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时说她支持她了?韩青瑶越发目瞪口呆,片刻方找回理智一般,正色说道:“你知道西番怎么走吗?你知道去那里要多少天吗?你又知道现如今户外有多冷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身体又还这么弱,你要怎么找他去?你又让我怎么能放心?我可告诉你,我方才没有说过支持你的话,也绝不会同意你亲去西番找他,你最好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相信她的梦,相信傅城恒还没死是一回事,也可以说是自己心里一个美好的愿望,但要让自己同意她亲去西番找人,韩青瑶却是一万个不同意,如今天气那么冷,她身体又那么弱,一路长途跋涉,丹车劳顿的,她怎么可能吃得消?万一再在路上生个病,或是出个什么意外的,岂不是要担心死她心疼死她?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

孔琉玥原以为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韩青瑶都会无各件的支持,一如她无务件的支持她一样,却没想到,连她都不支持自己,可以想见,晋王妃等人就更不会支持她了!

这个念头,让她一下子沮丧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无声的低下了头去。

其实孔琉玥也曾想过韩青瑶说的那些问题,那些问题的确是摆在她面前巨大的障碍,且短时间内根本克服不了,譬如天气冷,那是她能控制的吗?再譬如她身体弱,又是短时间内能调养起来的吗?可她同时又觉得,只要她一直抱着坚定的信念,这些问题都算不得问题,她完全能克服得了!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连韩青瑶都不支持她,她要怎么先斩后奏的将她的计划付诸于行动呢?

孔琉玥正自沮丧之际,耳边忽然传来韩青瑶的声音:“我虽然不同意你亲自去西番找傅大哥,倒是可以为你推荐一个最佳的人选,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听啊?”

还有哪个人选比得上跟傅城恒心灵相通的她更合适?孔琉玥兴致缺缺,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暗自思时着如果连韩青瑶都瞒着,自己偷溜的可能性。

韩青瑶还能不知道她的心思?立刻厉声警告道:“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背着我偷溜,我打折了你的腿!”说着到底不忍心,又放缓了声音,道,“子纲前儿个还跟我说,他也觉得傅大哥还没死,打算过一程子便动身亲自西番寻他呢。子纲毕竟是男人,会骑马,又习过武,体力过人,由他去寻找傅大哥,可比你合适一百倍一千倍,你就放心罢,子纲一定能替你把傅大哥找回来的!”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先是一喜,如果由赵天朗亲去寻人,自然比她更合适一百倍…但随即就皱起了眉头,“可是大哥跟你新婚不久,那边条件又那么艰苦,我实在过意不去,而且娘那里,再就是大哥如今是领了差使的人了,皇上那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同意他去寻人…”

韩青瑶不待她把话说完,已笑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子纲既然说行,那就一定行。至于娘那里,你也不必担心,娘虽然跟你才做了几个月的母女,却满心心疼着你呢,她应对不会反对的,你就放心罢。”面上虽在笑,心里却在苦笑,皇帝那里也不知道行得通行不通,据父王说来,此番对傅大哥之死,皇帝表面看起来虽悲伤,心里却未尝没有称愿,若是让他知道子纲要去寻傅大哥回来,还不知道心里会怎样想呢!

说完见孔琉玥还在犹豫,忙又不由分说道:“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也不要再多想了,只管将养好身子,等着子纲带傅大哥回来罢!”根本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便将话题径自岔开了。

等到吃过午饭孔琉玥临去时,又再四叮嘱了珊瑚瘿络一通,让她们一旦发现孔琉玥有什么异常,便即刻来报之后,方将她送出垂花门外上了车。

211

过了几日,晋王妃特意使了陶妈妈来告诉孔琉玥有关邵昀和尹慎言婚事之事。“…那尹家如今被夺了爵,今非昔比,闻得邵公子说要提前婚期,虽有些不高兴,见邵公子请去的媒人说话极客气,说‘先成了家,身边有了人照顾,没了后顾之忧,才好安心学业,以备秋闱,为三姑娘和大老爷大太太挣体面’,聘礼也极丰厚,约莫有两千两的财物,便也松了口,应了十二日出嫁。”

尹慎言只是庶女,邵昀也不过一个举人,虽依附晋王府过活,毕竟不是自家,囊中羞涩在所难免,能拿出两千两银子备办骋礼,想是已倾尽了全副身家’也难怪得婚期如此紧急,尹家也会同意,怕是也有想借此机会再攀上晋王府的打算。

孔琉玥一边点头,一边问道:“婚期既已定了,新房准备好了吗?邵公子怎么说?”

陶妈妈回道:“原本王妃娘娘是想把王府西北角上一座约莫有十余间房,一面通王府,一面却通大衙的宅子拨给邵公子和新奶奶住的,都已使人在洒扫布置了。邵公子却说自己既已成了家,断没有再举家寄居王府的理儿,事先已使小子去国子监旁边的乌衣巷租了间一进带东西跨院并退步的房子,奴婢奉娘娘之命特去瞧过,房子虽不大,难得的是安静,收拾布置得也齐整,倒也不至于委屈了新奶奶,请舅夫人放心。娘娘还说,只怕尹家很快就要使人来给舅夫人送请帖呢!”

能背靠大树却不一味的只想着好乘凉,反而还主动找房子搬出去,看来邵昀倒是个有志气的,只不知他的才学是否也跟志气一样高?希望尹慎言嫁给他后,能得到幸福罢!

命梁妈妈送了陶妈妈出去后,孔琉玥暗自计算起日子来,十二日出嫁,十四日回门,她十六日再使了人去状告尹家侵吞女婿家财产,应当不会再对尹慎言造成什么影响了罢?至于尹家的其他人,侵吞财产一罪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至多就是惩处几个主犯而已,其他人除了面上不好看一点之外,应当不会受太大的罪罢?她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让他们身败名裂而已!

