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打趣我了,还大姑娘呢,如今外孙都两岁了,澜哥儿说话溜些了,前些日子还追着琳哥儿叫弟弟呢,直教人哭笑不得。”安宁避过这‘保养之道’打哈哈,其实被问起来也有些烦恼,现在还好,贵妇们的保养各有秘方,她现在这样并不算特别,旁人也只会说她保养有方,再过十几年,别人就会背地里说她是妖怪了。青春常驻对女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永葆青春那就不只是让人侧目了,弄不好,会招来祸事。安宁暗自警醒,心里将这点记住,好好找找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在脸上做文章的,哎…

安宁这么一说,几人果然笑了起来,狄氏欣悦道:“澜哥儿可是聪颖,八个月就会说话了,虎头虎脑的别提多可爱了。”

通政使钟夫人不乐意了,连忙道:“我家芾哥儿先生都夸聪敏,也知上进,老爷爱的不行哟。”

…大家谦逊半日,安宁抿着嘴笑,不知谁说到这几年扬州的新鲜事儿上去了,钟夫人向来心直口快,撇嘴道:“想那极为轰动的科考舞弊案你也知道,再来就是那知府家,闹的沸沸扬扬,原不知既是官府备案正当分家的,还摆出什么嫡兄嫂的款儿来,平白惹人笑话。”

卓夫人暗地给钟夫人使眼色,心道这人怎么就什么都往外说,被这闹的也知道原来如今的扬州知府和张家也有些渊源。想来当初陈家来要回出嫁多年姑奶奶陪嫁的事儿,在扬州虽不说传遍了,但稍微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至于钟夫人说的这事,实在是有些腌臜,才闹得人尽皆知,知府家也被闹的脸上无光。再者知府家的大女儿嫁给了钟大人的侄子,两家有些亲戚关系,钟夫人这么说也无可厚非么。

安宁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如今的知府乃是陈嘉懿,自从张家到京城后,得到陈家的消息也就两回。一回是张瑶出嫁时,邱氏厚着脸皮来添妆,说些‘…虽说咱们两家断了关系,但你母亲乃是老太太怀胎十月所生,是陈家的女儿,这份血缘岂是能断就断得了的?你若是怪,就怪大太太和我,万不能怪老太太,她是真心疼爱你的…老太太得知你明日出嫁,就派我到都城来,说不管怎么着也得给她女儿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添份嫁妆,圆了那份念想罢。这里面是当初你母亲的旧物,如今给你了…’的话。二回是陈母去世,报丧的往张家报,人死灯灭,张瑶到底也没参加陈母的吊唁,只让人将吊唁的白礼捎回去罢。

倒是没想到扬州这边也被闹了,虽不知具体如何,但看钟夫人的神色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笑笑就没深问。

大家笑闹一阵,吃过酒,便散了。

安宁笑笑,抬头看天空澄碧,云卷云舒,桂院虽然近来被精心打理,毕竟这院子好几年没人气,到底比不上京城的院子,更何况京城还有大老爷在呢,也不知道这些天这人有没有照顾好自己?想着又笑笑,转身回屋了,抱着软团子亲亲。

安宁这次回扬州来,一来是挂念安夫人,二来是顺便处理这边的产业。如今安夫人身体痊愈,就是那糟心的事也得到了解决,安宁也空出心思来整理扬州这边的产业。景曜和景佑不可避免的被抓了壮丁,他们俩心思不在这里,得空就偷溜出去,拎着福久去游瘦西湖去了。

独留安宁自个对着一大摞的枯燥无味又繁琐的账册盘看,要说以前看到这田庄铺子的收益,心里头还高兴些的,毕竟是攒下来的私房么,如今这数字没多少意义。安宁便打算不再置办铺子了,张家的铺子不多,家里多是田产宅子,这样的才稳妥些,京里头也只鼓楼西大街那两处铺子。张瑶出嫁的时候,田庄铺子总共给了六个,虽说里面有陈氏的陪嫁,但那些也是从公中出的。眼看明年张玫也要出嫁了,陪嫁的田庄铺子也得相看相看。

再想那跑出去游景儿的两兄弟,这外面的铺子和田庄他们左右都是要管的,她置办这些个田产庄园日后不还是留给他们几个的。中秋节时让他们俩置办个节礼都催念了好几回,她这样苦口婆心都为了谁啊谁?景曜连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笑嘻嘻道:“谁这般挂念小爷呢?”

福久抬起头来,笃定道:“曜哥昨日又踢被子了罢。”

景佑揉揉发痒的耳朵,闻言笑道:“看,福久都知道你这人睡觉不老实,想来别是着凉了。”

景曜辩驳道:“去去,不知道好的不灵坏的灵啊,我身体好着呢,肯定是谁心心念念小爷我呢。”

福久歪歪头,道:“是娘么。”不可谓不一针见血,见血封喉,喉间发堵,堵的景曜一时说不出话来。

景佑忍不住摸了摸福久的头,十分乐意看到景曜吃瘪。

如今瘦西湖风景旖旎,一泓曲水,宛如锦带,长堤柳翠,荷浦熏风,四桥烟雨,万松叠翠,香海慈云,可谓是‘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别有清秀婉丽的风姿神韵。

扬州盐商富甲天下,瘦西湖湖畔又是风光绮丽,因此不少盐商在此修建别院,湖上也有许多华丽的画舫往来。景曜见了眼馋,有意往船上一游,便是让长随租了条画舫,悠悠的在湖面上行驶,好不悠哉。

第三百四三章 宅斗难为(上)

景曜他们几个在画舫优哉游哉,安宁也没自己与账册奋战,真说起来这些年安宁管家理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使自己整天泡在那些繁琐的事务里。再者她对掌管事务和人情往来实在没什么热情,不想自己烦劳,因而都将身边的大丫鬟培养来做帮手。

不说嫁人的碧水和杏儿,她们俩都是配给管事,做起了管事娘子,再者如今的几个大丫鬟,皆是手脚伶俐目光清正的,除了添香外,鹊儿、染翠、醉雨皆是先经由碧水和杏儿带着她们一段时间,再者还有几个大嬷嬷调教过的。

