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得她哽声说道,“夫人,您比我还小几个月,您说我还有大后半辈子美好的人生要过,您何尝又不是?我跟白书打小儿跟着您,您以往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还能不知道吗?瞧着虽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但个中辛酸谁又知道?如今好容易日子好些了,且瞧着还能有更好的趋势,您又何苦为了我葬送了这样美好的将来?岂不知只有您好了,我才能更好?夫人,当我求您,求您就不要再坚持下去了好吗?如果要让您为我葬送了美好的将来,我宁愿去死,真的夫人,如果您再要坚持,我这就去找了那个禽兽同归于尽,也省得再连累夫人!”一面说,一面自枕下摸出一支一丈青,便要挣扎着下床找傅旭恒同归于尽去。

急得孔琉玥忙将她一把按回了被窝里,声音里也已带上了几分哽咽,“哪里是你连累我,明明是我没有照顾保护好你,才会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心里明明就很难过,为什么还要阻止我为你讨回公道了?你记住,你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自己情感的人,我也并没有拿你当奴婢,而是把你当姐妹和亲人,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我就强忍下你的委屈,你理应得到一个公道,你明白吗?”

一席话,说得蓝琴的泪是越流越快,越流越多,“夫人,有您这句不把我当奴婢,而是把我当姐妹和亲人的话,我就算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已经值了,真的,所以求您就不要再追究下去了,以免毁了您自己和我们跟您过来的这么多人的将来好吗?就当我求您了,您如果再坚持下去,明儿因小失了大,可叫我以后怎么面对你,又怎么面对粱妈妈白书她们,还有在庄子上的吴大叔等人?到时候我才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求夫人就不要再坚持下去了,就当我求您了,好不好......我给您磕头了......”

地上粱妈妈和白书并后来赶到的珊瑚璎珞也都哭道:“夫人,求求您真不要再坚持下去了,我们给您磕头了,求求您......”

孔琉玥太痛苦了。

本来她以一己之力对抗太夫人母子夫妻并老太夫人已经够吃力,她又还要对抗傅城恒,她已经很吃力,她所凭的,不过是一口要为蓝琴讨回公道,不过是一口要坚持正义的气强撑着罢了。

谁知道到头来,就连她为之坚持为之对抗几乎所有人的当事人蓝琴也劝她不要再坚持下去,而就是几个时辰以前,她甚至还曾为了她竟然有所动摇,觉得对不起蓝琴,觉得自责羞愧不已,谁知道,就连她也劝她不要再坚持下去!

孔琉玥忽然觉得,原来自己的坚持是那么的可笑,所有人包括受害者蓝琴都在想着为她好,为了大家的将来好,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的还在想着公道和正义......不得不说,傅城恒的这个策略大获成功了,她就算不考虑所有人的感受,也不能不考虑蓝琴的感受,他真的大获成功了!

她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好,我答应你们,我不再坚持了,剩下的事我也通通不管了,都叫你们伟大的侯爷管去,我什么都不管了......”

这样明显带了气的话,听得地上跪着的粱妈妈等人俱是担心不已,生恐夫人虽然在她们大家的苦苦哀求下被迫妥协了,回头却将气都撒到侯爷身上去,侯爷虽然宠爱夫人,毕竟身份尊贵,若是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侯爷冷脸子,只怕侯爷就是耐心再好,待夫人也会慢慢淡下去的,到时候的结果不仍跟坚持将那一位送官查办一样?

因在彼此交换了一阵眼神后,由粱妈妈代大家开了口,“夫人,此事真不关侯爷的事,我向您发誓,侯爷甚至根本不知道此事,真的全是我的主意,您错怪侯爷了!您若要因此跟侯爷生分,岂非是要亲者痛仇者快?请夫人细想。”此事的确不是侯爷授意的她们,侯爷不过只在她面前提了一句‘也不知道蓝琴多早晚能醒?只怕她的话你们夫人还听得进去几分。’而已,后面的事,便都是她一力安排的了,万不能让夫人因此而跟侯爷生分了!

孔琉玥满心的疲惫,此刻只想躺到床上睡它个天昏地暗,什么都不要再管了去。

她听见自己吩咐白书,“......好好照顾蓝琴,不要再随便给她吃人参了,她身子还虚,虚不受补。”听见自己安慰蓝琴,“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只管好生将养,只要记得,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还听见自己吩咐粱妈妈,“其他地方的人我不管,芜香院的人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这件事......”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白书,要吃茶......”

