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来把了脉,只道:“老夫人这病没去根,再加上年纪大了,得静养着,我开个方子,吃几副在看罢。”

张母笑笑,也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她都半边身子埋到黄土里的人了,加上念了半辈子的佛,看得开了。

王太医出来,和张致远交换个眼色,两人到外面去谈了。见那情况,老太太怕是真不行了。果然,老太太没撑过九月,过两天就去了。临走前,还精神奕奕的叫了张致远、安宁还有大姑娘二姑娘过来。

众人都知老太太这是回光返照了,撑着没掉下泪来,围到老太太跟前,看着哭着叫祖母的大姑娘和二姑娘老太太一阵心疼,又叫了张致远进去不知道说了什么。等到安宁时,张母强撑着拉着安宁的手,让身后的宝珠送上一个紫檀木小匣子,咳了两声:“这是我的私房和外面田庄庄子的地契、钥匙和账册,都留给你。我啊有脸面去面对张家的列祖列宗了,你是个有福气的,张家有你在我放心。”目光慈爱的看着安宁的肚子,她已经从大夫那里知道安宁怀的是小子。

回头看了看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张嬷嬷赶紧过来拉住张母枯瘦的手,泣不成声。张母勉强伸出手拍拍老嬷嬷的手,“老姐妹,还是我先走一步了。媳妇儿,我屋里伺候的大丫鬟都是出众的,她们伺候我这么些年,你——”

安宁赶紧点头,眼圈红泪光闪烁,上前握住老太太的手,哽咽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善待她们,就是不能配小子,她们愿意走媳妇儿就把卖身契给她们,定不会委屈了她们。”几个大丫鬟跪在地上泪水涟涟,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九月底,张府挂满了白缟,哀声连连,整府笼罩着一层悲痛。

张母是张家地位最高的,因此葬礼办的极为隆重。因为张家祖籍在苏州,因此需要张致远将张母的棺材扶至苏州,和张父合葬。

在越朝,官员丁忧为百日,因此张致远需要在苏州为张母守孝百日,不准吃荤、不准行房事、不准行乐。

扶灵前一日,张致远来到安宁房内,短短几日,大老爷清减了很多,满脸颓色,胡子拉碴,完全不像之前有洁癖清俊的大老爷。安宁这几日也身心俱疲,张母的葬礼都是她在上下打点,再加上她还有孕在身,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疲累。如果不是有空间灵气撑着,说不定她早就倒下去了。这几日还没有连大老爷的面都没碰上,如今一见差点吓了一跳。

赶紧扶着张致远坐下,亲自泡了安神茶里面滴了两滴溪流水,塞到张致远手里,手指碰触到才发觉他手指尖冰凉。暗骂这厮不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岁的小年轻吗?让碧水赶紧熏暖屋子,接过杏儿递过来的温热毛巾擦了擦张致远的脸。

大老爷异常的配合,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连眼珠子都不带眨的。安宁怒了,掐住他的下巴,把茶水倒进去,等到他呛到,才回过神来。

杏儿和碧水望天的望天,泡茶的泡茶,夫人越来越彪悍了。

“回神了?”安宁没好气得说道。

张致远抬眼不语。

安宁真恨不得给他一巴掌…这个想法她埋在心里很久了,没敢下手咬着牙齿一字一顿道:“瞧你如今这幅脏样子,就是拉到外面四喜也嫌弃你。你觉得母亲在天之灵希望你这么颓唐?”

张致远张嘴想说不,被安宁打断,连忙摆手:“赶紧去沐浴,这味儿熏得我难受。”

张致远木愣愣的进了净房,等到洗干净出来面上起色比刚才好上不少,出来就闻到扑鼻的香味。一下就发觉自己饿了,安宁不客气的招手:“过来吃饭。”

他木讷的哦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优雅却不失速度的狼吞虎咽起来。等吃饱喝足精神劲儿才回到身体里,这会儿安宁已经坐在椅子上收拾东西了。张致远朝她一拱手,“多谢夫人点醒我,这几日夫人也费心了。”

安宁瞥了张致远一眼,“我说老爷,这是我分内之事,而且我们是夫妻,需要这么客气吗?”听起来真让人不舒服,就跟她是个外人似的。不看张致远的反应,丢下手中的东西,索性也不收拾了,这老男人真够可以打击人的。安宁叫来碧水,“把下午找出来的药包还有老爷要用的东西都收拾整齐了。”

