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琉玥便命她叫齐了白书几个,与大家商量起正式管家后的一些事项来。

“我才已经跟众管事妈妈说过,以后仍然每日事无巨细都记档上交,到时候蓝琴你负责收起大家交上来的档案,统一看过,然后向我报备其中稍微重大一些的事或是可疑的地方。再有就是,我还跟她们说,待这次对过账后,便开始实行新的记账法,我待会儿便做出草样来,你们这几日便依样做出十余份来,待交完总账后便发给众管事妈妈,让她们以后都按我这个法子来,到时候她们便是想作假,也不能够了!”

孔琉玥说着,蓝琴便在一旁飞快走笔,将她说的话都给记了下来,方便她们几个事后有记不清的地方,可以随时翻阅。

将这席话说完,给蓝琴留够足够的时间写下来后,孔琉玥方又说起别的事来,“我前阵子查阅府里的花名册时,就发现府里的下人虽然很多,里外有近三百余口,却有的人是一人身兼数职,应付了这头便应付不了那头,应付了那头又顾不了这头,忙的忙死;有的人平常又没有差使,只是闲逛,只在府里有需要的时候,再调上来听传,闲的又闲死,当时因想着是暂代管家,不好改革太多,所以未提出来罢了。如今我既已正式管了家,少不得要将这个问题给解决了。我想着府里空置的宅院差不多与有人住的宅院对半分,那些地方平常不住人,又没有旁的用处,哪里还需要将下人给配齐了?不过一处馆阁配两三个婆子专管洒扫看屋子就尽够了,至于有修葺或是其他需要的,就报到专管联系修葺粉刷的管事妈妈那里也就罢了,如此一来,便可一人一岗,各得其所了,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她这番话说毕,白书几个平常只管近身伺候的丫鬟一时间还没意识到这样分派的好处,梁妈妈当惯了管事妈妈的,却是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的重点,不由眼前一亮,道:“夫人这个法子好,如此一来,便既可免去事无专执,临期推诿之类事,又不会给人以苦乐不均之感了!”

孔琉玥笑道:“这还只是我的一个初步设想,具体怎么样,还得待问过祖母的意思后,方能决定要不要执行。”她毕竟只是总经理,其上还有董事长,总不能她这个总经理才一上任,连问都不问过董事长的意思,便私自对“公司”的运营做起改动来罢?还是凡事先问过而后行的好,也省得给好事之人以话柄。

孔琉玥忙了一上午,一直到未时二刻才用午饭。

用过午饭之后,歇了一觉起来,已是申时二刻,傅城恒却还没有回来,她只得先收拾妆扮妥了,打算等他回来一梳洗更衣完后,便过去乐安居。

不想她刚收拾妥当,就有外院的小厮传了话进来,说傅城恒被卫司里几个同僚下属拉进饭庄子吃酒去了,让她跟老太夫人说一声,别等他吃晚饭了。她只得一个人去了乐安居。

就见太夫人与三夫人傅颐恒等人早到了,傅希恒二夫人夫妇也到了,正围着老太夫人说笑。一瞧得孔琉玥进来,穿了件大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梳了牡丹髻,戴了赤金碧玉头箍,画了眉抹了粉,抹了胭脂,打扮得隆重又华丽,却难掩双目红肿的三夫人便亲热的迎上前行礼问好:“大嫂,您来了,怎不见大哥?”说着还挽住了她的手臂。

孔琉玥有些愕然,上午还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样子,这会儿却这般热情,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她们妯娌素来都这么亲热呢,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也是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反挽了三夫人的手臂,妯娌两个相携着到得老太夫人跟前儿。

孔琉玥便抽回被三夫人挽着的手臂,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分别见礼,又转达了傅城恒不回来吃饭之事,“…说是去了卫司之后,好些同僚下属都嚷着要侯爷做东,侯爷无法,只得同着他们一块儿去了饭庄子。”

老太夫人闻言,面带失望之色,但仍笑道:“既然不需要等他了,那我们就吃饭罢。”

像是怕孔琉玥不高兴,又笑着补充道:“男人们在外打拼,其实也不容易,不但公事需要处理好,交际应酬也是一样。”

孔琉玥点头赞同,“的确是这样,旁人瞧着花团锦簇,活色生香的,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其实能回家与家人一块儿吃饭,才是最幸福的!”

