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正在吃茶,听了安婉的言语,差点没喷了出来。在一定程度上安婉你真相了,不过这诡异的‘情同姐妹’的想法是怎么来的?不过想想青萝那令人佩服的笼络手段,安婉着了道也无可厚非么。不过,安宁不打算纠正安婉的想法,反而是道:“你也说了我家老爷如今位居高位,任职期间不说有功但绝对无过,今上这般圣明,必然不会因为那些莫须有的抹黑而给我家老爷贬谪或免官的。还有你还记得在扬州时我家老爷遇刺的事吧?”

安婉不蠢,在安宁有意误导下,沉思会儿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至于她明白了什么,安宁不知道,但看安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捏着帕子的手攥紧就可见一二,然后不厚道的再浇上一碗油,道:“我恍惚记得你家的两个姨娘是房家旁支,可有此事?”拜好记性所赐,就算当年安夫人随口提的一句,安宁都还记得,而且当时房家也想往张家送美人儿呢。

不说明,外加意味深长的语气,剩下的就让安婉自己想象去吧。安宁这话倒是捅了安婉的心尖子,倒不是说真的让安婉记恨上青萝,让她恼怒的是绿儿。安婉原本极为信任绿儿的,当初绿儿在安宁身边伺候,惹恼了安宁和安夫人,安婉却是将绿儿要来自己身边,到海家绿儿是从娘家带来的陪房,更是管着安婉的库房。

后来为了和海母打擂台,忍痛将绿儿开了脸放在海彦立的房里,后面还找机会把绿儿抬成了姨娘,本来以为绿儿是个知恩图报、老实的,哪里想到绿儿竟是个奸猾的,控制不成还被反咬了一口。绿儿竟是在安婉不在海府的几个月,有了身孕,还硬生生的瞒了好几个月。更让安婉暗恨的是,绿儿在她身边这么长时间,她对付那些狐媚子的手段绿儿都清楚,所以到现在愣是没让安婉得手。竟然还和那两个房家旁支出身的姨娘联起手来,不过听安宁这么一说,安婉不免的想多了些。

安宁目送安婉脸色阴沉的离去,嘴角挂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对付安婉这种‘暧昧不明’倒是最好使的!不过令安宁不能理解的是,朝堂上都还没什么确切的消息,张致远也没有被皇上训斥,这传言为何还会这般沸沸扬扬,还有人信了?若是说其中没问题,安宁可不相信!

安宁烦恼这件事的同时,外面的注意力已经从弹劾的暗涌转移到即将归朝的诚郡王身上了。

随着诚郡王以及一干人等的回朝,又掀起了惩治韶州地方官员的热议,毕竟这次涉案的地方官员身份复杂,再者因为动乱掀起来的毒瘤不小,倒霉的就是伸手的。吏部倒没谁关注了,毕竟皇上还真没训斥吏部什么,就是个别蹦跶欢的,浑然不察其他官员看他的目光…

忙碌多事的仲秋八月恍然而过,京城里不少人还昏噩不已,许多世家大族都在惴惴不安,就连当初因为泉州事件皇上处置了宋国公都没这般紧张,不日皇上颁布了襄阳侯好些个罪名,削了襄阳侯的爵位,着三司堪办,惹得都城中一片哗然。与襄阳侯等因先皇登基时候有从龙之功而联合起来的权爵世家牵扯过深的自然害怕,那些无甚紧要关系的也生怕这场由韶州动乱为引子刮起的风暴吹到自个儿身上。

就是吴家也因三子的事首当其冲,吴恺尚未被处决前,吴阁老颤颤巍巍的上折子言管教不严,要辞官来保全吴恺一命。若是在韶州动乱后吴阁老这般做兴许还能得到皇上的宽宥,然而事到如今吴阁老的做法无非让皇上更添反感。而且皇上可还记恨这些年吴阁老连同那些陈古不化的世家权贵,对他的命令阴奉阳违,再者皇上有心整治尾大不掉、尸位素餐的世家权贵,没理由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说来好笑,里面被牵扯到的人家表面上沉寂不出,可私底下托关系送礼忙个不停,就连原本传言要被申斥的张家都被敲过几回门,而这送礼的不乏前段时间假惺惺来‘安慰’安宁的,安宁得知后觉得挺微妙。张致远的态度很明确,都是门都不让进,客客气气的送走。张致远的态度尚且如此,别提安宁这里,她可是记恨着前段时间的事呢。不等三十年河东河西呢,事态就轮流转了,啧~