碧水应下来,和杏儿快手快脚的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第五十章

张致远扶灵去苏州,留下偌大个张府让安宁镇守。

张母的葬礼虽然结束了,但安宁还有一大摊子事需要处理,一来老太太留下来的私房陪嫁需要整理,二来需要管理张府,三来就是老太太临了前交代的她房里伺候的丫鬟去留。

第一倒是不难处理的,这么些年打理老太太陪嫁田庄铺子都是信得过的老人,只需要知会他们一声按照以前的章程行事就是。第二也不难,安宁掌控张府时间虽短,但效果惊人,如今张母不在,就彻底成了她的一言堂。至于最后这点——

张母总过有六个大丫鬟,安宁把她们叫过来,说:“母亲临了之前嘱咐我照看你们,我在这儿说明白的,谁要是想配府里的小子,只要对方愿意我都可以为你们说。谁若是想离府,我就把卖身契给了,并且奉送五十两;如果这两样你们都不愿意选的话,大可继续留在府里,我会给你们安排差事。”

跪在地上的几个丫鬟双眼通红,打从老太太走之后就没少掉泪,一听纷纷表示愿意留下来。至于配人的事,她们要考虑考虑。安宁也不强求,挥手让她们先下去了。

老太太留下的陪嫁数目惊人,也是老太太娘家与张家门当户对,嫁妆自然不会少,再加上这么些年的经营,比陈氏的嫁妆有过之而不及。至于私房,老太太可真疼她,金的银的琉璃的玛瑙的翡翠的紫檀的,各色家具器物还有些宫中赏的又有些是当年老祖宗留下来的,无一不是罕见之物,随便一样都算的上价值千金。这么些价值连城的东西都留给她了,不过安宁经过空间好东西的洗眼睛,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吩咐好好看管就罢了。

府里的男人走了,就算你争的厉害。到头来连口肉汤你都喝不着。

唯有周姨娘不甘,碧溪先招呼小丫鬟把碎瓷片清理了。皱眉看周姨娘像疯了一样砸屋里的东西,一个不注意瓷杯迎面而来,得不巧的砸在了碧溪额头上,碧溪根本就来不及闪躲。反射性的闭眼就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虽然看不见,也知道自己这是流血了,要知道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一张脸,因此担心被毁容的碧溪暗恨周姨娘的辣手,咬着牙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碧溪是周姨娘陪嫁丫鬟。是她的智慧囊,以前不少事都是碧溪在背后给周姨娘支招。前段时间被罚成了二等,过了没几日就让周姨娘都调上来了,但在记录的还是二等。碧溪暗恨周姨娘愚蠢,又不得不攀附她。如今好好一张脸被砸了破相,想不招恨那是不可能的。

周姨娘软言相劝,最后不耐烦了就说会跟母亲说给碧溪找个管事说亲。就走了。没看到躺在床上的碧溪嫉恨恶毒的眼神。

宋姨娘却是神情莫名的摸着膝盖上的小匣子,逐月进来不解问道:“姨娘,这小匣子放了些什么呀,您都摸了好几天了。如今老爷扶灵到苏州。府里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是老太太临了前给的,我素日里觉得老太太不喜欢二姑娘。恨不得当二姑娘不存在。受委屈的时候少不得诅咒上两句,却没想到老太太竟是什么都知道。”打开小匣子,却是厚厚一叠银票,数一数竟是万两白银,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了下去。这几日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却是今日掉的最真诚。

“竟有这么多?”逐月诧异,心想姨娘有这银子压箱底,日后日子也不会苦到哪儿去,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想来大姑娘那儿也是有的,姨娘快被哭了,哭坏了眼睛就不好了。”

宋姨娘擦了擦眼泪,把小匣子盖起来,“是呢,如今老太太都走了,哭有什么用呢。玫儿可还好,这几日可是累得不轻。”

“二姑娘一切安好,刚才我去看过刚吃了奶睡着了。对了我恍惚听院子的小丫鬟说起来周姨娘发了好大的火气,把屋子砸的稀巴烂呢。”

“哼,她就是贪心不足,想着老太太的梯己私房,府里正经主子都在呢,哪里轮到她个妾。我这儿,也不过是老太太念着孙女罢了。”宋姨娘回里间把小匣子藏好,才出来接着说:“她可不能生气呢,老太太走了,老爷也不在府里,闹起来谁也拦不住她。”

逐月在心里鄙视了周姨娘一番,才说:“那她会不会闹到夫人那儿去?”