在其时的大秦,男人们应酬越多,越是说明有本事,其实和现代社会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大家公子要是长年累月的呆在家里,没个人约出去放歌纵酒,那是会被人耻笑的,傅城恒既然是个很有本事的男人,应酬当然也少不了,何况他平常的应酬已经是少得不能再少,孔琉玥自然不会因此而不痛快。

老太夫人就欣慰的笑了起来,命卢嬷嬷吩咐摆饭。

晚饭很丰盛,有清炒黄鳝、纯黄鱼、咸鸭眉黄蛋羹、芙蓉豆腐、山珍蕨菜、腰果芹心、清炒玉片菇、素烩芝麻菜等,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老太夫人见了,就向孔琉玥露出了满意之色,“让你费心了。”

孔琉玥有些汗颜,老太夫人忽然待她这般客气…不过,老太夫人也少有待人不客气的时候就是了,“不过是孙媳的本份罢了,祖母谬赞了。”

老太夫人神色间就越发满意,又看向三夫人道:“老三那边可都安置妥了?药吃了吗?晚饭吃的什么?谁在跟前儿伺候着?”

三夫人忙恭恭敬敬的回道:“才临来时,已打发三爷吃过药了,做了鸭子肉粥并几样爽口的小菜,吃了几口,只说嘴里没味儿,不吃了,又让做了素面片莼菜汤来,好歹劝着吃了半碗,才又睡下了。留的是戴姨娘领着海玉、景月两个在跟前儿伺候。”

老太夫人闻言,因指着山珍蕨菜并清炒玉片菇两样菜与卢嬷嬷道:“我记得老三颇爱吃这两道菜,这两道菜也爽口,让厨房即刻做了送到清溪坞去,他什么时候想吃了,再打发他吃。”

卢嬷嬷忙屈膝应了,自去吩咐去了。

太夫人和三夫人眼里就有喜色一闪而过。

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暗想,老太夫人也真是有够疼爱傅旭恒就是了,连这些小细节都为他考虑到了,也不知道傅城恒病了,她会不会也这样?呸呸呸,傅城恒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生病!

吃完饭,大家吃了茶说笑了几句,便各自散了。

孔琉玥回到芜香院,更衣梳洗毕后,傅城恒依然没有回来。因见才二更初刻,她也并不着急,拿了侯府的花名册,在灯下看了起来。

二更二刻,已喝得半醉的傅城恒终于回来了。

孔琉玥忙上前帮着晓春知夏等人为他脱了外袍,又推了他进去净房梳洗。好在他虽然一身酒气,梳洗出来后,倒也没多少醉态了。

知道既有应酬便自少不了喝酒,孔琉玥从乐安居回来便吩咐小厨房准备了醒酒汤,这会儿见他出来,便忙亲自端着上前,监督他喝起来。

傅城恒只喝了两口,便放下了碗,微微有些大舌头的说道:“时辰也不早了,还喝什么喝,索性直接睡了罢。”

说话间大手已不老实的试图潜进孔琉玥的衣服下面去。

侍候在一旁的白书等人见状,忙红着脸潮水一般退了出去。

孔琉玥瞧着被从外面掩上的门,不由掐了傅城恒的腰际一把,“丫头们面前,也不知道避忌避忌,传了出去,我还怎么见人啊…”掐完左边,又忍不住有些坏心的掐了一把右边,暗自腹诽,哼,一个男人,要这么紧致的腰肌线条来干嘛,平白惹人羡慕妒忌恨嘛!

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抱了个满怀,将脸埋在她颈窝间低笑道:“我喜欢你…还不好吗,这样你才更好在下人面前立威…”早已是气息不稳,语不成句。

他说他喜欢她?虽说自晋王妃的生辰以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完全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但却谁也没对谁说过类假于“喜欢”啊、“爱”啊之类的字眼,可现在,他却自然而然便说了出来…孔琉玥如遭电击,心跳也一下子快如擂鼓。

她原本还以为,这一辈子都别指望他能说出这样肉麻的字眼来,他最多能说的是,也就是之前那类似于宣誓主权的霸道话语了“你也是我一个人的,我也是一个人的!”可现在,他说“喜欢”她却说得这般自然,她忽然有些想哭。

只可惜某个行动派根本不给她伤悲怀秋的机会,下一瞬便打横抱起她,压倒在了榻上,带着薄茧的指腹,也随即火热的游走在了她的身上,以致她根本连想矫情一下都来不及,便被卷入了火热的情潮当中。

等到云收雨歇,已近三更,孔琉玥已是昏昏欲睡,可某个方才还半醉半醒的人却反倒清醒起来。

傅城恒翻了个身,趴在孔琉玥的身边问道:“我听玉漱说,今儿个上午,祖母已命你正式管家了?”

孔琉玥见问,强撑着睁开沉重的眼皮,嗔道:“我本来之前就想跟你说的,谁知道你…”有些不好意思的顿了顿,索性直接将戴着那枚红宝石戒指的右手伸到了他面前,“喏,你自己看罢!”她本来还想着给他看过之后便摘下来的,刚才被他将手兴趣过头顶反压住时,差点儿没硌死她!

