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傅城恒虽喝了不少酒,意识却还算清醒,不过又抱着她闹了一小会儿,便喘息着放开了她。

整好外面响起婆子的声音:“回侯爷、夫人,三夫人的车子出来了。”

傅城恒于是淡淡吩咐了一句:“出发!”马车便缓缓启动了起来。

等到回了府,夫妻妯娌几个照例要先到老太夫人屋里去请安。

老太夫人便问起韩家今儿个可热闹,都来了哪些客人,新娘子怎么样等话来,孔琉玥便笑着一一作答。

反观平常话多得不得了的三夫人,这会儿却安静沉默得像是空气一般,老太夫人见了,不免问道:“老三媳妇这是怎么了?敢是今儿个散淡得不痛快?”

老太夫人不问还好,一问便使得三夫人想起了白日里她在伏威将军府的遭遇,不由红了眼圈,委委屈屈的道:“原是我自己巴巴的要跟了大嫂凑热闹去的,便是有什么不痛快,也是我自找的,不干大嫂的事。”她这样说,就明摆着是在给孔琉玥上眼药了。

原来除过刚抵达伏威将军府因进门一事和在厅里因鲍鱼一事而受的气以外,三夫人今儿个还受了一桩气,那就是在她趁庆王妃去净房跟出去时,被伏威将军府的下人和庆王妃身边的嬷嬷狠狠挤兑了一回,让她不得不在冰凉的地上跪了好一会儿,膝盖这会子都还在痛。出了这样的事,三夫人不怪自己不请而去本身就不礼貌,不怪自己行事太张扬惹人不悦,却只怪傅城恒弄丢了傅旭恒的官位,怪孔琉玥之前不肯照顾她,因此早就打定主意,要在老太夫人面前给二人上眼药了。

三夫人故意说得委委屈屈的,就是想让老太夫人问自己怎么了,然后好一五一十将自己所受的委屈都哭诉一遍。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傅城恒就冷冷说了一句:“你知道是你自找的,不干你大嫂的事便好!”

倒把三夫人噎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儿就没背过去,却又不敢反驳傅城恒的话,只得满脸委屈的低垂下了头去,盼望着老太夫人见了,能出声为她做主。

老太夫人本来是要问她受了什么委屈的,听得傅城恒这么一说,倒是不好再问了,只能摆手命三人都散了。

如此一来,三夫人便是再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向老太夫人哭诉,也只得不情不愿的离开了乐安居。

傅城恒与孔琉玥回到芜香院,因他还有一些事要与幕僚们商量,于是只换了一身衣服,便径自去了外书房。

孔琉玥一直将他送到院门外,方折回屋子,叫了白书等人来服侍自己换衣服、拆头发,珊瑚和璎珞忙也上前帮忙,一时间众人都忙个不住。

白书在伺候人上是一把好手,但要说手巧,就差蓝琴差得远了,不过卸个钗环,已弄得孔琉玥只觉头皮被扯得生疼,更遑论拆头发了,因忍不住捂着头道:“蓝琴哪里去了?还是叫她来给我拆罢,白书你扯得生疼!”

说得白书面露愧色,道:“蓝琴今儿个也不知是不是在屋外吹了风,回来时满脸煞白,浑身都打哆嗦,瞧着像是生病了的样子,我怕她过了病给夫人,所以让她早早歇下了。夫人要不委屈一下?”

孔琉玥闻得蓝琴病了,哪里还顾得上去管头发,忙问道:“那她病得严不严重,可已让梁妈妈请大夫来瞧过了?”

