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皱眉,立马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竟是暗指到夫人这儿来了?”

安宁冷笑,“老太太能有什么意思?人家只是思念外孙女伤心过度,想要见见外孙女,只是时间凑巧罢了。”

碧水暗自撇嘴,道:“那夫人的意思呢?”

“我?”安宁捻起一块儿水蜜桃吃了,“我又不是当事人,拿得了什么主意,等大姑娘来了问问她呢。”

碧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外面传:大姑娘来了。就讪讪的住了嘴,逮住黏在安宁身边的四喜出去了。

张瑶进来,朝安宁福礼请安,安宁赶紧说免了,说:“外面天冷,到榻上来坐吧。”说着打量了她一眼,见小姑娘身体还好也放了心,指给那份信让她自己看,“你外祖母送来的信,你先看看再说。”

张瑶看着信,眼圈红了起来,安宁在一旁冷眼看着,也不言语,等她看完才说:“你有什么想法呢?你要是愿去我自然不拦着,要是不想去我也回信拒绝了。”

听着安宁不疏离但又不亲热的问话,张瑶有委屈说不出来,她虽然小,但被教养嬷嬷教导了一段时间对于人情往来也有所认知,这信虽隐晦但也有意指向怕她孤单单一个姑娘家被继母欺负了去。她当然不相信夫人看不出来,可她又大大方方得让自己看了一点都不隐瞒,而自己外婆连面都不曾见过,再说她还有父亲怜惜,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若是她答应了,不会是给夫人难堪么。

轻轻摇了摇头,小脸儿柔弱眼睛却带着坚强,“虽然我也思念外祖母,但外祖母膝下有众多孙子孙女,时间久了定能宽慰外祖母,让外祖母展颜。瑶儿祖母才逝去,瑶儿还要为祖母守孝。再者说了父母在,不远游,瑶儿是不想离开父亲的,离开家的,所以还请母亲拒绝了吧。”

安宁点头,心里头还挺诧异的,没想到小姑娘说话还挺有条有理的,搁在以前四五岁的小屁孩还在幼儿园玩泥巴躲猫猫呢。

等张瑶离开,碧水瞪着晶亮的眼睛闪瞎了众人的眼睛,安宁瞥了她一眼:“你又怎么了?”

“呵呵,大姑娘果然不同凡响,一句话说下来有条有理,不仅点出亲疏有别,还点明自己孝顺,果然是顶好的。”碧水连声赞叹,让安宁黑线了一把。

她伸了个懒腰,缱绻慵懒,笑的云淡风轻,“让我来构思构思怎么回这陈老太太好了?碧水,笔墨伺候。”把这管的比太平洋还宽的老太太气晕呢还是气晕呢。

碧水打了个寒颤,又让小丫鬟添了一块碳。

张瑶紧绷着小脸儿,眼圈红红的,身边的砚香柔声问道:“姑娘,要不要我抱着你?”

“不用,砚香姐姐你觉得我刚才回的好不好?”砚香在心里叹了口气,姑娘在怎么早熟还是个孩子,如今老爷不在府上,姑娘多少有点寂寞了。但外祖母再亲毕竟还隔着一层,而且秦姑娘的事…砚香抿了抿嘴角,在张瑶期待的眼神下柔声道:“姑娘回答的很好,外面哪有自个家舒服呢。有句话不就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可不就是这个理呢。”她避开了其他,就单说家不论其他。

果然小姑娘破涕为笑,“砚香姐姐你从哪儿听来的这句话,虽说粗俗了些,但确实是这个道理呢。我也知道母亲为难,她对我是真的好,我能看出来。外祖母虽亲,哪能亲过我父亲祖母呢。”

砚香眼圈红了红,赶紧用帕子抹了泪,日后更尽心照顾小姑娘不提了。

数日后京都陈家老太太接到回信,看完信捶着胸口喘了几口气,晕了过去。几页纸飘啊飘的飘到炕上,等在一旁的大媳妇赵氏拿过来看了看,方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晕了过去。只见信上写着:

我自见老太太的信,夜不能寐饭不能香,从信上竟能觉察到老太太的悲苦还有那深深的思念之情。如今姐姐已去两年之久,不曾想老太太也思念了外孙女两年之久,积攒到如今才敢说出来。我也略懂老太太意思,老太太是怕因为秦姑娘伤了两家感情,这倒无碍秦姑娘已是我张家之人跟陈家无半点关系,这我都懂得。老太太也不算白费心力,我们老爷心领神会了。

至于老太太说要接大姑娘来以解思念之情,我不得不郑重拒绝。老太太不要生气,且听我一一道来。一来,老太太可知大姑娘身来体弱,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如此舟车劳顿再加上京都不像扬州,怕万一水土不服,让她病体加重就得不偿失了。二来,我且嫁过来半年不到,老太太跟我商量也是无用,我需问过老爷才能做决定。但老太太知道,老爷正为母亲守孝,怎能分神处理这等事,我不能依此事打扰老爷。三来,我已问过大姑娘,大姑娘亦觉得不妥,虽也思念外祖母,但外祖母膝下有孙子孙女数个,自能让外祖母展颜。再者,她亦要为祖母守孝,不便叨扰外祖母。四来,这扬州到京都一来一往最起码月余,眼看年关将近,想来渴望团聚的老太太也能深刻体会别人同样心思。