孔琉玥发了一会儿怔,见时辰不早了,遂起身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的病情仍是没什么起色,好容易等到小华太医回京,将其请了来瞧过,跟金太医的说法也差不多,另只开了一哥药方,让先吃着,却再没别的话。

众人便都知道老太夫人这只是在吊日子了,不由都十分难过,不但孔琉玥和二夫人排了班轮流服侍在老人家床前,亦连二姑奶奶和三姑奶奶也回了娘家来侍疾,晋王妃因委实走不开,不能每日回来,却每日都有使人回来。

于是在京城里各家各户都正热闹欢闻,喜气洋洋吃年酒,兼请人吃年酒的时候,永定侯府却一直处于一派死气沉沉的状态,瞧着就像是与京城隔绝了,乃是京城以外的另一个地方一般。

次日,尹家果真使了人来给孔琉玥送请帖,却是才出了月子不久的霍氏。

孔琉玥原本是不想见霍氏的,因上次满月宴时对其印象不错,觉得她是一个难得的通透人;且也想经她之口,先打问打问尹家人得知自己未被休离傅家,他们的谋算终究还是落了空之后的反应,因此破例请了她进来。

霍氏有些憔悴,穿了靛青挑绣白玉兰的稽子并同色石青流水纹绸裙,头上戴了几支珠钗,打扮得十分整肃秀气,一进来便不卑不亢的屈膝给孔琉玥见礼,“好长时间未见表姑奶奶了,表姑奶奶身上可还好?”看起来尹家被夺爵一事对她影响倒是不大。

不过想想也是,霍氏虽失了世子夫人的身份,尹淮安毕竟还有举人的功名在,她又还有嫁妆和儿子傍身,至多也就再没了以前的荣耀而已,只要认真经营,只要她自己知足,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孔琉玥怎么可能会好?但当着霍氏的面,自然不会表露出来,因点头道:“多谢尹大奶奶关心,我还好,不知尹大奶奶今日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霍氏许是意识到了自己问题的唐突,毕竟孔琉玥的现状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很不好,她这个问题,简直太有明知故问之嫌了;也许是感受到了孔琉玥言谈神色间的疏离,她约莫知道原因,因忙顺着她的话答道:“回表姑奶奶,我今儿个前来,是为请您十一日十二日过府吃喜酒的…”

说着将一张大红洒金的请束送到孔琉玥面前,“邵公子日前使了媒人上门,说是想提前娶三妹妹过门,以便没有后顾之忧的读书,以备今秋的秋闱。大老爷和老太太、大太太商量之后,觉得日子虽急,邵公子的请求却也不算无理,算是人之常情,因此应下了邵公子的请求,允了三妹妹十二日过门,到时候还要请表姑奶奶赏脸光临!”

孔琉玥扫了一眼那请柬,才似笑非笑反问霍氏道:“似我这等忘恩负义又身有旧疾,最重要还命犯弧星,克父克母克夫的人,难道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就不怕到时候我去了会平白增添晦气?”

短短几句话,说得霍氏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只恨地上没有一道缝能让自己钻进去。

早在傅旭恒刚去找过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之后,她便私下里劝过尹大太太,说如今形势比人强,自家正是巴结孔琉玥还来不及之时,如何能反去做得罪她之事?那傅旭恒说倒是说得好听,但他被赶出永定侯府却是不争的事实,就算如今永定侯不在了,晋王爷和晋王妃却还在,难道还会眼睁睁看着惟一胞弟的遗孀被人欺负不成?极力劝尹大太太就算不趁此机会主动去找孔琉玥示好,至少也要打消了这个糊涂的念头,至多瞒着尹老太太也就罢了。

——说来这也是霍氏的过人之处,若是换了旁的女人得知有打击昔日情敌的大好机会,拊掌称快幸灾乐祸还是轻的,添油加柴甚至帮着出更狠毒的主意都不是不可能,她却能反过来去劝尹大太太,也算是极为难得了!

奈何尹大太太却像是着了魔似的,无论她怎么劝,都不肯打消念头,反而当天就去找了齐太太。霍氏无奈,只得抱臂冷眼旁观,同时暗自祈祷,希望事败之后,孔琉玥会看在尹家好歹养育了她十年的份儿上,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计较此番之事。

只是听孔琉玥这会儿的口气,哪里像是不会计较此番之事的?就算她暂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想必也一定留着后着,真是人蠢不可怕,可怕的是蠢而不自知,且还听不进人劝!

当下霍氏端的是又羞愧又忐忑,好半晌方强笑着挤出一句:“表姑奶奶说笑了,您能光临,可是我们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又何来晦气之说?”

羞愧忐忑之余,又还有几分后悔,早知道她今儿个就不该领下这份差使,该让大太太亲自跑这一趟的,大太太不是说‘流言这种事情,最是无凭无据的,谁还能单靠捕风捉影便给人定罪不成?她至多也就在心里怀疑怀疑罢了!’,那就亲自来啊,反正她要照顾癸哥儿,理由都是现成的!

孔琉玥只看霍氏这副神色,都能大略猜到即使得知了她没被休离,也就意味着自家的计划已然失败了,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依然存在着侥幸心理,觉得她不会跟她们计较,觉得她和尹家的关系还有修补的可能,不由暗自冷笑不已。让她们以为她不会跟她们计较也好,等到她真跟她们计较时,她们才会深深吸取这次教训,以后不会再那么自以为是,觉得谁都能被她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根本不看霍氏,也不接她的话,孔琉玥只是吩咐一旁侍立的珊瑚,“去把我镜奁下那个黑漆戗鱼戏荷塘纹图案的盒子拿来。”

待珊瑚应声而去,将盒子取回来后,她才接过,看向霍氏道:“我家的情况,相信尹大奶奶也略知道一些,我是不能去吃这杯喜酒了,劳烦大奶奶将这个盒子交给三姑娘,就说是我给三姑娘添的妆,也算是圆了姐妹一场的情谊了。”

