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三夫人就肝肠寸断,但一想到若是想将两个孩子带在身边,她就必须跟傅旭恒过一辈子,她又无论如何不情愿。傅旭恒已经毁了她的前半辈子了,她不能再让他将她的后半辈子也一并毁了!

权衡再四之后,三夫人终究含泪答应了勇毅侯的要求,等太夫人百日孝期过后,便正式与傅旭恒和离,带了自己的嫁妆回勇毅侯府去。

痛苦归痛苦,一旦做了决定,三夫人便开始为自己的决定百般筹划起来。

首先,她派人回家去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孙妈妈,并让她将自己名下的两间铺子各过一间给颜华和傅钊,另外再去钱庄各以姐弟二人的名义存了五千两银子,以备将来两个孩子不时之需。

接着,她便开始对傅颐恒百般示起好来,一来是打算将她为两个孩子准备的东西托付给后者,交给其他任何人她都不放心,二来就是希望将来傅颐恒能看在叔侄一场的份儿上,多看顾两个孩子一些,省得他们被傅旭恒教坏了,或是将来被傅旭恒为了自己的利益所出卖,毁了一生。

这也是三夫人之前会亲自送了参汤去与傅颐恒喝的根本原因,只可惜傅颐恒并不领情就是了。

三夫人说着,已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只希望将来两个孩子长大了,不要恨我这个作娘的无能,不能护得他们周全的长大......”

海玉闻言,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知道,至少面上满满也都是哀戚:“夫人也是有苦衷的,三小姐和四少爷必定会原谅夫人的!”

三夫人惨淡一笑,“希望如此罢!”顿了一顿,又忧虑道,“四爷倒是个好的,怕就怕将来的四夫人不是个好的。”

海玉忙安慰道:“由来都是‘妻以夫为天’,四爷看顾的可是自己的亲侄子亲侄女儿,又不是旁的人,就不信将来四夫人敢龇牙的,况四爷也必定不会任那样事情发生的,夫人只管放宽心罢!”

“真儿,看我给你弄什么来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一道声音忽然自外面传来,随着声音落下,人也已经走了进来,不是别个,正是一身素服的傅旭恒,身后还跟着两个各捧了一盆花的小子。

三夫人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厌恶的同时,人已站了起来,迎上前屈膝行礼道:“三爷。”

早被傅旭恒一把搀了起来,满脸心疼的说道:“好好儿的怎么哭了?可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还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我给你出气去!”

三夫人暗自冷哼一声,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是低声说道:“才孙妈妈使人来报信儿,说郭姨娘昨儿个逛花园时不慎摔了一跤,当即便见了红,到了晚上,孩子就掉了......说是个男孩儿,眼耳口鼻都能看得很清楚了,瞧着很像三爷。我一听这话儿,心里便难受。我是个没福的,过门这么些年,膝下只得颜姐儿钊哥儿两个,虽还有戴姨娘海玉几个,也是没福的,如今好容易郭姨娘有了,偏生又生出这样的事来,真真让我好不揪心。”一面说,一面觑眼观察傅旭恒的反应。

却见傅旭恒竟是满脸的无动于衷,活像死的不是他儿子,而是别的陌生人一般,嘴上还说道:“不过一个上不得高台盘的下流种子罢了,郭氏那样德行,想来这孩子便是活着,将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倒是早些没了还省事儿,省得将来我们作父母的,还要为他操心!有那个闲功夫,我们还不如好生教导颜姐儿钊哥儿姐弟两个,或者趁现在年轻,再给他们添上几个弟弟妹妹呢,只有你生的,才是我的心肝宝贝儿!”

说着侧身一指身后那两个小子捧着的花,兴致勃勃的说道:“这一盆儿是十八学士,这一盆儿是绿牡丹,是我花了好大心力才弄来的,你向来爱花儿,瞧着可喜欢不喜欢?若是喜欢,我明儿便再叫人弄去!”

‘不过一个上不得高台盘的下流种子’?三夫人差点儿就没忍住冷笑出声,那小贱种可是他傅旭恒的亲生儿子,他如果是下流种子,他傅旭恒又是什么东西?真该让正在家里寻死觅活,口口声声吵着闹着‘要请三爷为我们母子主持公道’的郭宜宁亲眼看看,她的宝贝三爷是怎样一个浑身上下,尤其是心肝儿已都烂透了的渣滓的!

见三夫人只是发怔,并不看小子手上捧的花,傅旭恒不由有些急了,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向来最爱自己伏低做小讨好的吗?难道......心念电转之间,傅旭恒已笑眯眯的再次开口:“真儿是不是不喜欢这花儿?没关系,我这就让人再给你搜罗更好的去!”

三夫人回过神来,道:“三爷费了那么大心力特地为我弄来的花,我又怎会不喜欢?我只是想着,如今正值娘的孝期,咱们为人儿女的,很该时刻在娘灵前尽孝的,却在这里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怕传了出去旁人说嘴!”

“原来是这样!”傅旭恒闻言,心下稍松,迅速换上一脸的哀戚,道:“按说我们为人子女的,的确该时刻在娘灵前尽孝的,但只‘人死不能复生’,若然我们真时刻哀戚,以致茶饭不思,伤了自己的身体,娘在九泉之下见了,难道就会开心呢?只怕娘只会更伤心难过,所以我们伤心归伤心,却也该有个度,真儿,你说是不是?”