白书忙笑道:“我问过她,她只说自己睡一觉也就好了。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倒是不烫,估摸着应该不严重,因此没有回梁妈妈,打算等明儿起来后再瞧瞧,若是还不好了,再回了梁妈妈请大夫不迟。”

孔琉玥方松了一口气,道:“你也不必伺候了,让珊瑚、璎珞伺候即可,你下去照顾蓝琴罢,记得晚间若是瞧着不好,千万要去回梁妈妈,不要怕麻烦,不然若是小病拖成大病,可就麻烦了。”白书跟蓝琴同住一屋,故她有些一说。

她向来待几个陪嫁丫鬟都宽和,不然白书也不敢说她受委屈也不让蓝琴起来的话儿了,闻得她这么说,便笑着点头道:“夫人放心,我理会得的。”话虽如此,仍旧服侍孔琉玥卸了妆,又更衣梳洗后,方退了下去。

第二日,孔琉玥早起送罢傅城恒上朝后,想起蓝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又见白书没有上来,因使了璎珞去瞧。

璎珞答应着去了,不多一会儿便红着眼圈回来了,道:“蓝琴姐姐发烧了,这会子正满嘴胡话儿,白书姐姐不敢走开,让我代她向夫人告一声罪。”

“发烧了?”孔琉玥一怔,忙道:“你干娘知道了吗?”

璎珞点头,“已经知道了,说是等二门开了以后,便使人请大夫去。”

主仆二人正说着,梁妈妈走了进来,行礼后面露担忧之色的禀道:“才老奴去瞧了蓝琴,烧得满脸通红,瞧着很不好的样子,只怕…要尽快将她移出去才是。”

“移出去?移到哪里去?”孔琉玥皱眉,“她本来就是因过了风才生的病,要是再过了风,何况咱们的宅子那边又没使人去洒扫,离府里又少说得一个时辰的车程,这么一颠簸,便是小病也颠成大病了!”

梁妈妈点头道:“夫人这话儿老奴何尝没想过?但只风寒之病可大可小,万一她让其他人也染上了呢?”

孔琉玥摇头:“哪有妈妈说得那么严重。罢了,我瞧瞧她去!”这会儿才卯正,离开二门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再加上去请大夫来回所花的时间,至少得三个时辰,到时候蓝琴指不定小病也给拖成大病了,还是她亲自去瞧瞧的好。

孔琉玥说完,便命珊瑚取了大毛衣裳穿好,径自去了后罩房。

梁妈妈见状,只得也带着璎珞等人跟了上去。

方走到白书和蓝琴的房间外,就听得里面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断断续续叫着:“不要…不要啊…”正是蓝琴的声音。

孔琉玥的心一下子莫名的揪了起来。

就听得梁妈妈道:“白书快出来,夫人来了!”

片刻,便见白书开门走了出来,一出来便对着孔琉玥屈膝行礼,“夫人,您来了…”话音未落,泪水已是成串的掉下。

孔琉玥的心揪得越发的紧,忙问道:“蓝琴怎么样了?”看白书这幅样子,蓝琴一定病得不轻。

果然白书哽咽道:“上半夜时还好,一直都安安静静的睡着,到了下半夜,却忽然发起热来,满嘴的胡话儿,我想着半夜三更的也没法子请大夫,因此就没有惊动梁妈妈,想着等天亮以后再请大夫不迟。因此只拧了帕子给她冷敷,谁知道我才一挨着她,她便哭喊起来,满嘴叫着‘不要不要’的,手也在空中乱舞。我试了几次,都是这样,只能将我的被子一并给她盖了,就在床前守着她,打算等天一亮便回梁妈妈去,谁知道璎珞和梁妈妈就先后来了。”

说话间主仆一行已进了内室。

因是一等大丫鬟,白书和蓝琴住的屋子布置得并不差,约莫有二十平方米,摆着黑漆家具,挂着官绿色的幔帐,靠窗的高脚凳上还摆着一盆娇黄鲜艳的迎春花,把屋子点缀得充满了生机和情趣。

蓝琴就躺在用四扇雕花木栅开的里间的一张黑漆床上,面色苍白,嘴唇干裂,隐隐还有几分血丝,乌黑的头发也不知是被泪水还是汗水给浸湿了,有几缕正凌乱的贴在她的脸上,衬得她一张本就煞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瞧着竟是半点生机也无,哪里还有平常的俏皮活泼劲儿?