第三百三七章 怨妇难为

朝堂上传来圣上处置襄阳侯的事情惹得都城中一片哗然,许多世家大族都在惴惴不安,与这些个老牌权爵家牵扯过甚的自然害怕,那根迟钝的且敏感的神经深深的被触动,饶是宋国公当初被夺爵时也没这般惶恐。

那时候在这些老牌权爵世家看来,宋国公这些有爵位的人家不过是‘暴发户’而已,然而襄阳侯就不同,动一发而牵全身。因而当这个消息传来,就算与襄阳侯等无甚紧要关系的也生怕这场风暴吹到自个儿身上。

昔日蹦跶厉害的吏部宋侍郎这些日子也十分难安,毕竟有目共睹的,他家几乎成了太子侯爷家的马前卒,但另一方面宋家的嫡女又是诚郡王的侧妃,可谓是从之前的‘两面逢源’,变成了两面讨不到好。再者原本以为‘马到成功’的参劾张致远,孤注一掷的蹦跶的厉害,如今参劾不成,反而将吏部的官员得罪惨了,就算张致远这个吏部尚书不发话,其他的吏部官员也咽不下这口气。吏部官员眼见着那些经久老牌子要倒霉了,也不差宋侍郎一个,谁家没个亲戚不是,就算自家没有的,媳妇儿家总有那在清正廉明的御史亲戚,稍微透露些口风,那些御史言官如今后台硬,咔嚓咔嚓的往上参。

之前宋侍郎欠库银时,没少往外大放厥词,当初有诚郡王挡着,御史台就是上折子,皇上看在诚郡王的份上也不置可否,再说了宋侍郎可没少‘狐假虎威’,人缘不好。御史台恨不得将那些陈年的芝麻都给倒出来,更何况这近期的事情。什么‘性情狡猾,擅纂礼仪’‘私德不检,内闱不端’这些说有就有的罪名都被御史往上递。

御史台指名道姓的参宋侍郎。不说,这在大流里面不算什么,但对于宋家来说顶天了。宋夫人愁得满嘴燎泡。而且宋夫人在内宅也不好过,早先就因为‘酒后无德’得罪了诚郡王妃,不过也因为嫡女成了侧妃让宋夫人气焰高涨,宋母也奈何不得,因而弄权揽财,指手划脚。在内宅顺风顺水了,在外哪里宋夫人都要参一脚。自以为高人一等,唯二觉得不顺心的就是老爷的官位不往上升还有做侧妃的嫡女不得宠。

对安宁呢,将原本对陈氏的嫉妒转嫁了,从‘红花绿叶’到‘既生瑜何生亮’,觉得宋侍郎官职升不上去就是因为张致远是那障碍。这不。前面一听张致远可能被降职,也不管这消息有何根据,乐颠颠的怂恿了一些官太太上门奚落安宁去了。不过这风水轮流转,如今张致远一点事儿没有,人家依旧是天子重臣,可宋侍郎没吃到羊肉,还惹得一身腥,宋夫人也被那些官太太挤兑,她们悔的不轻。如今把人家尚书得罪了,日后老爷官职调动被穿穿小鞋那不是人家吏部尚书一句话的事,因而就把宋夫人怨上了。

宋夫人可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为了宋侍郎的事四处奔走,想叫朝中说得上话的大臣见机给挡护几回,好歹要平安的过去这条坎儿。这四处奔走。暗恨宋家的面上应的好好的,回头怎么样不说,自家也得干净摘干净啊不是,哪有空管别家的事。

宋夫人那个愁啊,跑到侧妃女儿那里哭诉,殊不知宋侧妃梨花带雨的先哭诉上了,原啊她就因为娘家站到太子一派受到诚郡王猜疑,后来更因娘家不顶事仰仗不上,如今诚郡王打从韶州回来就没再进过自己的房,若是娘家倒了,空有个侧妃名头又有什么用!宋夫人心里狠狠排揎诚郡王的不是,后悔当初听了自家老爷的话——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的理论,若是自家姑娘指给太子,如今哪还有这些委屈!

