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孔琉玥,“你说是不是啊,老大媳妇?”

如果有可能,孔琉玥根本连一句话都不想跟太夫人说,奈何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儿,太夫人又问到了她头上,她若是不回答,落人话柄的就是她了,说不得只能笑道:“母亲这话我可不敢应,祖母待我们这些小辈的好,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她老人家爱惜赐人,是她老人家的一片好心,况这样的先倒可多了去了,又如何会有‘连祖母身边得用的嬷嬷都要夺了去’的说法儿?这样的罪名实在太大,请恕儿媳不能领!”

太夫人被这番话噎得一窒,想起自己就从来没在口头上占到过孔琉玥的便宜,暗恨不已之余,倒是没有再缠着孔琉玥不放,而是复又看向了老太夫人,强笑道:“娘,您早已是该享清福的时候了,卢嬷嬷又是您身边最知冷知热的,您便是再心疼小辈们,也不能太委屈了您自个儿不是?便是您舍得委屈您自个儿,儿媳还舍不得呢。您要是真担心孔氏她捉襟见肘,我身边的蒋妈妈素来也是个得力的,要不,就让孙妈妈去芜香院服侍?我身边还有几个得用的,有没有蒋妈妈倒是无甚分别。况您老人家赏下贴身的嬷嬷,乃是何等的体面,这样的体面又有谁不想要?您总也得顾及一下其他几个孩子的感受罢?”

一席话,说得老太夫人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太夫人看在眼里,只当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正打算再加一把火,彻底让老太夫人收回成命,没想到老太夫人已先笑眯眯的开了口:“你说卢嬷嬷去了芜香院,怕人会说老大媳妇连长辈心爱的嬷嬷都要夺了去,果真这样,难道蒋妈妈去了芜香院,旁人便不会说了?至于其他几个孩子,又不像老大媳妇要主持中馈,想来当也不会怪我偏心这一次的。好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这个蒋氏,生恐卢嬷嬷去了芜香院,一再的出言阻止,岂不知道自己此举,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端的是让人想不怀疑她别有用心都难!

“可是…”太夫人还待再说,老太夫人却已扭头与卢嬷嬷说话去了,“小鹂小鹃两个丫头平常服侍你惯了的,就让她们也跟了你一块儿过去罢,省得你换了别人使唤不趁手,只月钱仍在乐安居这边领便是。”

孔琉玥则笑道:“正想着要拨了谁给卢嬷嬷使唤才趁手呢,祖母让嬷嬷使惯的人继续服侍,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不过月钱就在芜香院那边关罢,这点小钱,我还出得起。”

太夫人气得半死,又几次试着要开口,却是一直到老太夫人命大家都散了,也再没寻下开口的机会,只得恨恨的回了景泰居,暂不细表。

再说孔琉玥回到芜香院,与三个孩子一块儿吃了饭,命他们都散了之后,便忙将梁妈妈谢嬷嬷珊瑚璎珞几个都召齐了,将卢嬷嬷明儿一早便要过来芜香院伺候的事说了一遍,“…卢嬷嬷可是老太夫人身边第一个得用的,不说府里的下人们人人尊重,就连各房主子包括侯爷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嬷嬷’,给几分颜面,你们可得注意些,凡事多请示一下她的意思,万万不能怠慢了她!”

跟孔琉玥乍一听得老太夫人要让卢嬷嬷来芜香院伺候时一样,梁妈妈等人乍一听得她的话,第一反应便是老太夫人这是防着自家夫人。

但她们几个都是人精儿,不过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老太夫人虽是在防着自家夫人,却也是在帮自家夫人,于是都点头应道:“夫人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的!”

惟独谢嬷嬷有些不忿,“…老太夫人这不是摆明了在告诉大家,她不信任夫人嘛!况有了卢嬷嬷照看三位小主子尤其是三少爷,他们哪里还需要夫人的照顾,又如何与夫人建立感情?”不能与三少爷建立起一定的感情来,将来到老时,夫人要怎么办?

孔琉玥闻言,忙正色说道:“嬷嬷,老太夫人的用意,也是你能背后非议的?明儿卢嬷嬷过来之后,你最好注意些,万万不能怠慢了她,明白吗?”说到最后,脸上已带了几分厉色。

“…是,夫人,我明白了。”说得谢嬷嬷不敢再说。

孔琉玥便又与梁妈妈说起卢嬷嬷的住所来,“…就把第一进院子与第二进院子之间的倒座小抱厦收拾出来,让卢嬷嬷住,如此一来,她便既能照看三少爷,也能照看大姑娘和四姑娘。至于哦我们院里其他事,倒是暂时不必动,卢嬷嬷过来,最重要的差使便是照看三少爷,其他的事,料想她也不会插手。”

梁妈妈忙应道:“我待会儿就领着人连夜将房间收拾出来,让卢嬷嬷明儿一过来即可入住。”

孔琉玥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话,方命大家都散了。

这一晚,孔琉玥又是折腾到三更天过后,方迷迷糊糊睡着了。

天亮起身梳洗妆扮之后,她先是去看了给卢嬷嬷收拾的房间,见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了,方回到正房,与过来请安的三个孩子一道吃了早饭,去了乐安居。

卢嬷嬷早已收拾好了,穿了一件八成新的靛青色比甲,梳得一丝不苟的圆髻上插了几支金钗,正服侍老太夫人吃早饭,“…您可别想着明儿我不在身边服侍,平常我让您吃的那些您不爱吃的您就可以不吃了,我可是留了眼线在的。”

说着吩咐一旁的连翘落翘,“你们两个可得记好了,老太夫人不爱吃山药粥,但这粥却极为养胃,至少隔天要让她吃一碗,再有就是…”一桩桩一件件的嘱咐两个丫头。

老太夫人就在一旁故作不满的抱怨,“看看,临走前都要留下两个耳报神监视我,不知道的,还只当她才是主子呢!”