旁边还有一张同样款式和花色的床,显然是白书的。

似是感觉到有人靠近,蓝琴的声音忽然大了些:“不要过来,啊…不要过来,呜呜呜…”却更凄惨了些。

白书听了,不由越发红了眼圈,哽声与孔琉玥道:“一旦我靠近她,她就这样哭喊,弄得后来我都不敢靠近她了,也不知道她到底烧到了什么程度。”

孔琉玥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轻声命众人:“你们都站在原地不动,我瞧瞧她去。”

梁妈妈忙道:“夫人,还是让我去看罢,万一蓝琴不小心碰着您哪里了…”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打断,“她在病中,能有多大的力气,就算是不小心打着了哪里,料想也不会有大碍,妈妈不必担心。”

梁妈妈还想再劝,见孔琉玥一脸的坚持,只好作罢,眼睛却是一刻也不敢离开蓝琴,打算一旦她有个什么动作,便上前护住夫人去。

孔琉玥并不若梁妈妈那般紧张,发烧的人她见得多了,蓝琴这样的并不算好过分,因此她很快便走到床前,将手伸进蓝琴的被窝,打算将她的手拿出来探探脉。

谁知道她的手才刚一挨上蓝琴的身体,蓝琴就一下子尖叫起来:“啊…不要碰我,不要碰啊…”嘴上尖叫还不算,双手也开始在空中乱舞起来,整个人都似忽然间癫狂了一般。

孔琉玥一个不妨,被她打在了肩胛上,当场痛得“哎哟”了一声。

后面梁妈妈几个见状,都唬了一大跳,忙抢上前急急问道:“夫人,您没事儿罢?”

孔琉玥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我没事儿。白书、璎珞,你们两个把蓝琴按住,梁妈妈,你吩咐人准备热水去,我瞧着蓝琴的样子,只怕出了不少汗,想必中衣都浸湿了,得给她先换过了衣衫才是,不然只会越发加重她的病情。”

梁妈妈忙答应着去了。这里白书和璎珞方双双上前,不顾蓝琴的挣扎和哭喊,强行将她按住了。

孔琉玥就忙上前捋起蓝琴的袖子,给她把起脉来。

把脉的结果让她松了一口气,不过只是寻常的风寒,只要吃几贴药下去,再好生休养两日,应该就可以大好了。

她正要将蓝琴的袖子给放回去,无意却瞥见她白玉一般的手腕上一片青紫,心里下意识一紧,因忙将她的袖子又往上捋了一截,就见除了那一大片青紫之外,她的手腕上竟还有几个清晰分明的牙印,衬着雪白的肌扶,显得触目惊心。

孔琉玥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一个可怕的念头随之闪过她的脑海,以致她整个人都瞬间发起冷来。

她不敢往深了想,但事实又由不得她不往深里想,因颤抖着手解开了蓝琴的衣襟,——彼时她方发现,蓝琴的前襟一看就有被人撕开过的痕迹。

就见本该洁白无暇的前胸上,此刻却满满都是或青或紫、或深或浅的牙印并手印,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

很显然,蓝琴被人强暴了!

难怪她满嘴叫着“不要碰我”、“不要靠近我”,而且整个人都一夜之间凋零了,一切的一切,都忽然有了答案!

132

在蓝琴的挣扎和哭喊声中,泪水瞬间模糊了孔琉玥的双眼。

悲愤、自责、愧疚、恼怒…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她的心头,让她忽然间有一种想要大喊大叫,破坏点什么的冲动!

她想到了蓝琴的伶牙俐齿,想到了她的心直口快,想到了她的心灵手巧,还想到了她和白书一起跪在她的面前,说她们不想当通房,她们想当她的管事妈妈,想服侍她一辈子…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怕自己会想要杀人!

“璎珞,你去把你干娘叫回来!”孔琉玥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

璎珞和白书也早已自蓝琴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里,瞧出了一些端倪来,此刻都已是泪流满面。闻得孔琉玥的话,璎珞忙点头无声的应了,然后捂着嘴走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又空洞的问白书道:“你说昨儿个蓝琴是去了外面一趟回来后,才这样的,你知道她是去了哪里吗?”