别看现在安宁管家顺心顺手,再初来张家时可算是举步维艰。造成这样的情况原因很多,陈氏多年无子加上后院又多了几个千娇百媚的通房姨娘,不免心情抑郁,自怨自艾,再加上为了求子延医问药,再加上生张瑶时伤了身子,如此恶性循环使得身体越发不好,缠绵病榻。这时候就该好生将养,偏偏陈氏好强,不肯落人褒贬,强撑着身体操持家务。再加上后面张致远驳了她娘家嫁二房进来的请求,新进来的周姨娘又是官家出身,让陈氏危机感更深,唯有牢牢抓住管家大权做依靠,费心费神,使得原本就大伤元气的身子差上加差,后来就成了熬油了。

因为抓紧管家大权,陈氏一向护短,又张母因为陈氏无所出而厌弃她,陈氏心高气傲,使得原本府里忠于张母的奴仆削减的削减,调换的调换,使得陈氏从娘家带来的陪房水涨船高,气焰高涨。这情况在陈氏去后都没有得到改善,周姨娘也是心高气傲的,她原本是官家出身,是贵妾,来到张家没多久。陈氏就去世了。周家不过是走了运的暴发户,不过靠着投机取巧、左右逢源才有那时局面,就是周姨娘自傲的六品通判的哥哥的官职,也是靠捐官而来。正经科举出身的本就和捐官不在一条道上。因而看不上周家这样的,再加上周家发家的缘由不是很光彩,根基本就浅薄,又妄自尊大,在正经世家看来根本就是上不了台面。当初周姨娘会被说给张致远,也不过是被别人当成了试探张致远的棋子罢了,偏偏周家和周姨娘不自知。

周家这样的人家。而周姨娘又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女,也说了这世上像安宁这样将嫡庶一视同仁的根本就是凤毛麟角,在别人看来,表面上说她贤德大度,暗地里大多是认为她是包藏祸心,是个奇葩。这时代庶女多是被关在内宅等着嫁人,学些女工针线,好些的再学些读写。就是顶好的待遇了。而周姨娘这样的根本就没受过什么好的教导,不然也不会被一个丫鬟拿捏的紧紧的了。

周姨娘原本在家里被嫡母、嫡姐妹欺压的紧了,等到嫁到张家有了身份。嫡母反而高看起来,不免沾沾自喜,再加上陈氏去了,后院能和她分庭抗礼的姨娘通房皆无。意识到张家的家大业大,对管家权跃跃欲试,欲弄权揽财,只不过张家的奴仆成分错综复杂,抱团的抱团,周姨娘无从下手,再者周姨娘也没那么大的能耐。下人们阳奉阴违,恰逢宋姨娘有孕,各处都忙着讨好奉承宋姨娘去了,使得中馈乱成一团。

身体原本就不大好的张母不得不担起管家的担子来,张母多年不曾管家,再加上身体本就不大好。身边的老人早被陈氏寻由头调开了,换上了自己的陪房。再加上周姨娘飘飘然,调用那些奉承她的,使得原本就糟乱的后院搅成了一锅粥,等到安宁嫁进来,面对的就是一个烂摊子。

而且更糟糕的是,安宁初来乍到,除了陪房的一家子根本就没有可用的人手,不可谓不艰难。等到后面陈氏的陪房的还有奶嬷嬷被处置后,情况才渐渐明朗起来,饶是如此,安宁也没像陈氏那样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样样操心。若是那样大事小事一把抓,不活活累死才怪,安宁才不会做那样的傻瓜,她将职权划分开来,具体责任到各个管事,安宁只作个总揽,下面怎么行事不再过问,这样总算轻松许多。

期间做了不少调整,再加上还有大丫鬟分担,嬷嬷们协助,还有张瑶、张玫被以锻炼管家能力的原因推上阵,安宁作总揽不亦乐乎,没那个尽心尽力还吃了不讨好的情况出现。

安宁舀了一勺杏仁酪喂给嗷嗷待哺的软团子,满意的看着添香和鹊儿与账册奋战。

原本以为景曜他们兄弟几个要在外面呆到傍晚才回来,没想到他们仨半下午就回来了,安宁揽过福久,问道:“去瘦西湖游玩的怎么样?我听说瘦西湖画舫小楼里的淮扬菜最正宗,伴有阵阵琴声,再有那绮丽的景致,想来不错罢。”扬州瘦西湖比之杭州西湖,另有一种清瘦的神韵。‘垂柳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江南风景如织,以前安宁不拘在屋里,时不时的带孩子们踏青、拜佛、赏景…就是苏州也借祭祖的机会,玩遍了。在都城虽然这种机会少了很多,但都城的景儿还有京郊的庄子还是有机会就去赏玩的。

景曜“嗐”了一声,道:“别提了,不知哪里来的疯婆子,直勾勾的看着我们,还叫嚷些让人听不懂的浑话,张牙舞爪的过来,差点抓伤福久的脸颊,平白坏了兴致。要不是看在是老妪的份上,我们也不会善了了。”

不知怎么的,安宁就想起来前天从广安寺回来的路上,那有些面熟的婆子,本来依照安宁的记性,觉得这人面熟肯定是见过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应该只是偶尔见过。本来安宁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没想到景曜他们又碰到个老妪,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想归想,安宁还是拉过福久来,左右瞧瞧,“宝贝儿没吓到吧?”

福久清秀的小脸儿染上红晕,有些不好意思道:“娘,我都六岁了。”

景曜‘噗嗤’一声笑出来,捏捏福久的脸蛋儿,发现很滑腻,不由得多捏了几下,接触到福久瞪过来的视线,迎难而上,不畏强权,干脆的两只手都上去了,揉捏的不亦乐乎。福久本来想反抗,但被景曜那句要‘长幼有序’不甘愿的打回去了,还是安宁心疼,打掉景曜作怪的手。

景曜心满意足的笑笑,道:“这不是做哥哥的挺身而出,誓死保卫福久这如花似玉的小脸儿,才没让福久避免了破相之苦啊,别瞪了,哥哥我说的可是事实啊,嘿嘿。”

福久别过头去,状似无意道:“人家都说福久长的和爹有九分肖像。”

安宁乐了,谁说福久反应慢的,这不听着他不呆么。摸摸福久的头,点头道:“福久和你们父亲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管长相肖似,就是表情神色也像了**。”

景曜干巴巴的笑两声,嘀咕道:“娘太偏心了,就知道欺负老实人。”说着胳膊搭在景佑肩膀上,“佑哥儿,你可要替人家做主啊~”

“啧…”景佑甩开景曜的胳膊,一脸的嫌恶,“一时不耍宝你就皮痒了不成?我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

福久赞同的点头,安宁也觉得景曜有时候不大正经,白费了他长了副看起来纯良的相貌,真不知道他这性子是随了谁?想想大老爷那极致的闷骚,难不成景曜将这‘闷骚’变成了‘明骚’,而且景曜在外人跟前斯文有礼,侃侃而谈,还有精分的趋势啊!

