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嬷嬷不由面露犹豫之色,“老太夫人,真的......要请家法吗?就不能以别的法子,譬如跪祠堂替代?”三爷自来娇生惯养,不比侯爷习得一身好武艺,万一打坏了,到头来心疼的还不是老太夫人?可不罚他罢,又实在难见大夫人和侯爷。

不待老太夫人答话,太夫人已上前几步,跪到了老太夫人脚下,哀求道:“娘,求您饶过旭儿他这一次罢,他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您若真打了他的军棍,明儿传了出去他都没脸见人了,求您就饶了他这一次罢,他可还在病中呢......”不但传了出去没脸见人,单只老太夫人的怒气有多少,就值得细细衡量,这军棍板子底下打死人又不是没有先例。

“他还在病中?”老太夫人未及开口,孔琉玥已先冷笑插言道,“他还在病中都能逼淫嫂婢,这要是病好了还得了!”她原本还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将傅旭恒绳之以法,这会子既然老太夫人要先打他的板子,那她就且看着,先消消气,等打完了,再将他绳之以法也不迟!

太夫人被她噎得一窒,随即便恨恨说道:“都是你这个妖女狐狸精对我旭儿施了妖法,他才会为你控制了心神,说出了那样一番话来的,你这个妖女,狐狸精,你休得意,多早晚撞在我的手上......”狠话说至一半,想起老太夫人还在,忙又换上一脸的哀戚,继续哭求道:“娘,旭儿他分明是被孔氏那个妖女的妖法所控制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才说了什么,您就饶过他这一次罢......”

早在太夫人跪下时,已随着她跪下了的三夫人忙也哭道:“祖母,三爷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这样的话何足以取信?就算是到了公堂之上,这样子神智不清之下说的话,也是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的,还请祖母千万明鉴......”

“好了,都不要再说了!”老太夫人不待婆媳二人把话说完,已厉声打断了她们,“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我心里自会判定,也已自有定论,你们都不必再说了!”

喝命仍唯唯站在一旁的卢嬷嬷,“还不快去!”

卢嬷嬷只得答应着去了。

这里傅旭恒方自众人的话语和反应里,约莫猜到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即便着了忙,上前几步也跪到老太夫人面前道:“祖母,我根本就不知道才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可是不管我说了什么,那些话都不是我的本意啊!这其中必定有诈,还请祖母明鉴,万万不能被小人所蒙蔽了!”

一语未了,老太夫人已厉声说道:“你让我万万不能为小人所蒙蔽,岂不知蒙蔽我最多的人恰好是你!才可是你亲口承认了你逼淫嫂婢的,你还有什么话说!枉我那般信任你,那般疼爱你,处处维护你,你却连对着我都没有一句实话,你对得起我吗?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咳咳咳......”

老太夫人越说越急,越说越气,以致渐渐喘不过气,最后更是剧烈咳嗽起来。

孔琉玥见她咳成那样,不由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正要上前去给她顺顺气,身旁的傅城恒已先一步抢上前,轻轻给她拍起背来,虽然脸上仍然没有多少表情,眼里却划过不忍之色。

瞧在孔琉玥眼里,便知道经过方才之事后,他虽又对老太夫人添了几分失望,但毕竟还没到彻底失望的地步,毕竟还是孺慕之情占了上风的,暗叹一口气之余,不由越发起了想要敲开老太夫人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什么,所以才能让她放着傅城恒这么好的孙子不去疼爱,偏要去信任傅旭恒那个人渣的冲动!

很快卢嬷嬷便领着几个抬了长凳并军棍的粗使婆子回来。

彼时老太夫人已在傅城恒的轻拍之下,顺过了气来,便命卢嬷嬷,“重打三十军棍!”

此话一出,太夫人和三夫人的脸都瞬间惨白起来,而傅旭恒除白了脸以外,脸上还闪过深深的懊恼和绝望,他忽然有预感,他已彻底失去祖母的欢心了!

粗使婆子很快便将傅旭恒架到长凳上,一左一右你起我落的打了起来,旁边还有一个婆子不停的大声唱数,“一、二、三、四......”

一开始,傅旭恒还能强自咬牙忍住不吭声,只因他知道老太夫人向来喜欢硬气的人,然及至到十来棍后,渐渐打得狠了,他终于再忍不住叫了起来:“啊,祖母,孙儿知道错了,您饶了孙儿这一次罢......”合着太夫人和三夫人从一开始便没停息过的哀求声,顿时让整间屋子都弥漫满了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让听的人都忍不住一阵阵哆嗦。

眼见傅旭恒的屁股已经开了花,不断渗出殷红的血迹,老太夫人不由缓缓闭上了眼晴,似是大有不忍之色。

只有傅城恒和孔琉玥脸色未变。傅城恒脸色未变是因为他早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当年他执掌健锐营时,那些老兵油子们见他年轻,又是靠的祖宗荫恩,因此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就是这样一棍一棍将他们打得服了气的,而且那时候谁会只打三十军棍?连牙缝都不够塞呢,至少也是一百军棍起,所以他不但不会变色,还会为姓傅的居然还有傅旭恒这样的软蛋脓包而觉得羞耻!

孔琉玥脸色未变,则是因为她觉得傅旭恒活该,且她也觉得三十棍实在太少了,就该打丫个百八十棍的才解气,而且还该让全府上下都围观的!