卢嬷嬷嗔道:“您是越老越像小孩儿,我不管着您,还不知道您会作出什么事来呢…”话没说完,瞧见孔琉玥母子四人进来,忙屈膝行礼,“大夫人和几位小主子来了!”

孔琉玥忙还了礼,又上前给老太夫人见了礼,陪着说笑了一回,才亲自携了卢嬷嬷的手回芜香院。

梁妈妈与谢嬷嬷早领着满院的下人候着了,瞧得二人进来,忙都屈膝行礼,孔琉玥于是又将稍稍体面些的人单独给卢嬷嬷介绍了一遍,方吩咐梁妈妈谢嬷嬷亲自送了卢嬷嬷去她的房间。

卢嬷嬷住进芜香院后,果然除了三个孩子的事以外,旁的事从不轻易多言,就连孔琉玥发落了几个亲太夫人一派的丫鬟,捎带也发落了两个老太夫人的人,她都没有二话,一时间就连谢嬷嬷都觉得卢嬷嬷来芜香院,也没什么不好了。

如此过了几日,就到了五月二十五日,尹敏言铺妆的日子。

孔琉玥大早起来,梳洗妆扮了一番后,便去了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辞行。

老太夫人见她穿了象牙白的上衣配翠绿的六幅罗裙,裙角撒绣着几朵白色的牡丹花,乌亮的头发绾了一个半翻髻,只插着一把时下刚流行起来的宝钿象牙梳并一个珍珠发箍,却衬得她肤色如玉,笑靥如花,倒似一朵半开的白牡丹,极是清雅出众,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去罢,早去早回!”

“是,祖母。”孔琉玥笑着应了,本想开口说自己打算带了初华一块儿去见见世面的,犹豫了一下,想起尹家人的拜高踩低,到底还是没有开口,辞了老太夫人,被簇拥着去到垂花门外上了车,缓缓往柱国公府驶去。

马车行至柱国公府所在的街道,远远望去,已可瞧见一派的热闹景象。及至近了再看,就更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朱红色的大门上还贴了两个大大的“喜”字,路人一望便知是在办喜事。

孔琉玥的马车还没行至门前,早有眼尖的家人发现了,忙高声喝道的喝道,迎接的迎接,从大门直接驶进了二门,至垂花门外方停下。

就见霍氏与尹慎言早已领着丫头婆子候在那里了。

几月未见,霍氏的肚子已经显怀了,但看起来一张脸却更尖了,让她平白显得老了几岁,即使穿了华丽的衣裳,戴了华丽的首饰也遮掩不住,也不知道是因为害喜害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过,与她何干?尹慎言的气色却很是不错,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的,看起来日子过得还不差。

双方厮见过后,霍氏与尹慎言便一左一右簇拥着孔琉玥去了尹老太太的慈恩堂。

慈恩堂亦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景象。

尹大太太与尹二太太都在尹老太太跟前儿服侍,二人都穿戴得十分华丽,惟一不同的,就是一个脸上满满都是笑容,另一个则要勉强得多。

瞧得孔琉玥进来,双方又是好一番厮见,等彼此落了座,丫鬟沏了茶来,孔琉玥方笑问尹老太太道:“老太太这一向身上好?两位舅母身上好?”说完又自己笑道,“瞧我这话问得,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府里可是双喜临门,老太太和两位舅母自然都是好得不能再好!”

尹老太太看起来的确气色很好,闻得孔琉玥的话,呵呵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不像你其他姐妹,一个个都拙口拙舌的,我就盼着你能时常回来,那我也能高兴许多,偏生你如今又忙,等闲抽不出时间回来!”

孔琉玥笑了笑,“家里琐事繁多,的确不容易抽出空来,说不得只能请老太太恕罪了。”说着看向尹大太太,“二姐姐这会子可是在她屋里?我想瞧瞧她去!”早点做完该做的事,也好早点回去,她可不想留下来与她们虚与委蛇。

尹大太太忙笑道:“我带你去!”

一群人被簇拥着去到尹敏言的屋子,尹敏言早得了信儿,红着脸领着丫鬟接了出来。

孔琉玥拿出老太夫人赏的镯子等物,又将自己添的首饰递给尹敏言的丫鬟,陪着吃了一盏茶,说笑了一回,便回了慈恩堂。

就见方才还很是热闹的慈恩堂,这会子却只剩下尹老太太,一瞧得孔琉玥进来,便笑着向她招手,“想着咱们组孙俪这么久没见,有很多话要说,索性将她们都打发了,咱们祖孙也好自在说话儿。”

孔琉玥心里一紧,尹老太太这般架势,没来由的让她想到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

果然尹老太太略略寒暄了几句后,便渐渐垮下了脸来,叹道:“你也知道你大姐姐如今虽晋了嫔位,作了一宫主位,可圣眷却是不盛…我真是一想到她将来的日子,我就心里紧得慌啊…”

孔琉玥不待她把话说完,已约莫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

156

“…你大姐姐知今虽晋了嫔位,作了一宫主位,可圣眷却是不盛,至今膝下犹虚…我真是一想到她将来的日子,我就心里紧得慌啊…”

不待尹老太太把话说完,孔琉玥想起先前几次进宫朝贺时,瞧着尹纳言的情形都不大好的样子,估计就算是晋了嫔位,尹纳言的日子也没比先好过到哪里去,而衡量一个妃嫔日子好过不好过最直接的标准,便是皇帝宠幸其的决数,已攸地明白过来了她背后的意思,当即便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

先是不惜一切办法,甚至将原来的孔琉玥都给逼死了,也要将她嫁进永定侯府去;及至将她嫁了进去,总算是得了好处,尹纳言后半辈子也算是有了基本的保障,原以为至此就可以消停了;让曾想他们却还想要更多,说什么担心尹钠言脉下空虚,后半辈子无所体靠,想自家出一位皇子,让自家的富贵更上一层楼才是真罢?这才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说得好听一点,她虽顶着一品夫人的名号,却是靠的傅城恒,别人给的也的傅城恒的面子,而傅城恒的面子也不是万能不是人人都会买账的,尤其那个人还是当今的皇帝;说得难听一点,皇帝去不去睡尹纳言,去不去跟她生孩子关她什么事?别说她不该管不敢管,她就算想管,也得管得了啊!