这样的结果,其实早在霍氏的预料之中了,只不过不跑这一趟,她委实不好跟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交代罢了,闻得孔琉玥这般说,也就不再纠缠,依言接过盒子,屈膝给孔琉玥道了谢,便告辞而去了。

余下珊瑚璎珞看着她的背影,都道:“大奶奶倒是个难得的通透人,只可惜家里做不得主,不然偌大一个国公府,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孔琉玥却无心听她们的感叹,她的思绪早已飘向了旁的事。今儿个已是正月初七了,再过几天,就是元宵节了,也不知道到时候老太夫人的病情能不能稍微稳定一些?当着韩青瑶的面儿,她是答应了不会偷溜去西番找傅城恒,而是由赵天朗代为走这一遭,可回来后,她却越想越觉得还是自己走这一遭最为合适,至于原因,则得归因于当今皇上。

众所周知,当今皇上与晋王、赵天朗、傅城恒还有王乾乃是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王乾不用说,因是皇后的胞弟,辅国公府的世子,倒是没有什么好值得今上担心的;但傅城恒和赵天朗就不同了,他们一个是晋王的小舅子,一个是跟晋王和今上都一样亲近的堂弟,如今晋王立了战功的小舅子明显已经阵亡了,赵天朗却硬要说他没死,还兴师动众的要亲去寻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又是出于谁的接意?这两个问题,每一个都值得人深思!

不然晋王妃前儿个过来时,也不会隐隐晦晦的告诉她,西番那边一直留了人在捏救傅城恒,就算京中有人去了,也只能继续用那些人,去不去根本没有差别了。晋王和晋王妃必是知道了赵天朗的打算,考虑到了某些政治上的问题,所以才会不想赵天朗走这一遭的罢?

所以最合适的人选,非她莫属!作为傅城恒的妻子,她担心丈夫,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便不肯错过,也人之常情,就算是皇帝,也挑不出她的不是来,难道当皇帝就能阻止为人妻的去寻找自己的丈夫不成?

看来自己还得找合适的时机,再跟韩青瑶分析一下厉害关系,先说服她让自己走这一遭,然后再由她帮忙说服晋王妃等人,好让自己的想法能付诸于实际行动啊…孔琉玥暗暗拿定了主意。

又过了几日,尹慎言的婚事终于顺利办完了。据梁妈妈使去打探消息的人来回,客人虽去得不多,尹家倒也办得不失体面,尤其在答迎亲难题时,邵昀无论诗词还是策论都答得极为出色,!来好多路人驻足旁观,都赞其‘年少有为,好个儿郎’,尹大老爷自谓面上有光,亲自叫小厮开了门,‘迎我尹氏佳婿’,对邵昀十分客气,连带三朝回门时,尹慎言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便是周姨娘,日子也较之前好过了不少。

孔琉玥闻言,方放了心,正月十六日一大早,便使了被她命人特意去庄子上叫回来的吴管事去京兆府击鼓递状子,状告尹家昔年侵吞女婿孔家家产一事,一时间惹得全城轰动。

因是吴管事先递的状子,孔家算是原告,又有当年尹鹃带进京的财物单子为证,证据确凿,最重要的是,吴管事的主子乃孔琉玥,现任永定侯夫人,永定侯府又与晋王府是姻亲,京兆尹自是不敢怠慢,当即便升了堂,又即刻使衙役去尹家拿人。

一时尹大老爷被带到,见了京兆尹他先还不愿跪的,一是自持身份,二来则是想着自己与京兆尹还有几分旧交情,他应当不会与自己较真。后还是见京兆尹满脸的不豫,摆出一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要治他藐视公堂的罪,还要先打三十棍杀威棒,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早非昔日的尹大老爷了,偏生他又没个哪怕最低级的功名秀才在身,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下,给京兆尹见了礼,“草民尹鹏,拜见青天大老爷!”

京兆尹便说道:“今有前江州知府孔庆之之老家人,状告你尹家昔年侵剥姻亲孔家家产一事,现有昔年之旧账单为证,证据确凿,你可知罪?”

作为尹大老爷昔日的旧友,在朋友倒霎的时候,京兆尹十分忠诚的遵循了自己的一贯原则——落井下石,在意思意思的问完尹大老爷的话后,根本不给其足够的机会自辩,更不要说给其足够的时间下去活动周旋,便直接定了尹大老爷的罪,“今有尹家对姻亲孔家之财物未经许可擅自使用,以侵占罪论,判以尹家家主尹鹏杖责五十,限十五日内退还苦主全数财物,否则一律流放!”并命衙役当场打了尹鹏五十大板,然后令其回家筹措银子,限期归还孔琉玥。

如此一来,尹家昔年侵吞妹婿家财物之事,自然也就大白于天下了。

当下京城的百姓是众说纷纭,都对之前‘永定侯夫人忘恩负义,过河折桥,攀上了高枝儿便不管亲人死活’的流言半信半疑起来,人家既是带了那么多财物去投奔的,认真说来,根本就算不得是尹家养大的她,至少也不是出于亲情和道义,无偿养大的她,人家又何来忘恩负义,过河折桥之说呢?

那些昔日与柱国公府有往来,约莫都知道一些有关此番流言内情的高门大户家的夫人奶奶们,就更是一边倒的同情起孔琉玥来。都说人永定侯夫人当年带去尹家的可不只是两千两两万两,而是价值整整二十万两的财物,饶是尹家上下足足几百口,也足以养活他们好些年了,也难怪柱国公府在皇上面前向来不甚体面,当初的吉嫔娘娘在宫里也不受宠,柱国公府的财力却在京城众公卿世家里算是数得着的,敢情是侵占了妹婿和外甥女儿大笔的财物之故!