等到他们仨出去,安宁招来今日随行的长随,问了问那疯婆子的事,长随说的和景曜差不多,还提及那疯婆子嚷嚷什么诸如‘我是你的外祖母’‘忘恩负义,心狠手辣’之类的话。

电光火石间,安宁想起来了,那老婆子是谁了——周姨娘的嫡母。想到这里,安宁让长随先下去,坐在榻上冷笑两声。原本周姨娘还在时,她的家人来的勤算不得稀罕的事,隔三差五的来一趟,可笑的是周家人上门来从不拜见她这个当家主母。不过周家人来给周姨娘带来的基本上都是调理身体的药材,据说喝了有助于怀胎的。这些先不论,然而那夹带含麝香的衣裳进府,买通小丫鬟将那布制成的香囊袋儿借由张瑶的手送到安宁这里,还有那浸了猛药的花绷子的原材料可不都是这周家提供的!

那香囊袋儿一事还有花绷子一事,安宁当时气坏了,要不是怀孕时安夫人多有交代,安宁下了大功夫学习那些香料香味还有精通药理的药嬷嬷指导,万一真是着了道,她肚中的孩子可就不保了。等到后来事情被捅了出来,张致远只说将周姨娘拘在原来的院子里,碧水还为安宁打抱不平,安宁清醒过来曾经分析过…

第三百四四章 宅斗难为(下)

等到友蓉还有秦氏的事也暴露出来,连带着将周姨娘和碧溪所做的那些事撕掳开来,友蓉被送到静安庵,秦氏被送到偏远的庄子。但因周姨娘怀有身孕,张致远只说将周姨娘拘在原来的院子里。为此碧水还为安宁打抱不平,安宁后来听张致远说过后曾经分析过原因。

张致远担任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是皇上亲自钦点的,属于是空降,下面的人自然要琢磨琢磨皇上派他过来的意思。周家根基浅薄,周姨娘嫁到张家来不过是人当枪使来试探张致远的,只有周家还拎不清。皇上派张致远来是为了整顿盐务,从薄弱之处入手是对的,不管周家是不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张致远不可能不办。

张致远之所以从宽处置周姨娘,除了周姨娘怀有身孕外,还因为周家将一部分证据交给了周姨娘保管,这样是希望到时候张致远能因此放周家一码,最起码延缓一时,张致远也是希望能得到这一部分,然后能牵扯到更多的人,给他们定罪。只是没想到不等得到,上面的命令就下来了,周姨娘的娘家被抄,她的哥哥和父亲被斩首,女眷也成了罪眷官奴被发卖。

这事安宁并不知情,周家的判决下来安宁还正在坐月子,而周姨娘得到从娘家送来的信后,当即觉得天都要塌了。周姨娘最看重的就是她这个官家身份,平时也是靠这个和安宁打擂台,然而如今拼死生下哥儿,但娘家获罪,一下子从官家变成了罪眷,这样子天上地下的打击,让本来神智有些不清的周姨娘受不住。谁知她竟拿着安康作威胁,要见张致远。

周姨娘已经神色呆呆木木,只管歇斯底里的哭嚎,到最后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竟是想将景佑摔向地面。张致远最看不得自己的子嗣被害。上去一脚把周姨娘踹到在地,呕出一口血来。大发雷霆,把景佑抱走,要把周姨娘拘禁到张府最西北角的小院子去,让她好好在里面反省。

张致远虽盛怒之下将周姨娘从家谱上除去,但毕竟周姨娘生育了景佑。人死如灯灭,张致远并非绝情之人,将周姨娘发丧了。周家的那些女眷他也曾暗中救济,本来是官奴要被发卖。周家是树倒猢狲散,本来就是替罪羊,哪里还有人为她们出头。过了好长时间安宁才听说这事,张致远还将周姨娘的陪嫁送了出去,安宁沉默权当默认了。

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周姨娘的嫡母还活着,安宁也就曾见过这人一面。这些年安宁容貌基本没变,那日那兜售鲜亮的小荷包和帕子的婆子竟是认出来了。而且张家在扬州名声不小,张致远本来就是扬州出去的,如今官居一品次辅,稍微一打听就能打听得到,只是没想到那老婆子竟然说出这‘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的颠倒黑白的话来…

对张致远来说,周家被当枪使,才有周姨娘成了张家二房。彼此间相互试探,周家借由张致远这个靠山牟利,张致远试图从周家这里下手整顿盐务。柿子挑软的捏,周家成了替罪羊,罪证确凿,张致远不得不办,否则一顶徇私的帽子扣下来的话,张致远没吃到羊肉,反而会惹到一身骚。而且周姨娘使了让张致远不痛快的法子怀了孕。虽然张致远不说。但照张致远那么重视子嗣的情况下,不会对怀孕的周姨娘那么冷淡。

后面周姨娘谋害安宁肚中的孩子的事。被捅出来,这无异于撞到了张致远的逆鳞上,碍于周姨娘肚中孩子,张致远没有惩治,等到周姨娘摔景佑,这积累的不满终于爆发了出来。与公来说张致远都不得不依照律法惩治周家,与私来说张致远真的算情至义尽,不说周家那些罪眷,只说对景佑,本朝嫡庶以记名为准,不同于前朝是以出生为准的,张致远严惩周姨娘,除家谱、拘到梨院,这些表面上是为了平息安宁的怒火,实际上是为了景佑着想。

实际上按照安宁的玲珑,她不可能不清楚,庶子养在嫡母跟前不仅是规矩,更是抬举,这时代庶出记嫡的多了。按照张致远重视子嗣的态度,就算周姨娘不死,孩子也不能养在她跟前,就算安宁态度强硬,这庶出记嫡也不过张致远一句话的事。安宁死活不愿意,也不过是无用的挣扎,还平白添了容不下死了姨娘的庶子的名声,再来惹来张致远不喜,根本就是不划算的事。

