拜寿?”语气怯怯的,唯恐他不同意似的。

老太夫人和初华也怕他不同意,待傅镕说完后,老太夫人先就笑道:“镕哥儿这阵子上学也辛苦了,到了那一日,就让他散淡散淡罢。不止镕哥儿,铮哥儿钧哥儿也都休息一日,待他们大姑母过完生辰后,再去学里也不迟。”

初华则道:“前阵子姑母还使人送了上好的雪浪纸过来给三弟,三弟也没时间过去给姑母道谢,如今姑母生辰,于情于理三弟都该过去给姑母磕个头的,爹爹您就允了罢?”

傅城恒近来可说是心情极好,况且他本来也是乐意见到儿女们与晋王妃及其名下一双儿女亲近的,又岂会不答应区区这样一个要求?只不过面上仍然要摆出一副严父样就是了,“要去可以,不过那一日的功课不能落下,该写的大字也必须写完,万不能因此而荒废了学业!”

孔琉玥站在他身旁听了,不由暗暗腹诽,不过休息一天,哪里就至于荒废了学业?而且傅镕还那么小,真是摧残幼苗啊!

傅镕却很高兴,忙不迭应了,“爹爹放心,儿子一定不会荒废了学业的!”满脸是笑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初华,初华也笑了起来。

正说着,太夫人一行走了进来,彼此见过礼依次落座后,太夫人说起四爷傅颐恒的亲事来,“…请慈源寺的得道高僧看过八字了,说是命里不宜早娶,我想着正好明年他就要下场,倒不如等放了榜后,再议亲也不迟,未知娘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老太夫人早已就此事私下里问过傅城恒的意思,知道他的观点是只要傅颐恒不娶郭家的小姐,爱娶谁都跟他和晋王妃没有关系,这会子听得太夫人这么说,也就顺水推舟道:“也罢,大丈夫业未立,何以家为?还是待考完试,出了成绩之后,再议此事罢。”算是将此事正式揭了过去 。

用完饭,回到新房,孔琉玥再次问起傅城恒该送晋王妃什么生辰礼物来,“…虽说姐姐什么都不缺,但我们该尽的心意还是要尽的,就算姐姐不介意,旁人却未必不介意,我们是姐姐最亲近的人,总要给姐姐把面子做足了,依你说,该送姐姐什么好?”

傅城恒闻言,蹙起了眉头,往年因为他没有妻子,在外人看来,房里的事便没人打点,只要永定侯府官中送了礼物,便不会有人说他的嘴,何况他私底下也都是送了晋王妃礼物的。但今年却不一样了,他房里有了孔琉玥了,且这还是孔琉玥过门后晋王妃的第一个生辰,也是她第一次以永定侯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只怕人人都会有意无意关注着她,不但关注她本身,也会关注她打点了什么礼物送给大姑姐,的确是该郑重一些才是!

一行人分花拂柳,经过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两边都是抄手游廊,眼看不远处有一个四周围了围屏的八角亭子,孔琉玥因笑着指着亭子说道:“走了这会子,只怕大家都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去前面的亭子里坐下来歇歇?”等过去亭子之后,她就假装去净房,应该能寻下机会跟韩青瑶单独说几句话。

韩青瑶自是会意,忙不迭赶在尹府三艳开口之前附和道:“是有些累了,索性过去歇歇的好。”

她两个都这么说了,尹敏言姊妹三个自是不好驳回,于是只得随了二人一块儿往亭子方向走去。

不想刚走到亭子前的青石板路上,就听得一个声音自里面传来,“…刚才你们有没有看见永定侯那位新夫人?长得可真漂亮!”

另一个声音随即附和道:“要是不漂亮,怎会被‘卖’入永定侯府?永定侯爷的那个名声可是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屑。

又有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不赞同说道:“背后说人长短是非,终究不好,况且还是在王府里,你们还是别说了罢…”

话没说完,已被刚才那个声音打断:“怕什么,这里又无一个旁人,都是咱们素日里交好的姐妹,”声音反倒更拔高了几分,“不过那位新傅夫人也真可怜,明明生得那般品貌,安心要找一门好亲事,也不是找不下,只可惜却被亲人们给当作攀龙附凤的工具给高价‘卖’了,谁知道还能活多久?”

这下不止尹谨言再站不住,就连尹敏言也有些挂不住脸子了,偏偏亭子里的人还在说,“…说来柱国公府也真是不厚道,自家又不是没有女儿,还好几个呢,怎不说将自家的女儿嫁给永定侯去?还不是欺负新傅夫人无依无靠,无所倚仗罢了。”

“孔妹妹,我忽然有些不舒服,想回厅里歇歇去,就不陪你逛园子了。”尹敏言忽然强笑着说道。只因她移听出亭子里有一个声音是属于她未来夫家两姨表妹于家小姐的,之前她曾见过其两次,听得出她的声音来。

果然她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声音到,“诶,对了,于妹妹,我记得你二表哥就定的是尹家的姑娘?”