白书想了想,哽咽道:“昨儿个用了午饭没多久,清溪坞就来了个妈妈,说她们院里郭姨娘的丫头和戴姨娘的丫头吵起来了,偏生两位姨娘都不理,三夫人和孙妈妈又不在,她们又不敢去书房惊动了三爷,因此想请我们这边去个能说得上话儿的镇一镇。我当时因为手上有事走不开,所以叫了蓝琴去,然后…”

她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早知道会如此,我就不该让她去,我就该自个儿去的,谁都知道她生得好,不比我姿色平平,早知道我就该自个儿去的…”

孔琉玥听得这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呢?内院除了那几个成年的男方子以外,向来都是男人止步的,而今儿个傅城恒去了伏威将军府吃喜酒,傅希恒则因田庄上的事,前几日便去了京郊的大兴县,傅颐恒白日里都是要去国子监读书的,也不可能在家里,偏偏蓝琴又是去的清溪坞,凶手是谁,根本就毫无悬念!

白书的哭声犹在耳边,“我真的不该让她去的,夫人,您罚我罢,您重重的罚我罢…”说着已重重跪到了地上去。

然而孔琉玥却忽然间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整个身心都已被熊熊的愤怒所填满!

彼时珊瑚也已过来了,瞧得此情此景,唬了一大跳之余,约莫猜到了怎么一回事,也一下子红了眼圈,正不知道是该上前去瞧蓝琴,还是该去搀白书起来,还是去劝孔琉玥之时,冷不防就见有血从孔琉玥的手里滴到地上。

“夫人,您手上怎么会有血…”珊瑚唬了一大跳,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上前几步一下子拿起孔琉玥的手,小心的掰了开来。

就见孔琉玥的手心里已然被她的指甲刮出了几道血痕,其中有两道最重的,彼时犹正往外渗着血。

珊瑚一下子急白了脸,自襟间取了自己的手绢儿,便要给孔琉玥包扎,又一叠声的叫地上仍哭个不住的白书,“白书姐姐先不要哭,夫人的手伤了,你还是快点去正房给夫人取药膏来是正经!”

她们是奴婢,就是天塌下来,也要把主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因此珊瑚才会对白书说了这么一番话。

而白书因打小儿跟蓝琴一块儿长大,那情分是真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是以才会那般自责,但她跟珊瑚一样,也知道她们是奴婢,夫人再是宽和大度,她们也不能忘了本分,遂在闻言后,草草用衣袖擦了一把泪,便要往正房取药膏子去。

“回来!”却被孔琉玥忽然出言给唤住了,“不过一丁点儿皮外伤罢了,我并不觉得痛,不必理会了!”

她的声音已经冷静了下来,至少不再像方才那么空洞了,“珊瑚,你去看看梁妈妈怎么还没回来!”

“是,夫人。”珊瑚屈膝轻声应了一声,转身正要去,就见梁妈妈已同着璎珞小跑着进来了,母女两个都是气喘吁吁的,脸色却都有些发白。

梁妈妈和璎珞上前给孔琉玥行礼,“夫人…”

话音未落,已被孔琉玥冷声打断,“梁妈妈,你看看蓝琴的下面,看她是不是真的…”说到这里,到底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原本这样的事,由她来做是最合适不过的,撇开旁的不谈,她首先是一个大夫,如果蓝琴下面受了伤,她也好第一时间为她诊治,让她不至于在心灵受到了巨大戕害的同时,还要承受身体上的疼痛。

然而她实在没有那个勇气,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立刻去清溪坞杀了傅旭恒,为蓝琴报仇,可是在那之前,她要先确定蓝琴是不是真的已经…,哪怕还仅存一点半点的希望,她也不能放弃!