“…你大姐姐十四多就去了今上身边!一开始连个像样的名分都没有!好容易今上得继大统,恩及潜邸旧人,方晋了美人,之后又慢慢熬到了今日的一宫主位,其间的艰辛,常人是万能想象得到的…她虽身为咱们家的嫡长女,却连份像样的嫁妆都不能为她准备,也正是因为如此,你大舅母此番才会定要坚持将你二姐姐风光大嫁的,她是想把你大姐姐的份儿!都在你二姐姐身上找补回来啊!对了,你近来司有时常同了晋王妃娘娘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去?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对吉嫔娘娘是个什么意思,说来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统管六宫,若是能得到皇后娘娘青眼照拂一二,比起皇上的宠幸来,倒也差不了多少了!”

尹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孔琉玥却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打定了主意不会再管尹纳言的事,她是断管不了,也不想管,不然此番再如了尹家人的愿,下一次他们还不定会提出怎样得寸进尺的要求来呢!

见孔琉玥只顾着低头吃茶,是既不接自己的话,也不开口驳回自己,倒像是从头至尾根本没听见自己的话一般,尹老太太心里不由直打鼓,吃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却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说来太子爷都已经十二岁了,龙章风姿连皇上年轻时尚要更胜一筹,偏生皇上膝下皇子并不多,将来太子爷身边连个帮衬的兄弟都没有…晋王妃娘娘与皇后娘娘素来妯娌情深,只怕晋王妃娘娘的话皇后娘娘还能听得进去几分,皇后娘娘又与皇上乃少年大妻,帝后情深,想来皇上便是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皇后娘娘的势必也能听进去几分,玥丫头你看是不是能求晋王妃娘娘去与皇后娘娘说说…”

说着,想是连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要求委实有些难以启齿,因越说越小声,直至彻底没了声音。

让晋王妃去劝皇后,再让皇后去劝自己的文夫去睡别的女人,去与别的女人生孩子?孔琉玥禁不住乡了勾唇角,眼底占过一抹嘲弄,尹家人可真是敢想啊!

他们也不想想,就连寻常人家,嫡庶尚且泾渭分明,其根本原因,就是牵涉到分家产,多一个人和少一个人,区别可大着呢,更何况是在权势滔天、人人都想坐上那至高无上却惟一只有一个位子的皇家?皇后除非是脑子被门压了,才会喜欢凭白再多出一个庶子来“帮衬”自己的儿子,谁知道“帮衬”着“帮衬”着,就帮成了什么样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若真是如了他们的愿,傻了吧唧的去跟晋王妃说了这事儿,别说她,只怕连晋王妃都要受到牵连,自此彻底和皇后生分,甚至还会连累到晋王和傅城恒,他们为了自家的私欲和利益,还真的一点都不管她的死活啊!

孔琉玥这决没有再低着头只顾吃茶了,而的抬起头来,似笑昨笑看向了尹老太太,却仍是半晌都没有说话。

尹老太太被她明亮清澈得好似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很快便有些狼狈的偏过了头去,只觉无所遁形。

但她的很狈仅仅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间,便复又理直气壮起来,她瞪着她做什么,若不是她好心养活她一场,又煞费苦心为她结了好亲,她一个抢了她女儿夫婿的贱人生的小庶女,别说如今作一品诰命夫人,连有没有命活着还出属于知呢,她向她提要求乃是天经地义的,她回报她的养育大恩,也的天经地义的!

念头闪过的同时,尹老太太已再次看向了孔琉玥,笑眯眯的说道:“玥丫头看着我作什么?敢是我脸上有花儿不成?”

孔琉州微微一笑,“不是,只是觉得老太太是真的很疼吉嫔娘娘,觉得老太太真的一位好祖母而已!”都疼到不顾尹钠言死活,将她送到皇宫那个见不得人去处的地步了,尹老太太的确是一位“好祖母”啊!

尹老太太闻言,心下一松,知道她是一位好祖母就好,“我也不是只疼吉嫔娘娘一个,你几个姊妹,我个个儿都疼,尤其是你,我就更疼了,不然也不会将你打小儿养在身边,让她们几个尚且靠后,还煞费苦心为你谋得如今的好前程了!”虽说俗语有云“施恩不图报”但该提醒那受益人的时候,还的要适当提醒一二的。

将她养在身边,连几个亲孙女儿尚且贯后,还“煞费苦心”为她谋得了好前程?孔琉玥几乎就要忍不住为尹老太太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鼓掌叫好了,她这么会信口雌黄,不去说书,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是的,若非有老太太‘煞费苦心’为我筹谋!”孔琉州心里冷笑不已,面上却是笑容不变,“我的确不可能谋得如今的好前程。我如今是夫妻恩爱,婆媳相得、妯娌和睦。母子投缘,根本不用自己辛苦孕育孩子,便有幸做了三个孩子的母亲,说来这一切可都是拜老太太所赐呢,可见得老太太是真的疼我,比疼吉嫔娘娘还要疼!”

一席连讽带讥的话,说得尹老太太变了颜色。

“夫妻恩爱”?倒是有可能,听说永定侯为了她,将姨娘妾室都送走了,还夜夜歇在她屋里,但也恍惚听说前阵子他们两个闹了矛盾,她使去请安送东西的人都说她瘦了很大一圈儿…如今永定侯又奉旨去了西山别宫护驾,夫妻间连面都见不上,又如何好得起来?