他们俩当时都是太精明,想的深,理智大于情感,却都默契的秘而不宣,权当没这么回事。其实张致远后来,也将周姨娘死在梨院这件事遮掩了下去,不管怎么说,张致远将周姨娘拘禁在梨院时,她就快不行了,并未替她延医问药,就让她自生自灭。这件事若是被传扬出去,污水必然是往安宁身上泼的,只是安宁没想到这里罢了。不然怎么说大老爷是极致的闷骚呢…刚开始的时候不还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么…

对安宁来说,周姨娘还有友蓉她们让她见识到了宅斗的激烈,尤其是友蓉,打破了安宁那觉得自己因穿越而来,带着一股天然的优越感的自我认知。不管怎么说,安宁心思百回,于情于理都是替张家开脱,人都是自私的,谁都不能例外。

因为不知道那周婆子有何目的,安宁转身吩咐了下人去查查那婆子的事儿,怔怔的想了半晌,等到软团子睡醒了不甘寂寞的爬过来,咿呀嗷呀的求抚摸,才回过神来。

殊不知安宁为这事费心的同时,那边景佑也在苦恼,景曜和景佑同生同长到如今,哪里看不出这几天景佑心不在蔫,一副有心思的模样。再说景曜并非头脑简单之人,景曜天资犹在景佑之上,更何况就是澄观大师也曾说过他是‘颇有福德,这般良佳璞玉,日后定有大造化’。虽说他平时表现的不正经,但心思细腻着呢,对景佑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怎么了?”

景佑看着定定望着他的景曜,轻叹了口气,知道这事瞒不了景曜,便道:“我在想那老妪的事。”

景曜心思转过几道弯,轻挑眉毛,似笑非笑道:“你是在意那婆子说的浑话,还是说你在意你生母的事,还是说你在意母亲和父亲的态度,还是怀疑你我兄弟之间的感情?”

景佑没想到景曜这么说,面露苦笑,低声道:“哎,你能不能让我自怨自艾一会儿?我虽嘴上说不在意,但毕竟自从知道我不是母亲亲生的后,有时会想生母的事,毕竟生恩养恩皆是恩,但实际上我记忆里全是娘对我如何了,又怕我的什么言行有疑娘之意,伤了娘的心。再说我这不是自我谴责,有些矛盾么…”

“你以为娘亲没注意到么?”景曜学景佑的语调,怪里怪气道:“母亲我没事儿,就是觉得这面人捏的栩栩如生罢。啧啧,你这话我觉得福久都不相信,更何况母上大人了。照我说,与其你自己揣摩,不如问问知情人,不过最好不要在家里查询,毕竟家里人多嘴杂么。”

景佑撇嘴,姿态不雅的趴在红木三角桌上,揪着桌上的苏绣桌布,轻叹道:“我何尝不知,就跟当初在外祖母家似的,那些个流言蜚语怕是专门说给我听的…”

“哼!多凑巧呢,怕是那包藏祸心的一起子人嚼舌根,那次的事不止要专门说给你听,也应该是离间你我的兄弟感情,还有和娘亲之间的感情。”景曜深深的看了景佑一眼,“毕竟是外祖和舅舅家么,我们不好说什么,但端看外祖母和舅母,她们却是不知情的。”

景佑哎呦一声,直接躺在榻上打滚,嘴里嘟囔着:“真是烦死了,不想了,真是的好好的游玩,又被坏了兴致,要不明儿咱闭门不出得了。”

景曜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剥了颗龙眼,龙眼皮剥得很干净,一点都没割破晶莹的果肉,也不吃,一颗颗的码好放在小碟子里,等景佑滚够了,递给了他。痞笑道:“真该让福久来看看刚才你优雅的滚姿,着实令人神魂颠倒,目瞪口呆么。”

景佑瞪他一眼,捻了颗龙眼塞到嘴里,吃相很文雅,与刚才的动作截然不同,“不要觉得既然你已经在福久眼里没什么兄长的形象可言了,就抹黑我温文尔雅的形象,小人行径。”

虽说他们俩少年老成,但他们俩对于兄弟宗族之间的争斗不甚了了,再说了他们有记忆时,后院也就只有一个深入简出,除了过年过节都不曾露面的宋姨娘,因而不曾见识过后宅争斗的激烈。再说了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很融洽,安宁待他们又是一视同仁,视如己出,嫡庶在张家差别还真不大,因而他们俩一直没往那腌臜的地方深思。

第三百四五章 体己难为

被安宁派去调查那疑似周姨娘嫡母的奴仆不时就来回报了,其实也无它,这周氏起先并不知道当年将她们买下来的是张致远,过了好几年偶尔得知的。

原本张致远赠与的那点钱财,早就坐吃山空了,家里的女眷就做绣活儿补贴家用,这也是当初安宁见到那婆子在路边兜售鲜亮的荷包和帕子,瘦得厉害,佝偻着背。

周家或许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但毕竟罪证确凿,皇上又雷厉风行的整顿盐政,因而作为软柿子的周家首当其冲,只是里面主政的是张致远罢了。周家被抄家,存活下来的女眷就算明知道张致远是依照律法办事,但为了自找安慰,就找个仇恨的‘活靶子’,只不过张家青云直上,她们也无法罢了。

周氏偶尔见过安宁,如今过了十余年,依旧一眼就认出了安宁,当初周姨娘生下景佑时,正值周家获罪时,周家大乱,周姨娘作为救命稻草也没音讯,反而周家获罪的事让原本想挟子争荣夸耀的周姨娘方寸大乱,以至于头脑发昏,神志不清,做出了害子害己的事情来。所以周家也并不知周姨娘情况到底如何,但那日景曜和景佑在前,稍一打听周氏就知道怕是当年周姨娘成功生下了孩子。

周氏如今全仰仗儿媳妇的鼻息过活,儿媳妇镇日打骂她,整治的厉害,许是想到早先的事受到了刺激,这周氏竟是想找到周姨娘的孩子,脱离这贫苦的日子。这才有了今日的一幕。安宁冷笑连连,想起当初那麝香和浸了狠药的花绷子,可都是周姨娘从娘家捎带进来的。

再说周姨娘死的不光彩,没必要让景佑知道。打发了便罢了。谁也没多注意一直在路边摆小摊子兜售绣的鲜亮的小荷包和帕子的耷拉着嘴角显得尖酸的老婆子不见了人影,偶尔旁边的小摊子的人说起来都说许是老死了,许是被媳妇儿打死了。然后殷勤的忙起了自己的生计。