梁妈妈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由璎珞之口,知道发生了什么,且已大致能确定凶手就是傅旭恒了,闻得孔琉玥的话儿,只当她是要在确定蓝琴的确已经被…之后,去清溪坞为蓝琴讨回一个公道,虽觉得不妥,但也知道她彼时正在气头上,因什么都没说,只管听话的上前放下幔帐,给蓝琴检查起身体来。

检查的结果,不言而喻。

然孔琉玥却冷静得让人心惊。

她先是吩咐白书取了文房四宝来,走笔飞快的给蓝琴开了张治风寒的方子来,让人按方子抓药去后,又吩咐梁妈妈,“弄一碗避子汤来。”同时让珊瑚和璎珞给蓝琴擦拭身子换衣服上药去。

梁妈妈听她提及避子汤,不由惊道:“夫人的意思,是不打算为蓝琴挣得一个名分,而是要…”她原本以为夫人想为蓝琴讨回一个公道,是为她争得一个姨娘的名分,她还想着这样的事毕竟不光彩,也有小叔子收人收到大嫂屋里的?传了出去,可是要被人笑话儿说嘴兄弟聚麀的,——就算永定侯府人人都知道侯爷没有收用蓝琴,但在旁人看来,蓝琴作为夫人的陪嫁丫头,那就理应是侯爷的人,到时候丢脸的就不仅仅是三房,也有侯爷和夫人了,说不得只能将事情回了老太夫人,让她老人家做主,看是先将蓝琴要到她屋里,再赐给三爷还是想别的类似的法子,谁知道夫人竟不是打的这个主意!

名分?孔琉玥就冷笑起来,她不杀了傅旭恒就是好的了,还要将蓝琴白白送去给她糟蹋?就更不要说还要让蓝琴有可能给他生孩子了,他最好断子绝孙!

一直在后罩房待到瞧着蓝琴吃了药,平静的安睡过去,又命白书这几日都守在她身边照顾,不必去正房伺候了之后,孔琉玥才面无表情的回了正房。

彼时已是巳正,早过了该去给老太夫人请安的时辰,该去议事厅了。

但孔琉玥却丝毫没有那个意思,一回到屋里,便命璎珞去外院传话给凌总管,让他立即拿了傅城恒的名帖去请京兆尹。

听得梁妈妈是脸色大变,忙将众伺候之人都屏退,只留了珊瑚璎珞在屋里伺候后,方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让凌总管去请京兆尹,不会是打算…”夫人不会是打算要将三爷送官查办罢?

孔琉玥显然已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冷声打断了她,“不错,我就是打算将那个禽兽送官查办!”

“夫人,此事万万不可啊!”话音刚落,梁妈妈已“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仰头望着孔琉玥苦口婆心的劝道,“出了这样的事,我知道夫人心里生气难过,我们几个心里又何尝好受?也是一样的生气难过!但只这样的事,吃亏的由来都是女人,而且三爷是主蓝琴是奴,从来只听说过作主子的惩罚打杀犯了错误的奴才的,几时有听说过作奴才的反过来惩罚犯了错误主子的?主子又怎么会有错?便是有错,也只能是奴才的错!”

梁妈妈说到这里,已是红了眼圈,“最重要的是,这还是干系到两房的事,一个不慎,就会带累得侯爷和夫人都没脸,指不定侯爷还会落一个兄弟聚麀的名声,继而连累得整个永定侯府的名声都受损,到时候指不定老太夫人和侯爷都会反过来怪夫人不识大体。再者,这毕竟已是昨日的事,既然蓝琴当时没嚷出来,三爷便完全可以来个不认帐,甚至极可能反咬蓝琴一口,说蓝琴勾引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到时候又该怎么样呢?还请夫人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啊!”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冷笑起来:“三思?我连一思二思都做不到了,更遑论三思?我只知道,我的人受了巨大的伤害,这会儿正躺在床上,烧得神志不清,甚至会影响她一辈子的幸福,我如果还要眼睁睁任由那个禽兽逍遥法外,不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我还有什么脸来作蓝琴的主子,我又如何对得起她伺候我这么多年的情谊?”

喝命方才在梁妈妈跪下之后,也跟着跪下了的璎珞,“还不快去!”