“婆媳相得”、“妯娌和睦”?只怕京城十个人倒有八个人知道永定候府长房与继室太夫人,并其所生继室子之间闹得很不愉快,甚至司以说是水火不容之事,她自己当初就曾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过:

‘母子投缘’?除非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否则这世上就找不出一个喜爱别的女人与自己文夫所生报子,胜过自己孩子的,而且原配嫡子女对待继母,也绝少有能拿其当自己亲生母亲一般看待的,能做到面子情儿已经是很不错了!

偏生尹老太太还找不到话来反驳孔琉玥这番话,人家司是从头到尾都带了笑的,而且话也说等和风细雨,最重要的是,如今的他们要上赶着去求她了,不再是以前她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时候了…说不得只能强忍住满心的羞恼与怨毒,尽量维持笑容不变的说道:“真真你这丫头这张嘴,让人恨也不是,喜欢也不是…对了,你大嫂子和三妹妹四妹妹前儿个还说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心里委实挂念得紧呢,你往偏厅寻她们说话去罢,你们说一会儿话,就该到开席的时间了,我早吩咐厨房作了你爱吃的菜,你待会儿记跟多吃一些!”

叫了翡翠进来,“好生服侍着你孔姑奶奶往偏厅与你大奶奶如娘们说话儿去!万万不能有丝毫的怠慢,否则仔细你的皮!”

“是,老太太,奴婢理会得了。”裴翠忙诚惶城恐的屈膝应了,上前赔笑向孔琉玥道,“孔姑奶奶,让奴婢服侍您去偏厅罢。”

孔琉玥笑着点了点头:“有劳翡翠姐姐了!”起身屈膝给尹老太太行了个礼,“…那琉玥就先告辞了!”方由翡翠服侍着,走出了尹老太太的正房。

一边走着,一边则忍不住佩服起尹老太太的厚脸皮来,啧,她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偏生人家硬是能做到面不改色,这份厚脸皮,可真是常人难以望其顶背啊!偏偏脸皮厚也就罢了,心机还那般深沉,一见她着了恼,便立刻改弦易辙不再提及自己所求之事,不给她以找借口与其交恶的机会,只怕是一日不达目的,其就不会善罢甘休啊,看来明儿她得找借口不再来了才是!

孔琉玥前脚刚走,尹大太太后脚就从碧纱橱里晃了出来,近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娘,怎么样了?孔丫头她是怎么说的,她答应了吗?”

尹老太太没好气,“你一直在碧纱橱里,难道听不到啊?敢情你的耳朵只是摆设?”那个小庶女,往常例还挺乖巧的,如今一旦攀上了高枝儿,就变得得意忘形、目中无人起来,果真是上不得高台盘的下流种子,忘恩负义的自眼狼儿!

尹大太太被尹老太太说得面露赧色,支吾道:“媳妇儿方才去了一趟净房,所以没听到…”这几日都陆陆换续有添妆的太太奶奶们上门,她作为主持柱国公府中馈的当家主母并新嫁娘的母亲,客人来了理所当然要作陪,而陪客就理所当然少不了吃茶,自然跑净房就勤了些。

“关键时刻,总是不是出这样的岔子,就出那样的乱子,没一个靠得住的!”尹老太太似是要将方才在孔琉玥那里受的气全部发泄到大儿媳身上一般,直斥责了尹大太太好半晌,方觉得心里堵得没方才那么难受了,方恨恨说道,“我听她的样子,竟是很不想帮这个忙似的…”

话没说完,已被尹大太太急急打断,“那怎么能行呢?娘,不行,您一定要说服她帮这个忙才是…娘娘如今在宫里的处镜,再没有人会比咱们自家人更清楚了,若是不趁着现在尚算并轻生个一儿半女的,再过个几年,可怎么样呢?同为太嫔,有儿女和没儿女太嫔的处境可就是天壤之别,我们身为娘娘的娘家人,这会子若是连我们都不拉她一把了,还有谁会拉她一把呢?况若的能多一位王爷,甚至只的多一位公主,咱们家将来的处境就又大不一样,娘,您可千万千万要劝得她答应帮这个忙啊!”

“好了,别说了,我还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一语末了,尹老太太已厉声说道,“我这不的正想法子呢吗,你嘀嘀咕咕个什么劲儿,吵得我脑仁疼!”

尹大太太也是关心则乱,才会失了往常的精明,这会子被尹老太太这么一通说,虽然屋里只得尹老太太的几个心腹丫鬟婆子,彼时后者们也早已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仍然觉得下不来台,但下不来台的同时,却是已经冷静了下来,眼下计较这些都是虚的,最重要的是要尽快想法子让宫里的娘娘怀上龙胎才是,到时候无论谁的脸色,她都不用再看,因敛衽屈膝说道:“是我一时浮躁了,请娘恕罪!”

见大儿媳态度谦逊,被下了面子也不表露委屈不忿之色,尹老太太火气渐消,叹道:“你也是为了娘娘,才会一时乱了方寸,也是人之常情,罢了,你且起来罢,咱们再合计合计,务必要让那丫头松口应下此事才是!”

尹大太太依言直起腰来,面露难色道:“才娘您不是说她看起来竟像是不想帮这个忙吗?她如今已的今非昔比,不但有了一品夫人的诰命,也主持着永定侯府的中馈,在夫家已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咱们已经没有了拿捏她的筹谋,她又岂会乖乖听咱们的话?”说着,不由就后悔起当初大女儿方晋了嫔位时,自己不该听二女儿的话,将两房陪房的身契都送给了孔琉玥,不然如今也不至于陷入这般被动的局面了,却不想想,两个庄子往大了说,也不过价值一万银子而已,堂堂一品诰命夫人,就算直接不要那两个庄子了又何妨?