宋姨娘抬头白了她一眼,说:“这倒是没准,你且瞧着吧。”

“夫人,那周姨娘闹起来了,四处乱说夫人私藏了老夫人的梯己,就是连老爷也瞒过了。非要闹着要和夫人说个明明白白的。”听杏儿说完,碧水不屑道:“这周姨娘怕是脑子有病吧,老夫人的梯己都是给了夫人的,老爷也听的明白,哪里有什么私藏之说。照我看啊怕是周姨娘觉得没分给她些,她心里不甘心了。”

安宁赞赏地看了眼碧水,笑道:“碧水,你真相了。”转身又去问杏儿:“她如今在哪儿闹呢?”

“就离夫人院子不远了,谢嬷嬷已经过去了,倒是不知这周姨娘竟是这么猖狂,老爷才刚离开一天呢。”杏儿回道。

过了会儿谢嬷嬷带了几分怒气回来,见着了安宁说:“这周姨娘是无风不起浪,闹腾的离开,老婆子压不住了,还是请夫人出面让她好好收敛收敛。如今老夫人刚去,她这般闹腾且不是让外人平白看了笑话。”

安宁正有此意,点了点头。带着杏儿和碧水往外走,远远的就听见周姨娘的吵闹声。一旁围观的丫鬟婆子远远的看见安宁来了,赶紧一哄而散,把围在中间的周姨娘露了出来。

红袖搬了个钩云纹嵌黄杨木卷书搭脑太师椅出来,上面搭着灰鼠椅披,还垫了软垫。安宁在椅子上坐下,目光扫了一圈,本来那些心存侥幸远远躲着想要看热闹的赶紧跑开了。安宁这才看向周姨娘,几日不见竟然觉得周姨娘憔悴了不少,脸色涂了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她的黑眼圈。

周姨娘被安宁看了这一眼,莫名觉得心虚,当下就装作扯了扯身上素色的衣裳,上前几步走到安宁跟前来,离安宁还有几步的时候就被粗使婆子挡住了。当下一张脸白了黑黑了白,怒道:“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闻不得脂粉味,你且站在那儿说就行了,我听得见。”安宁不甚在意的说道。

周姨娘几乎咬碎一嘴银牙,但面对粗壮的婆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站在原地说道:“本来我是不该来叨扰夫人的,夫人既要管家又要处理老太太留下来的琐事,还得安胎,忙的不行。但是我这是实在不通透了,才想要找夫人问个明白说个清楚。”

既然知道你干嘛还来,安宁在心里冷笑,支着胳膊说:“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周姨娘拢了拢滑下来的发丝,扬高了下巴说:“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来就是想问问老太太临去之前的事。”

安宁冷笑声,“你是想问母亲的梯己吧?”

周姨娘被戳穿了心思,脸色讪讪的,当下也不管了早晚都是要撕破脸皮的事,就点头说:“没错,我竟是不相信老太太会将梯己都给了夫人你。”

“那你以为母亲会把梯己给谁?”安宁说,“不是我,难道是你不成?如今母亲尸骨未寒你竟然打起了母亲梯己的主意,你是不是想说你是为了母亲好,不想让母亲受到蒙蔽呢?”

周姨娘被安宁抢了话,脸一阵白一阵红,扭了帕子压下心中的嫉恨,笑道:“夫人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和我说个清楚?难道夫人心虚了不成?我是什么个身份,我好歹也是张家的二房,上了族谱的,凭什么梯己不分我一些?再说了当时老太太已然是回光返照,谁知道她神智还清不清楚?说不定是你使了什么法子迷惑了老太太,不然那么多的东西怎么都给了你?”

安宁诧异的看着周姨娘,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这厮到底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不过安宁还是直接戳到她心口,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不甘心没从母亲那儿得到一分一毫的梯己吗?说的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干什么!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随便去说,看大家是信我这个当家夫人,还是信你这个上了族谱的二房,周姨娘!你也不怕别人戳着你的脊梁骨说你不孝不守规矩!”

周姨娘被安宁噎的说不出话来,脸色青白交加,手指颤啊颤的指着安宁,安宁偏过头去,厉声道:“谁给你的规矩,是能指着正房这么无礼的!如今还在孝期,我就不和你多发火,你可得明白自己的身份,别做出一些让我们张家蒙羞折辱的事情来!”