璎珞看看一脸铁青的她,又看看满脸焦急的梁妈妈,左右为难,不知道是该去外院,还是不该去的好。

珊瑚见状,忙也劝孔琉玥道:“夫人,梁妈妈说得对,这样的事,由来吃亏的便是女人,更何况蓝琴姐姐还与三爷尊卑有别?眼下惟一的法子,就是为蓝琴姐姐尽可能争到应有的名分,让她后半辈子都有所倚靠,不然事情一旦闹大,她的后半辈子才真真是毁了,还请夫人三思啊!”

孔琉玥快要气炸了,也恨死了这个该死的世界,什么狗屁主仆尊卑,难道就因为那个禽兽是主,蓝琴是奴,他就可以那样肆意的伤害蓝琴,到头来却仍逍遥法外,甚至连蓝琴的自己人都认为将她再送去给那个禽兽糟蹋反而是最好的法子?

她偏不,她就是要将那个禽兽绳之以法,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孔琉玥霍地站起身来,冷声对璎珞道:“你不去是不是?好,我自己去!”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

急得梁妈妈忙跪行了几步上前,一把自后面抱住了她的腿,急声哀求道:“夫人,我之前已经使了小子去寻侯爷,只怕说话间侯爷就该回来了,您就算要做什么,好歹也等到侯爷回来了,听听侯爷的意思,或是让侯爷同了您一块儿去好吗?您这样直接就将事情弄到再没了回寰的余地,就算到头来真将三爷绳之以法了,老太夫人的心,您也等同于是直接失去了,而且还会带累侯爷和整个永定侯府的名声,您不是经常教导我们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是最愚蠢也最不可取的吗?求您好歹等到侯爷回来之后,再作定夺好吗?”

理智告诉孔琉玥,她该听梁妈妈的话,因为她说的有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的确是最愚蠢最不可取的;可一想到蓝琴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一想到她整个人都似凋零了一般躺在床上惨不忍睹的样子,她就没办法做到理智,她就恨不得立刻去杀了傅旭恒那个禽兽!

孔琉玥冷声命梁妈妈:“妈妈,你放开我,我既然作了这样的决定,自然已做好了承担这个决定所产生后果的准备,我不能让那个禽兽白白欺负了蓝琴去,我一定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你放开我!”

“不,夫人,老奴不放,求您听老奴一句罢…”梁妈妈却死活不肯放,哭着哀求道,“夫人,求您就听老奴一句罢,求您了…”

珊瑚璎珞见状,忙也跪行上前哭求道:“夫人,求您就听梁妈妈(我干娘)一句罢,好歹等到侯爷回来再作定夺也不迟啊…”

当下一个坚持要出去,老少三个却坚持不放手,且主仆四人都红着眼圈,瞧着都一副很激动的样子在拉扯着,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这都是怎么了?”

没有人注意到傅城恒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直到他威严的声音响起,主仆几个才先后回过了神来,随即终于停止了劝说和拉扯。

屋里的空气也为之一滞。

傅城恒大步流星的走进屋里,走到孔琉玥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梁妈妈几个面色不善的问道:“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跟夫人拉拉扯扯的?”

不待诚惶诚恐的梁妈妈几人答话,又转向孔琉玥放缓了语气问道:“我听说你身子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傅城恒刚下了朝走出宫门,就见玉漱迎了上前,附耳说道:“府里传消息来,说是夫人病了,请侯爷尽快回去一趟。”

早上出门时都还好好儿的,怎会忽然间说病就病了?傅城恒当即大急,也顾不得去五城兵马司了,翻身上马便径自往家赶。

谁知道他刚走进芜香院,远远的就看见有个小丫鬟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分明就是在望风。一看到他,就像见了鬼似的,拔脚便往屋里跑。他心中不悦,喝住那丫鬟便径自走进了屋里。

然后,便看到了孔琉玥主仆四他乱作一团的场景,尤其孔琉玥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分别才哭过了,可她什么时候哭过?就连当初他们的新婚之夜,他那样粗暴的对待她,她都没有哭过,可现在,她却哭了!