傅城恒的眸色就一下子深沉起来,片刻方听不出情绪的道:“那一位想这枚戒指可是想了足足二十年,都未能到手,如今祖母却直接给了你,只怕那一位心里不定怎样恼怒呢!”

孔琉玥就笑了起来:“岂止是恼怒,简直恨不得生吃了我呢!”

傅城恒便也翘起了嘴角:“她就是想吃你,也得有那个本事才成!”心里之前对老太夫人的那几分怨气和失望,也一下子淡了许多。

他之所以一直对老太夫人的很多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皆因他心里明白,老太夫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在爵位这样大是大非的事情上犯糊涂,站到三房那边去,这也是他的底线,只要老太夫人的行为不触及这条底线,他可以对她的很多行为都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如今看来,老太夫人心里约莫也是知道他心里这条底线的,那也就够了!

孔琉玥给傅城恒看这枚戒指,不过是想让他知道她的确是真管了家罢了,见他已经知道了,也就再没那份闲心去说太夫人,没的白影响了自己的心情,因岔开话题道:“我打算过几日待三弟妹交了总钥匙和总账后,便清点账实,不过,我今儿个已经放话给那些管事妈妈了,只要她们把近期的亏空都补上,大面儿上过得去,我便不打算追究以往的亏空了。还有就是,我打算采取我自己的新式记账法,并且以后每月都让各行当的小账房与大账房对一次账,这样应该能很大程度的杜绝中饱私囊行为…”

就删删减减把自己与众管事妈妈说的话与他大略说了一遍:“…那些妈妈们一年下来,再不依法,只怕也要贪污百十两银子去,就连张账房家的,也不是全然干净的,只这一项下来,一年已是一笔不小的银子,更不要说…还有她们背后主子的那一份儿,我提出到了年底赏她们一百到两百两不等的银子,算是年终奖,就算每个管事妈妈都是两百两,一年下来也不过两千多两而已,可比这样被暗地里贪污雲 了的银子省俭多了,且还可以激励大家上进,不知你意下如何?”总得先征求过了他的意见,她才能报到老太夫人那里去,到时候老太夫人若是有个什么不满的地方,也好让他为她顶上。

“年终奖?”傅城恒听她说完,沉默了片刻,才笑道:“你这个词儿倒新鲜,不过这个法子却是真不错。这样罢,我明儿早些回来,跟你一块儿过去祖母那里,你趁机回了祖母,想来祖母也不会反对。”

孔琉玥见他这般“上道”,就抿嘴笑了起来,打了个哈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窝在他怀里很快睡着了。

次日下午,傅城恒果真提前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来家,待更衣梳洗后,便与孔琉玥一道,提前去了乐安居。

“…这些都还只是我的初步设想,具体怎么样,还得看祖母您的意思。”孔琉玥委婉的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恭恭敬敬的请老太夫人示下。

老太夫人听完后,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思忖了好一会儿,方点头道:“你这个法子好,咱们这样世家,外面瞧起来都是花团锦簇,煊煊赫赫的,却也不乏内囊中空,寅吃卯粮之辈,若是一味的讲体面尚排场,就是再大的家底,终有一天也是要败光的,明儿就按你说的这个法子来罢!”

顿了一顿,又道:“以后这些事情,你只管自己做决定,若是有实在拿不准的,再来回我即可,旁的,就不必再来回了。”

说让她管家,就真将权力放得这般彻底?孔琉玥一时间倒有些迷惘,吃不准老太夫人这是真心还是只是出于试探,不由下意识看了一眼多宝格后正考问傅镕功课的傅城恒。

傅城恒似是侧面也长了眼睛似的,她才刚看过去,他便转过了头来,并冲她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孔琉玥心里有了底,于是恭恭敬敬对着老太夫人应道:“祖母这般看重孙媳,孙媳必将全力以赴,但只孙媳毕竟年轻,自知经验有限,若是有不当之处,还请祖母千万不吝赐教!”