朦朦胧胧中,孔琉玥只觉自己口渴得紧,因习惯性的叫了一声。

耳边随即便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倒茶的声音,然后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夫人,茶来了。”

孔琉玥勉强睁开眼睛,定了一会儿神,才发现眼前的人是珊瑚而非白书。

她一下子想到了之前的事,抿了抿干涩的唇,才一边尝试着欲坐起,一边问道:“蓝琴怎么样了?好些了吗?”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听着像是染了风寒。

珊瑚忙将茶盅放到床头的小几上,拿了大迎枕给她靠在脑后,又端起茶盅服侍她喝了有小半杯水后,方说道:“蓝琴姐姐已经好些了,白书姐姐一直守着她,让夫人不必担心。倒是夫人您,病了一场,如今身子还虚,很该好生将养一番的。”

“我病了?”孔琉玥有些诧异,“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珊瑚道:“已是申时了。夫人您自昨儿个晕倒后,到现在都快昏睡一天一夜了,把侯爷唬得够呛,忙忙请了太医来,得知夫人不过是染了风寒,又有些劳神过度,所以才晕倒了,并无大碍后,方松了一口气。”

她竟然昏睡了一天一夜?那府里的局势岂不是......她忙问道:“清溪坞那边怎么样了?”

珊瑚闻言,脸上一下子爬满了笑:“今晨一早侯爷便去找了老太夫人,说要将三房给分出去,而且原本说好的家产也只给一半,等同于对待庶子。太夫人和三夫人自是不肯,在老太夫人床前哭了半天,太夫人还说要到祠堂哭老侯爷去。后来还是侯爷说‘要么见官,要么拿着三房四房共有的那三成家产立马都滚蛋!’,太夫人方不敢哭了,却又说就算要分,也不能只将三房分出去,二房也该一块儿分出去。被侯爷以二爷要留下来打理府里的庶务给驳回了,把太夫人气了个半死。”

“只可惜四爷还没成亲,”珊瑚笑毕,又叹道,“不然就可以将四爷连同太夫人都顺势一块儿给分出去,明儿夫人也就不用再受太夫人的气了!”

孔琉玥听完珊瑚的话,是一点都不意外,傅城恒好容易才等到眼下这么个将三房分出去的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倒是珊瑚说的将太夫人也顺势一块儿分出去,是怎么也不可能的,傅城恒毕竟是太夫人名义上的长子,又是袭了爵的,只要太夫人不主动提出搬出去跟三房四房过活儿,那他便只能一辈子敬着她,至少表面上要做到敬着她,不然可是要被御史参一本的,否则以他骨子里的精明和强势,又怎么可能还留她在府里膈应自己!

“那老太夫人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孔琉玥勾了勾唇角,有些嘲讽的问道,在老太夫人面前,他们两个总要有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才好,总不能齐齐失了老太夫人的欢心罢?

珊瑚摇头道:“没有,老太夫人知道您病了,还特地使卢嬷嬷过来瞧过您。侯爷跟老太夫人说‘长房的丫头多了去了,府里的丫头就更是多了去了,若是他傅旭恒看上一个便要往屋里拉,府里的丫头岂非人人自危?那还怎么能安心服侍主子们?’,侯爷还说原本他袭爵之初,就该依例将成了家的爷们儿都分出去的,皆因想着骨肉亲情,想着老太夫人喜欢热闹,所以才没提此事。谁曾想三爷却借此生事,扰乱府里的清静纲常,这次已差点儿出了人命,谁知道下次还会怎么样?说虽碍于侯府的体面名声和骨肉亲情不能从重发落,却也不能发落得太轻,就趁势提出了将三房分出去,并只给一成家产的话儿。老太夫人虽有些不豫,见侯爷坚持,也就答应了侯爷的要求,如今三房那边正忙乱成一团呢,三日后就得全部搬走,以后除非年节和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不得回府!”

饶是达到了目的,话还说得无比好听,让人根本无从反驳,这才是一个合格政客的面目!

孔琉玥扯唇无意识的笑了笑,正要说语,门外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侯爷回来了!”