“你…”周姨娘气的说不出话来,安宁几番话时时刻刻的都在提醒她的身份,只是个二房,怎么能比得上她这个管家太太!还拿不孝来压她,虽然她没读过多少书,但《女戒》还是读过的,就是凭借不孝这个名头就是休了她别人都说不出个‘不’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现在先不和你计较,不甘愿的行了礼,“夫人我一时昏了头,还望夫人不要和我计较。”不等安宁说话就要转身离开。

“回来!”安宁突然开口叫住她。

第五十一章

“回来!”安宁突然叫住她,“刘嬷嬷你去看看周姨娘穿的什么颜色的裤子?”

刘嬷嬷就是拦住周姨娘的粗使嬷嬷,二话不说就上了,掀开一看才发现周姨娘青色长禙子下竟然是件枣泥红的裤子,刚才没看清楚是因为这件藏青色禙子有些长几乎遮住脚踝,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到里面的衣裳。只不过刚才她走动之下就看到些,这才让刘婆子拉住周姨娘看个清楚。

安宁脸一沉,“周姨娘你作何解释?真是不守规矩,碧水告诉账房罚她三个月的月钱,要是下次再让我看到,可不止罚月钱这么简单了。若是周姨娘没有素色衣裳的话,我不介意让针线房给你新做!”安宁抓住她衣裳上的错处狠狠的敲打了她一顿,罚了她月钱,看她气的直跳脚的模样觉得爽快了。不等她反应过来,安宁已经径自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周姨娘气的脸都变形了,扭曲着真是白瞎了原本好看的五官。

谢嬷嬷松了口气,虽然心里觉得夫人进退有度,操持府里也有条不紊,有时就觉得夫人心太软,如今看来夫人张弛有度,端的当家夫人的好做派。想起周姨娘咬牙怒道:“这周姨娘知老爷不在才这么大胆子闹到夫人这儿来,还穿红戴绿的,真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碧水冷哼,“可不是呢,她都妄想爬到夫人鼻子上来了!竟然指责夫人欺上瞒下的,也不撒泡尿看看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再来老太太头七刚过,她就不敬老太太,罚她三个月月钱都是少的。”

杏儿倒了滚茶进来,哈了一口气,“夫人喝茶去去寒气,碧水你怎么又说脏话了,小主子听着呢。”

“真的假的?杏儿你别瞎说,小主子还不到四个月怎么能听到我说的话?”碧水显然不信,“再说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怎么啦实话都不让人说了?”

杏儿撇嘴,不耐烦地摆手。“行了我说不过你还不行么?碧水你最近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以后可别成那八婆咯。”

“八婆——杏儿你竟然说我是八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碧水作势要上手,杏儿赶紧躲。安宁咳了两声两人不好意思得停下来,羞红了脸站在一旁老实了。

安宁倚在贵妃榻上,一手轻轻的抚摸着小腹,一手拿着本三字经,清朗温柔的读书声在卧房里响起。

“夫人这是在做啥呢?”

“夫人说这是胎教。小主子在娘胎里就耳濡目染的,以后肯定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文曲星下凡,好蟾宫折桂呢。”

“哟,红袖说话好有深意。连蟾宫折桂都知道呢。”

“碧水姐姐,你嘴真是越来越直了,真该让杏儿姐姐把你嘴用针缝上。看你还奚落人不成。”

“红袖你想这么做可别拉着我。我现在啊可是说不过碧水这个小八婆咯。”

如今已是十月,外面冷的很,屋里燃着熏笼,温香佛面。外间几个小丫头围在一块儿做针线。显得其乐融融。

如果说安宁这儿是暖春,那周姨娘的梨香院就是冷冽的寒冬了。

周姨娘喝了一口茶。呸呸的吐出来,把茶杯扔到地毯上,瞪了上茶的小丫鬟:“你这是想要烫死我啊?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倒个茶都出幺蛾子。”

小丫鬟被吓了一跳连忙的跪地求饶,周姨娘恨恨道:“哭什么,你主子我还没死呢,还跪在那儿作甚滚吧。”小丫鬟忙不迭的退出去了。

“碧溪也是的,病的真不是时候,又不是不知道我要她伺候惯了,”周姨娘嘟囔,“真是气死我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斥责我让我下不来台,还罚了我月钱,真真是以为老爷不在,她就能在张家作威作福了不成,我就偏不如她意。云香你去叫碧溪过来。”

碧溪被云香搀着过来,额头上还绑着纱布,伤了脸让碧溪眼里多了几分阴翳,脸色也不大好。周姨娘看到了也有些惭愧,让云香搬来小杌子让碧溪坐。

周姨娘就将之前的事说了,碧溪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她也真是笨,看不清府里的形势,压在头上的老太太不在了,以后阖府都归夫人管了,谁能忤逆她不成么。傻子才会这时候往夫人身上撞,还这么简单的就把把柄送到人家手上了,真真是没见识的。