不多一会儿,三十军棍便打完了,那几个粗使婆子也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太夫人方几步上前,趴在傅旭恒身上,大哭起来:“我苦命的旭儿啊,你父亲早早撒手去了,余下我们母子无依无靠的,只能任人欺凌......你可千万要撑住,不然叫我和你一双儿女后半辈子靠哪个去......”

三夫人也在一旁嘤嘤的哭,哭了一会儿,眼见老太夫人仍然闭着眼睛,面色却已缓和了几分,只当事情应该算是过去了,便走到门口,招呼了几个丫头进来,沉声命她们:“还不快去抬了藤屉子春凳来,将三爷给抬回内室去,再叫人请大夫去!”

虽说一颗心才经历了好几次大起大落,无形中对傅旭恒的心是寒了也淡了,但眼睁睁瞧着他被打成这样,三夫人还是会忍不住心疼,所以才会比太夫人更理智更实际的去关心他的身体。

奈何孔琉玥根本就没打算让事情到此为止,在她看来,傅旭恒挨的那三十军棍比起他对蓝琴造成的伤害来说,简直就不值一提,她又岂可这般轻易便便宜了他?她说了要将他绳之以法,还蓝琴一个真正公道的,就一定会做到!

遂上前几步挡在了三夫人的面前,冷冷说道:“事情还没完呢,三夫人很不必急着将人抬走,更不必急着给他治伤,反正到了牢里,他估计也还会再受伤的!”

短短一句话,说得三夫人脸都绿了,片刻才气急败坏的说道:“三爷都已被你害得挨了三十军棍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定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面前,你才会满意?我告诉你,真逼急了我,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孔琉玥冷嗤一声,“我不想看见他死,他死不死与我没有丝毫干系,我只是想为蓝琴讨回一个应有的公道而已!才那三十军棍是祖母还蓝琴的公道,并非是我还蓝琴的公道,身为蓝琴的主子,最该还她公道的人便是我,我若不将那欺负她的人绳之以法,我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见她,还有什么颜面见我芜香院乃至整个永定侯府上下几百口子人!”

说完转向傅城恒,“外面的事情我毕竟不懂,想问问侯爷,这样的事情,是直接去京兆府报官合适,还是将京兆尹请来家里合适?”

傅城恒闻言,抿了抿唇,正待说话,老太夫人已抢在他之前猛地睁开眼睛,沉沉开了口,“我都已以家法处置过老三了,老大媳妇,你还待怎样?”不论是语气,还是看向孔琉玥的目光,都已带上了几分很明显的不满。

孔琉玥丝毫不惧老太夫人不满的目光,不卑不亢的说道:“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才祖母处置傅旭恒是依的家规,如今家规完了,自然该轮到国法了!总不能谁犯了罪,只要家规处置一下,便可以将事情就此揭过了罢?那国家还要律法来做什么,岂不是形同虚设?”

老太夫人被她说得一滞,片刻才道:“可老三总是你们的弟弟,岂有为个奴才丫头便将他送官的道理?况老三又不是不肯给那丫头一个交代,你又何苦这般咄咄逼人。再者老三也已受到惩罚了,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祖母此言差矣!”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打断,“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就因为蓝琴只是奴婢,身为主子的傅旭恒便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了吗?若真是这样,府里的丫头岂不是人人自危,且受了委屈也只能白受着,打落了牙齿和血吞?那府里还有什么体统规矩可言?请祖母恕孙媳不能姑息!”

“可你总不能一点也不顾忌整个永定侯府的明面声誉罢?”老太夫人立刻接道,“原本这样的事,是哪个大户人家不会有的?但有是一回事,闹得人尽皆知又是另一回事了,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别人家倘或有这样的事,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呢,你倒好,只恨不能敲锣打鼓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难道在你心里,一个丫头的清白竟真比整个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还重要的吗?”

顿了一顿,喘一口气,“你也不想想,一旦此事闹开,会对咱们家带来什么影响,远的不说,就说初姐儿铮哥儿兄弟姊妹们,他们都一年年的大了,尤其初姐儿和铮哥儿,今年已经一个九岁一个八岁,说话间就该议亲了,果真让外人知道他们家竟出了这样的丑事,还有哪个好人家会愿意与他们议亲?你就算不顾忌铮哥儿,你也要顾忌初华儿罢,你可是她的母亲呢,哪有作母亲的为了一个丫头,就不惜赔上自己女儿终身幸福的?果真如此,似那般会媚主的奴才丫头,就该被即刻打死!”

此时此刻,孔琉玥真恨不得自己不是带了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理念来的,如果她是大秦土生土长的人,那么到了这一步,傅旭恒也挨了板子也失了老太夫人的欢心,她也是时候收手了,不然再咄咄逼人下去,只会引来老太夫人的反感。

可她骨子里又的确不是大秦人,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让蓝琴受了那样的委屈,却任凶手只挨了一顿不轻不重的板子便算了,在她心里,为蓝琴讨回公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因咬牙坚持道:“说句祖母不爱听的话,在我心里,为蓝琴讨回一个应有的公道的确比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来得更重要!她的确是奴婢,但谁又是生来便是奴婢的?众生平等,凭什么她就要受这样的委屈伤害?难道主子是人,她就不是人吗?在这件事上,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的,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所以,只能请祖母恕罪了!”