——这些夫人奶奶们大多是自家府里的主母,自是比任何人都知道京城里很多世家大户都是外表瞧着煊赫,实则早已内里空空,寅吃卯粮,只外头瞧着光鲜罢了,就好比她们自家,也大多是如此情况,于是对尹家的态度,无形中又不齿了几分,拿了人那么多银子,本该是欠了人天大人情,把人当菩萨一般供起来的,结果反而还倒打了人家一耙,说人家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恶意的重伤人家,恶毒的希望人家被夫家给休弃,这才是真正的白眼儿狼呢!

想通了这一点,这些夫人奶奶们随即又想到了当初孔琉玥被嫁入永定侯府的内情,当初柱国公府自家明明就有适龄的姑娘,而且不止一个,却偏要将与之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姑娘嫁进永定侯府,到底是何缘由?说穿了还不是碍于永定侯那个名声,舍不得将自家的姑娘填限进去罢了!

也是永定侯夫人命格硬运道好,不然指不定早丢了性命,难道还不兴人家心里有怨?换了任何人处在她的立场,在将自己推入火坑的人遭了难时,只怕也会忍不住落井下石罢?可她却只是没有伸以援手,已算是够仁至义尽了,更何况就连那尹家亲生女儿的夫家当时都未曾伸以援手,永定侯夫人只是一个表姑娘,难道亲的都指望不上,还想指望表的?

于是舆论都倒向了孔琉玥这边,原本的“弱者”尹家倒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唾弃鄙视至极,只能紧闭大门,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上下都不敢踏出家门半步,惟恐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去!

“…夫人,才小子回来说,尹大老爷被判当堂杖责五十,打了个皮开肉绽抬回去,还要限期凑出银子归还夫人,只怕这会儿正羞愤气恨得恨不能死过去呢!”白书兴冲冲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边哈气一边对正坐在临窗榻上走笔写东西的孔琉玥说道。

孔琉玥头也不抬,继续走笔写着她觉得出行必须要带物品的清单。这样的结果,早在她的预料之中了,谅京兆尹也不敢不卖堂堂王爷的面子!

白书兴冲冲的跑进来,就是想告诉孔琉玥好消息,好让她喜欢喜欢的,见孔琉玥明显兴致缺缺的样子,不免有些扫兴,因又说道:“我还听小子说,如今尹家侵吞咱们家财产的事只怕都已传遍整个京城,至多明日,就该人尽皆知了,到时候看尹家的人还有何面目出来见人,勤等着被大家的唾沫星子给淹死罢!”

这一回,孔琉玥终于抬起头来了,“使人去尹家附近看着,一旦有什么动静,即刻来回!”

“是,夫人!”白书忙屈膝应了,应罢之后,方后知后觉的想起,夫人让人注意尹家的动静干嘛呢,难道还怕他们因还不上银子,想畏罪潜逃不成?谅他们也不敢罢?

白书想着,不知不觉便把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夫人难道是怕他们畏罪潜逃?”

孔琉玥微微有些无语,白书这是想的哪儿跟哪儿呢,尹家上下那么多人,岂是想逃就能逃得掉的?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他们真能逃出京城,只要官府一动手,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只能耐下心来跟她解释,“当初三太太把那张单子给咱们时,是怎么说的?不是说除了三老爷和她之外,府里充其量也就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三人知道此事吗?如今事情闹开了,你说二老爷二太太会怎么想?”尤其还要把银子限期如数还出来,据说尹家已沦落到当东西的地步了,一下子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只怕得把太太们的嫁妆体己都搜罗尽才能凑够罢?到时候尹二老爷尹二太太岂有不闹的?根本不需要她们再动手,尹家内部就能闹得个鸡飞狗跳了,她们只管等着看好戏即可。

白书闻言,方明白过来孔琉玥的意思,忙答应着脚步轻快的去了。

212

不出孔琉玥所料,在闻得尹老太太并尹大老爷母子夫妻三人竟瞒着自己夫妻,悄悄昧下了当年尹鹃带进京的孔家全部家产后,尹二老爷夫妻即刻炸了毛。

大房已经承了爵,就算到头来没能保住,也已独享了这么多年的尊荣了,就更不要说这些年来他们因爵位而得来的隐形好处;谁曾想他们已经得了这么多好处,竟还瞒着他们独享了妹婿家的全部家产,这才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老太太也是,不是有俗语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么儿”吗,怎么到了老太太这里,却全给弄反了?明明长房就已袭了爵,面子里子都得了,缘何还要事事偏向他们?若他们是跟三老爷三太太一样,不是老太太亲生的也就罢了,偏他们又是她亲生的,一般都是她亲生的,老太太的心怎么就能偏成这样?

连向来秉承“子不言父母过”的尹二老爷都对尹老太太诸多不满了,更遑论原本便觉得婆婆不公平,近来又因爵位之事而被尹老太太各种挑刻,伏低做小连说话儿都不敢高声的尹二太太?

夫妻两个当即去到尹老太太屋里,也不说旁的,只对着尹老太太直挺挺的跪下,便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还问:“果真我们就不是老太太亲生的吗?不然老太太的心如何能偏成这样?”

尹二老爷哭了一阵,又哭尹老太爷,“父亲您一辈子公平公正,若您老人家还在,今日鹃儿断不会受此不公待遇,您老人家若是在天有灵,可得为鹃儿做主啊!”

尹老太太初见此等阵仗,还有些愧疚,毕竟尹二老爷是她向来疼爱的小儿子,她心里多多少少也是偏向他的,只碍于尹二太太向来藏不住话,所以当年才会瞒着他们夫妇的。但被二人哭了一阵,她命人劝了一阵也不见好后,她便不耐烦起来,这大正月的,她还没死呢,就哭成这样,也不嫌晦气?再说当年那笔银子泰半充到了官中,他们虽不知情,却也有份儿花销的,有什么好哭嚎,又有什么立场好指责她不公平的?

便不耐烦的骂起犹哭嚎得起劲的二人来:“哭哭哭,这大正月的,我还没死的,就在这里哭得这般起劲,你们敢是在咒我呢?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儿,也不知道给自己留几分体面!”