老太夫人就笑着点了点头:“你若真有不当之处,我自然是要指出来的。”

正说着,太夫人与三夫人走了进来,闻得这话儿,太夫人先就忍不住似笑非笑说道:“大儿媳管家妥帖着呢,才半日功夫,便已经让府里上下都交口称赞了,又岂会有不当之处?”显然已是知道孔琉玥先提出查账后又放了众管事妈妈一马,还提出年底要给每人发年终奖之事了。

孔琉玥只装听不出太夫人话里的挤兑之意,对着她盈盈福了一福,笑道:“母亲谬赞了,琉玥愧不敢当!”竟是大大方方应下了她的“称赞”。

太夫人被噎得一滞,冷笑着就要再说话,三夫人却已抢在她之前笑吟吟的开了口:“我这两日已将旧账盘得差不多了,明儿上午就可以交账了,看我明儿是去议事厅,还是去芜香院找大嫂?再来就是,家里家外用的十多把钥匙对牌都已在这里了,大嫂请查收一下。”说着自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小红木匣子,又解下身边一串小黄铜钥匙,一并双手递给了孔琉玥。

孔琉玥微微一笑,并不接三夫人递上的木匣子和钥匙,而是看向老太夫人,且等老太夫人发话。

老太夫人就笑道:“孔氏你既已正式管了家,这总钥匙和对牌便都收下罢,等明儿若是有什么疑问或是不懂的地方,记得多请教你三弟妹,她比较痴长你几岁,经过见过的事好歹比你要多一些!”

孔琉玥忙笑道:“孙媳谨遵祖母教诲!”看向三夫人,福了一福,“还请三弟妹以后都要不吝赐教才是。”

三夫人笑容满面的还了礼,“大嫂客气了,我懂的也有限,不过都是比照着旧例来罢了。”一副谦逊有礼的样子。

孔琉玥余光就看见,老太夫人看向三夫人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一脸的老怀欣慰,不由暗自冷笑,三夫人这招以退为进还真是高,只怕又已让老太夫人对她的好感回升了不少。

三夫人随即话锋一转,“之前一直未盘过账,这两日一盘,才发现家里好几本账在我手上记的都挺糊涂的,少不得请大嫂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盘一盘,若是有什么错漏,索性该补的补,该清的清,以后我也好无事一身轻,跟二嫂一样,只管享清福了。”

又笑向老太夫人道:“虽说是一家子骨肉至亲,老话尚且说‘亲兄弟明算账’呢,我这两日仔细看手上那几本账,才发现纰漏委实不少,想来各行当上亦是如此,我总不能让大嫂白吃亏罢?况也有助长那些管事妈妈们气焰之嫌,她们想着大嫂性子这般和软,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只怕更变本加厉变未可知,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子浅见,具体怎么样,还要请祖母和娘示下。”

孔琉玥能想到那些管事妈妈们都有问题,若是查她们,只怕会让她们心生不满借机生事,得罪一大堆人,三夫人自然也能想到。

事实上,三夫人自打昨日接到孔琉玥放那些管事妈妈们一码的消息后,便已经在打这个主意了,反正她平常也瞧不上那些个小钱儿,她自有旁的来钱渠道,所以她的账面是要多干净有多干净,根本不怕查。但那些个管事妈妈就不一样了,所谓“锦帛动人心”,让她们日日接触到那些真金白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好宝贝流出去,她们谁能忍得住不昧下几分?她们中又有谁是全然干净的?况就算有谁是真干净的,只要开始查了,就算没问题,也能查出问题来,到时候,她孔氏就是想不成为众矢之的也难了,更遑论顺利管家了,还是灰溜溜的下来罢!

正是因为打定了这个主意,所以三夫人方才会对老太夫人说了那样一席话,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希望老太夫人能下令让孔琉玥查账。

老太夫人也的确被三夫人说得有几分意动了,暗忖上一次换当家人时,是将太夫人换成三夫人,二人本就是嫡亲的婆息,根本没有盘账的必要;但这一次就大不相同了,这次接手的是孔琉玥,而且这个家早早晚晚都要全部交到她手上,若是不趁着现在盘清楚弄分明,将来一旦因此而使长房和三房闹出个什么龃龉来,反倒不美,因说道:“说来家里的账也的确有好些年头没盘过了…”

孔琉玥不待老太夫人把话说完,已笑道:“昨儿个我已当着众位管事妈妈的面儿宣布了过几日便查账之事,让大家回去后都做做准备,如今既然三弟妹也提出此事,那就从明儿起便开始查罢!”

她都已跟众位管事妈妈先说过此事,等于是先给了众人一个恩典了,如今就算三夫人提出来要她查账,那得罪众人的人也是三夫人而不是她,要知道她可是给足了大家“准备”时间的,是三夫人硬生生把她们的准备时间缩短了的,一旦查出什么问题来, 那可就怨不得她了!

三夫人只想到了查账可以让众管事妈妈都记恨孔琉玥,让她不能顺利掌家,却忽略了她昨日说的话的重点并非是不查,而是过几日再查。

她心心念念想给孔琉玥挖坑使绊子,竟没注意到自己其实已经本末倒置了,这会儿听孔琉玥这般干脆便应下了查账之事,她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反被她给绕进去了,反倒成了众矢之的,不由当即黑了脸。但她话既已说出口,且还说得那般光风霁月,冠冕堂皇,正所谓“覆水难收”,也只能强笑着咬牙应道:“那我明儿一早便使人将账本给大嫂送过去!”