见自己打也打了傅旭恒,骂也骂了,理也讲了,厉害关系也分析了,孔琉玥却依然不依不饶,老太夫人不由有些生气了,这孔氏往常瞧着都挺沉稳懂事识大体的,她还暗中夸过她越来越能胜任永定侯夫人一职,为此还直接委了她管家,又毫不犹豫将掌家信物给了她,缘何今儿个却这般不识大体起来?真是太让她失望了!

但失望归失望,老太夫人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孔琉玥,孔琉玥的话已经情和理都占全了,说的是滴水不漏,且态度还这般强势坚决,她就是再想驳回,也无从驳起,只能拿眼看向傅城恒,语气不善的说道:“老大,还是你来劝劝你媳妇罢!”

在方才老太夫人和孔琉玥对话之时,傅城恒一直都在旁边安静的听着,这会儿听得老太夫人的话,便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与孔琉玥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商量一下,待商量过后,再作定夺要不要将人送官?”

从一踏进清溪坞,瞧见孔琉玥扇三夫人耳光那一刻,傅城恒便打定主意,今儿个一定要让她好生出一回心中之气,他知道她气坏了,不对,应该说是快气疯了,如果他拦着她不让她出了这口气,只怕她会气坏了身子。

因此不管她之后是动口还是动手,不管她话说得有多不留情面,甚至是在她跟老太夫人说话也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时,他都有意未曾制止过一次,偶尔还会挡在她前面或是插言说一两句简短却管用的话,可以说他是给够了她无声的支持和维护。

原本以为只要让她出够了气,让她心里那股怒火消退下去后,她便不会再揪着此事不放了,谁曾想她竟还要坚持将傅旭恒送官查办,到了这一步,他可就不能再由着她了,毕竟傅旭恒的体面名声甚至死活他都可以不顾,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他却不能不管,就像老太夫人说的那样,远的不说,再过个二三年,初华就该议亲了,他总不能因此而赔上她的终身幸福罢?因此打算先将她劝回去后,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得她打消这个念头,相信以她一贯的沉稳识大体,要劝服她应该不难。

傅城恒自问了解孔琉玥,认为她向来都沉稳识大体,孔琉玥又何尝对他没有几分了解?只听得他这一句话,便知道他已经倾向与了老太夫人的意见,不打算将傅旭恒送官了。

不由冷冷一笑,但毕竟还没忘记压低声音,“有什么好商量的,反正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将那个禽兽送官查办,绳之以法的!”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她可以不给任何人留情面,却必须给傅城恒留,不然就真是触犯了三从七出之条了,让人揪着把柄,倒打她一耙也不是不可能!

傅城恒也知道一时半会儿间是劝不转她的,因此话说得很是策略,“我没说不让你将他送官,关键还有一些细节有待商榷,不如我们回去考虑商量一下,也当是给祖母一个消化考虑的时间,等过了今晚,明儿再作最后的定夺,可好?”

孔琉玥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只怕他心里的想法其实跟老太夫人是一样的,认为蓝琴不过只是一个奴婢罢了,为她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再要为她赔上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就委实太过了,因此想用一夜的功夫来劝她到此为止。但她又怎么可能到此为止?她是说什么都要为蓝琴讨回这个公道的。

可她也知道,如果这会儿她一力坚持要将傅旭恒即刻送官,别说老太夫人,只怕傅城恒也不会答应,一旦侯府最有发言权的两大boss都不站在她这边,她就是再怎么坚持,也是不可能达到目的的,傅城恒既然提出商量考虑一夜,到头来是谁劝服了谁还属未知的,倒不如借坡下驴先应下来,等回去后反过来说服他,让他站到自己这一边,到时候老太夫人自然也就独木难支了!

因半是真无奈,半是假无奈的点头道:“好罢,且回去商量一下,明儿再作最后的定夺罢!”

说完不待傅城恒答话,紧跟着又说道,“但只一点,从现在开始,到明天做最后的定夺之前,谁都不可以再见傅旭恒,包括祖母,谁知道她老人家见了他,听了他几句哭诉以后,又会不会改变主意,直接就将事情给揭过去了?”

这一点,就算孔琉玥不说,傅城恒也已考虑到了,事实上,他心里已有一个大体的主意,只等明儿就寻最合适的时机向老太夫人提出来,是以自然不会反对,反而主动看向老太夫人,以他自己的名义将这个要求给提了出来,“......我会安排人照顾三弟,也会让凌总管去给他请大夫的,祖母大可放心。”

早在孔琉玥强势提出要将已挨了打的傅旭恒送官查办时,太夫人已经在一旁开始呼天抢地了,只不过被老太夫人冷厉的眼神制止住,只敢小声啜泣罢了,谁知道孔琉玥竟敢连老太夫人的话都敢驳回,且反倒还说得老太夫人哑口无言。太夫人看在眼里,已是有些绝望,啜泣的声音也控制不住渐渐大了起来,这会儿再一听完傅城恒的话,就更是控制不住,又开始哭天抢地起来,“娘,旭儿他都已经挨过军棍了,您可千万不能再让他被送官了,他本来病就还没好,又挨了打,再要将他送官,岂非是明摆着要他的命吗?娘,我求您了,您可千万不能将他送官啊......”