尹二老爷闻言,尚未及说话,尹二太太已先流泪抢白道:“横竖我们夫妇向来不得老太太意儿,在这个家里原便没有什么体面可言,给不给自己留体面,又有什么分别?”

“是啊,我们原便低人一等,又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尹二太太的话正是尹二老爷要说的,因忙附和道,说完又是一阵干嚎。

直把尹老太太气得个半死,骂尹二老爷道:“胡说八道的孽障,满府谁不知道我向来最疼你,连你大哥尚且要靠后?我巴心巴肝儿的对你,到头来你竟然还说自己向来不得我意儿,说我不公,说我偏心,你是想气死我吗?”

骂着骂着,自己也哭了起来,“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哦,生出你这样气人儿子来,一把年纪了,还要这样气我,你是想气死我吗?”

尹二老爷见老母亲哭了,不由生出几分不忍和愧疚来,哭嚎的声音便不自觉小了许多。看在一旁尹二太太眼里,岂有不明白丈夫这是心软了的?当即哭得更大声了,“世人不是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么儿’吗?一般都是母亲亲身生养的,大哥因为是嫡长,袭了爵独享了尊荣也就罢了,好歹母亲多疼我们一些啊,谁曾想连母亲也不肯多疼我们一些,这日子可还要怎么过?说来说去,还是怪老爷你投胎时不会选时辰,若是你能生在大哥之前,爵位咱们且先不论,至少,你也得多得母亲一些疼爱不是?”

一席话,说得才有几分松动之意了的尹二老爷复又毛躁起来,是啊,难道就因为大哥比他早生了两个年头,就该爵位他得,家业他得,连母亲的疼爱也他得?那是不是意味着将来母亲的体己也他得?

便又大声哭嚎起来:“我也是母亲亲生的,这些年来我从不敢有旁的非分之想,只求着母亲能多疼爱一些,谁曾想竟连这点微末的愿望也达不成,我还真不如早些死了,去到地下也好服侍父亲去!”哭着,又大力捶起地来,瞧着活脱脱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尹老太太是真要气死过去了,她没想到自己好说歹说,到头来反及不上儿媳几句话了,当下气得一口气上不得,便要厥过去。

唬得一旁翡翠等人忙拥上去,又是抚胸又是顺气的折腾了半晌,总算让她长舒一口气,回转了过来。

见地上尹二老爷已经没哭了,尹二太太的声音也小了许多,尹老太太心下稍舒,二儿子再气人,好歹也还是知道孝顺她这个母亲的,说来说去,都怪他媳妇那个搅家精,当初若没有她异想天开想送了女儿进宫去,他们家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这样的搅家精,就该趁早休了去的!

尹老太太就着翡翠的手吃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正要再说,就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连礼嘟来不及行,便哭道:“大老爷被官爷们打得血肉模糊的抬回来了,听小子们说,已是死了一多半儿了…那京兆府的大老爷还勒令大老爷十五日内凑齐当初昧下的姑老爷家的财产,不然就要充军流放…”

如果说方才尹老太太还只是一时岔了气,那这会儿就是真晕过去了。急得满屋子人又是好一通忙活,最后还是尹二老爷仗着是男人力气大,狠狠掐了尹老太太的人中一回,方令其醒转了过来,当即流了满脸的泪。

彼时尹大老爷已被人抬到尹老太太屋里了,万幸并不若方才那个婆子说的已死了一多半儿,瞧着虽面若金纸,满头大汗,至少神智还是清醒的。

尹大老爷一见了尹老太太,便虚弱的哭道:“母亲,您一定要救救儿子啊,不然儿子就只能被流放三千里,只能死在外面了…那个忘恩负义的死丫头,她是铁了心要让咱们家倾家荡产啊…咱们家早已沦落到当东西过活儿的地步了,上哪里去凑那二十万两银子啊,母亲,您一定要救救儿子啊”

五十大板便是对于寻常人来说,也大多难以忍受了,更何况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尹大老爷?他能坚持住不晕倒一直到见到尹老太太,已算是十分不易了,就是想着一定要见到尹老太太,求她凑足了银子去还给孔琉玥,好让他幸免于充军。

因此话说完后,他心下随之一松,当下也再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彼时尹大太太早已闻讯赶了过来,见丈夫晕倒了,当即扑上前哭了个死去活来,哭完之后,便跪下给尹老太太连连磕头,“娘,求您一定要救救老爷,一定要救救老爷啊,当年的事,又不是他一个人做下的,所得的银子,也尽数充到了官中供阖府上下开销,如今出了事,您老人家可不能不管老爷的死活啊…”

到了今时今日,尹大太太总算后悔起当日没有听霍氏的话来,那个丫头岂是那等以德报怨之人?她连本该报的恩也不报,最是忘恩负义的,又岂会轻易便放过他们,不跟他们计较此番之事?只可惜现在再来后悔,已经为时晚矣啊!

一旁早在尹大太太跪下时,便也跟着跪下了的霍氏不由垂眸暗叹,早听人一句劝,又何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下场?说来那孔姑奶奶也算是够仁至义尽,好歹留了一手,只打算让他们倾尽家产了,要是她铁了心让他们家破人亡,他们才真是连哭都找不到地儿了!