一席话,说得三夫人脸上有了笑颜,点头道:“三爷说得是,是我想岔了!”说着上前细细赏起那两盆花儿来,“怪道前人有诗云‘姿丰治丽步婆娑,慢舞闲听醉酒歌,绿叶青枝花一色,妆添富贵踏鳞波。’这绿牡丹看起来的确非同一般!”

见三夫人喜欢,傅旭恒心下又多了几分底气,眼里也闪过一抹得意,笑道:“我听小子说,那卖花的店家过阵子还有一批名贵的牡丹要到货,像什么姚黄、魏紫、赵粉、玉版......这些名贵的品种到时候都有来一批,真儿你若是喜欢,到时候我再让人去给你买了来!”幸好老太夫人派来的人虽限制了他出入的自由,却没限制他身边小子的自由,不然这会子他也不能这么顺利便将三夫人哄得服服帖帖。

三夫人闻言,屈膝行了一礼,笑道:“那我就先谢三爷赏了!”命海玉叫了小丫头子,将那两盆花儿接过放到卧室里精心养起来后,方又笑向傅旭恒道,“三爷忙了一上午,只怕也累了,晨起我吩咐人炖了参汤,三爷要不喝一碗补补身子?我瞧着你这阵子都瘦了!”

说着高声唤海玉,“去小厨房将煨着的参汤端来,服侍三爷喝。”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冲海玉使了个眼色。

“是,夫人。”海玉忙从里间出来,屈膝行了个礼,答应着去了,很快就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回来。

三夫人忙亲手接过,双手奉给傅旭恒,“三爷,快趁热喝了罢。”

傅旭恒想着连日来三夫人待自己都颇为冷淡,今儿个缘何忽然间这般热情?便有些迟疑,虽接了汤,却迟迟不往嘴边送。

三夫人看在眼里,宽大衣袖下的手猛地捏得死紧,面上却并不表露出丝毫异样来,只是问道:“三爷如何还不喝?凉了就不好喝了。”又开玩笑,“难道三爷是信不过我,怕我在汤里放了什么东西不成?”

海玉也在一旁帮腔:“这参汤可是夫人一早就吩咐下去炖的,就是想着连日来爷辛苦了,很该好生补一补才是,爷若是信不过,不如让奴婢先试过?只要爷不怕寒了夫人的心!”

主仆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傅旭恒有些讪讪起来,“我这不是见汤有些烫,想待凉了再喝吗?”说着将汤几口喝尽,方岔开话题道:“对了,颜姐儿和钊哥儿这几日在家里可还好?孙妈妈虽素来能干妥贴,毕竟不比你当娘的经心,要不,让人家去接了他们来,咱们一家四口也好早日团聚?”方才真是多疑了,她就算生了二心,谅她也不敢谋杀亲夫,不过,还是得早些将两个孩子接来的,等到两个孩子来了,见了他们那般可爱,她心里的念头也该彻底打消了罢?

“你当我不想早日和两个孩子团聚?”三夫人皱起了眉头,“可这里的条件这般清苦,地方又小,往来的人又多,要什么没什么,他们姐弟从小娇生惯养,我才舍不得让他们吃这样的苦;况说句不好听的,毕竟是办丧事,他们来了,万一撞客着了,可怎么样呢?三爷还是再忍忍罢,等法事做完了,我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

傅旭恒听说,只得道:“你说得也有理,且再忍忍罢。”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儿,傅旭恒方起身往主院去了。

一走出三夫人的屋子,傅旭恒便沉下了脸来,孙景真,明明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还在我面前装起好人来,你可真是有够狠毒的,若非你还有利用价值,若非眼下不能得罪勇毅侯府,我岂会容你这般嚣张!

哼,等我明儿将你的嫁妆都弄到手,将你的人都收为我所用,再将家里的财政大权都抓到手里后,你就该“生病”卧床了,到时候我看你还怎么提和离,又看孙家还敢不敢不拿我当女婿,女儿“重病”成那样,我都不嫌弃,衣不解带的照顾于床前,这样的女婿,你们也能拒之门外,那你们就等着被满京城人的唾沫淹死罢!

——傅旭恒并不看重郭宜宁生的儿子,不过一个庶子罢了,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多以后再纳几房美妾生就是了。他是没有别的庶子了,若是有,只要能让三夫人高兴,他也是一样不会介意的!

这边厢傅旭恒正打着自己的好算盘,那边厢三夫人则屏退了其余众伺候之人,正压低了声音与海玉说话:“......方才你去厨房时,可有被旁的人瞧见?”

海玉忙摇头道:“夫人放心,奴婢进去之前四下里都瞧过的,并无一个旁人。”

三夫人方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你放心,等回去之后,我一定说到做到,给你挑一门好亲事,并将你们一家人都放出去,你跟了我这么些年,自然知道我从来不亏待忠心的人!”