我知道,老太太深明大义,不然怎么会如此关心姑爷后院,及旁人不能及也。如此关念,真让我不禁潸然泪下,为了老太太如此深明大义,亦为您拳拳关切之心。等老爷回来,我也会转达您的关切,请安心。

如果您要骂我冷漠不通人情,那我也无话可说,我自问问心无愧。在此我给您老人家拜个早年,祝您阖家欢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赵氏拿起帕子掩着嘴笑,等回到了自己屋里,才放声哈哈大笑起来,还一边捶床,笑的眼泪都飚出来了。陪房的等她笑够了,赵氏将事情说了一遍,陪房的愣住了,这姑老爷的继室…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词来形容,只觉得胆子不小。

赵氏擦了擦眼泪,“你不知道,老太太当下就被气晕过去,到现在还没醒呢。我还是头回儿见到谁写信明明都是好话,可你看下来就觉得满篇都是讽刺之语。这小姑奶奶倒挺有意思的呀,想想老太太这可被她气晕两回了。”真让我觉得出气,恨不得拍手相庆了。

第五十四章

陈母这一晕,没多久阖府就连扫地的粗使婆子都知道了。

传到儿媳妇邱氏耳朵里,邱氏挑了挑眉,便问:“老太太身体好着呢,怎么突然晕倒了?”

大丫鬟便说:“听说是看了扬州小姑奶奶寄来的信就晕了,具体的倒不大清楚。”

“信?这倒是奇怪了,快点我们过去瞧瞧,老太太醒了没?”邱氏掩住眉眼中的幸灾乐祸,火燎燎的起来就要去陈母的院子,脚下跟生了风似的。赶到了,说是老太太病歪歪的躺在床上直哼哼呢,看来是气的不轻。“二太太,老太太让您进去呢。”

刚进去就听到陈母嚎哭呢,一瞧吓了一跳,婆婆坐在正当中骂骂咧咧老泪纵横,小丫鬟都躲得远远的。赵氏也在,见到了邱氏,松了一口气,和颜悦色的迎了上来。还让邱氏吓一跳呢,以往这大嫂子什么时候对她这么热情过,竟还觉得这大嫂子有解脱的感觉。

这感觉不假,陈母看到了邱氏嚎哭的更起劲了,“我可怜的娴儿啊,为那张清和生儿育女,没曾想她这一走啊,就被那小贝戋妇鸠占鹊巢了!我如今想念个外孙女,她都拦着不让我这个老婆子见一眼,她这是居心何在啊!”眼泪掉了下来,捶胸顿足的恨不得哭瞎了眼睛。

邱氏被哭的脑仁儿都疼了,小声得问一旁的赵氏:“大嫂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赵氏干咳了两声,也小声回道:“老太太去了封信说要把小姑子的姑娘接到府上来住,小姑奶奶来信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不行,说到这儿她都想笑了,连忙拿着帕子掩住。

邱氏听的云里雾里的,这算什么事啊!听老太太越骂越难听,不禁皱眉,和赵氏对了一眼站起身来去劝阻。这哪是什么养尊处优的老诰命,这就是一老泼妇,若是传将了出去那可跟扬州姑爷家彻底断了不可。

“老太太且消消气。不跟她一般见识,”赵氏问一旁大丫鬟:“药熬好了吗?赶紧给老太太端来喝。”

邱氏厌恶的看了一眼老太太连鼻涕都出来了。侧过身来让丫鬟收拾,在一旁道:“大嫂子说得对,老太太也不必为了外人把自己身子哭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不就这点小事。至于吗?眼睛转了转,心想老太太经历风雨多少年了,也没这么失态过,到底那封信都写了些什么,让老太太气成这样。转头去看赵氏。见她眼里有掩饰不住的乐意,就奇怪了,心想这赵氏难道知道实情不成,不成待会得好好问问,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不是。

“对!她可不就是个外人。”陈母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摆摆手让赵氏邱氏妯娌俩回去了。

出了院门,邱氏淌眼抹泪地道:“老太太身体原本就是好的。竟是受不得一点子气。生生晕倒了,想来是极为思念外孙女的。”

这话说的赵氏都不信,但也知晓些邱氏的意思,顺着说:“弟妹快别哭了。老太太只是气性子大些罢了。等会儿让菁儿蕙儿她们姐妹几个过来宽慰下老太太,我那儿得了些茶。不如弟妹到我院里喝盅?”

邱氏听了心中暗喜,忙道:“要得要得。”

“竟不知为何老太太会气成这样子?”邱氏喝了口茶提起,老太太素来高高在上惯了,下面的人又少有忤逆她的,至于管家的事弄的媳妇儿们不满倒也不假,如今两个媳妇儿都幸灾乐祸着呢。

赵氏想了老太太满脸眼泪鼻涕的,等清醒了会不会懊恼死呢,想来就觉得乐。听邱氏这么一问,就答道:“可不是为了扬州小姑***事,原先老太太做事就不大地道,如今那边儿老太太刚过世,百日还未过呢就让外孙女过来,竟不知老太太打的什么主意。”

邱氏道:“经嫂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一件事来,上回儿扬州过寿时老太太也发了顿脾气,也不知为何呢。”

赵氏也想了起来,道:“我隐约听笙儿说是一个婢女闹得事,惹得那边生气了。多大的事,让那边撕破了脸。你这么说,我有了想法,今个那小姑奶奶寄来的信提到了什么秦姑娘,还说什么——”