翌日,三夫人果真一早便使孙妈妈送了几本厚厚的账册过来芜香院,孙妈妈还说:“我们夫人要准备郭姨娘进门的一些琐事,所以不能亲自过来了,还请大夫人见谅!”

虽是太后赐的,毕竟只是妾,不过就是纳个妾,且还是如今只是白丁之身的傅旭恒纳妾,既不用披红挂彩,也不用大肆宴请,只需要在当日戌初派一顶粉呢小轿,四盏绿色宫灯把人抬进来,然后在外院摆上几桌酒席意思一下就行了,有什么好准备的?

孔琉玥心下了然,必定是三夫人不想看到自己,所以才使了孙妈妈来,整好她也不想看到她,于是命梁妈妈接了账册,打发了孙妈妈。

打发走孙妈妈后,孔琉玥命珊瑚、璎珞捧着账册,带着自己的人马,径自去了议事厅——如今毕竟是她正式当家之初,若是事事都选在芜香院来办,委实显得有些不够尊重,况她也不想让自己的住所混进太多人去,故又将主要办公地点设回了议事厅里。

一进得议事厅,受过众管事妈妈的礼后,孔琉玥便开门见山将三夫人提出要于今日开始查账的事大略说了一遍,“…说来三弟妹也是一片为我的心,我自是不好拂却,也不知众位管事妈妈可都已做好准备了?若是有还没做好的,说不得也只能委屈一下你们了!”

就当着大家的面,命璎珞将那几本账册送到外院交给凌总管,让凌总管吩咐大账房的人盘去,毕竟她们主仆又不是专业的财务人员,且还要避嫌,自然交由外院大账房的人来盘毕竟好,而经凌总管之手,则是看重的后者的正直和忠心。

打发了璎珞后,孔琉玥就低头慢慢吃起茶来,趁机不露痕迹的观察起众管事妈妈神色各异的脸来。

张账房家的等几个长房派的不用说,脸上的愤慨根本就不掩饰,几个中立派脸上的愤慨也很明显,便是秦显家的几个,脸上也隐隐有了怨怼之色,显然都对三夫人此举极为不满。

孔琉玥就微微笑了起来,只这样一件小事,她就已经给三夫人树立了一大群满心怨怼却又无从发出的敌人,三夫人还想将管家大权夺回去,几乎已等于是天方夜谭!

要盘查偌大一个永定侯府近二十年来的账目,可不是一项轻便的工程,因此孔琉玥将账本送到外院去后,也不着急,只管按照自己的节奏,游刃有余的处理起家务,润物细无声的于一些细小之处做起改动来。

这样过了几日,便到了傅城恒之前择好的为孔家人打醮的日子。

老太夫人还没起来,闻得夫妻二人是来辞行去普光寺的,只叮嘱了二人一句“早去早回”后,便很爽快的许可了孔琉玥出门。

夫妻二人应了,被簇拥着去到二门外。傅城恒也没有骑马,而是跟孔琉玥一道上了马车,又命珊瑚、璎珞坐了后面的马车,便被一众跟车的婆子并小厮护院围着,很快出了永定侯府所在的街道,行进在了大街之上。

孔琉玥一年到头被拘在家里,难得出个门去旁人家做客,也不过是从这所大宅子移到那所大宅子里罢了,因此一瞧得大街上热闹的景象,便舍不得移开眼。偏又要顾及体面,只管在车窗缝里往外看,真是好不可怜见的。

傅城恒看在眼里,不由好笑道:“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见孔琉玥收回目光白眼嗔他,因收了笑问道:“不过一些寻常街景罢了,且街上人多,鱼目混杂的,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那般吸引你?”

孔琉玥便又白他一眼,没有说话,吸引她的哪里是街景和那份热闹,而是其代表着的自由和无拘无束,说了他也不会明白的,倒不如不说的好。

想着,很自然便想到了韩青瑶,若是她今儿个也去普光寺就好了,两人倒是可以清清静静的说会儿话,说来她们又有十几日没见了,她实在有很多话想给她说。只可惜她哥哥很快就要成亲了,她要留在家里帮忙,她自己八月又要出嫁,是再不好随意出门了…哎,真是该死的古代啊,这要是在现代,她们就算是想无时无刻待在一起,也是很容易的事!