“夫人待奴婢一家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一定会永远铭记于心的!”海玉忙就地跪了下去,给三夫人磕了三个头。

“起来罢!”命海玉起来后,三夫人方又冷笑道:“你可听见他方才的话了,说什么只有我生的才是他的心肝宝贝儿,只怕他心里当时不定怎么咒我呢!既然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不如他所愿,岂非太对不起夫妻一场这几年的情分了?他明儿要怪,就怪他自己罢!”

原来三夫人为颜华傅钊做了那么一番布置后,仍怕不能万无一失,傅旭恒那个人她还是了解的,等她离开后,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再娶一房妻室进门,到时候她一双儿女的处境乃至身家性命岂非都堪忧?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自己的儿女陷入那样危险的境地,那么惟一的办法,便是彻底绝了傅旭恒的子嗣,让他以后再不能有别的孩子,到时候他不管是为了香火计,还是为了死后能有人给他摔灵捧丧计,都只能护得傅钊和颜华的周全,且也不用怕再有别的贱种去分属于他们姐弟的财产!

抱着这样的想法,三夫人悄悄让人寻了密药来,然后又将自己的打算说与了海玉知道,命她一得了合适的机会便将药给了傅旭恒吃,承诺只要事成,就给海玉寻一门好亲事,并将他们一家人都放出去。于是方有了先前三夫人主动让海玉端参汤来给傅旭恒的那一出儿,不然她管他去死哦,害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却一点不知悔愧,也不说跪到灵前忏悔,还有心情去玩那些花啊草的,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再说海玉虽是三夫人的陪嫁丫鬟,毕竟跟了傅旭恒一场,正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照理不该待他那般狠毒的,但一来她毕竟只是个丫鬟,不但自己,亦连一家老小的身契都在三夫人手上,主子有命,她又岂敢不从?二来就是她早为傅旭恒的喜新厌旧,全不念旧情死了心,想着与其跟着他继续过没名没分还失宠的日子,倒不如趁现在年纪还轻,赶紧找一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嫁了,也省得将来到老时,连个依靠都没有。

可笑傅旭恒还在那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浑然忘记了有一句俗话“最毒妇人心”!

183

孔琉玥正领着粱妈妈并珊瑚几个在屋里与傅城恒收拾行囊,晓春急匆匆走了进来,行礼后禀道:“夫人,王妃娘娘来了!”

“姐姐来了?”孔琉玥忙放下手上的活计,便要接出去。

就见晋王妃已被金珠玉珠簇拥着,径自走了进来。

孔琉玥忙领着屋内众人上前行礼,“早知道姐姐今儿个要来,我就该在祖母屋里多等一会儿的,也省得累姐姐亲自走这一趟。”

只是未及拜下,已被晋王妃一把搀了起来,道:“自家人,理这些虚礼做什么,便是方才你在祖母那边,我也要过来的,弟妹还是快起来,我们说正事要紧!”说完命金珠,“让人把本宫带来的东西都抬进来。”

“是,娘娘。”金珠应声而去,很快便领着两个婆子抬着一口箱子走了进来。

晋王妃等不及命金珠动手,自己已上前动手打开了箱盖,与孔琉玥道:“这些都是我让人去御药房拿来的珍贵药材,弟妹给煦之都包好了带上,以备明儿不时之需。”

早有珊瑚知机,给晋王妃行过礼后,便飞快去外面沏了茶进来,孔琉玥亲自接过,奉与晋王妃后,方上前看起那些药材来。看过之后,她不由苦笑起来,“姐姐,这些药材的确珍贵,不过,只怕用处不大。”

一旦上了战场,刀箭无眼,将士们只可能受外伤,到时候最需要的便是止血消炎防化脓的药,可晋王妃准备的这些药材,像人参还好,多多少少还总有派上用场的可能,像什么雪莲灵芝鹿茸这些,说句不好听的,可就真是毫无用处了。

“用处不大?”晋王妃有些怔忡,“可是这些药材都很珍贵,价值千金呢!”

孔琉玥笑了笑,“这些药材的确价值千金,却只能养身,不能救命,一旦上了战场,只怕还不如香灰来得有效,——香灰至少可以暂时止血,姐姐不如,还是带回去的好?也省得路上携带不方便。”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怕晋王妃听了心里不受用,这些药材都是富贵人家用来养身的,对于那些大多出身贫寒之家的战士们来说,只怕有,还不如没有的好,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只会提醒他们当他们在战场上拼死杀敌以命相搏之时,那些生来便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指不定仍一如既往在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不过想归这样想,连她自己在为傅城恒准备药材时,都未能免俗的准备了少量一些人参鹿茸天麻之类的,就是怕的将来有一日傅城恒要用时却没有,她自己都双重标准了,又有什么立场要晋王妃将这些药材带回去呢?只怕她未必情愿。

果然就见晋王妃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道:“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因为这些药材携带起来不方便,就不给煦之带了?万一......,到时候有急用时,可怎么样?况又不是让他自个儿带,自有小子和亲兵带,你担心什么?”

孔琉玥微汗,就知道晋王妃会误会自己的意思......她忙笑道:“姐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说不给侯爷带,而是觉得不必带那么多,一来带了也未必有用,二来侯爷虽是主帅,但他向来身先士卒,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让他知道我们给他准备了这么些药材,只怕未必肯带上。实不相瞒姐姐,我其实已经为侯爷都打点好了,止血的、化瘀的、活络经脉的、拔毒化腐的......姐姐请随我来。”

说着带了晋王妃至里间,指着靠窗榻上一堆东西给她看,“姐姐请过目!”