周姨娘自顾自骂骂咧咧没注意到碧溪的表情,说完就让碧溪拿个主意。

碧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姨娘你忘了你还有最大的砝码呢,如今您就该好好在屋里安胎,外面天寒地冻的您要是出了什么好歹,到时候哭都来不及。还有啊,我看现在府里有些乱,您不妨让太太来,让她给您带安胎药来,好好把胎坐稳才是正理。”

“这道理我懂,我这不一心急脑袋发黑就去了,早知道——”周姨娘又心疼起三个月的月钱来,转念一想,“我去写信,让母亲捎些银子来。”

大清早的碧水举着一封信进来,朝安宁欢喜道:“夫人,是从苏州来的,定是老爷来的报平安的信。”

安宁接过来,在碧水的殷切注视下打开,白纸黑字,‘一切平安,勿念。’弄的安宁嘴角咧了咧,真像他的风格。碧水在一旁颇为失望,还以为老爷会洋洋洒洒写一大篇呢,没想到就只有几个字。“夫人,您要不要给老爷回信啊?老爷一个人在苏州也怪可怜的,如今天也越来越冷了,老爷身边没个知冷热的可怎么行?”

那些长随小厮就不是人啊?安宁无语,点了点信纸装好,“去给大姑娘送过去吧,顺便把昨个庄子上送来的那些蔬菜瓜果送过去,可不能因为这把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再弱下去。”

碧水有些不情愿,她原本还挺喜欢大姑娘的,小美人胚子说话也有教养,但在她这里任何对自己姑娘受委屈的人或物都被遭到无情扼杀,好感慢慢就淡了。把信封收起来利落的转身出去交代了。

张瑶刚起来,正和砚香说话,忽然杏儿进来道:“姑娘起来了没有?”

她听到杏儿声音,便笑道:“早已起了,杏儿姐姐怎么会到我这里来?快些坐。”

杏儿看着张瑶一身的娇柔,真如弱柳扶风,不由满脸堆笑道:“姑娘越发标致了,连我也看呆了。”

“看你,没说个好话,就是越发油嘴了,赶明儿我告诉母亲去。”

“别别,姑娘我来是正经事的,老爷从苏州来信了我来拿给姑娘。我们夫人疼惜姑娘身子,这不昨个庄子上送来了新鲜的瓜果蔬菜,就让我顺道捎来,让姑娘千万好好养着身子。”说着让人送上来,掀开一看都是水灵灵鲜嫩嫩的瓜果蔬菜还有一篮子粉红色的鲜鸡蛋。

砚香倒是奇怪了,问杏儿:“如今都入了冬,怎么会有这么新鲜的果蔬?”张瑶原是不懂,听砚香这么一说也看向杏儿。杏儿只笑说:“夫人有处温泉庄子,是那里出产的。我可得回去了,大姑娘这儿有什么要求的尽管来找夫人,都是一家子哪有什么客气的。”

张瑶点头,等杏儿走了,忍不住掉了泪,砚香赶紧扶她坐下,劝道:“我的好姑娘哎,怎么好好的又哭了?虽说老爷不在,老爷和夫人都还念着姑娘的。老爷还写信回来,夫人不也送了果蔬来,都念着姑娘能更好呢。”砚香在心里叹了口气,自从太太的忌日来姑娘就心里别扭,跟夫人的关系也淡了不少。虽说姑娘占着嫡女的名头,可日后做主的可都是夫人,也不知是哪个下作不安好心的在姑娘跟前嚼舌根了。

劝慰了半天,张瑶才止住了哭,拆了信看抿了抿嘴,抬头说:“我给父亲回信。”

“好呢,我去准备笔墨。”

“砚香问那些瓜果蔬菜是从哪儿来的,我就说是夫人温泉庄子上产的,”杏儿一五一十得回道,“我看大姑娘就是有些憔悴,好好养几天就无大碍了。”

安宁逗四喜啃果皮,四喜这小家伙嘴被养刁了,吃个果子非里面的果实不吃,就连一点点果皮都不屑看一眼。安宁恼了,饿了它两顿,总算老实了点。听杏儿这么说,哦了一声,淡淡说:“她那边就单做吧,反正府里是不差大姑娘那点份子钱。”