傅城恒约莫猜到了她的意思,忽然说道:“等将来孩子们都大了,镕儿他也能独当一面了,我们就找个清净的地方,旁的事情都不理,只管无拘无束的过活,你道好不好?”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然是好…孔琉玥不由眼前一亮,正要点头说好,倏地想起以傅城恒的地位和能力,哪是想抽身就能抽身的?况似他这样骨子里其实很大男子主义的古代男人,本身又有能力,自是很希望能有一番大作为的,又岂会愿意为了儿女情长便放弃自己的事业?说白了还不是哄自己玩儿的。

不过,他能想到哄自己,总比想不到的好。遂笑着点头道:“自然是好,那我且等着那一天了!”话里却多多少少带了几分敷衍。

傅城恒听出了她话里的敷衍,知道她不相信他的话,也不多说,只是微笑着岔开了话题。

两夫妻一路说着闲话儿,车轻马快的,不到午时便到了普光寺。

孔琉玥这次跟着傅城恒来普光寺,就比上次以柱国公府表姑娘的身份来这里时,排场大得多,受到的接待也热情得多。皆因傅家跟普光寺是常来常往的,傅家的香火钱又一向丢得爽快,是以闻得他们要来后,寺里的主持早早就清了场,又亲自领着门下弟子出来迎接。

彼此见过礼后,傅城恒便亲自带着蒙了丝巾的孔琉玥进得大殿,焚了香烧了纸,又去到一旁的偏典对着孔庆之和尹鹃并丁姨娘的牌位分别行了全礼和半礼,方添了香油钱,命主持连作七日的道场后,被簇拥着去了后殿一进清静的院子歇息。

珊瑚和璎珞早借了一个厨房,把从府里带来的素菜热了,等傅城恒和孔琉玥更衣梳洗后,便热腾腾的端上来摆了桌。厢房西次间一席,由珊瑚和璎珞服侍着夫妻二人吃饭,外面堂屋一席,留给珊瑚、璎珞并那些跟车的妈妈,又在旁边的耳房里布了一席,给众小厮护院。

吃完饭,珊瑚和璎珞泡了从家里带来的太平猴魁和明前龙井,分别奉给傅城恒和孔琉玥后,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孔琉玥歪在罗汉床上,才喝了一口茶,便忍不住打了哈欠, 因有些倦怠的道:“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这阵子因为管家事多,每天的睡眠都算不上好,尤其今天,更是起得比往天还要早一些,兼之一路颠簸,她还真有些困了。

对面傅城恒见她星眸微饬,一副说不出的慵懒撩人样儿,不由有些心痒,但想着这里始终是佛门清静之地,不好太孟浪,偏生就任她这般睡过去,自己一个人又委实无聊,于是决定与她说会儿话,把瞌睡混过去也就完了。

不期想起这进院子正是去年三月他第一次见她之地,因说道:“你肯定不知道成亲之前,我就已见过你了,并且就是在这间屋里罢?”幸好那次他来了,不然,他就要一辈子错过她了!

孔琉玥本来眼睑都快要耷落在一起了,冷不防闻得他这话儿,睡意下子去了七八分,“你说什么?”说话间心念电转,已是明白过来了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大发娇嗔:“原来你那么早就偷看过我了,可我却一直到成亲之日才第一次见到你,真是不公平!”

傅城恒就笑着凑了上去:“那我现在让你看回来,总可以了罢?”被孔琉玥毫不客气将他的脸给推开了。

两个人又你来我往的耍了几回花枪,到底顾念着不能扰了佛门的清静,方正色说起话儿来。

130

从普光寺回来后,孔琉玥投入到了为傅旭恒二十五日纳郭宜宁的忙碌当中。

本来纳个妾实在没什么可准备的,且又是小叔子纳妾,就是要忙,也不该孔琉玥这个当大嫂的来忙,而该三夫人这个当大老婆的来忙。

偏生三夫人又因连日来昼夜照料病中的傅旭恒而累“病”,“犯”了胃疼的老毛病,躺在床上起不来,三房又没别个可以主事的,且孔琉玥又是当家主母,事情便自然而然落到了她头上。

说是纳个妾没什么可准备的,毕竟是太后赐的,该做的面子情儿还是要做到:洒扫屋子,粉墙,重新涂油漆,里里外外换上桃红的幔帐,还有家具被褥坐垫,挑选伺候的下人之类事…到底还是让孔琉玥忙了好几日,才算是大体准备得差不多了。

在此期间,邵公子请的媒人去了柱国公府求亲,尹大老爷又亲自见过了邵公子,觉得很是喜欢,于是当场拍板定下了二人的婚事,请钦天监看过之后,将婚期订在了来年的三月十八。

如此尹慎言的终身总算是有靠了,孔琉玥方长长松了一口气,觉得到底没有辜负了当日周姨娘那番嘱托。

又过了两日,便到了正月二十五日。

因是三房纳妾,说穿了与别房根本没有关系,因此除了清溪坞以外,别的房头都是平日里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