老太夫人虽不同意将傅旭恒送官,但考虑得更多的显然已不再是傅旭恒身体的好坏安危,她已经对他深深失望了,自然不会再像以往那样心疼他。况这个要求还是傅城恒亲口提出来的,而不是孔琉玥提出来的,显然他已有几分能说服她的把握,老太夫人当然要配合,不然真让孔琉玥将事情闹大,——她又已是朝廷封了诰的一品夫人,不是说休就能休的,且看老大宝贝她的样子,也未必就肯舍弃她,到时候,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就真是全完了!

老太夫人于是点头道:“就依你说的办!”对太夫人的哭求置若罔闻。

傅城恒便命人请凌总管去。

凌总管很快来了,傅城恒对着他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他便带着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傅旭恒,在太夫人和三夫人的哭喊声中,径自离开了清溪坞。

这里傅城恒方向上首老太夫人道:“祖母,我送您回去。”

老太夫人满脸的疲色,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好。”扶着卢嬷嬷的手欲起身。

却在起身之时,脚下一软眼前一黑,软软便往地上栽去,唬得傅城恒忙抢上前接住,忙又吩咐卢嬷嬷:“叫人抬肩辇来!”

卢嬷嬷也早吓白了脸,闻言似是找到了主心骨般忙忙应了一声,飞快跑去外面招呼人抬肩辇去了。

这里傅城恒方又命别的人请太医去。

等到肩辇抬来后,傅城恒与卢嬷嬷一起扶着老太夫人上了辇,便要往乐安居而去。

一回头,却见孔琉玥有些呆怔的站在原地,傅城恒因大步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你先回去,祖母这边有我。等我回去后,我们再细细商量方才之事不迟。”

彼时孔琉玥的思绪正沉浸在老太夫人竟忽然晕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气的这一事件当中,闻得傅城恒说话,方回过了神来,咬了咬下唇,有些慌乱的点头道:“嗯,我知道了,你去罢。”

傅城恒见她面带自责之色,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因安慰她道:“你放心,祖母不会有事的,她也不是被你气的,你别放在心上。”

孔琉玥有些勉强的点了点头,无视太夫人和三夫人在一旁的仇视目光,同着他一道走出清溪坞,一直走到前面的岔路口后,方一左一右各自被簇拥着去了。

一路安静的回到芜香院,安静的歪到榻上闭上眼晴后,孔琉玥方觉得自己很累,身心俱疲,惟一想做的事就是能即刻见韩青瑶一面。

但她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韩青瑶昨儿个才添了大嫂,今儿个家里不定怎生忙乱,她又怎好在这个时候打扰她?况还不是什么好事,没的白让她也因此而不开心,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

思忖间,耳边忽然传来粱妈妈的声音,“夫人,您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儿又早已过了午饭时间,要不我让人熬点粥来您吃,再配上几样清爽的小菜?”

孔琉玥闻言,方缓缓睁开眼晴,摇头道:“不必了,我不饿。倒是你们几个也没吃饭,只怕早饿了罢?都下去吃饭罢,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夫人。”粱妈妈轻应了一声,却并不走,只是挥手让珊瑚璎珞退了下去,显然是有话要单独与孔琉玥说。

孔琉玥约莫能猜到粱妈妈要对自己说什么,轻笑了一声,叹道:“妈妈是不是想劝我见好就收,不要再坚持将那个禽兽送官了,以免惹得老太夫人不高兴?”

粱妈妈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这要是放在别家,出了这样的事也就出了,不将那个丫头打死或卖掉已算是好的了,连顺势将其收房,好歹给个名分的都少,更遑论像蓝琴这样,因为有夫人一力做主,以致爷们儿反倒被打三十大板的?说来都是蓝琴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跟了夫人这样好的主子。”

顿了一顿,话锋一转,“但只三爷既已挨了打,又失却了老太夫人的欢心,也算是受到应有的惩罚了,依我说,夫人不如见好就收,到此为止罢?再坚持下去,不光老太夫人会不高兴,觉得夫人得理不饶人,罔顾侯府的体面名声,只怕侯爷也会不高兴的,到时候夫人岂非太得不偿失了?还请夫人三思!”

“体面名声?”一语未了,孔琉玥已冷笑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口口声声‘体面名声’的,难道在你们眼里,蓝琴的清白和后半辈子的幸福,竟连这样虚无飘渺、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的东西都及不上吗?”

连粱妈妈这样同为奴仆的人都这么说,也就难怪得那些所谓的主子们会那样肆无忌惮的伤害欺凌那些下人们了,他们就是吃定了下人们不敢反抗,甚至不敢有二话!

孔琉玥又不无悲愤的说道:“蓝琴可还遍体鳞伤的躺在那里呢,也不知道她清醒过来后,能不能承受住这样重大的打击,还有她的后半辈子......我若是不为她讨回公道,不为她将那个禽兽绳之以法,我以后还有什么面目见她!”

粱妈妈见她满脸的激动,忙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她,一直瞧得她吃了茶,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后,方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夫人的心情我能想来呢,说心里话,看见夫人这样不遗余力的为着蓝琴奔走讨公道,我心里也很感动......”