晋王妃见榻上的东西分门别类,都用纸包着,随意打开一包,闻着像是三七,再一细看,才发现包着药材的纸上还有字迹,详细的写明了用法用量,又写明了其与哪些药材可以共用,与哪些药材药性相冲。

大略数了一下那些药材,见约莫有二十几包,涵盖了艾草、姜黄、柴胡、连翘、地黄、血竭......等等各式各样几乎所有虽常见,却必不可少的药材,且都如方才那包那样,在外包的纸上将其药性用量写得十分详细,显见得费了不少的心血,晋王妃容颜瞬间大霁,语气也不自觉缓和了许多:“还是弟妹你考虑得周全,我考虑得毕竟太片面了些。”

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抱怨,“说来都怨你姐夫,整日家的不着家,害我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不然又怎么会闹这样的笑话儿?”

孔琉玥闻言,忙笑道:“姐姐要打理那么大个王府,要照顾世子和郡主,还要时常进宫与皇后娘娘说话儿,心里再是关心侯爷,一时间想不到也是有的。倒是说到姐夫整日不着家,也都是为了保障征西大军的军需后勤,说来都是因姐夫看重姐姐,所以才爱屋及乌,待侯爷也这般尽心尽力。得能姐姐姐夫这般关心,可真是侯爷,更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一席话,说得晋王妃笑容越发的浓,“瞧瞧这张小嘴儿,可真是会说话!说到福气,煦之的确是个有大福的,能得你为妻,你泰半待在家里不知道,如今你在京城可是除了美名,更大有贤名了!”

美名她倒是知道,毕竟这是她自己也看得见的,却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竟还得了个‘贤名’......孔琉玥微微有些汗颜,开玩笑道:“说是夸侯爷有福气,不知道的,还只当我和姐姐是在拼着夸赞彼此呢!”

说得晋王妃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正色道:“对了,今儿个我来,除了送药材以外,再就是问你明儿可得闲与我去普光寺上香?......虽则皇后娘娘和王爷都让我不必担心,尤其是王爷,说煦之‘大秦第一猛将’的名号可不是白捡的,此番一定能马到功成、凯旋归来,可我这心里毕竟不踏实,所以想明儿去上一炷香,再给他求一道平安符,你若是得闲,不如同了我一块儿去?我待会儿回去后,便使人先去普光寺安排。”

虽说历来信奉“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对未知前途的畏惧却是人类的本能,孔琉玥只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了晋王妃的话,“还是姐姐考虑得周到。我明儿是坐了车去姐姐家,还是在家等姐姐过来?”这个时候去庙里上香虽然作用不大,至少可以自我安慰一下。

晋王妃道:“还是你在家里等我过来接罢,我亲手给煦之做了两双鞋,还有几针要收,等我回去做好了,明儿一并带过来。”

姑嫂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一道去到老太夫人屋里,在那里用了午饭,然后由孔琉玥将晋王妃送至了垂花门外上车。

送走晋王妃,方回到芜香院,初华来了,行礼后接过丫鬟手上一个包袱,打开奉到孔琉玥面前,“这是我给爹爹做的鞋......”说着面露赧色,“做得不好,但毕竟是我一片心意,待晚间爹爹回来后,请母亲代为转交一下,并告诉爹爹,等爹爹凯旋归来之时,我的手艺一定已经进步了许多,到时候就能给爹爹做穿着更舒服的鞋了。”因连日来傅城恒都早出晚归,几乎没有机会与三个孩子打照面,故初华有此一说。

孔琉玥接过初华递上的鞋,见其针脚凌乱,做工粗糙,平心而论实在有些有碍美观,但却并不妨碍她为初华这一番心意所感动。初华也跟她一样,是希望能借亲手做鞋之举,告诉傅城恒家里还有她这个女儿在等着他这个爹爹,告诉他不论走到哪里,都一定要穿着她做的鞋,踏上回家的路罢?

她想了想,将鞋递还给了初华,方面色郑重的说道:“我打算在你爹爹出征前夕,设家宴,只包含我们一家五口的家宴为他送行,不如到时候你亲手将你的礼物送给他,亲口将你要说的话告诉他,让他最直接的感受到你的心意,你看好不好?”

能有机会亲手将礼物和自己想说的话送上,初华自是十分乐意,与孔琉玥又说了几句话,便行礼退了出去。

余下孔琉玥叫了粱妈妈来,正想吩咐她准备明儿去普光寺的一些琐事,不想初华又析了回来,行礼后飞快说了一句:“母亲,我真高兴能有您做母亲,弟弟和妹妹也是!”才满脸通红的复又退了出去。

初华方才好似说‘很高兴能有她做母亲’?孔琉玥眉头紧蹙,疑心自己听错了。

却见粱妈妈已经微红双眼,含泪笑着屈膝福了下去:“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终于等到三位小主子由衷接纳她的那一天了,以后便是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夫人也没什么好愁的了!