“......就说我还没醒!”孔琉玥这会儿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城恒,又不能让人拦着不让他进来,卧室可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卧室,惟一的办法,便只能装睡了。

珊瑚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夫人这心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只希望侯爷能多点耐心了。

“侯爷!”眼见傅城恒已大步走了进来,珊瑚忙迎上前屈膝行礼。

“夫人醒了吗?”傅城恒径自朝床前走去。

珊瑚见问,是既不敢违抗孔琉玥方才的吩咐,又希望傅城恒能早点与她把话说开了,省得他们两个不痛快,下面的她们也都不痛快,于是飞快朝傅城恒点了一下头,嘴上却说的是,“回侯爷,还没醒的!”

傅城恒会意,摆了摆手:“你下去罢,这里有我即可,你不必伺候了。”

“是。”珊瑚屈膝应了一声,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里傅城恒方坐到孔琉玥床边,握了她的手,低声说道:“玥儿,我知道你醒着,也知道你生我气,不想理我,可我还是有几句话想说。其他的什么利益不利益,好处不好处的话我们就先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口口声声要将傅旭恒绳之以法,你可有细想过这个要将他绳之以法的过程?办案都是要讲究取证的,人证我们且先不说,蓝琴做为苦主,官府到时候总要来人验伤罢?还有对薄公堂时,总要传了她去当堂指证傅旭恒罢?你有没有想过蓝琴到时候要怎么办?到时候她势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回顾那段不堪的经历,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而且说句你不爱听的,她毕竟是奴婢,是贱流,傅旭恒却是主子,到时候社会舆论只怕大半都会站到傅旭恒那边,她岂非是赢了官司,却彻底丢了脸面,也彻底丢了将来?你想想我说的有没有理!”

孔琉玥闭着眼晴,一开始还满心都是紧张,怕傅城恒知道她是在装睡,非要让她面对他,以致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谁知道他根本就知道她是在装睡,也没有定要让她面对他,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言细语的说起话来。

她松了一口气之余,不由渐渐将他的话听住了,也开始暗自在心里剖析起自己一直没有去直面过的内心世界来。

她先是想到了自己刚来这里时的小心翼翼,那才真是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等到之后她渐渐好了起来后,便开始担心不知道那个名声不好的永定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更担心万一自己嫁不成永定侯,又会被尹老太太婆媳等人卖去哪里?好不容易嫁进永定侯府后,一开始她也是小心谨慎,只想为自己也为跟她来的那些人们谋得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和一个至少不会太差的未来......她忍不住暗想,如果此次事件是发生在之前那些她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自己明天在哪里的任何时刻,估计她都不会这么失控。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那时候,她连自己的未来在哪里都不知道,她连自己都是没有根的浮萍,不知道明儿会怎么样,又怎么敢这般激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知不觉变得这么有底气了的呢?是从跟傅城恒的关系一日好似一日,是从她渐渐站稳了脚跟,是从她在永定侯府越来越有发言权了之后,还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渐渐越来越开朗,渐渐越来越不愿意再像之前那样压抑自己的本性,越来越希望能活得自我一些,恣意一些,而这些底气,都是傅城恒给她的。

所以在出了这次的事件后,她终于忍不住来了一次彻底的大爆发。而这次爆发,固然有为蓝琴鸣不平,想为她讨回一个应有的公道之意,却也有为她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压抑做个发泄之意。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有了依靠,不再是像以前那样,任何时候都只有一个人,所以,她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爆发。

然后,她理所当然的失望了,且因为之前自以为的那些底气,那份失望也被无形的放大了。

再然后,她钻进了傅城恒竟然不是无条件支持她的这个牛角尖里,几乎就要爬不出来,也因此而忽略了此次受到最大伤害的蓝琴的感受。

傅城恒眼见自己说了半天,孔琉玥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心下不由有些着急。平心而论,若不是因为出事的是孔琉玥的丫鬟,就算他明知这可以是一个打击三房的好机会,他都不一定会理会,更何况在老太夫人面前事事出头,他做这一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为了孔琉玥。

可到头来,孔琉玥半点不领他的情也就罢了,还反过来与他怄起气来,这就由不得他觉得懊恼和挫败了。

傅城恒抿了抿唇,正打算再说点什么,孔琉玥却忽然坐了起来,翻身就要下床去。

“你去哪里?”傅城恒忙一把拉住,眉头紧蹙的沉声问道。

孔琉玥面色平静的道:“瞧瞧蓝琴去。你说得对,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再去纠结怎么惩罚那个禽兽之事,而是该怎么安抚好蓝琴,让她不要留下心理阴影,觉得未来还是很美好。”孔琉玥的自我保护系统,第一时间把旁的事都撇到了一边去,只将怎么安抚好蓝琴,不要让她留下心理阴影放在了第一位,顿时觉得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可惜她昨天因为跑去清溪坞问罪时跑得太急,又没有穿大毛衣服,兼之情绪大起大伏所以才会病倒,这会子身子还正虚,不过才只尝试着要下地,已是一阵天旋地转,软软便要往地上栽去。