说着已是红了眼圈,“我活了五十几载,还从没见过像夫人对奴婢这么好的主子!可正是因为这样,夫人才更不能再坚持下去,难道夫人懂得全心为我们作奴婢的着想,我们做奴婢的就不能反过来为夫人着想?便是蓝琴醒过来知道了,也一定不会希望看到夫人再坚持下去的。夫人过门已近半载,熬到今天委实不容易,若是此番真惹恼了老太夫人和侯爷,将来还有几十年,可该怎么样呢?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将来的小少爷小小姐着想不是?夫人,求您就到此为止罢!”一边说,一边已贴着孔琉玥的膝盖跪下去,低声啜泣起来。

孔琉玥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悲愤、酸涩、委屈、难过......种种情绪在她心里交织划过,最后汇集成一股辛辣的热流,直冲上她的鼻间,让她鼻子一酸,差点儿就没忍住掉下泪来。

她抬头望了望头顶上的灯穗子,强将已成形的泪意都逼了回去,才霍地起身说道:“也不知道蓝琴醒了没有?我瞧瞧她去!”说完不管粱妈妈是何反应,她已大步走了出去。

近乎是逃一般的走到屋外后,孔琉玥才长长透了一口气。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刚才就要被粱妈妈说动,见好就收不再追究此事了,她迫切需要去看一眼蓝琴,让她给她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孔琉玥到得后罩房时,蓝琴还是如上午她临走时那般,不曾清醒过来,面上的潮红倒是消退了几分,但嘴唇却全干得开裂了,一副脱水过度,以致整个人看起来都瘦了一圈的样子。

她轻轻探了探她的脉,发现她脉象还算平稳后,方稍稍松了一口气,轻声问侍立在一旁、红肿着双眼的白书道:“蓝琴她,可有清醒过?”

白书抿了抿唇,摇头轻声道:“一直都未曾清醒过,连吃药都是撬开嘴硬灌下去的,而且,......老是做噩梦,过一阵便要大哭大喊几声,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说着,忍不住捂嘴啜泣起来。

“啊......,不要碰我,放开我......放开我啊......呜呜呜......”白书话音未落,像是给她的话作证似的,睡梦中的蓝琴忽然又哭喊起来,一边哭喊一边还不停的挣扎着,被子也几乎被她蹬到了地上去,牙齿更是咬得生响。

孔琉玥看在眼里,泪如雨下,上前帮着白书安抚了她好一阵,才让她渐渐平静下来,复又昏睡了过去。

走出后罩房时,孔琉玥脸上已没有泪,但誓要为蓝琴讨回一个公道的念头却更坚定也更强烈了,她一定要将傅旭恒绳之以法,一定要让那个禽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心情沉重的回到正房,傅城恒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榻上吃茶。他一见孔琉玥进来,便放下茶盅说道:“祖母已经醒过来了,太医说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兼又上了年纪罢了,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心。”

说话间见她眼圈红红的,似是又哭过了,因几步走到她面前,抬手抚上她的脸,放柔了声音问道:“怎么又哭了?”

今日之前,傅城恒还从没见孔琉玥哭过,可今日她却一连哭了两次了,由不得他不心疼。

孔琉玥听完他的话,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想落泪了。但一想到他也是不赞成将傅旭恒送官的,于是又将泪水给逼了回去,摇头道:“才去看了蓝琴,她很不好,一时间没忍住,所以......,没事儿。对了,你吃过午饭了吗?”

傅城恒点头,“已经吃过了。”拉了她至榻前坐下,方有些犹疑的问道,“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当真,就再没一点回寰的余地了吗?”

孔琉玥眼前又不时浮现过蓝琴方才的惨样儿,闻言不由很是没好气,“什么考虑得怎么样?我根本就不打算考虑,我说了要将那个禽兽绳之以法,就一定会做到!你也不必劝我,也不要想着可以说服我,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一定不会妥协的!”

傅城恒抿了抿唇,“我并不是打算说服你什么,我只是觉得,一个人身处在了某个立场上,不管他愿不愿意,多多少少都一定要为他身处的那个环境作出某些妥协。譬如皇上,他君临天下,坐拥四海,乃整个天下万民之主宰,但他一样不能随心所欲,一样得忍受强颜欢笑面对那些他心里其实很厌恶之人,不然御史台就会有话说;再譬如说我,我就算心里再不待见景泰居那一位,见了她也得违心的称一声‘母亲’,见了三房四房的也必须至少表面上作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不然御史台一样有话说。我们都是身处在了那个立场上,所以不得不据形式作出妥协,依照皇上的本心,巴不得杀光了那些胆敢不服他的人,依照我的本心,则是巴不得将那一位母子几个都赶出去,可我们都不能这么做,我们一旦这么做了......”

“一旦这么做了,会怎么样?”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面色不耐的冷声打断,“你说了这么多,说穿了无非是想让我明白,我既然身处在永定侯夫人的位子上,就该事事处处以永定侯府的利益为先对不对?可这两件事从本质上来说,根本就不冲突,傅旭恒是傅旭恒,永定侯府是永定侯府,就算傅旭恒出去后,人们会说他是永定侯府的三爷,但他毕竟不是永定侯,不是你,人们或许会因他的举动非议永定侯府,但焉知人们就不会因此而赞你大义灭亲的?你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是绝不会改变的!”

“话虽如此,可蓝琴毕竟是你的陪嫁丫鬟,一旦事情传开,旁人又怎么可能会不因此而非议我非议永定侯府?”傅城恒还欲说服她,“要知道我是永定侯你是永定侯夫人,是这个家的家主和当家主母,就算今日不是蓝琴出了事,是别的丫鬟出了事,我们俩一样免不了受人非议,更何况恰恰是你的陪嫁丫鬟出了事?旁人是不会看到傅旭恒如何用强又是如何抵赖的,他们只会看到你管教不严,甚至会说我和傅旭恒兄弟聚麀!如此一来,永定侯府还有什么体面名声可言?将来初姐儿姐弟又该怎么办?”