尹老太太皱眉忖度了片刻,方缓缓说道:“如今再要让她无条件听咱们的话,自然是不可能了,说不得只能想想旁的路子…那丫头当初那般关心三丫头的亲事,指不定三丫头的话她还听得进一些,你待会儿就去找三丫头,让她劝劝那丫头去,你就告诉三丫头,果真娘娘能得怀龙胎,她将来到了夫家也能跟着被夫启高看一眼,不然,横竖离她出阁的日子还有将近一年,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可是谁都说不准的…”

对于尹慎言这个庶女,尹大太太从来都是各种不顺眼的,闻得尹老太太毫不掩饰感胁的话,毫不犹豫就应道:“娘放心,我待会儿就命人传了三丫头来,亲自跟她说这件事,务必让要她说服那丫头勺。”当初尹慎言的婚事因是孔琉玥直接越过她向尹老太太提的,尹大太太心里早已的扎了一根刺,只不过碍于尹老太太,不敢呲牙罢了,如今既闻得尹老太太都这么说了,她又岂能不赶紧抓住这大好机会的?

尹老太太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又蹙眉摇头道:“话虽如此,三丫头这门亲事到底算是晋王妃娘娘保的媒,真要说到退婚,我们也就只能说说而已,却是不敢付诸于行动的,不然就是得罪晋王妃娘娘,须知咱们所求之事,最终还是要落到晋王妃娘娘头上,这话儿至多也就白吓吓三丫头而已,三丫头倒是心思简单,关键孔丫头却那般有心计,只怕是骗不了她的,不行,咱们除此之外,还得再想别的法子才是…”

“别的法子?!”尹大太太绞尽脑汁,都再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了,禁不住就越发后悔起当初没往孔琉玥身边多塞几个人来拿捏她来。

倒是尹老太太忽然说道:“要说法子!倒也不是没有…那丫头如今是不听我的话了,不过有一个人的话,她应当还能听进去几分,只是…”

“只是什么?这个人又是谁?还请娘明示!”尹大太太不待尹老太太把话说完,已迫不及待的问道。

尹老太太沉默了片刻,方说了一句风马斗不相及的话,“我记得当年娘娘和淮哥儿都在我屋里时,姐弟两个感情好得任是谁见了都会赞叹几句!”

她这句话看似没头没尾,然尹大太太嫁进尹家二十几年,却是当下便明白过来了她的意思:老太太这是在暗示她打发了淮哥儿去见那个小庶女呢!

不由微蹙起了眉头。

她才不要让自己的儿子去见那个孤媚子小庶女呢,当初就是她将淮哥儿给迷得晕头转向,连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都敢当面顶撞,甚至等到成了亲之后,亦不曾有所收敛,害她背地里生了多少气,面对自家妹妹有些不好听的话时,也只能含愧忍下,面对自家侄女那幽怨的目光时,就更是难以心安…如今他好容易好了些,且也快要作爹了,她才不想让这样难得的安宁局面被打破!

尹老太太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便知道大儿媳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不由皱了皱眉头,真的头发长见识短,一遇事便只看得到眼前那点蝇头小利,稍微长远一点的地方便怎么也看不到!

但一想到霍氏现如今正怀着身孕,一旦生下来,可就是他们家的嫡长尔孙,倒也能理解大儿媳的心情,因耐着性子劝道:“我知道你的顾虑呢,可你也不想想,如今他们两个一个已是快要当爹的人,另一个也已经嫁为人妇,都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他们心里还不知道什么事做的,什么做不得?况你把话给淮哥儿说明了,他难道还省不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只放心与他说去罢,果真出个什么事,自有我担着!”

“可是…”尹大太太闻言,面色有所松动,但仍有些下不了决心。

尹老太太看在眼里,就忍不住冷笑起来:“怎么,方才你劝我时,倒是挺会劝的,现在轮到你自己时,便想不转了?还是你心里只疼淮哥儿,不疼娘娘?可方才明明就是你自个儿说的,‘我们是娘娘的娘家人,这会子我们不拉她一把,还有让会拉她一把’!”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尹大太太点了头,尹老太太方放了心,催她道:“很快就要开席了,你趁这会子先去找了三丫头,让三丫头等会儿生席时,就接了孔丫头坐,等到散席时,再使人带了孔丫头去一个僻静的地方,记得让淮哥儿也要‘无意’路过那里,明白了吗?”双管齐下,她就不信那丫头不松动!

尹大太太闻言,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应了一句:“娘请放心,媳妇这就安排去!”屈膝行了个礼,自去安排去了。

却不想孔琉玥也不知是不是因先前尹老太太一席话,早已起了提防之心,一等到散席,根本连戏都等不及去看,便借口府里还有事,告辞而去了;而尹慎言则不知是不是因为实在太胆小懦弱,虽一直挨着孔琉玥生,却嫌少有跟她搭话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木讷的样子。

直把尹大太太气了个倒仰,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将希塑都寄托在了明儿的正日午上。

157

有了前日的经历,次日孔琉玥自是不会傻到再送上门,去直面尹老太太婆媳那两张无耻的嘴脸,她可不想白恶心坏了自已。因只是打发粱妈妈去了一趟柱国公府,推说自已要留在府里侍奉犯了旧疾的太夫人——反正自打三房被分出府之后,太夫人便经常借口‘犯了旧疾’,指名要她亲自侍疾床前之事是国府上下都知道一二的,倒也不怕尹府事后派人来打听,故而不能亲自道贺了,请老太太舅母二姐姐原谅云云。

再说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因昨儿个未能如愿说跟孔琉玥同意相帮宫里的尹纳言,心里都满是不甘,说不得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了今儿个的正日子上,打定主意无论用尽什么方法,今儿个都一定要说跟孔琉玥点头同意了她们的要求才是,因打早便起来候着孔琉玥了,倒有些将今儿个真正主角尹敏言的事都往后放了的架势。

不想等来等去,却只等来了梁妈妈,洋不见孔琉玥丝毫的踪影,当下婆媳二人的脸色便不约而同都有些难看。

偏生梁妈妈话还说跟无懈可击:“…昨儿个夫人的马车方进府,尚未抵达垂花门前,太夫人屋里的妈妈已经候在那里,说是太夫人犯了旧疾,想着夫人向来心细,此前侍疾又一直侍奉得好,此番少不跟也只能辛苦辛苦夫人…老太太大太太您二位是知道咱们府里一些情况的,如今虽是夫人主持中馈,只俗话说跟好,‘百善孝为先’,因此今儿个我们夫人是实实来不了了。万幸老太太和大太太向来都是最疼最体谅我们夫人的,想来此番亦是不会怪罪于她,不然我们夫人明儿可就再没有脸面上门了!”