吓得傅城恒忙拦腰抱住,将她抱回床上去躺好并盖好被子后,方说道:“你自己都还病着呢,如何瞧她去?你要不放心,我让人叫了白书来,你想知道什么,问她不就好了。来人!”便要唤人传白书去。

“算了,我明儿再去瞧她也是一样。”却被孔琉玥制止了,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道,“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你忙你的去罢,晚上也不必过来了,看是歇在书房,还是歇在旁的地方,省得我过了病气给你。”

她的声音还是跟往常一样软软糯糯的,或许是因为还在病中,甚至比往常还要软糯一些,但听在傅城恒耳朵里,却总觉得比往常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抿了抿唇,还想说点什么,见孔琉玥的呼吸已然渐渐均匀起来,估摸着她已快睡熟了,只得给她捻了捻被角,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孔琉玥一直到感觉他离去了之后良久,才缓缓睁开了眼晴,随即便望着帐顶上的五彩云纹发起怔来......

那天之后,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带累得身体也恢复得慢,孔琉玥又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才渐渐好了起来。

在此期间,她去瞧了蓝琴几次,每次她去瞧时蓝琴都口口声声说自己‘没事儿’,但她整个人却在以一种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快速消瘦下去,不过才只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已瘦得皮包骨。

孔琉玥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暗地里吩咐白书多照顾她,又命珊瑚和璎珞多去她屋里与她说话儿,尽量多说些开心的事,让她也能心情好点。

与此同时,三房已经彻底搬离了永定侯府,搬到了离侯府几条街以外的一所五进的宅子里。据说离开那一天,太夫人几度哭死过去,老太夫人却没见傅旭恒和三夫人,只在他们去给她磕头时,命卢嬷嬷拿了一个匣子出来给他们,说是送给他们的一点念想,又嘱咐二‘好自为之’。

傅旭恒和三夫人还来了芜香院辞行,只不过孔琉玥直接没见,经过了此次事件,她连表面上跟他们和平共处都已是做不到!

这样又过了几天,孔琉玥眼见蓝琴仍在急速的消瘦下去,情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决定送她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想着或许去了庄子,换了环境,蓝琴指不定就能换一种心情,然后早日走出来呢?

因叫了白书来说话,“......我打算送蓝琴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本来庄子上珊瑚要熟悉一些,派她去正合适的,整好也可以让她跟父母亲人厮守几日,但只我想着你毕竟自小跟蓝琴一块儿长大,情分非比寻常,由你来照顾她,再合适不过了,所以想让你跟她一块儿去庄子上。你回去后问准她的意思,然后便将行囊收拾收拾,这两日我就打发人送你们过去。”

白书连日来贴身照顾蓝琴,蓝琴心里到底有多痛苦有多煎熬,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闻得孔琉玥这个决定,自是十二分赞成,因点头道:“不瞒夫人,我这两日也在思忖这个问题,正打算找时间回了夫人,不想夫人就先提了出来。我以前曾听珊瑚说过,那边的庄子又大又敞亮,人去了那里,视野都会开阔得多,而且那边的天很蓝,人每日里看着,心情也会舒畅很多,指不定蓝琴去了那里,就真渐渐好起来了呢?”

说着面露难色,话锋一转,“但只我们两个都走了,夫人身边谁服侍呢?虽有珊瑚璎珞,她们两个都是伶俐的,却向来都是管的跟夫人出门的事,我走了,日间该留谁来看家呢?而且夫人向来都是由我们两个贴身服侍的,如今夫人又正式接手主持中馈了,每日里要操心的事不知凡几,珊瑚璎珞再是伶俐,怕也照管不过来,我委实不放心,想留下来为夫人分忧......”