只外院稍稍要忙些,就算如今傅旭恒已是白丁,毕竟还是傅城恒的弟弟,永定侯府的三爷,自然有人会上赶着来巴结,以致本来只准备了四桌宴客席面的,结果临时又加了两桌。

清溪坞内。

“…夫人,眼看就要戌时了,您还是听妈妈一句,且起身来妆点了罢,待会儿新人还得给您磕头敬茶呢!”孙妈妈正小心翼翼的劝着三夫人。

三夫人面朝里躺在床上,只把一个后脑勺对着孙妈妈,半晌才冷笑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先奸后娶的贱人罢了,也值当我特地为了她妆点打扮?呸,她也不看看自己配是不配!”

孙妈妈闻言,暗叹一口气,那郭姨娘的确可恨,毕竟是太后懿旨赐的,且三爷之前也再三叮嘱过夫人,好歹将面子情儿做足,连日来夫人因“病”卧床将一应琐事都推给大夫人已惹得三爷颇为不悦,说夫人不识大体了,再这样下去,夫人可就要越来越失却三爷的心了!

因继续陪着小心劝道,“她是不配,可毕竟是太后赐下的,且三爷又再四叮嘱过夫人,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瞧在三爷的面子来,还是快快起来罢,反正三爷都说过是一定不会踏进她屋里一步的,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正是该借她敬茶之际,好生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什么叫‘妻’,什么叫‘妾’呢!”

好说歹说,到底劝得三夫人坐了起来,由孙妈妈和丫鬟们簇拥着进到净房,妆点打扮去了。

再说外院,因是纳妾,无须傅旭恒亲迎,遂只派了一顶簇新粉轿,六个吹鼓手,两个喜娘,并两个执事扛着大红双喜字的牌子,便迎亲去了。

威国公府离永定侯府不过四五条街,因此不到戌正,轿子已接了新人,一路抬着到了永定侯府的西北角门下。

“…回夫人,凌总管才使人来说,花轿已经进门了。”

三夫人正坐在妆台前由丫鬟们服侍着梳头,就有小丫鬟进来战战兢兢的禀道。

三夫人眉一挑,冷笑道:“来了就来了,不过一个奴才秧子罢了,难道还要我亲自去迎不成?”

吓得小丫鬟低垂下了头去,不敢则声。屋里其他人也都忙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下了头去。

孙妈妈看在眼里,就吩咐一旁的海玉,“去书房瞧瞧三爷换好了衣服没有,若是换好了,过来禀一声。另外,再使人去瞧瞧茶沏好了没。”因三夫人“病”了,怕过了病气给旭恒,便提出要搬到西厢房去,傅旭恒却主动搬去了自己的小书房,故孙妈妈有此一说。

海玉闻得孙妈妈吩咐,如蒙大赦,忙屈膝应了一声“是”,作速离去了。

这里孙妈妈方又赔笑着小心翼翼问三夫人道:“夫人看是戴这对赤金镶红宝镯子,还是这对羊脂玉镯?”

三夫人一身柔光闪闪的海棠红妆花褙子,头上插着金钗步摇,红宝石累丝衔珠凤钗,耳上坠着红玉鸳鸯耳坠,满目琳琅的红色将她妆点得甚是华贵,端的是气势逼人。

见孙妈妈问,三夫人也不说话,只是直接自己动手捡了那对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戴上,哼,她就是要让那个姓郭的小贱人看看,只有她这个正室夫人才配穿戴红色,至于她,既是粉轿进的门,且等着一辈子穿粉红色罢!

孙妈妈见状,约莫猜到了三夫人的心思,一时间却不知道该以何话来解劝的来。

正发愁之际,海玉回来了,行礼后禀道:“回夫人,三爷已经收拾妥了,已经过去正房了,请夫人直接过去即可。”

三夫人闻言,冷笑一声,向孙妈妈道:“看来有些人已是迫不及待了!”

孙妈妈不知道该以何作答,好在三夫人也不等她作答,已经冷哼一声,抬脚往外走去,孙妈妈见了,方松了一口气,忙忙跟了上去。

三夫人被簇拥着去到正房,就见已换过一身崭新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长袍的傅旭恒已坐在那里了。毕竟是病了一场,傅旭恒看起来瘦了不少,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看在三夫人眼里,又禁不住心疼起来,方才的怒火倒是瞬间去了三四分。

正想上前去好生说几句话,就有婆子跑进来:“三爷,三夫人,轿子已经进了咱们院门。”

伴随着婆子的话音落下,郭宜宁的轿子已经从清溪坞的后门进来,很快停在了正房的台阶前。三夫人才去了的那几分怒气,便瞬间又全部回了笼,且还有比刚才更盛的趋势,因恨恨的坐到了傅旭恒对面的榻上。

孙妈妈就忙领着丫鬟们出去,将穿着粉红色褙子的新人从轿中扶出来,扶进厅堂里,然后掀开了盖头。

郭宜宁那张显然是精心妆点过,隐约可见几分喜悦和娇羞之色的脸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三夫人见了,就忍不住冷笑起来,不过就是当个妾而已,有什么好值得喜悦的,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就算是人为的顶了个国公府小姐的名头,依然上不得台面!