赵氏低声说了,邱氏诧异了,“竟有这等子事?老太太这也管的太宽了吧,无外乎人家生气呢。”这老太太管儿子后院也罢了,孙子后院也想插一脚,如今连姑爷的后院也要管一管,真是…

赵氏道:“这信上就是这么个意思,老太太被气晕也怪那小姑奶奶写信忒有意思,说的都是好话,你寻不出一处孬来,可这意思吧就不那么客气了。若是我指不定会更恼呢,毕竟小姑子都去了两年了,如今姑爷的外家可成了那安家呢。”

邱氏赞同的点头,道:“不曾想大嫂在老太太跟前,我看老太太不像是会善罢甘休呢。”

赵氏含笑,道:“那倒也是,不过天高地远的,老太太就是想伸手怕也没那个机会。”所以这气啊得活生生的咽下去,就是说出去了老太太虽说占了亲情牌,那若是旁人问起来缘由来丢脸的可是老太太。没有丈夫为死去的妻子守身如玉的,也没有丈母娘往姑爷后院塞人的。

红袖拉着芝儿说:“芝儿你有没有觉得夫人这几天好像很高兴?”

芝儿往里看了看,道:“我也不知为何?你娘又来送一坛子腌菜来?我恍惚记得厨房那坛子酸辣大白菜还没吃完呢?”

“可不是呢,我娘每每都点我额头说我不长眼色,后面又来求了夫人,说实在昧不下那么些银子。夫人就说一年给半两,我娘就攒足了劲的想多做些。”红袖说起来有些脸红,说实在的她娘也就出个手艺而已,而且剩下的夫人也没说要就便宜她们一家。

芝儿笑道:“这样呢?你娘的手艺真好呢,竟然得到夫人的青睐呢。”

碧水从厨房里过来,瞟了一眼问道:“你们俩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芝儿抢在红袖前面说:“碧水姐姐,我和红袖说腌菜的事呢,不知这回儿袖儿娘送什么来了也好配菜。”

碧水无疑有它,应了声就听得里屋有人叫她,就端着托盘进去了。“夫人叫我呢?”就见杏儿和几个小丫鬟憋笑,碧水就知道被唰了,怒气冲上来:“四喜,你是不是又毛痒了?竟然学夫人说话,你是不是想要成四喜丸子啊?我成全你,杏儿你别拉着我。”

杏儿眨巴眨巴眼睛,无辜道:“我没有拉着你呀。”

四喜有恃无恐得藏在安宁背后,探出碧绿色的小脑袋来,咯咯笑了两声,“来抓我呀抓我呀——”脆生生的竟然是碧水的声音。让听到的人有种莫名的喜感,几个小丫鬟扭捏着笑成一团,碧水刚提上来的怒气打在棉花上似的泄了气,叹了一口气:“四喜,我是欠你吃还是欠你喝啊,你怎么就跟我过不去了啊?你给我说话呀,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哦?晚上就把你打出去回你笼子里睡,不给你吃的不给你喝的,让猫来抓了你。”说话欢快了见没鹦鹉应她,抬头一看那小鹦鹉蹭到安宁手上,叨叨的叼的欢快呢,哪有空离她。

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杏儿上来安慰她,道:“碧水你怎么就不懂呢?四喜它就是故意惹毛你的,看你生气其实挺好玩的,真的不骗你。”这话儿就是火上浇油了,安宁在一旁还赞同的点头,火冒三丈都不带这么快的,简直就是七窍生烟,万佛升天了。

说话间听到外面嚷嚷声哭闹声,杏儿很有眼色得出去看了,不一会儿回来说:“夫人,是秦姑娘在外面闹腾呢,我恍惚听着说什么夫人克扣她份例,拉着门口老婆子又哭又闹得。”

碧水柳眉一竖,怒道:“老爷走了,还能无法无天了不成!前个是周姨娘现在又成了这秦姑娘。说话也不经大脑,克扣份例这屁话也能说出口,我倒要找她好好理论理论。”回头就看向安宁,安宁笑了,蹂躏四喜的脑袋,“老太太生前就喜静,秦姑娘这样儿喧闹唯恐惊了老太太,你且让她小声些,等老太太百日过了她就是喊破嗓子我也不会过问一句的。”

碧水颠颠的出去了,外面听到吵闹来围观的人见碧水出来了,就往后面躲了躲想看热闹。碧水低声同老婆子说了句,老婆子眼睛一亮转身走了,没一会儿就不知从哪儿掏弄出来一块儿看不出本色的破布,乌漆麻黑的,用枯瘦的手以迅雷之速塞到秦姑娘嘴里。

围观的众人纷纷捂嘴,哎呦喂光是看着就觉得臭烘烘的哩!

秦姑娘一朵娇花儿就成了臭花儿,咳嗽了半天觉得自己竟是被一个丫鬟冒犯了,不免有几分气愤,昂着洁白的脖颈看向碧水,“难不成仗着你是夫人的大丫鬟,就如此不知大小尊卑不分了?”

围观的群众纷纷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秦氏,面面相觑。

碧水瞥了秦姑娘一眼,冷笑一声:“莫不是仗着你是老爷通房大丫头,就敢到夫人院前哭哭闹闹扰人清净了?夫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不成?再者说了,你说夫人克扣你份例你有什么证据?要是说不出二五六来,夫人的名声是你这通房大丫头能污蔑的?!”