话没说完,孔琉玥已接道:“不是还有晓春知夏几个吗?还有月桂月季几个小的历练了几个月,也是时候该让她们进房里服侍了,且还有粱妈妈和谢嬷嬷在呢,就算我要管家,如今三夫人都不在府里了,太夫人又在病中,根本不必我怎么费心,你不必担心,只管照顾好蓝琴,便是为我分了最大的忧了。”

孔琉玥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白书就是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去了,屈膝应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蓝琴的。”

白书回了后罩房不多一会儿,便使了小丫头子来回话,“......白书姐姐说一切听凭夫人的安排。”

孔琉玥应了,打发了小丫头子,使人叫了粱妈妈来,命她去准备白书蓝琴出门的事,“......那边庄子上有珊瑚的娘和嫂子,可以让她们两个跟着她们一起吃饭,不过,也不知道那边条件如何,她们两个跟着我,于物质上是没怎么吃过苦的,记得多给白书些碎银子,去了那里之后她们好花销。”

粱妈妈一一应了,“夫人放心,那边的丫鬟不少,到时候直接让吴嫂子拨两个小丫鬟伺候她们便是。”

正说着,傅城恒回来了。

孔琉玥忙起身行礼,“侯爷回来了。”

粱妈妈也行了礼,然后飞快退了出去。

这里傅城恒方问孔琉玥道:“才跟粱妈妈说什么呢?”

孔琉玥淡淡说道:“没说什么,一些琐事罢了。对了,我晨间去瞧祖母,祖母说过几日想去普光寺走走,我不敢擅自做主,推说要回来问过你多早晚有空,好护送她老人家去。你什么时候休沐?”

傅城恒听她以闲话家常的口吻跟自己说话,明明就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但他却总是觉得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连日来他已产生过这种感觉好几次,哪怕他已经在她的默许下,自书房搬了回来,哪怕他晚上想要她时,她也不曾拒绝,但他就是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以前的亲密无间了。

这个认知,让他挫败不已,但又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改变这种现状,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希望再过一阵子,她就能走出自己的心结了。

“我明儿就休沐。”傅城恒终究没忍住,拉了孔琉玥坐到自己腿上,万幸她没有拒绝,他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不过我打算明儿带你出去逛逛。这样,待会儿过去给祖母请安时,由我来跟她说,等下次休沐时,再陪她去普光寺。”

如果是往常,听见可以出门,孔琉玥早开心得跳起来了,可如今她却觉得,在哪里都一样,因淡笑说道:“你还是先陪祖母罢,不然让祖母知道你是为了陪我出门才不能陪她的,不定怎生埋怨你有了媳妇忘了祖母呢!”

傅城恒想了想,也就点头道:“也罢,那就下次休沐时再带你出去散心,到时候天气也更暖和些了,还可以去郊外走走。”

孔琉玥未置可否。经过了前次的事,她无形中对傅城恒冷淡了许多,当然,表面上还是跟以前差不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待他的感情已不再像前阵子那么热烈,觉得他样样都好,简直堪称完美了。

她学会了用客观的目光去看他,然后便发现,他其实并不像她以前认为的那样完美,事实上,他缺点很多,譬如他的脾气很不好,府里上上下下的下人们都怕他并不是没有道理;再譬如他耐心很差;还有他很少考虑旁人的意见和感受,其实是一个很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她终于过了一叶障目,眼里丝毫看不到恋人缺点和不足的热恋期,进入到了稍稍成熟的观察期。

136

如此又过了几日。

这一日清晨孔琉玥刚起身,就见粱妈妈谢嬷嬷领着珊瑚璎珞喜气洋洋走了进来,齐齐跪下磕头道:“祝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孔琉玥一怔,方想起今儿个是二月十八,自己这具身体本尊的生辰,只因一来她原本的生日是在年底,不是二月,她并不觉得二月十八是自己的生辰,所以并不重视;二来连日来心情都挺抑郁,根本就没心情理会这些琐事, 早忘到了脑后去。

因此这会儿瞧得老少四人跪在自己面前,不由有些汗颜,按理她该赏东西的,可她完全没有准备......只得笑道,“都快起来罢,待会儿都去我镜奁里自己挑一样东西。”

粱妈妈几个已站了起来,闻言纷纷笑道: “那我们可就生受夫人了。”

谢嬷嬷又笑道:“已经吩咐厨房做了长寿面,待夫人吃过以后,便散下去大家都吃一碗,让大家都沾沾夫人的喜气。”