对梁妈妈这番话,不论是尹老太太还是尹大太太,显然都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信,明明昨儿个都还好好儿的,偏生在她们提了那个要求之后,那丫头便来不了的,这话说出去谁信?退一万步说,饶蒋太大人是真犯了旧疾,自有太医和丫头婆子们在,况后者又不是没有别的儿媳妇,哪里就至于一定要她侍疾于床前?

哼,分明就是托辞!果然是翅膀长硬了,就敢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了,真真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可这话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还不能说出口!“百善孝为先”可是大道,连梁妈妈一个下人尚且明白,她们若是不明白,岂非成笑柄了?再者,梁妈妈话可是说在前头了的,‘不然我们大人明儿可就再没有脸面上门了’,这话儿乍一听虽是顽话,但她门彼此心里都明白,这绝对是孔琉玥心底最真实的写照,只要一得到可以不再上门的机会,她便极有可能再不会上门一次,她们才不会给她那样的机会!

当下尹老太太因强装出一脸的心疼,点头叹道:“玥丫头如今虽主持了中馈,上面毕竟尚有两层婆婆,行动便有人辖制,侯爷偏又不在,也是好不可怜见的,今儿个来不了,也就来不了了!横竖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咱们是她的娘家人,咱们不心疼体谅她,还有谁心疼体谅她去?”

话虽说跟漂亮,话里到底还是带出了几分怨气来,还是越发捏紧了宽大衣袖下的拳头,在指甲刺进肉里的尖锐疼痛下,才勉强控制住了,继续说道:“说来那蒋太夫人也真是有够刻薄就是了,玥丫头若是她的亲儿媳,倒也还罢了,为她做牛做马原也是该的,可玥丫头又不是她的亲儿媳,且彼此间明显已是撕破了脸,也亏得她有脸继续在玥丫头面前摆婆婆的款儿!”就把怨气转嫁到了蒋太夫人身上。

下面梁妈妈听在耳里,面上虽满满都是同仇敌忾,心里却是冷笑不已,须知太夫人虽没有立场亦不配在夫人面前摆婆婆的款儿,你尹老太太却更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在夫人面前摆外祖母的款儿,说穿了,你们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罢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分别!

梁妈妈差使既已办完,自是不想再在柱国公府多待,因又陪着尹老太太婆媳说了几句话,便提出告辞。

尹老太太婆媳憋了一肚子的火儿,也不多留她,只命人把了赏钱,打发了她回去,然后便屏退满屋子的下人,私语密谋了半日,方在下人催促了几次之后,匆匆赶往前厅抬呼客人去,暂不细表。

且说梁妈妈离了柱国公府,就着跟车婆子的手坐上回永定侯府的马车,众跟车婆子都是知道她在孔琉玥面前体面的,因赔笑着极力奉承道:“妈妈不但在夫人跟前儿最是体面,在亲家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儿亦是旁人难比拟一二,真真让人好生羡慕景仰!”

亦有人馋着脸道:“今儿个可是亲家二小姐的大喜之日,妈妈一定得了个大大的红包罢?”

梁妈妈闻言,微微一笑,并不因众人的曲意奉承就面露得意,只是淡淡说道:“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不过是蒙夫人和各位主子不嫌弃罢了。”说着将方才在尹府得的荷包递给最近的一个婆子,“你们分了罢!”

众婆子当下便都喜气洋洋起来,也顾不得奉承梁妈妈了。

梁妈妈见了,反倒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这会儿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跟这群婆子周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因托腮皱眉暗忖道,现在的局势是,不但柱国公府上下理所当然的拿夫人当自家的姑奶奶,什么过分离谱的要求都敢提,竟是半点不顾脸面;亦连永定侯府的下人们亦当大人与他们多亲密似的,一口一个‘亲家老太太、太太’的叫得好不亲热,若是叫不知情的人听了去,还只当夫人真跟他们多要好呢,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远的不说,就说此番之事,夫人能推得了这一次,难道下一次乃至次次都能推脱跟了?次数一多,难保尹家人不会心生怨怼,因而有意无意放出一些对夫人不利的传言,到时候可该怎么样?

这才真真是沾上了牛皮糖,怎么甩也甩不掉了呢!不行,她一定要为夫人想出个万全之策来,一劳永逸的绝了尹家人的各种非分之想才是!可关键是,以尹家人的厚脸皮,上哪里去找这样的万全之策呢?

梁妈妈就这样一路纠结着回了永定侯府,回了芜香院,径自走向正房去向孔琉玥复命。

不想孔琉玥却不在正房,问丫鬟们时,方知是往藏书阁找书去了。梁妈妈听说,便出了芜香院,转出东角门,经东面的穿堂往藏书阁行去。

彼时孔琉玥的确是在藏书阁,却并没有在找书,而在正与刚巧也去了藏书阁的傅镕说话儿。

“…先生家里今儿个有事,只留下一句七言对联,命我等只要对出来,便可家来。儿子对出来回府之后,因见时间尚早,所以便没有先回家,而是取道来了藏书阁,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有幸遇上母亲,母亲也是来找书的吗?”傅镕一边有些局促的说着话,一边将方才自已看的书极力往背后藏,却不知因身量未足,人小手短,藏书的行为反倒给人以欲盖弥彰的感觉。

孔琉玥居高临下将他掩耳盗铃的行径看在眼里,不由暗自好笑不已。眼前的情形,还真是像极了她小时候偷看杂书被老师发现了时的情形呢,原来不管是在哪个时空哪个时代,孩子生怕父母老师发现自己看杂书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她忽然生出了逗小正太一逗的念头来,因强忍笑意侧头看向傅镕身后,故意问道:“你才看的什么书啊?我瞧你看得极专注的样子,必是好书无疑,不如让我也看看?”