宋侍郎在朝堂上被皇上申斥后,惶惶不安,躲到书房里不见人,宋夫人这可是彻底把张家恨上了,只觉得这是张致远的报复,话里话外都不给张家面子,其他人都恨不得捂脸,表示自己不认识宋夫人,这宋夫人真是愚不可及。也不看看宋大人现在沦落到什么样的境地,那张大人又是什么样的处境!

安宁少出门,没什么机会让宋夫人当面来添堵,再说了就算出门,安宁这边儿也没什么能让宋夫人拿来说嘴的。不过宋夫人也不管这些个,就算没安宁在场,她也有意的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说安宁的不是。都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宋夫人在京城这些年别的不说,单就人缘还真比不上安宁,再说了如今什么光景啊,这些官太太人精儿,‘雪中送炭’不好说,但‘锦上添花’的事少不了。

安宁没几日就知道了,面上说着‘同僚情谊,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事儿,无妨无碍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的紧,皆是含笑不语。自然是赞安宁大度,张大人好福气云云的,背地里暗自议论些什么,就是她们自己的事儿了,安宁可管不着,也没空管,扬州来信了,安夫人病了。

看完信,安宁还愣了愣,头一个想法就是觉得不可能,安宁虽不是原装,但这些年要说对安家尤其是安夫人没感情那就是假的。不说当初安宁出嫁时,安夫人几乎掏空了自己的私房,就是安宁怀景曜时,安夫人得了消息来探望时厚厚的一册《孕妇须知》。是安夫人特意搜集来的,有些是她的经验之谈有些却是向别人打听后记录下来的,安宁的这几个孩子小时候哪个没穿过安夫人亲手做的小衣裳…

尽管安宁不是原装,但知道投桃报李,就算不在扬州,每年的四时节礼都尽心寄了空间出产、适合普通人,有滋养身体、延年益寿等功能的药材补品回去,都是叮嘱安夫人用的,安夫人身体也强健,怎么就突然病了,而且若是一般的小病,大嫂也不会特意写信来。而且信上也没写清楚,安宁不由得担忧,问了安然,安然也是担心。

安宁想回扬州看看,自从全家因为张致远的升迁定居都城后,安宁都没能找机会回扬州,开始福久还小,再来就是操办张瑶的亲事,景曜景佑的入学,张玫的婚姻大事,再后来有了软团子。恍惚想起来,白驹过隙,一晃好几年了。

张致远见安宁心不在焉的,一问,笑道:“既是岳母病了,宁儿担心,何不亲自回扬州看看?自从咱们全家到了京城,一晃几年,再没回过娘家,真是苦了你了。如今岳母有疾,宁儿合该侍疾在榻,表表孝心才是。”

回娘家?安宁捏着信犹豫起来,多年夫妻张致远自然看出安宁犹豫为何,心里边倒是挺高兴,这说明小妻子在意他…们—大老爷选择性的将景曜他们给忘记了—因此道:“景曜和景佑他们俩九月即放援衣假,让他们兄弟跟你回去尽孝,路上倒不用太担心,你们坐船,安稳比马车舒服多了。而且正好也能赶上岳父的生日,我记得大舅子家的龙凤胎都好几岁了,你这当姑姑的回去见见,别姑侄相见不相识了。”

见张致远似乎把一切都安排妥了,安宁再推辞就说不过去了,再说了本来安宁也有这个意思。不过她还有些不大放心,“小汤圆还小,我得带着,福久我也不放心,既然这样,让玫儿也跟我回去罢,毕竟…她姨娘还在扬州呢…”这般说来,家里可就剩张致远一个主子了…“最近这段时间不平静,我不大好离开罢?”