过几日是安老爷的生日,安宁领着几个孩子前去,安夫人精气神好多了,抱着软团子心肝儿肉的叫。待见过景曜和景佑他们后,让安煦领着到前面去了。

活泼可爱的龙凤胎也有四岁了,见到安宁也不认生,姑妈姑妈的叫的甜。早先安宁来既已经见过了,各自给了见面礼。

宴后,安夫人又拉着安宁说会儿话,安宁也不好说些安夫人不喜欢听的,就捡些逗安夫人开怀的事给她听了。安夫人笑意温柔:“几个儿女里面。我原最是担心你,竟是个绵软温和的性子,怕是在婆家受了欺负,怕你压不住下面的人,现在再来看倒是你让我放些心了。然儿不在跟前,沈氏我冷眼看着,知书达理,管家理事如何且不论,然儿和她性子相近。这日子还得自己磨合罢。安婉她如何了?嫁人这么些年虽长了几分精明,只糊涂油蒙了心,别以为这些年她不回安家,我就不清楚她做了些什么,那柳氏狗肚子里藏不了二两香油,妇人短见。怎会有那么些心思给全家人添堵?里头少不了安婉在背后推波助澜,再有那几个狐媚子窜缀的,我也没什么好气的,如今孙子都大了。”

安宁不知道景曜和景佑前几年考童子试住在安家闹出来的风波,听安夫人的言语,只以为安夫人说的是文佩偷跑出来的事。真说起来,安老爷如今都五十大多的人了,竟是还贪图那些水嫩妖娆的年轻颜色,安夫人说的那‘狐媚子’怕是安老爷房里才纳不久的两个通房丫头。对于安老爷,安宁亲热不起来,不说‘安宁’以前的记忆里安老爷如何,只安宁穿越之初是因为原主病了,然而就在安宁养病期间,安老爷连派人看一回都没有。

而且这次回来,安夫人名义上是病了,安宁在安家那几天,也少见安老爷过来慰问,就是见到安老爷的机会都很少,想想就知道安老爷都在那水嫩的温柔乡里罢。

安宁心中暗自叹息,面上带笑,道:“母亲放宽心,母亲这一病,可是把我们吓坏了,谁不知道您呐可是咱们安家的‘定海神针’,是那主心骨。我带来的这些个药材补品都是专门给母亲的,我已经吩咐了孟妈妈,必须隔几日就专门熬来给母亲喝的,母亲可不准推三阻四的。”

安夫人嘴里嘟囔道:“你倒是反了天了,管起母亲来了。”言语中带了些嗔怪,可是脸上却是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明显的口不对心,心里对安宁的话显然十分受用的。又道:“你何时回都城去?你倒是无碍,只然儿请多了假,上峰怪罪可倒不好了。再者景曜、景佑还有福久也该上学罢了。”

“母亲这是赶我走呢,想来是心疼然弟和几个小的,也不知道心疼些我么。”

面对安宁带点撒娇的言语,安夫人笑道:“谁说我赶你们走了,你们好几年不来,即便来了,也是急匆匆来,住不了几日也就急匆匆的走了,我再舍不得又能如何?你说你,孩子都那么大了,还在我这里撒娇耍赖,也不怕人笑话。”这话也是口不对心的,脸上一朵花儿开啊开的。“原我也心慌了,由着李氏给你们写信来,这次可是把我的脸面丢光了,想想你外祖父的品行,再看看你那几个舅舅还有表兄弟们那些个行径,将你外祖家败坏光了。好好个女儿家竟是这般…,我都替她臊得慌,如今每日哭啼啼的,合该被旁人欺负了似的,到底不省心。”

安宁想到初见时文佩那滑落的如同露珠儿般的泪珠,一阵恶寒,生生的打了个寒颤,宽慰道:“母亲不必自责,再说那些个也是大嫂烦扰的,若是母亲有意,何不跟我到都城住些日子,也好让女儿在跟前尽尽孝。”

安夫人欣慰的拍拍安宁的手,“你有这个心我就十分慰贴了,只如今文佩的事,我走不开。你这里琳哥儿也小呢,我就不跟着去了。”

安宁觉得安夫人是担心文佩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点了点头,母女俩又说了些体己话,等到前面有人来叫时候才罢了。

安老爷的生日过后,两家人就商量着回京事宜了,张玫得知过几日要走,又得和宋姨娘分开,连着几日哭红了双眼。宋姨娘竟不知如何想的,临行前的头天晚上,竟是抱着个小匣子来找安宁,照旧是搬了个绣墩坐在安宁身旁,拢了拢滑下来的发丝。添香原本想退出去,安宁道:“在这儿伺候着罢。”

宋姨娘一僵,旋即略微松了一口气,这原本就是她要的不是。思来想去,觉得当初老太太去时留给她的一万两,若说安宁不知道的可能性很小,她原本是想私下里直接给张玫的,当做她这个做姨娘的给她的嫁妆,当那压箱底的。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过了明路的好,这头脑一热,就抱着匣子来找安宁了。往常觉得太太高明,竟是笼络住老爷这么些年,生了三个儿子,如今也觉得被她看了一眼,被看穿,浑身就跟没什么秘密可言似的,心里不免有些唏嘘。

安宁抱着困顿的软团子有一下没一下的颠着,看着宋姨娘紧张的神色,半晌轻声说道:“你找我可有什么事?”

宋姨娘蠕动了几下嘴唇,犹豫半晌才说道:“不瞒太太,当初老太太去世时,却是念在玫儿是老爷血脉的份上,留给她一些体己,当初玫儿尚小,就由我收着。这些年我分毫未动,如今玫儿长大即要及笄嫁人,这份老太太留给她的体己也该给她了。只如今我想还是经由太太替玫儿保管罢,所以我就来找太太了。”

安宁看了宋姨娘一眼,道:“我竟是不知这事了,不知老太太留给玫儿多少体己?”若说这件事安宁知不知道,说实话安宁还真知道,只不过知道老太太留了东西给宋姨娘,只是不知道具体多少罢了。不过只要安宁有心对账,就能知道,不过到如今如果宋姨娘不主动提及这件事,安宁绝对不会过问,不提也不会主动问及。

宋姨娘脸色一变,飞快的瞥了安宁一眼,目光和安宁对上,却没立刻移开,手中的帕子也被攥紧,最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方道:“回太太的话,老太太当初留给玫儿一万两银票。”