傅镕一听,面色微微有些发白,连连摇头说道:“不过一本经史文集、不对,实不相瞒母亲,其实是一本地理志罢了,算不得什么好书,母亲不看也罢!”说话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动作幅度过大,反倒将背后的书落到了地上,“啪”的一声响,一时间母子二人都是有些目瞪口呆。

片刻,还是孔琉玥先回过了神来,弯身捡起那本书的同时,已飞快扫了一眼书皮,就见其上赫然写着一列正楷大字《孙子兵法》,忽然就有些明白傅镕为何要遮遮掩掩的了。他一定是怕她知道了他在看兵书的事,然后告知给傅城恒,傅城恒会不高兴甚至是生他的气罢?傅城恒不希望傅镕习武以免将来重复他武将老路的态度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不然那日也不伶在傅镕仅只说了一句‘上马能提提杀敌’后,便大发雷霆了,也难怪傅镕会紧张成这样!

果然耳朵里随即便传来了傅镕急急的声音,“我、儿子平日里并不曾看过此类书籍,才不过是白瞧了几眼罢了,并不曾真正上心,往后也不会再看了,求母亲此番千万通融一二,不要说与爹爹知晓…”不但声音里满满都是着急,亦连脸色也比方才更又白了几分。

孔琉玥见了,就忍不住腹诽起傅城恒来,瞧瞧他都把自家儿子吓成了什么样,如今连人都不在府里了,单凭积威依然能让傅镕怕成这样,真是让人想不“佩服”都难啊!

腹诽傅城恒的同时,却越发怜惜起傅镕来,因放柔了声音笑眯眯的说道:“看兵书是好事,你为何怕你爹爹知晓?往后也不能不看了,要知道自兵书上我们绝不仅仅只能学到一些兵法上的道理,还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学到很多做人的道理,像‘三十六什走为上什’、‘声东击西’、‘以逸待劳’、‘调虎离山’、‘欲抬故纵’等等,可都是近乎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所以你不但该看,而且还该将这些道理都记在心里,并在以后的人生里适当的运用它们来帮助你自已,明白了吗?”

傅镕没想到孔琉玥不但自已看过兵书,而且态度鲜明的支持他看兵书,他原本还以为她会趁机说自已一顾,然后再将事情回到傅城恒跟前儿去呢,当下端的是又意外又惊喜,于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说道:“母亲您也看过《三十六什》吗…”

只是话音末落,已是懊恼得恨不能咬掉自已的舌头,什么叫‘母亲您也看过《三十六什》?’,这岂非是在变相的承认他之前说的‘并不曾看过此类书籍’是假话?

孔琉玥将傅镕的懊恼看在眼里,虽然很想爆笑出声,但为照顾他的情绪,便仍强忍着点头说道:“不但《三十六什》,像《孙子兵法》,还有《三略六韬》、韩信的《韩子兵法》、吴起的《吴子兵法》、诸葛亮的《将苑》这些我都看过,怎么样,你母亲我厉害罢?”说话间心里不免有几分小小的得瑟,穿越女光环定律总算照到她身上了。

孔琉玥的得意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

只因傅镕问道:“《将苑》这本书儿子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诸葛亮又是谁?先生最是博学多才的,也从未听他提及过此人,还请母亲不吝赐教!”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孔琉玥闻言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果然孩子还太小,所学所知的还太少,连历史上大名鼎鼎家喻户晓的诸葛亮都不知道!

她正想给傅镕“科普”一下,冷不丁就想到,怎么傅镕不提孙膑,不提韩信,不提吴起,偏偏就提到诸葛亮?认真说来,后者的名气可比前三者大跟多,没道理前三者他都知道,却偏偏不知道后者罢?便是他不知道,他的老师总该知道罢?可他分明说‘没听先生提及过此人’!

由近及远,她很快又想到,前三者生存的时代都比诸葛亮要早,而大泰虽然处处都跟明朝相仿,正史上却分明不曾存在过这个朝代,难道,大泰人根本就不知道诸葛亮,这个时空其实从三国之前,就已经与正史上不一样了?

孔琉玥不但再得瑟不起来,后背上甚至瞬间爬满了冷汗,满心都是庆幸和后怕,真是万幸她这会儿面对的人是才只七岁不到的傅镕,而不是傅城恒或是与之不相上下精明的人,不然她这会儿铁定无法自圆其说,且就算她面对的人是傅镕,她也得好生合计合计,要怎样才能将她方才的话给圆过去,并且不留后患。

因斟酌着有些仙仙然的说道:“不瞒镕哥儿,我也忘记诸葛亮是谁,我又是在哪里看到过《将苑》这本书了,我方才不过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经不起考究的,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倒是我毕竟是个女人家,看这样的书到底不该,你也是知道你爹爹凶起来的时候有多么可怕。”

说着故意做出一副怕怕的样子,可怜兮兮的说道,“所以还要请你帮我个忙,帮我保守这个秘密,谁都不要告诉,好不好?当然,我也会为你保守秘密的,从今以后,这便是我们之间共同的秘密了,你说好不好?”啧,这装可怜的招式她自十岁以后就再没在除了夏若淳以外的任何人面前使用过了,想不到今儿个却用在了眼前的小正太身上!