孔琉玥不由有些失望,她原本以为,傅城恒是不同的,就算他是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封建大男人,他跟旁人至少也是不同的,只看他答应了她不再去姨娘们屋里,便果真不再踏足半步,他就应该是不同也理应是不同的!

谁知道他其实跟旁人根本没有丝毫的区别,不对,他骨子里指不定比旁人更看重封建杜会的人伦纲常,他一直对老太夫人敬重有加,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便是最好的明证,他又怎么可能会跟旁人不同?又怎么可能再继续支持她呢?他其实把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重!

孔琉玥不想再与傅城恒继续争论下去了,她近乎是偏执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全大秦的人,包括韩青瑶都不支持她了,她也一定要坚持到底!

“你别说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她冷冷扔下这句话,便要起身出去。

却被傅城恒给一把拉了回来,看得出来是忍了极大的怒气继续说道:“不过一个奴婢罢了,就算她服侍得再好,跟你的情谊再深,终究也只是一个奴婢,难道在你眼中,就真比整个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还来得重要吗?你要为她讨回公道,你要打人要骂人,我都已经支持过你甚至称得上是纵容你了,你难道还没能消气,定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才罢休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识大体了!”

说完有意顿了一下,见孔琉玥没有说话,只当她已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便又说道:“我知道你恨傅旭恒,我也是一样,”语气渐渐放缓和了,“但只要惩罚他又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一个最不恰当最不理智的呢?你自己不也经常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最愚蠢的行为吗,今儿个缘何自己倒做了起来?我已经想好了,这是一个将三房分出去绝好的机会,我打算明儿便跟祖母说,不将傅旭恒送官可以,但分家是必须的,而且分给他多少家产也由你说了算,让你再出一口心中的恶气,你看可好?”

一席长篇大套的话,说得孔琉玥半日都没再言语。

傅城恒见状,不由有些急了,她若是真想不转,无论如何都坚持要将傅旭恒送官查办可如何是好?对着她他实在做不到真正狠心,可另一面又是整个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还有子女们的将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忽然觉得,让他做这样的抉择,简直比让他上阵杀故还要来得艰难!

但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是定定的看着她,打算再说点什么来让她彻底听进去自己的话。

孔琉玥却已先开了口,声音清清冷冷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你早就想好要借这次的机会,将三房给分出去了罢?”

所以任凭她打三夫人,骂傅旭恒,骂太夫人,甚至是顶撞老太夫人......他根本当时就已经想好了,要借此机会让老太夫人不得不将三房给分出去罢?

果然不愧为一个合格的政客,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为自己带来好处和利益的机会!

可他是政客,她却不是,她只是一个一心想为自巳的丫鬟讨回公道的普通人而已,在他看来蓝琴只是一个奴婢,在她看来却更是姐妹和亲人,她绝不会因为一些物质的好处和利益,便让自己的姐妹和亲人白白受委屈!更何况在她看来,将三房分出去和为蓝琴讨回公道,根本就没有本质性的冲突!

傅城恒被问得一怔,待回过神来后,却什么话都没有说,算是默认了孔琉玥的话。

孔琉玥看在眼里,就冷冷笑了起来,“或许在你眼里,蓝琴只是一个奴婢,我作主子的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已算是仁至义尽,她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该知足了。但在我心里,她却不仅仅只是奴婢,还是从小伺候我,跟我一起长大的姐妹和亲人,她更是一个人,一个完完整整、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和喜怒的人,她的委屈,在我眼里就是实实的委屈,而不是用来算计旁的人或东西的筹码!”

不待傅城恒说话,又冷冷扔下一句:“所以,不管后果怎样,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蓝琴这个公道,我都誓要为她讨回来!”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室,并重重的关上了门,还上了锁。

135

孔琉玥将自己关在房里,一边流泪,一边忙活起给韩青瑶写信来。她相信韩青瑶能理解她的,不说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打小受的是相同的教育,就算她们从小所受的教育大相径庭,她相信韩青瑶也一定会理解她的!

然而当孔琉玥真提起笔后,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写起了。

写从昨天分开至现在以来短短一天一夜她所遭遇到的事?她连想都不愿再去想,一想心口就鲜血淋漓的痛;

写她对傅城恒的失望?她不是打一开始便知道他是再标准不过的封建士大夫,根本不能用衡量现代男人的标准去衡量他吗?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对他的期望太高了,以为他答应了她以后不再去姨娘房里的事,便以为他是不同的,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他,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才会觉得他样样都好,便忽略了她跟他根本不是一类人这个最重要的事实!

她甚至不无阴暗刻薄的想,傅城恒之前之所以答应她不再去姨娘房里,不过是因为她现在颜色正好罢了,等再过个几年,等她人老珠黄后,看他还去不去妾室姨娘房里!

可是即便这样告诉自己,孔琉玥心里竟然还是会忍不住想,他待她应该是不同的罢?平常他待她那些体贴,难道也能是作假吗?

孔琉玥就在这样时而自怨自艾,时而懊丧自责,时而心疼蓝琴的复杂情绪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其实早已很累了,早起知道蓝琴受了欺辱的那一刻开始,她已恨不能躺下睡个人事不省,然后等醒来时发现原来之前的一切都不是真事,只不过是她做了一个噩梦罢了......