添香她们冷不丁的抽了一口气,为这数目震惊不已,但她们这些年见识广了,多少知道安宁的私房,所以震惊之余很快就平复过来,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

一万两?还真是不少,想如今在苏州的一处田庄,将近一百顷地,全都是七八两一亩的良田,又旁边紧挨着运河,上好的水浇地,旱涝不愁,每年连山地的出息,每年才能有三万两的收入。只是安宁想不透彻…

第三百四六章 偷香难为

且说老太太留给宋姨娘一万两体己,安宁想不透彻,倒不是说安宁看上了这一万两银票,只是想不通。按照宋姨娘的说法,老太太是念在玫儿是孙女的份上才留给她的,只是同样为孙女的张瑶就半两银子都没得到。

也许老太太是知道张致远有意将陈氏的陪嫁留给张瑶,才没给张瑶体己。其实安宁想不通的就是这点,本朝律法规定,妻之妆奁由所生子女继承,无子女者,于妻死后,发还娘家,夫家不得擅自使用…所以说陈氏的陪嫁留给张瑶完全是可以的,只是张母将她的体己留给安宁这点就值得寻味了。

若是说张母觉得安宁这个儿媳妇亲如子女,说出来连安宁自己都不相信的,安宁嫁入张家到张母去世不过区区四个月不到时间,期间张母只让安宁初一、十五立立规矩罢,婆媳两人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再加上安宁怀孕,专心养胎,刨除这时间就更短了。张母何来不将自己的体己私房留给张致远,却是留给她这个新儿媳妇呢。安宁想来想去,觉得张母是看重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近四个月的胎儿性别已经确定,来府里诊脉的大夫有一手能够诊出胎儿是男是女的绝技。就算不能从大夫那里得知,安宁事后也听说张母是因澄观大师的几句话而决定给张致远续安宁这个弦的,后来从澄观大师那里得到‘必定如意’的箴言,想来认为安宁肚中的胎儿是男孩。

因此安宁认为张母这体己与其说是留给她的,其实是留给安宁肚中的胎儿的,日后张家的嫡长孙,继承人的。安宁可没认为自己人见人爱到如此地步,因而张母留下来的私房多是归于公中的。

再有一点便是老太太心念张玫是孙女的份上留的体己,情感上安宁是能接受这个理由的,但实际上想想老太太并不待见这个庶出的孙女,就连陈氏所出的嫡女她也不大待见,有爱屋及乌。也有厌屋及乌。但不管怎么说。张瑶和张玫都是张致远的骨血,老太太留给张玫体己许是觉得公平些,张瑶有陈氏的陪嫁,老太太就给这个孙女留下一万两的私房,也是怕这个孙女日后受委屈。

安宁想了半晌,怀里的软团子已经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睡得香甜了。目光落在宋姨娘膝盖上的匣子上,轻声道:“既如此,你且直接给玫儿就好了,不必知会我。你就不怕我昧下不报,这一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差不多能置办不差的嫁妆了,连着压箱银子都算在里面也不差了。”安宁说的可是实话,别看安宁当初嫁进来有六十四抬嫁妆,那是因为张家给的聘礼丰厚,再加上安夫人将自己的私房掏了大半出来。加上田产和压箱底银子,满打满算也就一万五千两银子。

沉默半晌,宋姨娘伸手撩了一下眼前的碎发,强笑道:“太太既然这般说,就不会做出这般事情来,太太是个正直人,没得做这些手段的。”

安宁暗自好笑,从宋姨娘嘴里她听到了不少形容词,仁厚和善也就罢了。怎么就还冒出个正直的说法呢,宋姨娘这样说不过是说给安宁和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们说的。宋姨娘既然敢来,就不怕安宁将这一万两银子昧下,说起来安宁也不屑于做这事儿,张玫安宁也不会苛待她的,嫁妆这几年都在一一制备,就是家具所用的木料都是上好的,当然了这没花张家多少银钱,毕竟那些个木材安宁空间里遍山都是。

就像几年前宋姨娘主动提出来要留下一样。这样的做法安宁虽然理解。但理解归理解,安宁却觉得不舒服。就像是宋姨娘像是觉得吃定了她似的,自以为是。还给原本安宁主动的事,弄的就像是安宁愧对了她,心有愧疚,不得不为之似的,若是其他主母遇到这样的,早就寻由头将那一万两昧下了,哪里还会有现在这么一出‘主动上门无愧于心’的事来。

安宁原本觉得宋姨娘挺有自知之明的,而且这些年行事谨慎恭顺,所以才让她帮着管一些琐事,让她有几分体面的。只不过如今宋姨娘暗自揣摩安宁的态度,堵上安宁的后路,让安宁不得不为之,这让安宁觉得不爽,但并不打算和宋姨娘一般见识。遂道:“我知道了,这些银票你且交给玫儿就是了,就当是提前给玫儿压箱底的银子了,我先说下了,玫儿是老爷的骨血做不了假的,你不必多此一举。”

宋姨娘被安宁说破心思,忍不住脸红了,安宁并不想听她辩解,道:“明日我们就要离开了,你想来有很多体己话要和玫儿说,先回去罢。”说着抱起睡的香甜的软团子进了内室,过了会儿添香进来道:“太太,姨奶奶离开了,却是将那小匣子留下了。”

安宁轻笑,道:“这是何苦呢,你且收起来,等回了京城,就将这记在二姑娘的嫁妆账本里,我还能昧下这些银子不成?”