尹大太太此言一出,别人犹可,尹二太太第一个就变了脸,大嫂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让大家一起凑银子保下大老爷不成?哦,有银子时就他们独享,出了事就要大家一块儿承担了?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当下尹二太太也不多说,只是趁众人都不注意时,附耳与尹二老爷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尹二老爷随即便趁尹大太太磕头哭诉的空档,见缝插针对尹老太太说了一句话:“娘,俗语说得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亲兄弟明算账’,今日趁着人齐全,儿子的意思,是先把家给分了,未知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尹老太太早被大儿子血肉模糊的样子唬得心惊肉跳了,随即又被尹大太太哭得心乱如麻,这会儿再被尹二老爷这么一气,她本就是上了年纪的人,如何还撑得住?当下便两眼一翻,再次因急怒攻心而晕了过去。

不大的屋子,再次因尹老太太和尹大老爷母子的同时晕倒,而乱作了一团…

“…尹二太太不待尹老太太和尹大老爷醒转过来,便先回自家的院子,收拾起细软行囊来,还即刻使了陪房去洒扫布置自己陪嫁的一所三进宅子,说是就这两日就要披进去!”梁妈妈坐在孔琉玥面前的小扤子上,说着她使人去打探来的尹家的最新情况,“尹二太太这般着急,必是怕尹老太太真命所有人一块儿凑银子保尹大老爷,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要搬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说来这虽是人之常情,好歹也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也未免太薄情了些!”

孔琉玥闻言,只是勾唇嘲讽的笑了笑,并未说话。尹二太太会作出这样的事来,她是一点也不奇怪,不,应该说尹家任何人作出这样的事来,她都不会奇怪,因此从根子上说,他们一家都是这种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人,尹二太太不这样做,才真是奇了怪了!

“好了,继续让人盯着罢。”又听梁妈妈说了一阵,孔琉玥才终于发了话,“再就是如果尹家来人求见我,一律不必来回,直接让她们走人!”横竖如今舆论已经一边倒的倒向她了,尹家如果来了人,她就是直接让人将其打出去,估计也没人会说什么!

“是,夫人,老奴理会得了。”梁妈妈忙起身应了,自去安排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一个人坐了,继续想起过几日出京去西番的事来。要带的东西她已基本拟齐了,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难题是,她要带了谁一块儿去?白书和珊瑚瘿络的忠心她倒是从不怀疑,关键她们会不会同意自己去?万一到时候她前脚才告诉了她们,后脚她们便去告诉了韩青瑶或是晋王妃该怎么办?

可如果瞒着韩青瑶和晋王妃也不行,她们主仆不过几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弱女子,此去西番千里迢迢,若不带十个八个护院随行,她也未必敢上路,她还要去救傅城恒呢,可不能在路上出什么意外!所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韩青瑶和晋王妃都同意,然后再帮她找几个妥帖可靠的人,那就可以保证她一路上都万无一失了!

然后转了一圈,问题就又回到原点了,韩青瑶若是同意她去,她还犯得着这样偷偷谋划吗?

孔琉玥烦不胜烦,再次在心里悲鸣起来,这要是在现代该多好,再远的地方,坐飞机火车也可以很快抵达,而且还很安全,不必像现在这样,连出个门都要瞻前顾后,真是有够悲催!

“禀夫人,王妃娘娘来了!”

孔琉玥正自烦恼,月牲进来屈膝禀道。她只得打点起精神,领着人接出了垂花门外去。

不想方走出芜香院,远远的就见晋王妃已被人簇拥着走了过来。

孔琉玥忙疾步迎上前屈膝见礼:“姐姐,您来了!怎不事先使人来说一声呢,我也好去垂花门外等您?”

早被晋王妃一把搀了起来,道:“我隔天就要来的,难道你每次都来接?自家姑嫂,弄得这么客气作什么,没的白生分了!”

“姐姐可先去过乐安居了?”孔琉玥便问道。

晋王妃摇头:“我有要事与你说,打算先说完了,等会儿再过去。”

姑嫂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孔琉玥因见后面丫头婆子一大堆,实在不适宜说正事,因先问晋王妃道:“对了姐姐,孩子们这两日可都还好?吃饭怎么样?睡觉怎么样?心情可好些了?没有再成日价闷在房间里不出门了罢?”

前日晋王妃过来看老太夫人,因见初华姐弟三个还是怏怏的,不过十几日功夫,已是瘦了一大圈,很是心疼,遂在征得孔琉玥同意之后,将他们接去了王府暂住,以期能让他们在赵允睿和赵阑珊的开导下,早日打点起精神来,故孔琉玥有此一问。

晋王妃知道孔琉玥视三个孩子为己出,这也是傅城恒和孩子们的福气,更是整个傅氏一族的福气,只可惜…晋王妃眼神一黯,但随即便打点起精神,一一回答孔琉玥的问题,“刚去时还是闷闷的,后来我让睿儿带着他们姐弟去太液池散了半日,回来时瞧着好了些,晚间吃饭也多吃了些。有睿儿珊儿开导他们姐弟,你就放心罢,他们会好起来的。”

孔琉玥闻言,方放下心来。本来昨儿个她就想使人去晋王府问的,又怕晋王妃多心,晋王妃可是孩子们的亲姑妈,比谁都希望孩子们好,难道还会委屈他们不成?这才忍到了今日,好在晋王妃今日就过来了。

说话间,姑嫂二人已进了内室,白书领着小丫鬟上了茶点后,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问晋王妃道:“才姐姐说有要事与我说,是什么事?”

晋王妃见问,神色一黯,抿了抿唇,才低低说道:“征西大军再过几日就要回朝了,定了正月二十六日在午门献俘,到时候煦之的…灵柩也会跟着一块儿回来。王爷说皇上原是打算御驾亲去城外迎接的,后还是王爷和王叔再四相劝,说怕折了煦之…来世的福,皇上才打消了这个年头,改由太子和王爷到时候代替御驾去迎的…”

说着,已是忍不住流下泪来,忙拿帕子拭了去,继续说道:“王爷的意思,到时候也让镕哥儿和二弟四弟一块儿去城外迎煦之,等迎进城后,再开了中门迎他回家…就算灵框是空的,里面只躺了他的银枪,我们也不能委屈了他,要让他风风光光的离去…”

说到这里,晋王妃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嘤嘤的哭出了声来。她从小一块儿相依为命长大的弟弟,她惟一的弟弟,如今却落到连尸首都找不到,只能以长枪代替他躺在棺枢里回家,真是痛煞她也!