第五十五章

秦姑娘淌眼抹泪,楚楚可怜,张嘴说话又觉得一股儿臭味,听出碧水的指责,她挺了挺胸脯,道:“我当然是知道的,如今天冷了送到我房里的炭不仅少得可怜烧起来竟是带烟的,月钱只有一两倒也罢了,我不过是想吃块儿水晶梅花包,厨房竟是让我出钱来买,真真可气。”

碧水狐疑得看了一眼秦姑娘,指了身边的一个**岁的小丫头:“鹊儿,你来给秦姑娘说说通房大丫鬟的份例。”

叫鹊儿的小丫头不慌不忙得站出来,脆声脆气得背书似的说了一通。安宁虽说不会刻薄几位姨娘,但也不会宽宥多少,一切都按照定例来。姨娘一个月二两,通房大丫鬟一个月减半即一两,所以平日里打赏嬷嬷管事和丫头婆子,或是偶尔改善一下口味,又或是想买些什么东西等等的,全都在这月钱里出,而且其他份例都有数,只少不多。

秦姑娘脸色苍白如纸,连连后退就是脚踩到了破布也没在意,泪水涟涟像受了大打击的想要转身离开。碧水眼中精光一闪,快步走到秦氏跟前,低声说了两句,她踉踉跄跄歪着身子走了。碧水满意的回身注视秦氏的丫鬟翠墨,翠墨心里一惊咬着嘴唇哭泣道:“我有跟秦姑娘说,她不听,我又拉不住她…”

“下回儿好好看着秦姑娘,我看她脸色苍白怕不是生病了,既然病了就该在屋里好好养着,把病气传给别人就不好了。”翠墨抬头看碧水,见她说的真切心思一转立马懂了几分。连忙应下了。

秦氏踉踉跄跄地回到屋里,搂着被子直打哆嗦,门口的小丫头蔻儿往里边儿看了两眼就问:“秦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喝茶?”

秦氏也不答应,蔻儿就当她应了,过来倒了杯温茶端到秦氏跟前,吓了一跳,再去细看只见她面色如纸。再加上她原本就瘦弱,如今不打仔细看就像是那薄薄的纸片人了,真真是吓人。蔻儿也才不过七八岁年纪,哪有见过这姿态,脑子里登时出现什么女鬼缠人的故事,啊的一声扔了茶杯就往外跑,一下子撞到了翠墨身上。

翠墨拉住她。诧异道:“蔻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吓成这样子?”

蔻儿觉得抓住了救命稻草,掉着泪结结巴巴得说了,“翠墨姐姐,那真是秦姑娘么?”

翠墨失笑,点点蔻儿的额头,道:“你魔怔了不成。哪有鬼大白天出来的?对了若有人问起来你就说秦姑娘病了,不能见外人,记住了吗?”蔻儿茫然地点头,翠墨打发她去,径自进了卧房,把茶杯捡起来,凝眉心道:也不知碧水跟她说了什么,竟是被吓成了这幅模样?又觉得她硬是要到夫人院前闹实在是奇怪。虽说觉得她是个不着调的,但这争风吃醋的事是没有的,别是被人当枪使了吧。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又想到一个人,不是吧——

月色如霜。点点霜华倾泻而下,地面上仿佛被铺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雾气。树木间,花丛里跳跃着星光点点。犹如乐谱上华美的音符。

“啊——”凄惨的叫声响起,生生把霜华撕裂。翠墨无奈地爬起来,揉了揉睡眼,掀开帷帐,被一双惨白无骨的手勒住手腕。翠墨嘶了一声,挣扎无果,连忙道:“姑娘没事了,你先放开我——”

秦氏蒙头散发,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发抖:“翠墨…我…有鬼…她来找我了…找我了…”

翠墨打了个哈欠,道:“姑娘跟你说了几次了,咱府上有钟馗镇压,还有菩萨保佑,鬼是进不来的。姑娘如今都三更了您睡吧,要不这样我明日出去给姑娘求个辟邪保平安的符来?”

最后一句话就跟救命稻草似的,秦氏紧紧抓住翠墨的手腕,哆哆嗦嗦:“翠墨,对对辟邪,不要来找我了,我没错…”语无伦次得放开手,把自己埋进被窝里,不言语了。翠墨叹了口气,放下床帏拉开袖子一看,白皙的手腕上赫然一个青紫的印子,伸手揉了揉,嘟囔几句喝了几口茶,便复又睡去,一宿倒也无话,总算安静了下来。

也是秦氏昨夜叫的太凄惨,隔着院子都能听到,众人皆猜测她惊叫的原因,猜来猜去竟是猜到是不是遇到鬼来了?大清早的,众人皆打了个寒颤,齐齐瞪了说这话的人,呸呸了两口:“罪过罪过,无心无心。”众人都不敢再言语了,但心里都紧了起来,做事愈发小心翼翼。

翠墨迷迷糊糊地被叫醒,看到秦氏凑在自己跟前被吓了一跳,抚了抚胸脯:“秦姑娘你这大清早作甚?”