添香忍不住替宋姨娘说话,笑道:“怕是姨奶奶觉得由太太给二姑娘显得名正言顺罢,再说了姨奶奶也不过是替二姑娘保管,做不得主的。”

安宁笑笑没说话,鹊儿过来和添香一块儿伺候安宁睡下了。安宁搂着香香软软的软团子,沉思了半晌,后来实在困了,沉沉的睡去。

舟车劳顿,回到京城已经是九月底了,从南往北都能感觉到都城的风有些飒飒了。安宁原本就对弟妹沈氏观感不错,如今相处下来也觉得沈氏知书达理,带了些读书人的清高自傲,不过却不会让人反感,又闻她言语中和安然相处的比较融洽,欣雨小姑娘也冰雪可爱,就像是安夫人说的这日子还是他们自己过,旁人插不上的,心里倒有些欣慰的,毕竟和安然感情好。

也许是远离了扬州,渐渐到京城去,景佑的心事也随之消散了,安然这个小舅舅比他们俩大了不到十岁,代沟是有,但不是鸿沟。再加上景曜他们俩小时候就和安然相熟,坐在同一条船上,一块儿还能在甲板上品茶赏景,其乐融融。

到了都城,弃舟登岸,染翠捡了件银蓝色缎面翠蓝色竹叶缂丝的秋季披风来给安宁穿上,张家的车马早已经在码头候着。安宁不见张致远,倒有些失落,只是想现在时候大老爷也该上朝去了,遂罢了,便是和安然他们一家分别后,坐了车,并跟着的丫鬟婆子回府去了。

这次离家下扬州来回大半个月,回了家除了正房里的花木有些凋零,松木越发苍翠,院里的晚菊簇簇新新,感觉倒没旁的变化,不过却是觉得心里安定了不少。

撵几个孩子各去梳洗歇息,除了软团子精神尚佳,就是安宁在船上应对随着月数越大,牙齿冒出来的越多,精神就越好越活泼的软团子就花费了安宁大半的精力,再说了船上不比陆地,单就是沐浴就不大方便的,还得挂念其他几个孩子,从码头到家里又坐了好大一会子的马车。

从浴室里出来,软团子遇水又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消停些了,之前闹腾的时候你一百个一千个不耐烦,这会儿湿漉漉香喷喷的模样儿又不知道多招人稀罕呢,心情大起大落的,安宁失笑,总觉得养软团子一只都比当初养景曜和景佑时还费神,这小东西太能折腾了。趁着这个空档,安宁搂着软团子歪在床上准备养神,只叫添香染翠几个人自去歇着,自己也要借着这点子功夫略歇一歇。

小东西嘻嘻的凑着还有些湿漉漉的小脑袋往安宁怀里拱啊拱,安宁不由得拧着小坏蛋的肉嘟嘟的屁股蛋儿,没好气道:“小坏蛋儿,就不能老实会儿,你娘我啊可是累坏了,咱睡会儿成不,等你睡醒了,就能见到爹爹了。”杏眼湿漉漉的瞅你,那点火气也发不上来,啃啃那小鼻头,小脸蛋儿,这小坏蛋儿反而是傻乐起来了,让安宁是哭笑不得,好歹搂住揉搓了一阵,用棉被裹住一塞,自个也闭上眼。等一会儿没听着动静,睁开眼睛一看,差点没哭了,这小坏蛋儿这会子功夫竟是睡着了,小呼噜扯的欢快,早知道就这般做了,真是…

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觉得脸上痒痒,还以为是软团子醒了闹腾呢,嘟囔着:“小坏蛋儿,咱再睡会儿成不?”

过了会儿也没听见软团子那傻乐的笑声,紧接着粉嫩的嘴唇被含住了,安宁登时睡意也没了,睁开眼睛就见大半个月没见的熟悉面容,嘴唇被含住,只得眨眨眼睛,推推那人,没推动,粉面含春,杏眼嗔怒,更引得那人更进一步,将大半个月的思念化成唇舌纠缠…

只是好景不长,天公不作美。

“咿呀呀~~”傻乐声。

“砰!”砰地一声。

“嘶!”冷抽一口气的声音。

第三百四七章 额头难为

“咿呀呀~~”软团子肥爪子揉揉水润的杏眼,发出无意义的傻乐声,惊起一滩鸥鹭。

“砰!”砰地一声,头碰到床边的声音,紧接着青色的幔帐遮掩下来。

“嘶!”冷抽一口气的声音,原本温和的脸沉了下来,跟墨染了似的。

安宁面上渐红,对上扯自己头发的想要和自己玩的傻团子,无语凝咽,咬牙切齿。

景曜他们养神后过来给张致远请安问礼时,就见全家人的小宝贝蛋儿,撇着小嘴儿,满心委屈的嚎啕大哭。奶娘蹲下去哄他,反被他一巴掌打在脸上,身边服侍的几个小丫鬟围着他不敢上前。张致远面冷的坐在一旁,安宁也无动于衷。

“难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景曜心知张致远虽然一贯的严父,但面对小孩子时,还是二十四孝老爹的,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再说安宁一贯是惯着他们的,宠溺几个孩子,要星星月亮一块儿给的那种。虽说小葡萄—当初安宁把给小汤圆起小名儿的机会给几个孩子,他们集思广益,各有不同,面上叫着小汤圆,心里头还觉得自己起的这小名儿好,景曜的小葡萄,景佑的小馒头,张致远的嘟嘟—比较活泼了些,平日里还是很招人喜欢的,再加上是家里边儿最小的一个,千依百顺的,全家的凤凰蛋,就差当小祖宗供起来了。这会儿哭的这么厉害,天大的委屈啊,怎么爹和娘不去哄哄呢?

有疑惑的不止景曜一只,见景曜他们进来,景琳咧着小嘴儿哭的更厉害起来,声音洪亮的颇有些惊天动地的味道。景佑忙伸手将他抱起来,轻拍他的背,慢慢的哄着,利目一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服侍的。怎么会让小馒。琳哥儿哭成这个样子的?”

福久最疼软团子,不排除小汤圆的小名儿是他起的缘故,板着脸,也有几分张致远的威势,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开口。

张致远脸色斑斓。额头上红了一块儿,安宁端茶低头,有一丝丝尴尬。

景曜逗着抽抽噎噎的小汤圆,小孩儿抽抽搭搭的那叫一个可怜兮兮。安宁也有些心疼了,放下茶盏,刚想走过去哄呢。其实在景曜他们来之前,小家伙儿已经哭了好一阵了,从出生到现在,肉嘟嘟的屁股蛋儿还从来没受过这般的‘毒打’,而且还是扒了小衣。直接和蒲扇大的巴掌亲密接触,那水嫩嫩粉嘟嘟的可嫩着呢。

其实也有挨了两下,张致远哪里舍得重打他,谁知道这小孩儿气性真大,扯着小嗓子就嚎了起来。

张致远干咳一声,到底没出声阻止安宁,安宁暗笑不已,大老爷就是纸老虎。谁知道景琳看到安宁靠近,两只嫩嫩的爪子紧攥着景佑的衣襟。拧着身子,咿呀的叫着,表示自己的抗议。小家伙知道娘亲是从犯呢,坏银~