于是便只是冷着脸,半天都不说话。

这种时候她是有意不说话,傅旭恒则是不好说话,毕竟是内院的事,且他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只是面无表情的坐着,打算看她能作到什么时候。

屋里的空气就渐渐变得沉闷起来,让人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孙妈妈看在眼里,不由着急起来,夫人就算要给新人立规矩,也要等新人敬了茶,待三爷离去之后再立啊,这样硬撑着不让新人敬茶算什么呢?岂不是活生生在将三爷往新人那边推呢,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是喜欢不听话女人、又有哪个男人是不喜新厌旧的?

因一面拼命给三夫人使眼色,一面笑道:“三爷,夫人,新姨娘该给您二位敬茶了!”

傅旭恒方呼吁了一下,点头低应了一声,“嗯。”

一旁井月便忙在孙妈妈眼神的示意下,将一块跪垫放到了郭宜宁的面前,海玉则端着一个放了两杯青花缠枝纹茶盅的托盘上前。

进门后便带着一脸娇羞偷觑傅旭恒的郭宜宁到这会儿才意识到“妾”的真正含义,不能穿大红嫁衣,花轿不能走正门,而且花轿只能是粉色;也不能跟夫君对拜,而是要跪着给他敬茶;甚至连盖头都不能由他亲手揭起!

郭宜宁脸上的娇羞一下子去了个七七八八,但思及昨儿夜里她亲生母亲与她说的话“过去之后,你惟一能依靠的便只有夫主了,你记得凡事都要顺着他,尽量讨他喜欢,早日生下儿子,你的终生方算有了着落”,便还是低眉顺眼的盈盈跪下,接过海玉手里的茶,高兴趣过了头顶,娇声说道:“爷,请喝茶。”

她自认自己的声音甜美得紧,却不知屋里除了傅旭恒这唯一的一个男人外,余者都是女人,自然不会觉得她的声音诱人,反而是一听便不由睚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偏偏唯一的男人傅旭恒心里又委实厌恶她的紧,只要一看到她,便会想到初六那日自己是如何被傅城恒和晋王妃算计了的,因此也是没好脸子。

于是只是接过茶盅象征性的抿了一口,扔下一句:“我回书房了。”便起身大步流星而去了。

三夫人见状,眼里方有了一丝喜色。

反观地上跪着的郭宜宁,却是连仅剩的那二三分娇羞和喜色都荡然无存了,又见一屋子的下了都拿或是不屑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自己,宽大衣袖下的指甲,更是几乎就要嵌进肉里了。耳边同时浮过昨儿个夜里亲生母亲与她说的另一番话“虽说你是太后懿旨赐进门的,但妾就是妾,是无论如何都比不得正头夫人的,况说句不好听的,京城里又有谁是不知道你底细的?只怕正房夫人会百般刁难你。你也不要怕,只需时刻记得,你是太后娘娘赏的,不比旁人,只要不做得太过分,那位正房夫人便奈何不了你,所以该摆的威风还是要摆,该争的还是要争,万不能叫人欺负了你去,明白吗?”

想着反正傅旭恒也不在跟前儿了,她就是表现得再娇弱再撩人,也没人看了,那她为何还要白受气?当下也不待孙妈妈招呼起身,便径自站起来,走到三夫人面前跪下,语气生硬的敬茶道:“姐姐,请喝茶!”——再是不愿意白受气,这点最基本的规矩她还是懂的,但心里多多少少都有气,因此语气便不怎么好,而且也不是用的敬语“夫人”,而是像一般贵妾那样,直呼的“姐姐”。

三夫人正暗自得意傅旭恒不待见郭宜宁,面上的神色也因此而缓和了许多,正想着等郭宜宁过来给自己敬茶时自己要怎么为难她,好生给她一个下马威,不想就见她已自己站了起来,跪到她面前,叫起“姐姐”来,且语气还非常不好!

三夫人当即怒不可遏,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她姊妹相称起来?!

于是也不接茶,只是冷笑着与一旁的孙妈妈道:“奴才就是奴才,贱流就是贱流,只当自己攀上了高枝儿便不是乌鸡了,殊不知乌鸡就是乌鸡,永远变不了凤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