“翠墨你快些出去求香拜佛,找大师求辟邪符来,这一夜我竟是吓坏了,惶惶然然竟是看到了老太太。”秦氏的话把翠墨的魂吓掉了一半,捂住秦氏的嘴,“秦姑娘且别说出去,我去求,不过——”翠墨拉长了声音,见秦氏焦急才说:“你也知道,心诚才灵,这香油钱可少不得。”

“你说的极是,你且等着。”秦氏转身进了里屋过了会儿拿了个灰绿色的小包袱出来,从里面捡出来五两碎银子塞到翠墨手里,哀求道:“我不能出府,翠墨你且代我好好跪拜菩萨,一定要称心诚意,我是怕呢。”

翠墨掂着手中碎银子,心想她竟然不知道秦姑娘还有自己梯己。眼睛往她手上的包袱瞧了瞧,不着痕迹得转过来笑道:“你且放心,等吃过早饭我就出去。”

秦氏方才有了些笑容,这才一夜她脸色就蜡黄,眼中的红丝掩都掩不住。可劲催促翠墨快些,等翠墨走了恍恍惚惚得躺在床上,揉着被子好久没阖上眼。友蓉听了丫鬟说将起来很是诧异,往秦氏这边走,蔻儿拦住她脆声说:“友蓉姑娘你快回去吧,秦姑娘生病了,怕过给你病气,大冷天的就不好了。”

“昨个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了?”想起昨夜的叫声又不好问出来,友蓉笑的憨憨得,“严不严重?请大夫来看过没?”

蔻儿说:“就是脸色苍白些,没甚严重,倒也没请大夫,吃了药过上几日就好了。”蔻儿是个憨厚的,这话还是翠墨教她说的,鹦鹉学舌似的学给友蓉听。

友蓉道:“既如此我改日再来瞧秦妹妹罢,不然等她若是大好了就差人跟我说声,都是一个院子的,几步路的事儿。”蔻儿点点头,歪头看友蓉离开的背影,心想翠墨姐姐真是厉害,怎么知道友蓉姑娘会问这些话呢。

她口中的翠墨姐姐正高兴的掂着手中碎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两下,笑得合不拢嘴,心想:我原本以为秦姑娘就是个皮相好身段好才成了老爷的通房丫头,哪曾想她竟然还有自己的梯己,看着倒还不少呢,真是小看她了。瞧着手中的二两银子,她不禁得意起来,上嘴皮子碰碰下嘴皮竟能赚到二两银钱,四处看看就把银子塞到袖子里,急匆匆得走了。

杏儿从外面进来,掀开挂在里间门上湖绿色绣梅花的软帘进去,见碧水正凑在安宁跟前核对库房记录,朝安宁福了福礼,柳眉一竖瞪向碧水:“碧水你昨个跟秦姑娘说了什么,弄的外面个说她见了鬼儿,弄得人心惶惶,都是你做的好事。”

碧水哎呀一声躲过去,揉了揉被杏儿打到的手背,白了她一眼:“你怎得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打我呀,我就是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她这么不经吓。这样倒好了,我看她是不敢再来闹事了。”

安宁把白铜小手炉往手里塞了塞,懒懒道:“秦氏她这人呢虽然讨人厌,但头脑简单,不会使手段,昨天那事指不定被人家当枪使了,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要说起来,说不定秦氏还是这后院最干净的女人呢,当然除了她自己。

碧水皱眉,道:“夫人这是夸奖她还是骂她呢?我看就是被当了枪使,也是她蠢,没事老老实实在自己屋里呆着呗,非得到夫人这儿找虐。可不就是觉得老爷现在不在家,她们怎么泼妇乱没形象的老爷也见不着呢。倒是谁还能窜托她了,周姨娘闭门不出,宋姨娘一心扑在二姑娘身上——”说到这儿和杏儿对视一眼,不会是她吧?!

“蠢呀——”四喜从熏笼旁走出来,扑棱棱翅膀,嫩声嫩气得也不知学了谁的声音。杏儿拍拍额头,跟安宁说道:“我倒觉得这一声像鹊儿的声音,没想到四喜真挺机灵,也不知道金大从哪儿掏弄来的?”转头去和碧水说话:“碧水听见了吧四喜都说你蠢呢,剥开了就能猜着。还记得上回大姑娘生病,我去瞧就见她和秦姑娘在老爷跟前呢,指不定上回儿那事就是她给离间的。只是没想到她倒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呢,我还以为她是个老实憨厚的,竟把我们都给骗了。”

碧水剜了四喜一眼,又道:“哼!知人知面不知心,也不知她憨厚的面容下装的是什么心思?若不是我们现在察觉了,说不准冷不防地被她阴了都不知是怎么回事,真是藏的挺深的。”

安宁饶有兴趣地听两个丫鬟一言一语说宅斗,哎哟人才呀有她们在我就安心当米虫先,话说昨个的腌萝卜缨子酸甜脆口,配白粥还真不错。

第五十六章

苏州城地杰人灵,不仅风景可入画,素有‘人间天堂’的称号;而且充满了灵秀儒雅的文人气息,苏州出才子,个个钟灵毓秀。苏州也是江南顶尖的风流富贵之地,非扬州之可及也。

张清和,字致远,从三品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祖籍在苏州。他这一支原本是苏州张家的分支的分支,当初张家祖先不满本家的压制,迁到扬州生根发芽。自此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但苏州本家却一代代没落下来,如今也是个空架子而已。

“老爷,张家族长来了。”清风过来通报,张致远放下笔,将精心抄写的佛经抚平放到一边,只道:“让他们等着。”

张家祖宅,坐在左边首位上的粗狂的大汉不耐烦得拍了拍案几:“这张清和真是架子大,让族长和我们在这儿等他。”

话音才刚落,坐在他对面的清秀些的中年男人冷哼道:“张武德你不愿意等大可以离开,没人求你在这儿干等着。”