孔琉玥无可无不可,笑着点头道:“嬷嬷安排罢。”由珊瑚璎珞服侍着进了净房梳洗。

因今儿个是孔琉玥的好日子,珊瑚早与她搭配好了一身颜色鲜亮的衣服,上面是一件海棠红小绣花袄,内里一痕石蓝色的云纹主腰,下配一袭碧蓝色的十二幅月华裙,手腕上也配了相应的雕花金镯子,看起来是喜庆又大方。

轮到梳头时,珊瑚却犯起愁来,原本梳头是蓝琴的活计,但现在蓝琴去了庄子上,她又只会梳一些简单的发髻,平常在家里倒还没关系,可今儿个是夫人的好日子,且侯爷又一早交代过的......不由面带愧色的说道,“我待会儿下去后就跟粱妈妈说,让粱妈妈给夫人留意寻一个会梳头的丫头来服侍。”

孔琉玥想了想,道:“不必了,屋里服侍的人已经够多了。”

正说着,粱妈妈带了暮秋进来,行礼后笑道:“方才无意说起,方知道原来暮秋梳得一手好头,所以带了来给夫人试试。”

孔琉玥点点头,蓝琴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了,她的确需要一个会梳头的丫头。

暮秋便上前给孔琉玥梳起发髻来。

暮秋梳的是飞燕髻,十指翻飞得虽不若蓝琴那般让人眼花缭乱,梳出来的效果却也不差,再配上一支镂空的“牡丹花开”金步摇,衬得孔琉玥一下子华贵不少。

孔琉玥很满意,因向暮秋道:“在你蓝琴姐姐回来之前,以后都由你给我梳头。”说着自镜奁的第一层捡了一对赤金镶南珠的耳环赏给她。

暮秋忙谢了赏,欢天喜地的退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看向粱妈妈道:“倒不想暮秋还有这等手艺。”

粱妈妈笑道:“之前就恍惚听谁提起过,暮秋她娘早年间就是专门给主子们梳头的,才无意问起,方知道原来她耳濡目染也学了几分,于是自作主张带了她来。夫人满意便好。”

说着与珊瑚璎珞一道,簇拥了她去到外间。

就见临窗榻上的小几上,早已摆了个红底黑面的珐琅葵花碗,里面盛了面,放有圆子、鱼、香菇、冬笋等臊子,还有个用胡萝卜雕的小小的“寿”字。

孔琉玥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她刚吃完面,三位姨娘请安来了,一进来也是跪下磕头道喜:“祝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等到去到乐安居时,卢嬷嬷等人也是道喜不迭,因病了一场,看起来苍老了不少的老太夫人则笑道:“本来想着要给你好生操办一下的,但之前老大说他自有安排,等二十岁整生时再操办也不迟,只得暂时作罢,且等后年了。” 赏了她一对羊脂玉的镯子并一串红碧玺手串。

回到芜香院,却见这会儿本该在兵马司的傅城恒竟回来了,孔琉玥不由有些意外,“......我记得你好像才休沐了几日罢?”

傅城恒道:“没事儿,偶尔自休半日也是可以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忘了我说今儿个要带你去个地了?”

孔琉玥这才想起晨起她睡得朦朦胧胧时,好像他是在耳边这么说过,因有些讪讪的道:“哪里啊,记呢......”她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哪里记得那么多啊,就算记得,也只当自己是在做梦。

傅城恒只看她讪讪的样子,便知道她必定已经忘记了,当下也不点破,只是笑道:“你还要不要打扮收拾?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孔琉玥笑了笑,“至于这么急吗”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妆,同着他一块儿被簇拥着出了垂花门外上车。

出了傅府大门,马车一路快速急行。

孔琉玥虽然坐在车子里,不方便掀起帘子看外面的情形,但是听得周围的喧哗渐渐远去,似乎是出了城门。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问道:“这到底是要去哪里啊?”

傅城恒伸手环住了她,“到了自然知道了。”

站在马车前,看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大片绿荫,呼吸着清新无比的空气,孔琉玥只觉心旷神怡,连日来的郁闷总算去了一半。

“这是......”眼见不远处浓密的树荫里,有一片高低错落的房屋半掩半映,孔琉玥不由越发好奇,不知道傅城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傅城恒却还是那句话:“到了自然知道了。”牵着她的手走上了通往那所宅子的小径。

孔琉玥想着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呢,很不好意思,便想挣脱他的手,怎奈他却握得更紧了,瞥一眼后面众人,俱已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只得由他去了。

小径蜿蜿蜒蜒曲折向里,路边的小草已经发出了淡淡的新芽,似是在告诉人们,春天就快到了,让才熬过了京城寒冬的孔琉玥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因回头笑向傅城恒道:“这个地方倒有趣,比京城里头好,最难得的是这份清幽。”

傅城恒闻言,眼前一亮,挑眉道:“你喜欢?你喜欢就好,那我们以后可以时常过来小住一阵。”

“小住?”孔琉玥心里一动,他不会是将这里买下来了罢?