这蔬菜瓜果还确实是温泉庄子里种的,之前将大棚的建造方法列了单子给孟康家的,还真让他们弄出来了。这样也就不怕冬天没有新鲜蔬菜吃了,还能多一份收益。虽然这些东西在她空间里堆的吃不完,但是总归要给这些东西合理的出处,这温泉庄子就成了个绝佳的幌子。等来年春耕时,还得再做打算。

“对了杏儿,红袖娘做的酸辣大白菜好了吗?”安宁仰脸问道,杏儿忍着笑说要出去问问。心想:夫人这又吃酸又吃辣的,到底怀的是小子还是姑娘,还是等回去问问奶奶好了。

第五十二章

且说周姨娘的嫡母得了周姨娘传来的信,心里是百般滋味,这周姨娘不过是不得宠的庶女,在家时她不待见,如今成了张府的二房,就是百般不愿少不得巴结着。

遂带了自己陪房的还两个丫鬟的乘轿子到张府去,到了角门,被门房的拦住。

陪房的老婆子上前说笑:“我们是周姨奶奶娘家的,这是我们夫人,通行则个。”说着塞了半锭银子到一个婆子手里,赔笑:“天怪冷的,给两位喝茶。”

老婆子眉眼欢笑的收了银子,陪房的正准备招呼轿子往里去,却又被门房的拦住了,陪房的正疑惑呢老婆子说了:“不是我们不放行?实在是规矩在先,你也知我们老太太刚去,府里有诸多忌讳,所以让老婆子检查个你们带来的东西。”

陪房的心里恼怒,但人家老婆子说的都在理,又得罪不了,回头问了周氏,才将带来的东西解开,只不过一些药材和一些丝线绣品,赔笑道:“姨奶奶在娘家时候用惯了一家绣庄的丝线,正好夫人来探望姨奶奶就一并捎带来了。”见老婆子粗鄙的翻来翻去,心里厌恶,恨不得上去砍了她的手才行。

另一个老婆子见了,指了那药材说:“难不成我们府里的药是吃不得的?周姨娘竟是劳烦夫人送来?这若是传了出去,倒是让别人说我们府连姨娘吃的药都没有了。”

陪房的没想到这老婆子忒是牙尖嘴利,一时有些愣住,周夫人捏了捏帕子说道:“我想着你家夫人管家操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正好顺带来就不用去打扰你家夫人,再说这些个药材不过给姨奶奶补身子用的,算不得什么。”

两个老婆子对视一眼,开了门,轿子这才进来。

周姨娘见到了周氏,见她面色不愉。忙问怎么了。周氏还未开口,陪房的就愤愤不平起来。唾沫星子都要喷了出来:“姨奶奶可不知道,那两个婆子不仅挡住不让进来,还把给姨***东西乱扒拉了一阵,若不是太太机警。怕是被那婆子看出端倪来。”

周姨娘听了脸色难看,拍桌子:“那两个粗妇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说什么规矩如此,我看摆明是不给我面子。母亲莫恼了,改明好好收拾这两个粗妇。”

周氏松开眉头。扫了一眼屋子,丫鬟知趣的下去了,她这才送袖口里掏出一个荷包来,周姨娘接过来打开满满一包的真金白银,喜的见眉不见眼。连忙收了起来。

“还是母亲念着我,说来可恨,我满心满意的伺候老太太。到头来梯己全给了夫人。竟是一丝一毫不曾落下。我一恼去找夫人理论,却被她抓了错处罚了月钱,这才囊中羞涩不得不求助母亲。”周姨娘自知银子的好处,她的钉子被拔了。若是拉拢新的人手可不得需要银子打点。看母亲毫不犹豫的样子,想来她的梯己也是不少的。就是不知道管家的时候往自己的私房里划拉了多少。

周氏暗骂这庶女愚蠢,面上依旧和善,“姨奶奶可别动气,我这回儿带了安胎的药来,姨奶奶只管好好安胎,生个小子来,日后不管如何都能分的几分家产,到时候姨奶奶想要银子多少没有呢。”这张大人管着盐政,这可是天大的肥缺,再加上几代积累财富自然不少,还得让姨奶奶眼光放深远些才行。

周姨娘摸了摸肚子点头,周氏又问:“怎么不见碧溪在你身边伺候?”

“哎呀别说碧溪了,那日我不小心拿盅子砸到她额头上,养了几日都不见好,我就让她好好休养了。”

“什么?”周氏吃惊,要知道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一张脸,竟是被破相了,“你倒是安稳些,都是做姨娘的人了。”

“我省得的。”周姨娘心想她如今还是离不了碧溪的,碧溪配小子的事还是晚些再说吧。

碧水脸色有些难看得进来,说:“什么规矩?那周姨娘的母亲过来竟然都不先来见过夫人?以为这里是周家后花园子啊,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不成?”