“张文轩是男人就大声说话,哼哼唧唧来像个娘们似的。”名叫张武德的粗狂男人讥笑出声,旁人坐着的几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张文轩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想到什么似的冷笑道:“我说话轻声又怎么样,不像某些人外强中干,外面儿强悍,其实肚子里面都是糟糠。”

张武德生气得想要站起来,坐在主位上的族长干咳了两声,“行了你们两个都住口,想想我们为何到这里来。”

两个人闭了嘴,这边张致远从外面穿着大氅进来,进来扫了一眼四周。把大氅解下来递给清风,站到中间朝族长拱手:“清和见过族长。”

淡淡的样子已经让其他人不满了,但又想到今日来的目的不得不压下去。老族长眯着眼睛笑,捋了捋胡须,慈爱笑道:“清和不用客气。”

清风站在一边吐槽,倒是谁不客气啊,这里明明是张家的祖宅,说的跟这是自己家似的。

张致远淡淡道:“族长。清和还是分得清主客的。”也不说给什么面子就坐到了主位上,老族长脸都僵了。张武德狠狠拍了桌子,怒道:“张清和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坐到主位上?来得晚让族长他老人家等你也就算了,现在竟是不知道主次,真是太过分了。”

老族长连忙劝阻,但是心里得意,心想张武德这个莽夫虽说蠢傻但是这点就很得他喜欢。张致远冷笑了一声。他本来就是面寒之人,如今冷笑起来就让人觉得止不住的害怕。

张武德怯缩了下,但立刻气焰嚣张了起来,“怎么?你问问大伙我说的有错吗?”

张致远瞥了他一眼,眼光如同寒冬凛冽的北风,张武德不自觉退了一小步。张致远扫了一眼堂下坐着的人。“我为何要问?我有求你们来?”敛下的寒光几乎冻裂在座的人,让他们不自觉地低下头去。老族长坐在主位,又恼又恨又羞,恼的是原本不过是一个分家的人竟然敢这么不给他这个本家族长面子;恨的是这群家伙嘴上说的好听,被人扫了一眼就失了分寸,让他没一点面子;羞的是他的确是有求于张清和。这时候只得他出面了,“武德不得鲁莽,还不坐下。清和贤侄。老夫就托大叫一声贤侄,你莫跟武德这个莽夫一般见识。”

张武德虽是个莽夫,但也知道些进退,朝张致远抱了抱拳才怏怏地坐下来,对面的张文轩讽刺一笑。抿着嘴不言语。

张致远丝毫不在意,清风上了茶。他径自喝茶也不言语。族长见此有些讪讪的,但是怨恨的眼光随即一闪而过。也就放平了些心态,主动开口:“贤侄,老夫早先得了令堂诰命夫人张顾氏仙去的消息,本想带族人来祭奠一二,文轩劝说老夫贤侄伤心悲痛,也不愿我们提早去打扰,这才拖到如今才来,贤侄定不要起嫌弃才是。”

张致远放下茶杯,淡淡道:“这是自然。”心里冷笑,这苏州张家不思进取又好高鹜远,只记得追忆往昔张家风光,完全不顾现在如何破败。本家子孙纨绔只知嬉耍打压分家、分家子弟大多只顾趋炎附势,当年若不是老祖宗咬牙迁徙,如今他们这一支不知落到何种境地呢。这族长竟是忘了当年这本家得知他们这一支迁走时,扬言在族谱上除了他们不成!

族长一席话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得噎住了,心里暗恨这张清和忒不给他这个族长面子。但现在又不能撕开脸皮,只笑道:“贤侄啊,老夫也不绕圈圈了,此次来除了祭奠张顾氏,还有几件事要和贤侄商量一二。”

张致远也不接话,族长暗恨只得给一旁的张文轩打眼色,张文轩眼中嘲讽一闪而过,但也张嘴道:“不知族长有何事?若是事关我们张家的发展,我想清和兄是不会推辞的。”心里冷笑:张家?!张家啊就是个空壳子,而这张清和这一支虽人丁凋零,但已是家资深厚的世家,跟他比这里的人就乌鸦与凤凰的差距,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不可同日而语。他倒是要看看族长就是厚颜无耻的说出来,张清和如何应对?

其他人也在一旁附和,就是那张武德粗哑着嗓子喊道:“身为张家子弟,为家族就该肝脑涂地,谈不上什么商量不商量的。族长要是发话,我张武德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二话不说。”

张致远冷眼看着不言语,老族长捻着胡须在一旁暗自得意,只等火候够了压了压手,众人才熄了话头。

“族人有事尽管说来。”张致远一句话让族长脸色有了喜色,他道:“既然贤侄都开口了,老夫也就直说了。眼看将近年关,族人有意重新修缮张家祠堂,让家里老祖宗更舒心些,贤侄既然为张家一份子理应出谋划策的,但考虑到贤侄如今为张顾氏守孝不便出来,所以我们就商量着贤侄只要出一份子钱就行。”

“哦,这是应该。”张致远抬头看族长,“就是不知出多少呢?”

族长被这一眼看的心突突,本来到嘴边的一万两给吞了回去,只说八千两。

“八千两啊,也不算多。”张致远手掌放在桌子上,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问了个问题:“不知在座的各位出多少?这可是事关祖宗的大事,诸位当该尽心尽力倾尽所能才是。”

任谁都听出他这话里的嘲讽,张武德是个暴脾气的他头一个就忍不住了,站起来指着张致远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难道是指责我们没尽心尽力吗?现在让你出银子修缮祠堂你竟是推三阻四的,你难道就不是张家子弟了!”