景曜似笑非笑的瞥了张致远一眼,再端看小汤圆的做派,笑道:“娘这是作甚了让小汤圆不高兴了?爹,您的额头怎么了?请大夫了没?”故作大惊小乱,本质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安宁有些尴尬,从景佑怀里接过哭声已经小下来的软团子来。小孩儿乌溜溜的眼珠怒瞪着安宁。眼睛被眼泪洗得润泽乌亮,又瞪的圆圆的。腮帮子也鼓起来壮壮气势,小小的人,虽然生着气,可是看上去却是可爱极了,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安宁忍不住的亲亲捏捏,小宝贝蛋儿到底和娘亲,没一会儿就亲亲热热的搂着安宁的脖子,破涕为笑了。

景佑拽了还想蹦跶的景曜一下,没看到父亲板着的脸么,他和福久可不想做因‘城门失火’而被无辜殃及的可怜的池鱼。

景曜上前和张致远请安,果然没得到张致远的好脸色,景曜皱皱鼻子,笑的纯良。没一时,外面的小丫鬟通报:“二姑娘来了。”

但见张玫进来,上穿鹅黄色缎面莲花绣纹的圆领褙子,下穿桃红色绣折枝莲花百褶裙,从进门来目不斜视,脚轻抬,裙不动,鞋不露,端步行来,身子一点摇晃都没有,举手投足间规矩严整,浑然天成。除却了由教养嬷嬷专门教导外,自己勤学苦练也是一方面,安宁发现就从扬州回来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张玫成长了不少。不管宋姨娘私下里和她说些什么,安宁对于张玫的成长还是乐见的。

说实在的,对张瑶张玫两姐妹,在出嫁前安宁都曾教导过一些内容,不过是想到什么就教什么,不过好在有教养嬷嬷,除了主要教导规矩行事等罗嬷嬷,另外还有专门教导理家理事,管束下人,节礼规矩,宴客祭祀等的大嬷嬷具体的教导,另外还有些后宅惯有的阴私手段,罗嬷嬷女官出身,宫里比后宅激烈多了,而且私下里的手段更多。不得不说,这年代女子生育的死亡率和幼儿的夭折率可是很高的…这些除了‘纸上谈兵’外,都是嬷嬷们言传身教的,就像是代安宁管家时,上手时大嬷嬷会在一旁协助,后面还有安宁查漏补缺。

至于那一万两体己,安宁当时和宋姨娘说的很清楚了,而且关于这‘仁厚和善正直’的评价,作为主母没谁会真喜欢这样的评价。这时代所谓的‘贤惠大度’在安宁看来就是作为主母的心酸,主母身边的陪嫁丫鬟随着进府,多半是主母后来开脸给丈夫的,一来是不落下‘妒’的名声,二来也是能多笼络住丈夫。主动纳妾则为贤,这个时代女子所受的封建教育就是如此,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局限于深闺之里,内宅之间,所争论不过家长里短,见识狭窄。就算主母心不甘但这时代大规则如此,不过这‘贤惠大方’表面上有,私下里是如何就不见得了,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所以说关于安宁这般教导张瑶、张玫时,大家嘴里说着安宁贤惠大方,私下里多半说起安宁时怕是撇撇嘴,说是包藏祸心,是朵奇葩。

同‘贤惠大度’一样道理的就是‘仁厚和善’这样的形容,很多事关庶出都是私下里心知肚明的事,而且还是姨娘夸主母,就算安宁知道,但还是觉得有种微妙感。话说回来,那张母留给张玫的一万两体己,宋姨娘这个时候拿出来,安宁觉得无可厚非,不过安宁直言说的清楚,但宋姨娘还是自作主张的将那小匣子留了下来,根本没给安宁退路,而且还是当着下面人的面。不知道宋姨娘私下里和张玫说什么,张玫对待安宁的态度并无什么不同,所以安宁才有她成熟了的感觉。

景曜怏怏的,内心纠葛,他觉得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但碍于对象是‘太岁’,太岁头上动不得啊!有把柄捏住却不能使出来,憋屈啊!还时不时的想往张致远的额头瞄,心里头就跟有只小猫儿挠啊挠的。

景琳已经从刚才委屈包变成了活泼包,抓着安宁散下来的一缕头发,扭成麻花包,小孩儿还不会记仇,再说了大半个月没看到张致远,被哄好高兴了就朝张致远伸出手,求抱抱。

景佑突然挡在视线中间,瞪了景曜一眼,低声道:“眼珠子痒痒了?”

景曜低头,他不是一个人!

安宁没发现他们俩的小动作,一家人说说笑笑后,各自回去了,景曜走出正院,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活泼包终于累了,被奶娘抱去了,安宁也有机会和张致远说些体己话,在扬州时候安宁也有写信回来,说在扬州发生的事。不过张致远还是问一句:“岳母的病如何了?”

安宁蠕动了一下嘴唇,一时没说话。她该怎么说?说她表妹尚在闺阁就怀有身孕,还是她大哥的,没法子过了明路给她大哥做了稍微见不得光的姨娘么…这件事就是搁在她那个很开放的时代,表兄妹外加未婚先孕外加妻室都是件遭人唾骂的事。虽然事实如此,安宁也不会将真实情况说给张致远听,只强笑道:“母亲病不大重,经过静养,现在已经痊愈了。”

张致远并不清楚事实如何,就是跟着安宁回去探病的几个孩子也不清楚,知道的基本都会心照不宣,再者的就是不在安家了,毕竟这件事真的不光彩。因而听安宁这么说,张致远点点头,安宁抬眼看了他额头上的红肿,白皙的额头上一块儿红肿看起来真的很明显,不然景曜也不会一打眼就能注意到,还试图调侃,不过被无情镇压了。但可以看出床框和额头比,还是床框硬啊。

安宁不经意似的道:“你额头,还是抹些药膏么。”

被瞪,安宁自顾自的转身去拿药膏去了,留下大老爷漆黑的脸,对比那如红梅一般的痕迹,墨中一点红。

安宁进去里间,‘噗’的一声,没忍住。

第三百四八章 听说难为

听说皇上私下里言淳郡王为‘颇有才子之气’;

听说皇上私下里言诚郡王为‘此子坚毅,颇有朕之风’;

听说皇上私下里言八皇子为‘吾家之千里驹’;

听说皇上私下里言七皇子为‘至纯至孝,不可多得’;

听说皇上私下里言太子时,沉吟良久,只摇摇头,并未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