果然就听傅城恒道:“我前儿无意路过这里,瞧着还不错, 想着你的生辰就快到了,所以买下来了。”

孔琉玥瀑布汗,想到了前世自己跟夏若淳拼死拼活的工作也存不够一套小户型的首付钱......还真是不比不觉得,一比气死人哪!

感慨之间,他们已到得庄子的大门前。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开阔的院子,中间是常有的假山屏障,绕过去,便看见了轩朗的正厅。

正厅之后,则是内院。内院瞧着并无甚出奇的地方,傅城恒也并没有拉着孔琉玥多做停留,直接拉了她便绕过侧门,往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就出彩多了,由一个山子门洞与内院相连,且刚一走出门洞,一泓由人工凿成的小小碧湖便映入了人的眼帘,给人以一种豁然一亮的感觉,视觉效果很是突出。

孔琉玥与傅城恒走出门洞时,阳光正好,落在水面上折出一大片金光粼粼的光纹,好似被谁随手撒了一把金粉似的,映得人眼睛明晃晃的,某一处还浮着一团团的锦鲤,红黄花白各色俱全,衬着微微泛绿的湖水,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说来这样的景象虽难得,却也算不得有多惊人骇目的,但孔琉玥却是好久都没细细欣赏过这样的美景了,前阵子是没时间,这阵子则是没心情,不由得看住了。

傅城恒却道:“前面还有好些这样的景色呢,等我先带你去看了一处最要紧的,再用过午饭后,再细细欣赏他处不迟。”

毕竟是他待她的一片心,孔琉玥不好拂他的意,点了点头,继续同他往前走去。

两个人又经过了好几扇或是花瓶型,或是半月型,或是花瓣型的门洞,傅城恒终于指着前面不远处一所大厅道:“到了!”侧过头,“你先闭上眼睛,我带你进去站好了再睁开。”

呃......像他这么刻板无趣的人,也懂得玩儿惊喜了?孔琉玥暗自腹诽,也不知道这狗头军师是谁,是赵天朗,还是王乾?或者,根本就是晋王?

腹诽归腹诽,孔琉玥当然不会这么不解风情,以免打击了傅城恒的积极性,少不得含笑依了他,乖乖闭上眼睛由他拉了自己一步步往厅里走去。

“跨门槛......注意脚下......左边......注意脚下......好,可以睁开了!”

在傅城恒的引领下,孔琉玥充当了一会儿盲人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便呆住了。

这是一间非常宽阔的大厅,初步目测至少得有两三百平米,以十根巨大的汉白玉柱子作为支撑,而在柱子与房顶相接的地方,则有巨幅的幔帐垂落下来,直至拖曳在地。适逢窗外有清风送来,吹得一幅幅幔帐都盈盈晃动,恍若一泓最美的春水。这还不是最让孔琉玥吃惊的,最让她吃惊的是,这间大厅几乎没有任何摆设,只有当中有一处正冒着氤氲热气的沐浴水池,上面还飘着零零星星的漂亮花瓣,显然是费心引来的温泉!

“喜欢吗?”傅城恒难得带了些微忐忑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前儿你生病太医来瞧时,说你身体太弱,若是能经常泡泡温泉,对身体很有裨益,所以我就买了这里,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怎么可能不合?孔琉玥眼前一片朦胧水光,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很好,我很喜欢!”庄子虽然所费不菲,但更难得的都是这片心意。

傅城恒眼里就划过一抹如释重负,“喜欢就好。不过我听说空腹泡了不好,我们还是先去吃饭,等吃完饭消了食再过来。”

孔琉玥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很顺从的任由他拉了自己回内院。

午餐很丰富,四个冷盘,六个热菜,还有一个天麻炖乳鸽汤,看得出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吃完饭,傅城恒忽然自袖间拿出一张纸递给一旁服侍的珊瑚,“给你们夫人好生收着。”

孔琉玥正漱口,闻言因凑过去看了一眼,就见乃是一张有些泛黄的地契,其上写的不是别个,正是她的名字。她忽然就明白过来,傅城恒之前说是为她生辰才买的这个庄子是何意思。

——要知道在古代至少在大秦,可是不兴夫妻婚后共同财产这一说的,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哪怕傅城恒的身家富可敌国,那也全部都是他的,是傅家的,跟孔琉玥这个妻子根本就没有半文钱关系,一个妇人所能随意支配的,只有自己的嫁妆!