一旁珊瑚璎珞也红了眼圈,跟着拜下去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虽然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喜事,对粱妈妈几个的反应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孔琉玥仍不自觉红了眼圈,“有志者事竟成”,“真心还需真心换”,前人诚不欺她也,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曾经摆在她面前最大的难题,至今都被她攻克了,她相信以后再没什么能难倒她,更相信傅城恒此番一定能平安归来了,冬天都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了?

184

次日一早,晋王妃果真坐了车过府来,孔琉玥早在乐安居侯着她了,姑嫂二人见了面,一道向老太夫人辞了行,便行至垂花门外上了车,被两家的婆子、丫鬟还有护卫簇拥着,浩浩荡荡去了普光寺。

普光寺的主持早闭了山门,领着人专在山脚迎接她们。于是一群人先去了大殿上香。

香烟缭绕中,晋王妃无限虔诚的跪伏在佛像前念念有词。孔琉玥跪在离她半步远的蒲团上,安静的看着金光灿灿、含笑俯看众生的佛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上天既然待她这般恩赐,让她能来到这个世界,与傅城恒相遇并成为夫妻,那就请一定要保佑傅城恒平平安安的回来!

上完香,晋王妃和孔琉玥又各为傅城恒求了一个平安符,并各自添了一千两的香油钱,才被簇拥着去到后面的厢房吃斋饭。

斋饭很丰富,大多是就近山上的野菜做就的,吃着别有一番风味。

晋王妃见孔琉玥吃得香甜,因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她面前的小碟,“尝尝这个腌雪里蕻,可是普光寺出了名的小菜,若是觉着可口,等会儿回去时便带一些,也让祖母和初姐儿姐弟几个都尝尝。”

孔琉玥见那小菜绿油油的,卖相十分的好,夹了放进嘴里,果然又香又脆,不觉多吃了小半碗饭,才意犹未尽的放了碗箸。

饭毕吃过茶后,有知客僧来请问要不要陪着去后山赏景纳凉,被晋王妃回绝了,自己拉了孔琉玥,被金珠珊瑚几个贴身服侍的簇拥着,安步当车去了后山。

已是八月底近九月的天,气温却并没有比先时降低多少,好在普光寺后山密林环绕,清幽雅致,倒也并不让人觉得热。

走了一程,晋王妃有些累了,偏头一看,见孔琉玥也是面色涨红,呼吸急促,因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红柱碧瓦的八角凉亭道:“弟妹,不如我们去那里歇歇脚?”

孔琉玥的确有些累了,因顺势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后面的金珠玉珠闻言,招手叫了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一个小丫鬟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小丫鬟点头,转身跑到一个远远跟着她们的婆子跟前儿说了几句,那婆子便飞也似的往寺里跑,不多一会儿,便带着四五个手里提着提盒的婆子过来,由方才那个小丫鬟领着,到得金珠玉珠面前,二人便忙抢在晋王妃和孔琉玥进得凉亭之前,先到了那里。

于是等到姑嫂二人进得亭子时,当中的石桌上已经铺好了锦绣罗布,石墩上则垫了竹垫子,金珠正指挥小丫鬟从提盒里端出高脚甜白瓷碟,正往里摆紫晶晶的葡萄、红彤彤的苹果和金灿灿的橘子,玉珠则领着两个小丫鬟在一旁点燃了红泥小炉在煮茶。

孔琉玥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不由无声的倒吸了一口气。她原本以为来了这里这么久,她已经算是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却没想到,她离真正的贵族,还是有很大的距离,像晋王妃这样的人,才能称为真正的贵妇,那种贵气,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是她这种靠后天模仿习学得来的,所无论如何都及不上的!

晋王妃自然不知道孔琉玥的想法,拉着她坐到石墩上,接过金珠递上的茶优雅的浅啜了一口,才微蹙起眉头道:“别看这会儿天气还这么热,却是说冷就冷的,最早时,还曾有十月下旬便滴水成冰的,便是迟些,腊月也该下雪了,真希望煦之能赶在腊月之前凯旋归来,那样我们可以少担心些,他自己和将士们也能少好些苦头吃。”

孔琉玥可不敢那么乐观,据傅城恒说来,就算是一路急行军,也得二十日左右方能抵达大秦与西番的边界,而且是主力军,像保证后勤供给的兵士,至少还得多出十日。

不过她也没想过要打消晋王妃的乐观情绪,因笑着点头道:“希望能承姐姐吉言。”

未料晋王妃却苦笑起来:“罢了,什么吉言不吉言的,我心里其实知道我这是在痴人说梦,别说腊月,明年三四月间煦之能凯旋归来,都已是天大的造化,我如何还能奢望他能赶在过年之前回来?小时候不被父亲看重,亲朋好友甚至连家里的下人在面对和背对我们姐弟都有两张脸时,我就天天想着有朝一日,等煦之有了大出息大造化,建立了一番属于自己的基业后,我看那些人还敢不敢再那样对我们姐弟,可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功名啊利禄之类的虚名,都是假的,只有一家人平平安安,一刻也不分离,才是真正的福气!”