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梁妈妈几个合伙欺负了她,他可没忘记,她们老少几个都是尹老太太给她的,自然会有仗着尹老太太之势倚老卖老之嫌,而且又见打小儿服侍她的白书、蓝琴都不在跟前,就更印证了他的念头。

他当即便大怒,所以进来后才会对着梁妈妈几个没有好脸子,但又因更关心孔琉玥的身体,才会不待梁妈妈几个有所反应,又转向了她。

孔琉玥一见到傅城恒,霎时似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方才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禁不住又无声的夺眶而出了。她吸了一口气,忍住了一声啜泣,才低声道:“我身体没有不舒服,不舒服的…是蓝琴…”

蓝琴?傅城恒一下子想起她那个生得最好的贴身丫鬟,因沉声问道:“她怎么了?”

孔琉玥闭上了眼睛,任眼泪肆意在脸上滑落,“她…她…她被欺负了…”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几分,带了满满的悲愤,“凶手是傅旭恒那个禽兽!”

“此话当真?”傅城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额头上青筋直迸,“果真是他?”

孔琉玥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听不得旁人任何为傅旭恒说好话的话,哪怕傅城恒这话并不是在为后者说话,哪怕他更多的只是在确定,她一样听不得,因含泪冷笑说道:“蓝琴还浑身是伤痕的在那里躺着呢,昨儿个内院里只有那个禽兽在,蓝琴又是在去了一趟清溪坞回来之后才这样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顿了顿,声音里满满都是悲愤的喊道:“我一定要将那个禽兽绳之以法,我一定要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彼时傅城恒已冷静了下来,虽然他额头的青筋仍处于暴起状态,至少他的声音已冷静了许多,“不能报官,一旦报官,整个永定侯府的名声便算是毁了…”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冷冷打断,“名声?名声算什么?不过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难道就因为要维护这种既不能吃也不能穿一无用途的东西,就任由那个禽兽毁了蓝琴的清白乃至她后半辈子的幸福吗?蓝琴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她后半辈子的幸福,还及不上那个所谓的名声?”

孔琉玥没有想到傅城恒得知此事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样。她原本以为,他是不同的,他是一定会跟她有一样想法,就算没有相同的想法,至少也该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却没有想到,他竟真如梁妈妈所说的那样,第一个考虑的便是永定侯府的名声,名声算什么东西?能值多少钱?能挽回蓝琴所受到的伤害和换来她后半辈子的幸福吗?

孔琉玥的怒气在一刹那间,又抵达了另一个更高的顶点。

她根本已不能再用理智思考,不,应该说她根本已不能再思考,她只知道,她要杀了傅旭恒,反正强奸犯都能逍遥法外了,她杀个把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当下便拔下头上的一丈青,狠狠攥在手里,不管不顾便往外跑去。

傅城恒能想来孔琉玥对蓝琴的感情,毕竟是从小到大陪伴她的贴身丫鬟,说是丫鬟,说句僭越的话,估计与姊妹亲人也差不了多少了,所以他很能理解她的愤怒。但他没想到她会愤怒到这个地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她可是向来最识大体的!

也正是因为意外于她的激烈反应,所以他才会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眼睁睁看着她跪出了屋子。半晌,才激灵灵回过了神来,忙命犹跪在地上的梁妈妈等人:“你们几个,快去取了夫人的披风跟上来!”

不待话音落下,自己已拔腿先撵了出去。

孔琉玥于盛怒之下跑出芜香院,目的明确的直奔清溪坞。

她因出来得急,连大毛衣服都没穿,但她却丝毫不觉得冷,即使迎面吹来的寒风打得她的脸生疼,她依然丝毫不觉得冷,此时此刻,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一句话:“杀了傅旭恒!为蓝琴报仇!”