张致远一点都没生气,真的,他侧过身子偏过张武德的手指头,淡淡道:“那你出了多少份子钱?还有你哪只狗眼看到我指责你们了?蠢货!”粉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明明是在骂人,可他那神态就跟说这茶真难喝一样。不等张武德说话,张致远侧身看向老族长,道:“族长,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老族长抹了一把虚汗,“当问当问,贤侄有什么事尽管问?”心里却把张武德恨上了,早知道就不该把这个莽夫带来了,尽是给我拖后腿!

“族长说的祠堂里可有我们张家任一先人的牌位?” 他说我们张家,明摆着跟苏州这边的张家分开,族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年张致远祖先离开之后那时族长一气之下就让他们除了家谱,就是他们那一支先人的牌位也被撤出了祠堂,如今当真一块牌位都没有。不过他倒是有了个想法,就悲切得说道:“当年老祖宗一时气恼,事后也心有悔意,竟是拉不下脸来。如今若是贤侄有心,老夫回去就和族里长老商议让你们这一支归入家族来,重新入祠堂,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呵呵,”张致远冷笑两声,“我们张家早已另立门户,何来归入家族一说?如果族长有意来说这件事,那大可免了,省的白费功夫。”当年老祖宗就是再苦再难也咬着牙撑下去,从没有兴起过回苏州张家的年头。若不是让先人落叶归宗,张家的坟冢也不会立到苏州来。

族长老脸一红,一咬牙:“要是归入了算你们是本家子弟如何?”

他这话一出,坐在下面的几个人立马嘟囔了起来,有些分家的人眼红不已,在他们看来本家绝对是占着整个家族的绝大部分资产,随便拔下一根毫毛来都比他们腰粗。几个人都看向张清和,只见他嗤笑一声一点热切的反应都没有,众人才反应过来,人家何须要归入苏州张家?谁不知道扬州张家几代列侯,如今这张清和又是三品高官,还是管着两淮盐政,那可是天底下最大的肥缺,人家会缺银子么?人家指不定还瞧不上他们挤破头都想进入的本家呢。这么一想个个都羞愧得低下头来,顿觉得不该来这儿自找羞辱,心里暗恨剩下几个本家的人。

第五十七章

其他几个本家的人也暗暗回过味儿来,咬牙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族长,抹过脸去也不吱声了。族长有些下不了台,他来时高高的姿态端着,到如今也还是一副高姿态,却不知道被人家当跳梁小丑一样看着戏弄着。

无奈地又给张文轩使眼色,张文轩抚了抚毫无皱褶的衣摆,沉吟下道:“族长,这迁宗立坟的事岂是小事,还是让致远兄考虑之后再做答复为好。您不是还有另外的事要说吗?”

族长顺杆下,立马笑容可掬道:“对对,这话是怎么说的,就算是你们那一支迁出去了血脉远了,但不管怎么样,打着骨头还连着筋呢,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去。虽说前些年苏州这边有些萎靡,还别说这一代小辈里的还是有灵气些的,若是好好教导日后肯定是有大出息的。”族长巴拉巴拉的从有些出息的小辈儿说到苏州的书院,又从苏州的书院提到扬州的书院,喋喋不休的又说起来当年祖先的情谊如何,辗转到入土为安的张父张母,隐晦的提到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日后若是没个子嗣传承怎么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

张致远听着听着就琢磨出味儿来了,族长暗示他从族里挑个嗣子过继给他,莫不是想等到他百年之后占了他的家产不成!手指放在茶杯上摩了两下,清风之前一直在他背后当背景,这会儿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上前来说道:“老爷,这茶凉了老爷要是想喝,我再去倒。天寒喝凉茶可不好,来之前夫人可嘱托了小的让您注意身体呢。”声音不大不小。正合适满屋子的人听到。

族长一震,也无怪乎他们不知道,当年张致远这一支是断了联系的,之后除了扶灵祭奠几乎不回苏州来。再加上张致远之前一直在外做官,与苏州更无联系,就连逢年过节也不会有走动。他们这边儿也就知道张致远死了嫡妻,膝下荒凉并无小子。哪里想到他竟然又续弦再娶了,怎么听着这意思他有子嗣传承了?!

老族长几乎是脸色铁青着走的。身后晃晃荡荡的跟着一大帮子人,张文轩特意走在最后,就听到里面张致远同清风说:“打几桶清水来洗地,再拿一些香来熏一熏,省得那污浊臭气熏了这宅子!”

说的就跟刚才那些人是臭虫一样,张文轩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苦笑,他不也是这臭虫中的一个。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紧走了几步赶上了前面的人,今天他可是看了一出好戏,才知道族长他老人家还有变脸这等功夫,碰了一鼻灰不说,还被当跳梁小丑样被看了笑话。

清风高声应了,心里直说老爷威武。那族长真是厚颜无耻,虽说人至贱则无敌,但可惜碰上了软硬不吃的老爷。想到最后老爷神情中盈满了狂暴的怒气,几乎冻结了一屋子的暖气,让他这个常年跟在老爷身边的长随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更不狂说其他的人,有胆子小的腿都软了,逃得比兔子都快。

出了门就招来两个粗使婆子让她们打水来清洗地面。虽说这祖宅无人住,但也招了人来看顾一二的,所以平日里也有三四个婆子男人在的。清风忘了一眼一群人离开的背影,就跟看大门的男人说道:“往后这些人要是再来了,就把他们挡在门外。省得污了这好好的宅院。”