如果说之前乍一见到那池温泉时,是出于视觉上的感动,毕竟女人都是很视觉的生物,那这会儿再见到这张地契,孔琉玥就是心灵上的感动了。倒并不是因为这所庄子少说也能值几千两银子,她来了这里后虽然一度处境艰难,却也并没有真正为银子发愁过,她为的还是傅城恒的这片心!

于是在再次回到方才那间大厅里,当傅城恒提出要跟她一起泡温泉时,她没有拒绝,而是微红着脸默认了。

孔琉玥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绣鸳鸯的肚兜下水,那肚兜被水一湿,便紧紧贴在了她身上,衬得她一对小巧圆润的酥胸曲线分明,再配上旁边凝脂般的雪肤,实在是美得惊人也媚得惊人。看的傅城恒是直上火,却又要顾及太医说的话‘泡一次温泉得静静的泡差不多一个时辰方有效’,只得强忍着,索性闭了眼睛哑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舒服?”

怎么可能那么快?孔琉玥暗自撇嘴,嘴上却笑道:“暖暖的,很舒服。”说着像一条小鱼似的,在池子里缓缓游了起来。

看得傅城恒是越发的上火,艰难的吞咽了好几下,暗自在心里计算起时间来。

孔琉玥游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了,于是靠着池壁,缓缓闭上了眼睛,脑中渐渐一片清明。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孔琉玥感觉到周围的水忽然震动起来,没等她睁开眼睛,一双健壮的手臂已勾住她的腰,将她锁进了一具温暖而坚硬的熟悉怀抱里。

她本能的僵了一下,然后微微掀开眼睛,果然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傅城恒的脸。

她并不知道自己半睁半闭着眼睛、小嘴微张的样子有多媚惑,傅城恒却是尽收入了眼底的,本就忍了许久的欲望刹那间就有了再忍不住的趋势,忍不住低下头,狠狠噙住了她红艳艳的小嘴。

孔琉玥被他结结实实的吻住,本就被温泉泡得有些发软的身子不由更软,堪堪就要支持不住往下滑,只得凭本能分开双腿,勾住了他结实的腰身,却也被迫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敞开了,对上了他早已蓄势待发的欲望。

傅城恒流连在她唇舌间的喘息声就越发粗重了。

他借着水力带着孔琉玥一起往岸边游去,却并不肯松开她,反而将她抱得更紧,致使两人之间那最后的一点点缝隙也消失了。

孔琉玥的心跳狂烈得随时都有跳出胸腔的趋势,既有傅城恒抱她抱得太紧以致她无法呼吸之故,也有因两个人还是第一次大白天、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亲热,所以觉得害羞紧张之故。傅城恒紧贴着她的坚实身躯烫得灼人,让她只觉自己下一瞬就极有可能被灼伤,因此本能的想要逃离。

但傅城恒又岂肯容她逃离?再次牢牢封住了她的嘴儿,同时腾出一只手,探到了下面他早觊觎已久的甜蜜之处,然后轻挑慢捻起来。

渐渐的,孔琉玥忍不住情动起来,不止莹润的小脸,就连脖子和锁骨以下都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粉红色,看得傅城恒一双眼睛就更是快要喷出火来,终于忍不住将自己挤进了那诱惑他已久的地方......

云收雨歇之后,孔琉玥累瘫了,趴在傅城恒身上连小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傅城恒却是一脸的餍足,犹沉浸在方才的淋漓尽致里,若非考虑到孔琉玥身子弱,承受不住,他都忍不住要梅开二度了。

他爱怜的抚了抚孔琉玥汗湿的鬓角,然后微微撑起身子,端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花茶喂她喝,“......太医说,泡了温泉之后最后辅以一杯新鲜的花茶,你喝点罢......”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股子异于平常的性感和魅惑。

孔琉玥闭着眼睛喝了几口,又平息了片刻,总算觉得没那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