顿了一顿,又叹道,“怪道前人常说‘悔教夫婿觅封侯’,这话儿如今虽由我来说并不恰当,却也足矣概括我此刻的心情了!”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也苦笑起来,“谁说不是呢?真正的福气并非是拥有无上的功名利禄,而是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相伴到老!不过话又说回来,侯爷生来便是雄鹰,生来佳是属于广阔无垠的天空的,我们又怎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就让他折下翅膀,只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憋屈的飞翔呢?我们不但不应该阻止他,我们还应该全心全意的支持他,让他没有半点后顾之忧才对!”

别说像傅城恒那样生来便高人一等的世家子弟,便是出身寻常普通百姓家的男儿,一旦有这样能建功立业、证明自己能力和才干的机会,只怕也泰半舍不得放弃。这是身为一个男人,所与生俱来的热血和野心,她又怎么能阻止得了他?又怎么忍心阻止他?

晋王妃没想到孔琉玥年纪虽比自己小,却远比自己豁达得多,似是受了感染,猛地直起身子,有了几分精神:“弟妹你说得对,煦之他生来便是雄鹰,没有谁能折下他的翅膀,阻挡他前进和高飞,他一定能平安凯旋的!”

姑嫂二人经此一说,情绪都好了不少,索性走出亭子,又顺着青石板铺就的路走着赏了一会景,才折回寺里,更衣梳洗了,坐车回了城里。

回至永定侯府,姑嫂二人先去见老太夫人,还让卢嬷嬷将带回来的斋菜拿下去收拾。

老太夫人很高兴:“我正想清爽些的小菜吃,可巧儿你们就带了回来,晚上正好凉浸浸的配粥吃。”

说着说起为傅城恒践行的事来,“......大后儿老大便要带领大军出发了,我想着索性明儿大家聚一聚,算是为老大践行,也算是提前喝一杯庆功酒,不知你们姑嫂意下如何?”

这是好事,晋王妃和孔琉玥自然不会反对,忙都应道:“还是祖母虑得周全,就这么办!”

当下祖孙三人又大略商量了一下,晋王妃惦记着家里,方告辞去了。

余下老太夫人又与孔琉玥交代了一些细节问题,笑言:“说不得又要辛苦你了!”命连翘取了两匹贡缎来赏她后,方打发了她回去。

孔琉玥回到芜香院时,已是酉正,正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适逢初华领着傅镕和洁华被簇拥着走了进来,孔琉玥于是吩咐人即刻摆饭,又命将从普光寺带回来的斋菜热了来三个孩子吃,饭毕又与他们说了一会话,每人给了一块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才命人好生送了他们各自回房。

因见时辰还早,孔琉玥遂与珊瑚璎珞一道收拾起傅城恒要带的衣衫来。既是上战场,自然大多数时候都要穿铠甲战袍,常服便装什么的,倒是不必多带,不过中衣亵衣袜子之类,却是必不可少,好在她自得知傅城恒不日便有可能上战场后,一旦有闲暇,便给他做,如今也有不少了,连同他先有的,应当是尽够了。

“侯爷这些衣服都是上好的,明日夫人可得传了玉漱琴台来,嘱咐他们千万给侯爷带好了,清洗时也经心些,别弄坏弄丢了,省得侯爷将来不够换洗。”珊瑚一边往箱子里放叠好的衣服,一边与孔琉玥说道。

孔琉玥闻言,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真上了战场,除了打退敌人和保护自己,其余任何事都是次要的,弄坏弄丢几件衣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人在,人平安,衣服随时都可以再做!

璎珞觑了觑孔琉玥的脸色,约莫猜得到她的心思,因嗔珊瑚道:“衣服算什么,等侯爷凯旋归来了,夫人再给侯爷做便是。”

珊瑚终于后知后觉的会过意来,忙笑着附和道:“对对对,等侯爷凯旋归来了,夫人再给侯爷做便是!”又岔开话题,“对了夫人,您前儿个不是说很惦记白书和蓝琴两位姐姐,想去庄子上瞧瞧她们,也趁机散淡散淡吗?等送走侯爷之后,夫人不如带了三位小主子,去庄子上小住几日,大家都散淡散淡?”

“你别说,我还真想去庄子上小住几日。”孔琉玥不由点头,想也知道傅城恒离开之初,她一定各种不适应,各种担心,可再不适应再担心,日子也得过下去,倒不如转移一下注意力的好,省得度日如年,“但只府里这一摊子事也不是想撂下就能撂下的,初姐儿和洁姐儿倒是可以一并带去,但只祖母如今正值病中,隔三差五需要请医问药,镕哥儿的学业也耽搁不得,我总不能扔下他们一老一少,只图自己受用罢?”

“什么只图自己受用?”话音刚落,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随即便见一身湖青色缎袍的傅城恒,裹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大步走了进来。

屋内众人忙屈膝行礼,孔琉玥则迎了上去,皱眉嗔道:“又喝酒了?”