谁知方过了两日,月黑风高。张文轩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张致远的茅屋前。清风皱眉,心想这苏州张家的人脸皮也太厚了些。这又出现了,就问:“老爷吩咐了,不见客。”

张文轩也不恼,将手里的一个东西弹向清风,清风反射性的接过来才看出来是个纸团。“把这个给你家老爷,见不见我看了才知道。”

清风疑惑就进门去了,张文轩站在茅屋外,抬头看了看天上,乌云遮住了原本倾洒霜华的月亮,清秀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但紧握的拳头说明他还是有些紧张的。清风片刻就出来了,朝张文轩做了个请的姿势,倒好茶之后,张致远就让他回去了。

张文轩坐在茅屋里唯二的椅子上,大咧咧的打量着茅草屋,简陋大方,很像张清和的为人。目光最后落在书桌上,眼睛一亮笑道:“这竹雕的笔筒巧夺天工,又清新自然,甚是雅致。”他的眼睛全都落在张致远身上,自然能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心想自己这马屁拍对了。

张致远不着痕迹得把笔筒往旁边挪了挪挡住张文轩的目光,抖了抖手中的纸条,目光如炬得盯着张文轩:“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张文轩也不闪躲,没了那日的吊儿郎当整个人严肃起来倒也像翩翩公子郎,“张大人,不管我是哪儿得来的,我来就是想找你谈一笔交易。张大人被圣上派到江南监管两淮盐政,自然知道这盐政里沟沟道道是多深,这里面的水有多浑,说起来这真的是一件苦差事。再加上里面还涉及到京都错综复杂的势力纠葛,更是难上加难。”

张致远皱眉,眼如寒星,直勾勾的盯着张文轩,似乎在思考他来的目的,又似乎在透过他说的话看透他的内心。侧过身拿起纸条放到灯芯上烧干净,“你要是现在走的话,我会当什么都没发生。”

张文轩苦笑了下,揉了揉脸又挂上一丝轻笑,道:“张大人,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聪明?”

“有。”一个字让张文轩噎了下,颇有种你使劲伸出拳头却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颇为无力。“好吧,既然我想跟您做交易,肯定是有十足的诚意。”说完从内衬里掏出一本有些泛黄的线装册子,小心翼翼得放到张致远跟前,“您看过再和我谈。”似乎笃定了他的想法肯定能够达成。

张致远翻看册子,越翻看面色越凝重,最后抿着嘴唇皱起眉头,给人一种明明是寒风吹的冬天却遇到炎热的夏天的错觉。等到看完,抬头道:“说说你的交易。”

张文轩一怔,轻笑道:“难道张大人不问问这册子是从哪儿来的?还有剩下的半册——”他拉长了声音,但并没有从张致远冷峻的脸上看到任何的波澜,挫败得叹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半年内,我会将剩下的半册交到您的手上,条件是你要把我侄子带走,教导他直到成年。”又看了看张致远的脸色,语带希冀还有些讨好得说道:“如果大人您能把他带在身边,接受您的教导就更好了,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想,这孩子吃了很多苦。”

张致远叠手撑住下巴,看张文轩脸色语气不似作假,而且这本册子确实是真的,但对他来说也像是烫手山芋,拿不得又不能放下。罢了,他抿了抿嘴唇,说:“这事还有谁知道?”

张文轩听了有些激动,急切得说道:“只有我,大人您放心我既然还得回去,自然不能让他们发现。那么说大人您是同意了?”

“隔两日再来。”一锤定音,张文轩握紧的手松开来,出来竟然觉得心中的一块儿压的他愧疚难安的石头松动了。他不能让澄泓跟他冒险,张大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张文轩几个起跳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此时,乌云散开露出皎洁的月亮,月光霎时洒向了大地。

张文轩回到他住的地方,一个一进的小院儿,刚关上房门,原本漆黑的房子就亮了起来。

“小叔,你回来了。”声音带着些幼童的稚嫩又有少年的清亮,就像是石子落在清泉上的声音。可这声音落到张文轩耳朵里,就跟催命符似的,他扭过身来冲少年讨好的笑笑。

对面的少年看起来不到十岁,模样干净俊俏,虽然还有些孩子的稚气,但感觉很稳健。这少年就是张文轩口中的侄子张澄泓,黑白分明的眼睛瞥了张文轩一眼,皱了皱眉:“你去坟地了?”

“澄泓怎么知道?”张文轩搓了搓手,随意的打起了哈哈,这样子有些像面对父亲责备的孩子了,叔侄俩完全颠倒个了。张澄泓皱了皱鼻子说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把油灯放在一旁桌子上,从厨房端了留在锅里的饭菜出来,摸摸还是温热的才端上来给洗过脸的张文轩。

张文轩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哦呵呵的乱叫一通:“哎呦哟,我家澄泓真是贤惠,日后谁嫁给了你呀肯定得幸福的不行。”一边说一边大口大口的吃饭,呼噜噜的样子哪有在外面的优雅。

“白痴小叔,我去睡了,明日还要做早课。”澄泓绷着脸,但耳朵却红了起来。等澄泓到了里间,张文轩眼圈红了起来,就连刚才大口朵颐的饭菜现在也失了香味。澄泓他年幼失怙,虽有他这个小叔照拂,没爹娘的孩子早早成长起来,现在反而来还照顾他这个叔叔,有时候坚强得让人心疼,疼到骨子里。

第五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