尹敏言闻言,几乎就要忍不住落荒而逃了,正要再说,尹谨言插言道:“二姐姐,你哪里不舒服?要不我扶你回厅里去?”又问尹慎言,“三姐姐,你要不要跟我和二姐姐一块儿回厅里去?”虽然经过前事,尹谨言心里早已不待见尹敏言,但还是知道在外面时,自家人要抱成一团才能不被人笑话儿的,尹敏言若是不好了,她多多少少也会跟着受累,因此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跟她一道离开花园,省得与亭子里那群人遇上了,双方都不痛苦。

尹慎言倒是想留下来跟孔琉玥说说体己话儿的,但毕竟不好表现得脱群让她两个生疑,只得道:“我也跟二姐姐四妹妹一块儿回去!”说着向孔琉玥和韩青瑶福了一福,“孔姐姐,韩小姐,请恕我们姊妹失陪了。”方与尹谨言一左一右扶了“不舒服”的尹敏言,快速离开了园子。

孔琉玥和韩青瑶都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去亭子打扰她们的“恩人”了,反正两个人的目的,只是寻个她们容易看见别人,别人不容易看见她们的角落,说起悄悄话儿来。

“前儿个你来信是还没听你说今儿个会来,怎么忽剌剌来了?敢是又想给我意外的惊喜不成?”孔琉玥因拉了韩青瑶的手笑问道。

韩青瑶道:“我也不知道,之前接到王府的帖子时,我奶奶是只打算跟我二婶来的,昨儿个却忽然叫了我去,说今儿个要带我来,让我好生准备准备。”

孔琉玥闻言,促狭一笑,“不会又是你家柿子想见你,背地里捣的鬼罢?”

韩青瑶脸上一红,摇头道:“之前他倒是真想这么做的,考虑到我毕竟是待嫁之身,出门得太频繁,是会被人说嘴的,因此打消了这个念头。我问我奶奶,我奶奶说是晋王妃昨儿个使了人去与她说,让她今儿个务必带了我来,我奶奶不好推脱,而我又想着今儿个一定能见到你,所以才来的。”

孔琉玥蹙了蹙眉,“姐姐怎会特地使人去说与你奶奶,让她务必带你来?难道她知道我跟你交好,所以才这样?”又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韩青瑶笑道:“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时间宝贵,还是说点别的罢?”

孔琉玥点点头,说起她身体的事来,“…我查了好些医书,都说你这病得靠慢慢养,只要调养得当,还是很有希望受孕的,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反正离成亲还有一年多,时间上还是比较充足的!”

见她点头,又说起热地蔬菜的事来,“梁妈妈昨儿个从庄子上回来,说之前种下去的第二批种子已经发芽了,第一批的长势也很好,估计到下个月,咱们就可以有最新鲜的蔬菜吃了。”

韩青瑶闻言,开玩笑道:“那我们岂不是很快就有银子进账了?你记得到时候别忘了我那一份儿啊。”

“不会忘记你的,财迷!”孔琉玥笑骂了一句,两个人便相视笑了起来。

正待再说,珊瑚找了来,行礼后禀道:“又来了好些客人,王妃和老太夫人都说要给夫人介绍介绍,请夫人即刻回去厅里。”

孔琉玥点点头,只得与韩青瑶一道回了厅里。

果见又已来了好些客人,将偌大的正厅挤得越发热闹了。

孔琉玥与韩青瑶暂时作别,各自去了各自祖母的身边。

三夫人已经回来了,正殷勤的和二夫人一起,站在老太夫人身后捧茶捧果的,间或与来给老太夫人见礼的人回礼或是含笑打招呼,看见孔琉玥回来,先就笑道:“大嫂,大姐家的园子可还好罢?我记得我第一次来时,虽只是沿途看了一些,已经叹为观止,好在如今大了几岁,已不比十六七岁时,看见什么都觉得好玩,觉得别有一番意趣了,倒是觉得听长辈们说说闲话儿,更来得清闲快活!”

这话可真是说得高明,既赞了晋王府的花园,又说了她第一次来时,可安分得很,不像孔琉玥现在,毕竟还年轻了些,只知道去玩去追,不知道跟在长辈身边服侍…孔琉玥就暗自冷笑起来,连尹谨言都知道当着外人的面儿,自家人要抱成一团才不会被人笑话儿,三夫人这样,简直已经可以说不识大体了!

她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大姐家的园子的确巧夺天工,果然不愧为王爷府!”便含笑站到老太夫人身后去。

如此一来,到让三夫人有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甭管你的话是甜是苦,总像是进了棉花里的感觉,奉承她她不喜形于色,挤兑她她也不怒行于色,只是轻飘飘的应了一句便算完事…三夫人忽然就觉得,遇上这样的对手,实在是太过难缠,反倒有些衬得自己更像是那些跳梁小丑了。她的笑容一下子就勉强了许多。

老太夫人却暗暗点了点头,就是要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才是最适合作他们百年世家的主母呢!