“原来母亲也害怕爹爹!”傅镕的声音比之方才乍一闻跟孔琉玥鼓励他看兵书时还要惊喜几分,大有终于找到了同伴兼知音的模样。

孔琉玥满头的黑线,不知道是不是该为傅城恒在儿子心目中的“好印象”掬一把同情泪,不过,眼前的局势对她来讲无疑是有利的,因忙点头说道:“是啊,你爹爹板起脸来那副凶巴巴的样子,只怕府里就没有人不怕的,我当然也不例外!所以,你千万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千万不能把方才我们说的话说与任何人知道啊,不然传到你爹爹耳朵里,我可就惨了!”

原来不止自已一个人怕父亲,就连母亲也是害怕父亲的!傅镕脸上的笑就更灿烂了,“母亲放心,我不会将今日之事说与任何人知道的,只要我不说,别人就不可能会知道,爹爹自然也就更不可能知道了。男子汉大文夫,一言既出驰马难追,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说着还挺了挺胸膛,一副大老爷们一言九鼎的豪气样。

孔琉玥闻言,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好嘛,连日来她都在想要怎样才能彻底收服小正太的心,没想到这会儿倒是因为他们对傅城恒共同的“害怕”而“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果然有共同语言的人才更容易能走到一起啊,她真是不知道该同情,还是该感谢傅城恒了。

不过,既然目的都已达到了,她还管那些旁的事情作什么?黑锅呢就让傅城恒继续背,至于她,还是趁热打铁与小正太继续交流感情才是王道!

遂笑着有意岔开话题道:“对了镕哥儿,你很喜欢看兵书吗?你为什么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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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说来,这还是孔琉玥自嫁进永定侯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没有傅城恒或是老太夫人仰或是旁的那些曾怀疑过她,或是现在仍未完全对她放下戒心来的人的陪伴下,与傅镕像现下这样单独相处。对术已暗自下了决心要收服傅镕的孔琉玥来说,这样大好的能增进彼此了解和感情的机会,她自是不会放过,连兵书都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她这也算跟上活学活用了。

因笑着有意问道:“对了镕哥儿,你很喜欢看兵书吗?你为什么喜欢呢?”

傅镕见问,面上闪过一抹赧色,片刻方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看兵书,我只是希望,自已将来能成为一个像爹爹那样文韬武略,顶天立地的人…只可惜我打小儿身子便不好,爹爹也不肯让我跟着允睿表哥习武,看着允睿表哥能将一手傅家枪法演绎得出神入化,我真是好生羡慕…”

说着眼底闪过幢憬,但随即便被黯然和沮丧所取代,“我也试着跟爹爹提起过此事,只是话才开了个头,爹爹便不肯再听我说下去,只命我好生读书。我将爹爹的话说与允睿表哥听,表哥说不是只有练武才能安邦兴国的,一旦上了战场,能身先士卒率领将士们冲锋杀敌的将军固然重要,在背后出谋划策,统顾全局的军师一样重要,所以我才想多看一些兵书的,只是不敢让爹爹知道罢了…”

孔琉玥没想到傅镕小小年记,已有如此远大的志向,意外之余,不由暗自忖道,看来这才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虎父无大子”了!

想了想,方笑道:“你允睿表哥说跟对,不是只有冲锋杀敌的将军才重要,在背后出谋刻策的军师也一样重要,而成为一流军师首要的条件,就是要将泰半兵书都倒背如流,然后再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将其运用到实际中。不过,你年纪还小,且你自个儿也说你打小儿身子骨便不好,如今你的课业已是十分繁重,再要看这些兵书,我怕你一来身体吃不消,二来学得太多,反而囫囵吞枣。事倍功半了,到时候岂非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白让你爹爹更生气?!”

孔琉玥尽量把傅镕当作与自已平等的朋发一般商量,“我的意思,最近这些日子,你不如就不要再看兵书了,只学好该学的功课即可,等你爹爹回来时,我会找机会跟他说让你循序渐进习些武艺的,远的不说,只为强身健体也是好的,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傅镕想习武已非一日两日了,尤其是在他见过了赵允睿使傅家枪法时的飒爽英姿之后。说来傅家枪法还是他们家的家传绝技,历来都只传子不传女的呢,——当然,对父亲将这套枪法传给表哥他是绝无丝毫异议的,他们姐弟从来都只当表哥表姐是亲兄姊,不分彼此的,他只是有些、有些…好罢,他承认他是有些吃味的,凭什么表哥就可以跟到父亲的亲自教导,他就不可以啊,说来表哥只是父亲的外甥,他却是父亲的儿子,难道在父亲心目中,他连表哥都比不上?再者,他很快就七岁了,再不开始习武,将来真起了战事,还要怎么上战场?

因此闻跟孔琉玥一席话,自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忙不迭点头道:“我听母亲的,我都听母亲的,到时候爹爹面前,可就有劳母亲多多周旋了!”一边说,一边还恭恭敬敬给孔琉玥作了个揖。

母亲的话在父亲面前可比自已的话有分量多了,只要母亲愿意帮自已周旋,何愁他到时候不能如愿以偿?想到这一茬儿,傅镕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只是笑容很快又被为难和不舍所取代了,“可是爹爹此番要两个月方能从西山回来,我、我舍不跟这么长时间不看兵书,要不,等爹爹回来后,我再不看?”

孔琉玥见他望向自已的大眼里满满都是希冀,有些不忍拒绝他的要求,可一想到他的课业本身就已够繁重了,她光是看着都觉跟有些替他吃不消,再这样下去,万一他真累出个什么好歹来,可怎么样呢?言辞神色间便不自觉带上了几分为难,“可是你的身体如何吃得消?万一累出个什么好歹来,岂非叫所有关心你的人都疼跟慌?”且就算有卢嬷嬷坐镇,到时候她也不好向傅城恒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