孔琉玥也是一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最后竟然只能以一杆长枪代躺在棺枢里代他回家,就心如刀绞,但她好歹没有哭出来,只因她坚信傅城恒还活着,她一定能找到他,带他回家!

她反倒劝慰起晋王妃来,“姐姐,你不必伤心,我相信侯爷他一定还活着,也一定会回来的!你不必太难过,不然难过坏了身子,到时候侯爷回来看见了,岂非心疼得慌?”

一席话,说得晋王妃不但没有好转,泪反而流得越多也越快了,“弟妹,我知道你跟煦之夫妻情深,至今不肯接受他己…这一事实,可距离他出事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了,你就算再不肯接受,事实就是事实,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煦之他的的确确是没了,你醒一醒,醒一醒罢,不要再说什么他一定还活着,一定会回来之类的傻话儿了,他根本就回不来了…”

孔琉玥不想哭的,她只想反驳晋王妃的话,告诉她傅城恒真的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

但话都已到了嘴边,她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似是被人卡住了一般,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口,嘴角也随即尝到了湿湿咸咸的味道,她方知道,原来自己已不知不觉哭了。她心里很难受,连晋王妃这个一奶同胞,浑身上下都流着跟傅城恒一模一样血液的胞姐都不相信他还活着,那这世上岂不是再没有别的任何人肯相信了?

孔琉玥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这世上所有人包括韩青瑶都不相信她的话,不相信傅城恒还活着,她也一定不会放弃,她也一定要找到他,带他回家!

晋王妃哭了一回,心里渐渐好受了些,见孔琉玥虽正无声的流泪,脸上却写满了坚毅和执着,显然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拭了泪哑声说道:“弟妹,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我敢说我比你更要希望煦之还活着,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难道不想他活着吗?我巴不得他长命百岁,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可事实就是事实,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下面又是寒潭,就算没有掉坏,也冻坏了,沉到潭底去了,那么多人以那样地毯式的方式都找他不到就是最好的明证,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他是真的已经…”

说着有些艰涩的吞咽了一下,才下定决定般说道:“他是真的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沉涵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欺欺人了,他是真的已经死了!”

这是自傅城恒出事以来,晋王妃第一次明明白白的提及这个‘死’字,其目的就是要点醒孔琉玥,也点醒自己,让她和自己都明明白白的知道,她们最亲的那个人是真的已经不在,以后她们要再见到他,真的只能是在梦里了!

孔琉玥却仍听不进去她的话,仍然固执的摇头道:“不,姐姐,他没有死,我有感觉,他真的没有死,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我正好要去找姐姐,告诉姐姐我打算过几日便出发去西番找他之事,既然姐姐今儿个来了,那我也就不必再跑一趟了!姐姐,你相信我,他真的还活着,我此去一定会找到他,平安带他回家的!”

晋王妃被她这番话说得脸色大变,之前她是曾听赵天朗和韩青瑶说过她想亲去西番寻人之事,先还只当她是说着玩的,却没想到,她竟是真的有此打算,因忙抓了她的手道:“弟妹,我是不会让你走一趟的,不但你,连子纲我也不会让他去!煦之他是真的已经没了,何苦再让你和子纲白跑这一趟,甚至让子纲惹来皇上的猜忌?我已经失去最亲的弟弟了,我不能再失去弟妹和另一个弟弟了,你明白我的心情吗?我是不会让你去犯险的!”

孔琉玥不知道该怎么跟晋王妃说,才能让她相信自己不是因为难以接受傅城恒的死讥,所以才犯了瘾症,一直自欺欺人的认为他还没死,她完全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说服她!

她只能凭着本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她才已说了很多遍的话,“他没死,他真的还活着,姐姐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找到他,带他回家的!”

看在晋王妃眼里,却只当她是真犯了惹症,只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走不出来,心酸心疼之余,只得狠下心来下猛药,“我知道你跟煦之感情好,一时间接受不了他的死讥也是有的,但你还这么年轻,总归还是要再嫁人的,假以时日,自然也就把他忘了,这会子又何苦要这般执着呢?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二年,大家不过是桥归桥路归路,何苦来呢…”

只是话还没说完,已被孔琉玥近乎尖叫的打断,“谁说我要再嫁别人的?谁说的?姐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傅城恒还活着呢,我怎么可能再嫁给别人?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还是你多嫌着我,要变着法子打发了我?他一定不回来,我就等他一天,他一年不回来,我就等他一年,总有一天,我会等到他回来的,我一定会等到他回来的!”

她面色惨白如纸,双眼却又红得吓人,人也剧烈的颤抖着,明显一哥气坏了的模样,直看得晋王妃又是心惊又是后悔,忙忙放缓了语气道:“弟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我又岂会多嫌着你,想打发了你?我巴不得你能做我一辈子弟妹!可也正因为知道你的什么样的人,正因为满心的心疼你,所以我才不忍看你年纪轻轻,便只能将大好的岁月耗在咱们家的…我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得再次找到幸福,找到一个疼你爱你的男人,你明白吗?”

孔琉玥一语不发,只是双眼仍红得吓人。

她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她只知道,傅城恒还等着她去救他,而她也一定也找到他,带他回家!决定了,她明天就出发,哪怕是爬,她也要爬到西番去,找到傅城恒,跟他一起回来,让晋王妃乃至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有杞瘾症,她一直都好好的!

晋王妃只看孔琉玥以沉默不语的方式无声的反驳自己,便知道她是真钻牛角尖了,虽然百般不忍心,百般舍不得,也只能继续下猛药:“弟妹,你一定不知道煦之临出发前,曾单独找过我和你姐夫,说一旦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我们一定要为你安排好后半辈子,为你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不叫你干熬一辈子之事罢?”