“玥儿,醒醒,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孔琉玥听见耳边有人在轻声叫她。

她惺惺松松的张开眼晴。

黑暗中,有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就在她眼前,如躲在丛林中窥视人类的豹眼。

孔琉玥本能的吓了一跳,瞬间睡意全无,觑起眼细看了一回,方发现眼前的人原来是傅城恒。

她心头一松,正要嗔他“吓她一跳”,猛然间就想起了她睡着之前的事,脸上立刻爬满了戒备和疏离,片刻才淡淡道:“侯爷是怎么进来的?”她明明有锁门的。

傅城恒看着她脸上的戒备和疏离,又听她叫自己“侯爷”,明亮的眼神一下子黯了许多,也是片刻过后,才开口轻描淡写的道:“自然是走进来的。”顿了一顿,“对了,你怎么睡在这里,怎么不去床上睡?屋里又没个火盆儿,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说着到底忍不住坐到她身侧空着的榻上,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孔琉玥立刻本能的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不要你这样冷血无情,惟知利益至上的人抱!”

傅城恒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她的双臂却微微加了力,直至她不再动弹后,方低声说道:“我并非是冷血无情,利益至上,我只是在众多的法子中,选择了一种最恰当最理智的罢了。我知道你向来也不是不冷静之人,只不过是因为此番事关你的贴身丫鬟,你关心则乱,所以才失却了平常的理智和冷静罢了,要不这样,我明儿就跟祖母说再关傅旭恒几日,再多给你几日的时间来考虑,指不定等你睡了一觉,休息了一夜起来后,你便冷静下来,便觉得现在这样鱼死网破的方法不可取了呢......”

话音未落,孔琉玥已冷冷说道:“不必了!你便是再给我多少时间考虑,我都不会改变初衷的,我只知道,犯了罪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是在何种情况下,都是一样!”

说实话,傅城恒活了将近二十六载,还从没有如此低声下气的哄过一个女人,就是在晋王妃面前,他都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可现在,孔琉玥却让他破了例,而且还在他为她破了例后,依然不依不饶,连他说的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傅城恒再是好的耐性,也会忍不住有些火了,更何况他的耐心其实向来并不好。

于是箍着孔琉玥的双臂便不自觉加了几分力,箍得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孔琉玥本就身体不好,今儿个又一整日都没吃过东西,只喝过几口水,如何承受得住他如此大力的箍制?这一咳便几乎不曾连肺都给咳出来,一张小脸就更是咳得通红,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喘不上气来的可怜样儿。

看在傅城恒眼里,又忍不住心软了,忙松开箍着她的手臂,又是给她抚胸,又是给她拍背的,总算让她顺了过来。

孔琉玥一顺过来,便猛地推开了傅城恒,微微喘息着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说?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口舌了,我说了不会改变主意,就一定不会改变的......你光是想着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可你知道蓝琴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吗?她才十八岁都不到,正是鲜花一般的年纪,我原本还想着等家事渐渐都上了手后,便为她和白书都找一门好亲事,让她们两个披上大红的嫁衣,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可现在,眼见她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我心里有多难过你知道吗?难道就因为她生得好,长得漂亮,她就活该受到这样的伤害吗?傅旭恒是挨了板子,不过只是一点皮外伤罢了,待养好了之后,一样对他以后的生活不会有影响;像你说的趁机将他们一房分出去,就算你一分家产不给他们,他们的日子一样可以过得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说是很富足!可蓝琴呢,她的后半辈子几乎是毁了,你让她将来怎么办?我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恨不得杀了傅旭恒,将他送官已经是从轻发落了,所以你真的不要再劝我了,我什么都不想再听了!”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沉默了片刻,方道:“就算出了这样的事,你一样可以给蓝琴找一门好亲事啊,就像你说的,凭她的品貌,再凭她在你面前的体面,要找一门好亲事应该也不难。可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一旦没了,却是用什么都换不回来的,你就算不看重这些虚无的东西,总要为初姐儿姐弟几个考虑考虑罢?尤其是初华,她很快就要九岁了,至多再过上一二年,就该议亲了,你不忍心让你的丫鬟白白受委屈,难道就忍心让她受委屈吗?还有我,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开,御史台那帮成日里闲着无事可做的言官们只怕也会参我一本‘治家无方’,你难道就忍心委屈我吗?况我又不是真的就要让你白白委屈了蓝琴,我明儿便让凌总管到处打听,务必给她找到一门绝好的亲事,等她出嫁时,再给她添一份厚厚的嫁妆,你瞧好是不好?”

孔琉玥忍不住有些动摇了。

如果傅城恒只是一味的要求她要怎样怎样,或是一味的反对她不让她为蓝琴讨回公道,孔琉玥或许还不会动摇,可偏偏傅城恒却选择了这样软言细语、动之以情的方式来软化她,而且还难得的考虑到了蓝琴的未来,她真的控制不住要动摇了。

她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正要说点什么来说服傅城恒,更说服自己。

就听得粱妈妈带着惊喜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夫人,才白书使小丫头子来说,蓝琴醒了——”

孔琉玥闻言,松了一口长气,既为蓝琴终于醒转过来,也为自己不必再面对傅城恒,因忙应了一声:“我瞧瞧她去——”又朝傅城恒说了一句,“我瞧瞧蓝琴去。”便逃一般飞快走出了屋里。