傅城恒无奈点头:“兵马司的弟兄们凑了份子为我践行,盛情难却,喝了几杯,我这就沐浴更衣去。”

孔琉玥点点头,一边服侍他脱外袍,一边命人即刻准备热水去。

等到热水来了,傅城恒也不叫人服侍,自己动手快速洗了个澡,披了件直裰出来,问孔琉玥道:“方才听你们说什么受用不受用,到底怎么一回事?可是你想做什么事或是想去哪里?若是有,只管去做便是,若是怕祖母那里不同意,我会先与祖母说好的。”

孔琉玥想了想,将想去庄子上小住几日的打算说与了他知晓,“......家里这摊子事,有二弟妹和管事妈妈们,我丢开几日倒也无妨,就只祖母的身体我不放心,镕哥儿的学业也耽搁不得。”

一语未了,傅城恒已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你只管去便是,祖母那里我去与你说,横竖只得几日,家里又有二弟二弟妹,料想祖母不至不同意,至于镕哥儿,你也可以一并带去。”

说着顿了一顿,声音变得低沉凝重起来:“我今日已经上疏奏请皇上提前封镕哥儿为世子了,若是顺利,只怕最迟一个月以内,便会有圣旨颁下。等到做了世子,镕哥儿肩上的责任便更重,也更不可能再有机会去散淡了,不如趁现在圣旨还没下,让他先散淡一回......若只是做世子还好,肩上的责任和担子好歹能轻些,若是我......,若是袭了爵,责任和担子就更重......”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捂住了嘴,笑道:“要我说,镕哥儿才只得七岁,还小呢,何苦这么早就把那样重的担子压到他肩上?横竖有你这个做爹爹的在,等过些时日他再大一些后,再让他慢慢的能着承担起应当承担的责任也不迟!”虽是笑着在说,说到最后,声音却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哽咽,眼圈也不自觉红了,她忙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消极负面的情绪都强自压下。

傅城恒将她自欺欺人的行止看在眼里,暗叹一口气,就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可有些话却是必须说在前头不可的,他只得强压下不忍,继续说道:“他的确年纪还小,请封世子尚且勉强,更遑论袭爵?可战场上刀箭无眼,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实在怕......,不提前安排好这些事,我不放心!果真到了那一日,他就是我们长房嫡支惟一的男丁,他就是再小,再不足以承担起肩上的责任,都必须承担起来......”

这样一番类似于交代遗言的话,将孔琉玥之前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傅城恒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信心,一下子击退了大半,以致她没办法再自我安慰自我欺骗下去,泪也因此而止不住盈满了眼眶,哽咽着近乎梦呓似的说道:“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

傅城恒见她泪眼朦胧,心中大恸,忍不住伸手将她轻轻拥进了怀里,抿了抿唇,该说的话还是一句没有落下,“只是镕哥儿终究还是太小了,生来身体又弱,便是这两个月跟着武师习武,也没见强健多少,我真怕到时候肩上的担子会将他给压垮。祖母已经上了年纪,身体每况愈下,姐姐又早已嫁做人妇,娘家的事终究不好多管......到时候惟一能名正言顺教导他成材、辅佐他担起肩上重任的人,便只能是你这个母亲了,也只有你,才能让我真正无牵无挂的将他托付给你!”

孔琉玥已忍不住哭出了声来:“我不行,我身体也弱,眼界又窄,打理内院或许还在行,其他教导孩子,让他成材之类的事,却是无论如何做不来的......再说我还这么年轻,根本没真正教养过孩子,我怎么知道该如何教养?万一被我养歪了养废了可怎么样?所以这个重任,还是留待你回来亲自承担的好,正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横竖你只离开几个月,等你回来后,再教导他也不迟!”

知道孔琉玥就算没有明白答应自己,果真到了那时候,她也一定会做到自己交代事的,且看她哭泣,他委实心疼,傅城恒到底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抬手用大拇指,轻柔的给她擦起泪来,“好宝贝,乖乖,你别哭了好不好?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孔琉玥没好气,抽抽噎噎的道:“你说得我的心才碎了,倒恶人先告起状来!”

傅城恒无声的苦笑了一下,他又何尝愿意作这个‘恶人’,他早在心里立过誓以后都不再让她伤心的,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食言了。

他抱起她,坐到靠窗的榻上,让她在自己的膝盖上坐了,将头埋进她颈窝间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馨香,才强笑道:“我这不也是想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你也不必担心,我终究是主帅,泰半时候都待在帅帐里指挥作战,统领全局,轻易不亲上战场的,况就是亲上了战场,先不说我自己就是习武之人,我不是还有亲兵吗?他们都手持连弩的,又个个儿有一身好武艺在身,有他们护着,我不会有事的,你就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孔琉玥早停止了哭泣,只是声音仍然带着浓浓的鼻音,“你让我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那你还给我交代那些做什么,成心让我不痛快呢?”

傅城恒叹一口气,“不怕一万,怕的就是这个‘万一’啊!”犹豫了片刻,才又低声道:“至于你的后路,我也已经想到并安排好了,到时候你只管自由自在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去庄子上住,嫁人,总之谁也约束不了你......”

“傅城恒!”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厉声喝断。

孔琉玥一把推开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猛地跳到地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字一顿冷冷说道:“你果真放心不下我,想给我自由,那就现在给,和离或是休书都可以,我可不想将来背上见异思迁、无情无义的名声,以后也不好再嫁别的好男人!你若是舍不得现在就休了我,无法忍受我嫁给别的男人,那就记得给我完好无缺的滚回来,至于其他的,你不必再说了,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把她当什么了?就那么迫不及待想撇开她,想把她往别的男人怀里推?他不是向来占有欲最强的吗,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他已经不爱她了?