沿途的丫头婆子瞧得她独自一个人走来,连大毛衣服都没穿,脸又通红通红的,面色十分不善,不知道是谁惹了这位向来好脾气的大夫人,都忙低眉顺眼的退到了两旁。

孔琉玥哪里还注意得到她们?一阵风似的便已从她们的面前走了过去。

余下众人瞧着她急匆匆的背影,都有些疑惑,又有些兴奋,一个个交头接耳又有热闹瞧了。

谁曾想到她们还没说上几句话,又见侯爷面色不善的大步走了过来,唬得众人忙又退到两边,直至他走过了,想着侯爷向来的冷漠,到底不敢再继续扎堆,方作鸟兽状四下里散了。

孔琉玥一路疾行到得清溪坞,守在院门的两个小丫鬟见状,一个拔脚就要往屋里跑,一个则慌慌张张的上前请安却正好拦在了路的中间,“见过大夫人…”

“让开!”孔琉玥根本不容她把话说完,已冷冷喝了一句,然后绕过她便径自往里走去。

彼时傅旭恒和三夫人已闻得方才那个小丫鬟报过:“大夫人来了!”

三夫人当即没好气,“她来做什么?我们这里不欢迎她,让她走!”

傅旭恒则是眼神闪烁,破天荒问道:“大夫人都带了谁来?”

因傅旭恒犹在“病中”,故太夫人几乎每天都要过来清溪坞一次,今儿个也不例外,这会儿就正与他夫妇在一起。

听傅旭恒这话儿问得有些奇,太夫人因问道:“你管她带了谁来呢…”

话音未落,外面已传来海玉井月的声音:“奴婢们见过大夫人!大夫人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逛?我们爷犹在病中,太夫人和夫人正陪着他,请大夫人容奴婢们通传一声可好…”

“让开!”随即是孔琉玥的娇斥。

“大夫人,请…”海玉和井月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根本来不及说出口,孔琉玥已是满脸通红的走进了厅里。

孔琉玥一走进厅里,便冷冷看向傅旭恒,用比冰水浸泡过还要寒冷的声音说道:“傅旭恒,你认不认罪?”

傅旭恒眼神一闪,有些不自然的正要说话,三夫人已抢在他之前冷笑说道:“大嫂这是作什么?不经通报便硬闯小叔子的屋子,见了娘在这里也不行礼问安,还劈口就问三爷可知罪,三爷何罪之有?有罪的是大嫂你罢!不经能会便硬闯小叔子的屋子,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体统,也不怕传了出去,惹人笑话儿吗?还是果真大嫂因打小便无父无母,乏人教导,所以才会连这样的道理都不知道…啊…你竟敢打我…”

话没说完,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声响起,三夫人脸上已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当即火辣辣的疼。

不用说,甩她巴掌的人,正是孔琉玥。

孔琉玥微眯双眼看着三夫人,冷若冰霜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闭、嘴!”

三夫人捂着火辣辣的脸,先是难以置信,待终于反应过来后,双眼瞬间几欲喷出火来。她尖叫了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打我!”便猛地扑了上来,对着孔琉玥扬起手想要打回去。

只可惜傅城恒已及时赶到了,并在半空中架住了她的手,冷冷说道:“她过来是我的意思,你大嫂是永定侯夫人,永定侯府里何处她去不得,你大嫂为尊为长,孙氏你不敬长嫂,口出秽言,你大嫂自然打得你!你若胆敢打回去,就别怪我以家长和族长的双重身份,赐你一纸休书了!”

说来傅城恒是大伯子,虽为尊最长,谓之“长兄如父”,但毕竟只是“如”,而不是真的是父,这样的话原不该说,但作为家长和族长,这样的话他就说得了。

因此三夫人闻言后,脸上当即露了怯,片刻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挣脱傅城恒的手后扑到一旁太夫人面前跪下,哭道:“娘,儿媳只是实话实说,就要挨打,挨了打却连个说理儿的地方都没有,还要被威胁休了我,娘,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不止三夫人对孔琉玥竟打了她之举难以置信,一旁太夫人和傅旭恒也一样难以置信,只不过傅旭恒心里毕竟有鬼,因此只是看在眼里,就是心里满是恼怒,——毕竟打了三夫人,就是在打他的脸,却忍住了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