杏儿让她小声点,“夫人正睡着呢,你小声些。你才知道呀,她这样不是一回儿两回的了,以前可不经常这样,有时候连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的。门房婆子怎么说的?”

“哼,怪不得呢,上梁不正下梁歪!”碧水撇了撇嘴,“只说一些丝线还有一些养身的药材罢了。”

“养身的?怕是什么养身好怀胎的药吧?这也不是头回了,倒是不死心的。”杏儿是张嬷嬷的孙女儿,这里面的沟沟道道多少懂些,看门的婆子就算知道也不能拦着。

碧水道:“我是看不惯她们这样子嚣张,女儿闹腾完了,就该娘家上阵了,看她们也闹不出什么浪花来。”

杏儿笑,碧水越发牙尖嘴利了,只有夫人能治住她了。

等安宁醒了,碧水端上来温水来擦脸,顺口就将周氏来的事说了。

安宁挑眉:“她愿意来就来,腿是长在人家身上的,我们还能把腿锯了不成?至于不来我这儿,我还巴不得呢,我是不愿意跟外人打交道的。”

杏儿一听笑出来,道:“夫人嘴也毒辣,碧水怕是跟夫人学的,一张嘴能说出多花来,我可有得学了。说来也有趣,那周姨娘本是不受宠的庶女,在家不受嫡母待见,如今嫁到府里做姨娘,嫡母又少不得巴结,各种滋味我们是体会不了呢。”

安宁勾了勾嘴角,慵懒得躺在榻上,她该庆幸原主是嫡女么?“晚上吃些什么?别又是什么人参小米粥了?”

碧水让小丫鬟把水盆抬出去,听这话白了她一眼,道:“我的好夫人呢,如今吃不得荤腥,夫人又正是紧要的时候哪能缺得了营养?再说了这人参是补气的东西,不然就熬冰糖燕窝粥,我记得冰糖和燕窝都有不少呢,轮换着来。”

安宁瞪了她一眼,说:“月盈则满,水满则溢。我身子好着呢,用不得天天补,我觉得还不如白粥来的好喝。庄子上不是进了牛奶么,每天早晚温上一碗吧。”

碧水嘟囔道:“牛**怎么能和人参燕窝比,还有股儿膻儿,闻着怪不好闻,真不知夫人怎么喝的中?”

杏儿笑道:“夫人你看到了吧,你说一句碧水就有十句等着你呢,就是四喜说话都向着碧水学习了,有兴趣就巴巴的说个不停。”

碧水瞪了她一眼,道:“我竟也没在外头看到四喜,它又跑到哪儿去了?不会是又跑到厨房偷吃了吧,真该给它栓条链子,要不就关到笼子里去,这鹦鹉也太调皮了。”

安宁捂着嘴笑,指了指熏笼,“四喜怕冷,窝在熏笼跟前睡觉呢,你不用管它,等吃饭的时候它自己就会醒了,鼻子比狗还灵呢。”四喜曾被她带到空间过,喝了两滴灵溪水,变化倒有,毛色比以前更鲜亮了,绿豆大的小眼睛滴溜溜转,说话也利落了,讨喜的很。就是太调皮了,窜到厨房偷吃的,冷了就往正房跑,随便窝哪儿都不容易找。

碧水跺了跺脚,道:“夫人也太惯着它了,我看有了四喜我们几个都失宠了,等哪天让我逮到非拔光它的毛不行。”

趴在熏笼跟前的四喜打了个哆嗦,小脑袋直往翅膀下边扎,冬天来了冷哩。

“哈欠!”清风抖了抖身子,跺了跺站的有点麻的脚,心里直嘀咕:老爷也真是的,大冷天的非得让他来等信,府里有夫人管着还能出什么事啊!