当时她因为觉得这话不吉利,根本不容傅城恒将其说完,便没好气打断了他,说他‘自己的老婆就该你自己照顾,青天白日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命他以后都休要再提此事。

不想傅城恒却一脸的坚持,说孔琉玥还那么年轻,嫁给他一年多,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他对不起她的地方实在太多,求她和晋王一定要答应了他这个要求,不然他就是去了前方也不能安心,说着甚至还要给他们下跪。

他们夫妇实在被他逼得没法,只得应下了他的要求,心里却都有些不以为然,一来觉得他这也太悲观了,委实有些不吉利,不该说这话的;二来便是觉得孔琉玥既嫁了他,得了一品夫人的诰命,就该无论他出了什么事,都一直守着他的,哪有她自己都什么还没说,他倒先为她筹谋起未来的?

却没想到,他竟真的一语成谶,真个一去就再回不来了!

晋王妃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煦之他是真把你放在心上了的,所以才会连这些事都提前为你考虑到,你若是再这样执着下去,岂非让他连走都走得不安心?我虽然舍不得你,希望你能一辈子做我的弟妹,但也不能因此就误了你的终生不是?好在我们将来虽做不成姑嫂了,却可以再做姐妹,还可以常来常往,也算是圆了这份情谊了!”

她何尝舍得孔琉玥另嫁?初华姐弟三个都还小,老太夫人又年事已高,朝不保夕,自顾不暇,若是姐弟三个能得孔琉玥这个母亲长长远远的照顾,将来的日子无疑会好过许多,未来也能更有保证,不怕被旁人教坏;不止三个孩子离不开她,亦连整个永定侯府都离不开她,这样大一个摊场,上下几百口子人,没个能干的当家主母主持中馈,谁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想留下孔琉玥!

可煦之没了,这便算是他最后的遗愿了,姐弟一场,她如果连他这最后的遗愿都不能为他达成,那她还配做他的姐姐吗?更何况,她自己也是女人,能明白孔琉玥的苦,所以才会想早点点醒了她,让她能早日去寻找自己的第二段幸福!

与晋王妃的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孔琉玥的面无表情。

然她虽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宽大衣袖下的指甲却深深嵌进了肉里。傅城恒,你答应过要照顾我一辈子,跟我白头到老的,如今你竟然胆敢食言,想将我推给别的男人,你且等着,等找到你后,我一定会狠狠跟你算这笔账,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213

孔琉玥最终还是没能去成西番,至少暂时没能去成,因为晋王妃见自己一个人劝她不转,遂寻借口避出房门外,悄悄使金珠去请了韩青瑶来。

韩青瑶也已自赵天朗之口得知征西大军二十六日班师回朝,将在午门献俘,同时扶傅城恒无人灵枢回来之事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问了孔琉玥几句:“你打算明儿就出发去西番,那二十六日傅大哥的灵框回来后,府里这一摊子事该交由谁打理?老太夫人还是二夫人?还是你想让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奏的人都知道,永定侯才刚一战死,永定侯夫人便迫不及待的离开了侯府,不知去向,然后都为永定侯不值?傅大哥文韬武略一辈子,乃是大秦出了名的硬汉,你难道想让大秦所有人都同情可怜他不成?须知他一辈子最不需要的便是世人的同情和可怜,那根本就是对他的亵读,你难道还想亲自亵渎他不成?”

便问得孔琉玥如遭雷击,呆呆的坐着,再也说不出哪怕一个她要去西番的字眼来。她是坚信傅城恒还没死,她此去一定能找到他,可旁人却不知道也不相信,远的不说,连晋王妃身为他一奶同胞的亲姐姐,不也不相信吗?

而傅城恒战死的消息已经算是昭告天下了,皇帝也做出他应有的表示了,那么她此去西番,便只能是秘密进行,不然就是在质疑皇帝的话,在打皇帝的脸,到时候她没有出现在傅城恒的葬礼上,落在旁人眼里,可不就是她迫不及待离开侯府,不知去向了?可想而知傅城恒和永定侯府其时都将面对怎样的同情可怜甚至私下的嘲笑!

然永定侯府又不能不办这个葬礼,不办就是在跟皇帝叫板,不办就是在否认傅城恒的功绩,连皇帝都这般重视他的功绩,甚至将破例追封他为大奏的第一个异姓王了,难道他们身为自家人,还反倒要拖起他的后腿来?永定侯府不但要办葬礼,且必须风光大办!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身为傅城恒的妻子,身为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又怎么可以离开?又怎么能够离开?她就是再想即刻飞去西番,也必须得留下来,亲自操办他的葬礼,直至一切尘埃落定!

晋王妃的声音随即传进她耳里,“弟妹,人活在世上,本身就是有很多无可奈何,身不由己的,但同时人活着世上,又是有很多自己该尽的责任和义务的。譬如我,我失去了弟弟,难道就不伤心?可我却不能倒下,只因我除了是煦之的姐姐以外,也是永定侯府的大姑奶奶和晋王妃,我有我身为这两重身份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所以我不但不能倒下,还得硬撑着去做我该做的事,尽我该尽的贵任!你也是一样,你除了是煦之的妻子,也是永定侯夫人,是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你也有自己该做的事,该尽的责任,你明白吗?…方才的事,我们暂且不提了,你要去西番,我也不拦你了,但好歹等到头七过后,好吗?就当姐姐求你了!”

孔琉玥被晋王妃这一席话,说得越发说不出话来,只觉一股痛从她的胸口深处霎时蔓延开来,那么深,那么重,好像要将她的整个胸腔充斥胀烈。这股痛清清楚楚的告诉她,傅城恒明明就还没死,她却不能即刻去救他,反而不得不留在京中亲自操办他的丧事,这是何等残忍的事!

她心如刀绞,神智恍惚,以致连晋王妃和韩青瑶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自然就更不可能知道韩青瑶临去前看见她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暗暗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让赵天朗抢在她之前出京去西番,到时候她见赵天朗已经去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坚持要亲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