孔琉玥气得满脸通红,胸脯一起一伏的,定定看向傅城恒的视线却渐渐模糊了,他难道不明白,对她来说,什么都及不上他能平安归来重要吗?

傅城恒看着眼前泪眼婆娑,又生气又失望的人儿,自己也是满心的苦涩。他怎么可能舍得休了她?又怎么能够忍受她嫁给别的男人?他光是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已经恨不得杀人了,她是他的,生生世世都是他的!

可是战场上的事又有谁说得准?万一他就真不幸......,她要怎么办?她还这么年轻,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难道要让她仅仅靠着跟他这短短一年的回忆,独守空闺,了此残生?那也对她太不公平了,他光是一想到她以后要形容素镐,心如止水的度过一天又一天相同的日子,他的心就疼得一抽一抽的,比想到她要嫁给别的男人,在别的男人怀里哭笑,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都还要疼!

罢了,横竖他已经给姐姐姐夫都交代过了,该安排的事也已尽数安排好了,果真到了那一天,姐姐姐夫自然会为她做主,他又何必现在就与她说,让她生气伤心呢?本来他们相处的时间就只剩下短短两日了,用来说这些伤心事,委实太浪费,且也委实伤感情,他又不是一定就回不来了,到时候岂不是白伤心了?

因起身再次拥了孔琉玥入怀,低头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宝贝,我知道错了,我再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我一定会平安归来,跟你白头偕老的,你别生气,也别伤心了,好不好?”

孔琉玥挣扎了两下,见挣不开他的手,只得顺从的窝在他怀里,但说出口的话却很是不客气,“你最好是真的知道错了,而不是在敷衍我,否则,别怪我明儿先写休书休了你!”

傅城恒有些啼笑皆非,“由来都只听说过男人给女人休书的,哪有女人反过来给男人休书的理?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先例,你这小脑瓜子里,成日家都装些什么呢?”说着抬手轻点了她的额头一下。

却被孔琉玥顺势抓过手指,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直至听到他惨叫:“快松开快松开,疼死人了!”才松了口泄愤似的将他的手扔下,仰头望着他恶狠狠的挥拳说道:“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先例,那就从我这里开始!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不给我平平安安的回来,我就即刻写休书休了你,让你和永定侯府都成为整个天下的笑柄!”

要说身为美人最大的好处,那就是无论说什么难听的话,或是做什么难看的表情,在别人眼里,都是赏心悦目的。

傅城恒这会儿就是这种心情。他居高临下看着孔琉玥因生气而涨红的脸,看着她因生气而剧烈起伏的胸脯,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老婆可真漂亮可真讨人喜欢,她怎么就能这么漂亮怎么就能这么讨人喜欢呢?以致她威胁的话听在他耳里,也觉得好听得不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杀伤力!

他抬手顺势包住她挥舞着的小拳头,笑着点头不迭:“是是是,我一定平平安安的回来,一定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你让我打鸡,我绝不敢撵狗,求你千万不要休了我,干万不要让我沦为整个天下的笑柄,好不好?”

孔琉玥这才满意的仰了仰头,“这还差不多......”一副‘算你识相’的神气活现样儿,只是心里,终究酸酸的。

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低头封住了嘴唇,后面的话自然被堵了回去,所幸方才那份心酸,也被随之堵去了几分。

第二日一早,晋王与晋王妃便带着两个孩子先回来了,大家齐聚在乐安居,大人们说自己的,孩子们则在另一边玩自己的,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不多一时,另两位姑奶奶一家也到了,又是好一番热闹。

老太夫人眼见儿孙们都齐了,惟独缺傅旭恒一家和傅颐恒,虽已对傅旭恒死了心,对傅颐恒却仍是记挂有加,因问傅希恒道:“昨儿个你可是忘记使人去给你四弟说,让他今儿个回来一趟了?”老大与老四毕竟是同一个爹生的,以后有个什么事,兄弟间也能彼此有个照应和帮衬。

傅希恒见问,忙起身回道:“使了人去与四弟说的,只四弟未说准今儿个回不回来。”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四爷身边的吴妈妈回来请安。”

老太夫人道:“让她进来罢。”心里已猜到傅颐恒今儿个是不会回来了。

果然吴妈妈团团行礼后禀道:“四爷说他是重孝在身之人,且立了誓要为太夫人寸步不离的守够一百日孝,抄够一百本佛经的,所以今儿个不能回来给侯爷送行了,万望侯爷见谅。”

说着双手奉上一串鹡鸰香珠串,“这是早先四爷亲去大通寺求高僧开过光的,说是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四爷说仅以此物奉上,祝侯爷马到功成,凯旋归来!”

傅城恒对傅颐恒素无恶感,因伸手接过了吴妈妈奉上的香串,沉声道:“回去替我谢过四弟,另外告诉他尽孝虽是为人子女的本分,却不能因此伤了自己的身体,再就是让他别放松了学业,待孝期过后,再下场应试也是一样!”

吴妈妈一一应了,又团团给大家行了礼,方小步退出去,赶回傅氏家庙向傅颐恒复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