有穿大红五彩遍地通袖袄的一位夫人领着女媳过来见礼,老太夫人点点头算是回了礼,亲自给孔琉玥介绍,“这是兴安侯府的唐夫人。”又笑向唐夫人道,“这是我大孙媳孔氏。”

孔琉玥忙给唐夫人见了礼,又似没察觉到她们若有所思的目光一般,落落大方受了唐夫人女媳们的礼。

等到唐夫人一行离开后,勇毅侯府、亦即三夫人的母亲孙夫人领着两个儿媳过来了。

老太夫人又给孔琉玥介绍:“这是勇毅侯府的孙夫人,你三弟妹的母亲。”

孔琉玥忙见礼,口称:“见过亲家夫人。”

论辈分孔琉玥是晚辈,但要论身份,永定侯府是世袭侯府,勇毅侯府却不是,孔琉玥的身份反倒较孙夫人更高,因此孙夫人只受了她半礼,便携了她的手细细看了一回,方笑向老太夫人道:“这样年轻漂亮,可让我们家这些麻头黄脸的怎么办啊!”

她身后的孙大奶奶孙二奶奶忙笑着凑趣:“是啊,明儿我们都别出门见人了!”

唐夫人又指着三夫人对孔琉玥笑道:“你弟妹先在家里时,被我娇纵惯了的,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大夫人千万多担待一二。”

孔琉玥忙谦虚:“不敢,不敢!”

三夫人则笑着不依道:“娘,哪有您这样埋汰自己女儿的?莫不是大嫂才是您亲生女儿不是?”

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孙夫人之后,又有几家公侯府的夫人过来给老太夫人见了礼,便到入席时间了。

席面摆在隔壁更大一座花厅里,约莫有五十来席,每一席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又有二三寸高地点缀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桌上的各色旧窑小瓶里,则都点缀着玉堂富贵等鲜花。

着统一装束的丫鬟们在执事媳妇的指挥下,鱼贯着上起菜来。

晋王妃已经又换过一身衣妆了,一身玉色亮缎袄子,下面是碧色暗花刺绣蝴蝶牡丹纹十二幅长裙,头上则戴了头首部位用鲜红珊瑚雕成硕大牡丹花的玉步摇,显得婀娜多姿,明艳过人。

瞧得大家都已坐定后,晋王妃先端了一杯酒笑道:“承蒙众位不嫌弃,今儿个来捧场,本宫就先干为敬了!”说着仰头饮尽杯中的酒。

众人忙都起身七嘴八舌的应着,纷纷端了酒盅回答,又齐唱:“祝王妃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都饮尽了杯中的酒,才复又落座,拿起了筷子。

作为娘家人,孔琉玥自是跟着老太夫人等人,坐了主宾席,因此跟着老太夫人一起受了晋王妃敬的第一杯酒。

让孔琉玥没想到的是,晋王妃敬完她们这桌的酒后,却忽然对她说道:“弟妹跟我一块儿去敬酒,认识认识来宾们。”

话音刚落,孔琉玥就感觉两道目光直直射到了自己身上,她装作不经意扫了一眼,见果然是来自太夫人和三夫人的,婆媳两个的笑容都有些勉强,尤其三夫人,更是满眼的艳羡和不忿。

她屈膝应了一声:“是。”然后跟在晋王妃身后,去了下一桌。

这一桌坐的是秦王妃、秦王世子并辅国公夫人婆媳,亦即王乾的母亲和妻子。

晋王妃先给众人敬了酒,方笑指身侧的孔琉玥道:“这是我大弟妹孔氏。”

孔琉玥就忙上前给众人行了礼,又敬了一杯酒,还好那酒很淡,不算难喝。

秦王乃是先帝长子,因性格懦弱,生性只爱吟诗作画,当年并不曾卷入夺嫡之争中,故在今上登基之后,反倒受了厚待,是以秦王府与晋王府也算是素来交好。

两王府既然素来交好,秦王妃与晋王妃关系也不差,这会儿见她亲自介绍新弟媳,自然要捧场,不光当场拔下髻间的东珠簪子给了孔琉玥做见面礼,还命儿媳代替自己敬了孔琉玥一杯酒。

有秦王妃礼遇孔琉玥在前,辅国公夫人自然不甘落后,况且她也是知道自家儿子向来跟傅城恒交好的,乐得给傅城恒锦上添花,也捋了腕间的镯子给孔琉玥做见面礼,又命王乾的妻子给她敬了酒。

王乾的妻子二十来岁模样,身材高挑,曲线玲珑,乌黑的青丝绾了高髻,并排斜插了两朵赤金镶青金石珠花,不论是坐着还是站着时,脊背都挺得笔直,下巴则微翘,盼顾间自有一股寻常闺秀们没有的骄傲和大气,使得她在一屋子低眉顺眼的女眷中如鹤立鸡群一般。

她给孔琉玥敬过酒,随即便笑道:“前儿个还挺神萍提起嫂子,说可惜那天我未能一见,不想今儿个就见着了。”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爽朗之气。

孔琉玥几乎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暗想王乾是个跳脱的性子,这王夫人也是个爽朗的,只怕他们夫妻相处起来一定很有趣。

接下来,晋王妃又领着孔琉玥敬了好几桌宾客的酒,也收了好些个见面礼,孔琉玥便觉得才喝下去的酒有些上头了,暗自叫苦还有几十桌,这样一桌一桌的敬下去,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