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傅城恒脸上的如释重负。

孔琉玥同着粱妈妈去到后罩房,果见蓝琴已经醒了过来,正半身靠在床头上,由白书一勺一勺的喂着吃白粥。

“蓝琴,你醒了!”孔琉玥脸上不由闪过一抹喜色,加快脚步走到了床前。

就见蓝琴虽然脸色苍白,容颜憔悴,精神却还不坏,一见她进来,便要欠身行礼。

孔琉玥忙坐到白书让出来的位子上,一把将她按了回去,笑道:“你身子还很虚,就别理会这些个虚礼了。”说着拉了她的左手腕儿,不着痕迹的把起脉来。

她把脉时,蓝琴已虚弱的说道:“夫人,我没事儿了,您不必担心。倒是我才听白书说起您为了我......的事,竟不惜一力对抗几乎所有人,我心里很感动,觉得这辈子能有您这样的主子,就算是死,也值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不能再拖累夫人您了,所以我想求您,就让事情到此为止罢,我真没事儿的,多少跟我一样遭遇的,不是被卖了便是被打死了,夫人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已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我是真的知足了......倒是夫人您,才过门短短半年都不到,瞧着似是站稳了脚跟,其实还远远没站稳,您如果现在就失了老太夫人甚至是侯爷的欢心,以后可怎么样?夫人,我一个奴婢,真不值得您为我而付出那样大的代价,求您就让事情到此为止,剩下的事情就让侯爷去处理,好吗?”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心疼心酸之余,还有满满的恼怒。她看向一旁的白书,目光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谁让你跟蓝琴说这些的?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主都敢做起来!”

白书闻言,忙“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低头小声说道:“都怪奴婢一时嘴快,还请夫人千万恕罪!”

孔琉玥正要再说,猛地想起白书今儿个可一直都待在屋里照顾蓝琴,连后罩房都没有出过,又怎么可能会将事情知道得那般详细?再一想到她方才给蓝琴把脉时,她的脉象虽看似有力了许多,实则还是很虚弱,且于虚弱之外,还有一种外强中干之势,像是被什么大补之药,譬如人参之类吊出来的一般——

火石电光中,孔琉玥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因又厉声问白书道:“是谁让你给蓝琴用人参的?又是谁让你跟她说那些话的?是不是侯爷?”后一句话,虽是用的疑问句,却是用的肯定语气。

“不是的,夫人,不关侯爷的事,真不关侯爷的事......”白书闻言,忙抬起头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否定起来,但神色间却多多少少带了几分不自然,眼神也带了几分躲闪。

孔琉玥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气黄了脸,霍地站起身来便要找傅城恒算账去,她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卑鄙,就算知道他是一个政客,背地里使心计耍手段的时候必定少不了,她也没想到他会卑鄙到这个地步,他想着利用此次的事件来达到将三房彻底分出去的目的也就罢了,这会儿竟然连还在病中的蓝琴都利用上了,还让蓝琴亲口告诉她‘她已经没事儿了’,他这简直就是在往蓝琴的伤口上撒盐呢!

只可惜她才刚站起来,还未及举步,站在一旁的粱妈妈也“噗通”一声跪到了她面前,“夫人,事情都是我吩咐白书做的,让她将那些话说与蓝琴是我的意思,给蓝琴用人参,让她瞧着似是好了许多,不叫您担心也是我的意思。我也只是不想让您再继续下去,以致明儿失了老太夫人和侯爷的欢心,累将来的日子不好过罢了,真不关侯爷的事,您可干万别错怪了侯爷,与侯爷生分了啊!”

粱妈妈说完,似是怕孔琉玥不信一般,忙又补充道:“夫人请细想,白日之事,我都是在一旁见证了的,自是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而我平日里又掌着夫人的私库,要动用夫人私库里的人参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最重要的是,我白日里已经劝过夫人好些话了,可夫人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是真的为夫人担心啊,所以才会私自做了夫人主的,还求夫人千万恕罪,也求夫人瞧在我这一片苦心的份上,就不要再坚持了,将余下的事情都交由侯爷去处理,好吗?”

按说粱妈妈这番话是说得既在情又在理,孔琉玥就算不信十分,也该信个八分的,奈何她心里已种下了猜疑的种子,就算粱妈妈说得再多,也是不足以让她相信的,她还是坚持要找傅城恒问个清楚明白去!

“夫人,请听我一言,好吗?”

只是孔琉玥依然没能顺利走开,只因这一次,出言阻止她的换成了面色惨白,但仍美得惊人的蓝琴。

蓝琴强撑起身子跪在床上,红着眼圈轻声说道:“夫人,这里并无一个外人,我也不瞒您,我心里这会儿其实也是恨不得能杀了那个畜生,我一想到......,我昨儿个刚回来时,我、我甚至都不想活了,我还想过,要不然我就找机会,跟那个禽兽同归于尽去!可一想到夫人平日里待我的好,一想到我之前曾说过要伺候夫人一辈子,一想到我私下里还跟白书说过将来要做小少爷小小姐的奶嬷嬷......我又舍不得死了,我才十八岁,我还有大后半辈子美好的人生要过,且又不是我做错事,我明明是受害者,我为什么要去死?”说着,已是泪流满脸。

看在孔琉玥眼里,鼻子一酸,差点儿就也掉下泪来,她忙咬唇强忍住,自襟间取了帕子,轻柔的给她拭起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