好不容易得来了信,拔腿就往张致远住的房子跑,把信递给清减了不少的张致远。他这些日子来虽疲惫,但精神还好,不像头几日伤痛不已。“你先出去吧。”

清风内流,他刚进来就被赶出去啦,也不让人家暖和一会儿。

张致远撕开信封,心暖和些,里面有两份,一份厚厚的几页纸,一份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修长的手指轻叩在桌面上,如同寒星般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两份信看,似乎想要透过纸看到里面的字。

原来这两份信分别是安宁和张瑶写的,这薄薄的一页纸自然是安宁的。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么,张致远先展开了这一张纸,上书娟秀的四个字:彼此彼此。

张致远愣了下,往下看过去,还真除了这几个字还别的了。遂放下这张纸,转而拿起了另外厚厚的一沓,是大姑娘张瑶的,上面细细写了近日之事,还特别提及了安宁着杏儿送瓜果蔬菜之事,信里信外都充斥着浓郁的思父之情。两厢一比对,让张致远生出几分不满来,又将那四个字看了看,叹了一口气。

他心想安宁这家书写的未免有些敷衍,又想起临来前安宁同他说的话,夫妻之间用得着那么客气。他有些不懂,他和陈氏也是这么相处,相敬如宾。父母更不必细说,因为妾侍从中挑拨父母感情失和,相处见颇为冷淡。细想和安宁相处点滴,只发现不经意间她会露出本性,又稍纵即逝,让他觉得颇为有趣。如今才离开不到半月,竟发觉身边少了小妻子,越发思念起来,就觉得离不开了又舍不得,恨不能时时把她带在身边,随时都能看到。

张致远越想越心神不宁,薄薄的一页纸都觉得恍惚起来,苦笑了下。

若是清风看到的,肯定会吓的魂飞起来,肯定回想主子还会笑,他竟然会笑,他还能笑!

第五十三章

打从上回儿周氏来过后,周姨娘就舀起来关门过日子,不轻易出门也没再闹过什么幺蛾子。碧水还嘲讽了两句说什么吃荤的竟是吃起素来,也不知肚子里花花肠子受不受得了。话虽这么说,但周姨娘老实起来,不来闹腾不知省了多少事呢。

安宁怀孕已经四个月了,肚子也微微的隆起,她也悠闲每日胎教必不可少。手覆在小腹上,都能感觉到宝宝的微弱但有力的心跳。

“哎哟——”安宁摸了摸肚子,杏儿听到了忙问怎么了?

安宁笑道:“没事,宝宝踢我了。”这小子人小力气不小,小腿儿踢到肚皮上,不痛却带着胀胀的闷感。

杏儿方才松了口气,笑道:“小主子这么活泼有劲,八成是个小少爷。我问了奶奶她也说夫人打从怀孕来的种种反应,就跟当年老太太怀着老爷一模一样似的,十有**就是个哥儿。”

碧水凑上来,笑道:“我家太太也是这么说的,夫人爱吃酸孕吐厉害,如今小主子才四个月就活泼好动,不是哥儿就是哥儿。”

这话逗笑了一屋子人,安宁低下头来抚摸着肚子,这就是血脉相连的感觉么?宝宝第一次踢她的时候,她鼻子一酸,差点就掉下泪来,那时候也是这个感觉,这样的悸动让她觉得在这世界扎了根,就是能回去也是舍不得从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小肉团,连着骨头连着筋呢。

也许是感觉到母亲的悸动,肚子里的宝宝渐渐安静下来,在羊水里甜甜的睡着了。

芝儿进来,手里拿了一封信,递给安宁道:“夫人,是从京都陈家来的信。”

安宁挑眉。陈家的信?打开一目十行,看完就把信放在炕桌上,拿了个橘子揉搓着。碧水她们几个知道夫人这是想事情呢,打了个眼色轻手轻脚的到外间,就留杏儿在里间伺候。

安宁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这封信是陈老太太亲笔写的,信的内容总结起来就是她这个做外祖母的,思念起病弱的外孙女。想接外孙女到京都小住。说的好听。无非是想说这府里老太太不在了,当家作主的是她这个有孕的继母,怕自己外孙女受继母欺凌,被她容不下,就要接走住。还打了一副亲情牌,什么老弱体病思念外孙女夜不能寐茶饭不思的。非得见到外孙女才得好。

真是贵人多忘事,也不知道是谁精神抖擞的往姑爷的后院安插女人的,如今抖了一二四五六。竟是没有这事发生似的。想着,安宁有了主意,跟杏儿说:“你去叫大姑娘过来。”

杏儿应下。不一会儿碧水端了一个梅花式羊脂玉盘,托着一盘鲜嫩的水蜜桃,软软的绿色透着粉色的色泽,一阵扑鼻的蜜香,很是诱人。道:“也不知庄子上怎么弄的。这样的天竟也有水蜜桃了?夫人别摆弄橘子了,怎么杏儿就去叫大姑娘了?”

安宁指了指那封信,“陈老太太的信,说要接大姑娘过去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