张致远心里十二分的慰贴,却道:“宁儿不必担忧为夫,独善其身的本事为夫还是有的,再者就是不大平静,宁儿避避也好。”

安宁嗔了他一眼,嘴硬道:“谁担心你了?别臭美了。哼~”似乎是想到什么,杏眼怒瞪,似笑非笑道:“老爷怎么想是赶我走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啊?这京城多美女啊,别看老爷已过不惑之年,但魅力可大着呢,前几天那谁谁上门不是想送个水嫩新鲜的美人儿给老爷么?哎!”

说着安宁就自怨自艾起来了,凉丝丝道:“想想人家都三十好几了,已经是那昨日黄花,再说老爷日日相对,怕也是厌烦了,哪里比得上十六七的小姑娘,正是一朵花刚开的好时候啊…原本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呀——”说着幽怨的看了张致远一眼…自个都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做怨妇不知怨妇的怨啊!

张致远哭笑不得,这小女人作怪还上瘾了,不过正中大老爷的下怀,身体力行的让作怨妇状的安宁知道了自己还是那‘姹紫嫣红’,而非‘断井残垣’,一直是那得宠的娇妻啊,还是独宠没旁人的!

翌日,安宁扶着酸痛的腰,郁闷万千,这就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腰啊,呜呼哀哉哟!

第三百三八章 病重难为

安宁这拍板要下扬州,景曜和景佑对看一眼,欢呼雀跃。

都城是权贵最多的地方,除了宗室,还有世家,有勋爵,有显贵,有清流…他们的子弟大都生活在京城,在都城读书学习,国子监乃是国学,所入读的学生身份除了出身权势富贵的,还有寒门士子靠着真才实学而来的贡生们。

景曜和景佑本身是正经通过府试、院试成为廪生入读国子监的,随着张致远官职升迁,年仅四十就官拜一品,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官职稳步升迁在讲究资历、功勋、长幼,秩序井然的本朝可算是凤毛麟角了。在世家豪门实权被剥削的时节,景曜和景佑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不少的关注,光是一个‘隐姓埋名’的八皇子就使得他们俩多心来往了。不过幼时的启蒙,少时的经历,本身的资质,让他们俩多了分沉稳,尤其是景曜,虽然在安宁跟前一副跳脱的模样,但在外却是谦和温雅。

再加上如今的国子监祭酒乃是安煦的舅舅,对他们俩平时指点一二,国子监司业更赞他们俩说‘年纪虽小,但沅茝沣兰,比德如玉,有乃父之分。’不管里面有多少奉承的成分,但看张致远在得知时嘴角上扬好几度,虽然在景曜和景佑面前还摆出严父的形象,但内心还是很替儿子们骄傲的。

不过兄弟俩最近也是烦扰,毕竟皇城如今不太平静,他们俩也有自己的应酬交际,免不了被大人们的事情影响到。正愁找不到借口逃避呢,安宁这说要下扬州,这不就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么,哪能不欣然呢。

又安然那边沈氏也带小女儿和安宁一家一块儿去。安婉得知后倒是亲自来张家了,安宁就问她回不回去?实际上也不指望安婉说回去,毕竟就算安老爷和安夫人的寿辰。安婉也是人来一会儿就走了,不过随着海彦立的升迁,安婉回娘家的次数多了,颇有些衣锦还乡的意味。

果不其然,安婉先是诉苦了一番,什么姑娘还小,身子弱。什么海翰要苦读,参加童子试,什么要伺候婆婆…最后还略带不甘的来了句:“我哪像姐姐日子舒心啊!”

关于海家内宅不宁的事,安宁也从安夫人那里知道一些,不说通房姨娘一大屋子。就是安婉的婆婆都够呛。安夫人是这么说的‘一个年迈寡妇不说静心休养,颐养天年,还妄图插手一干内外事务,拎不清想不通,得亏海家就一儿子。’安宁想估计安夫人是想到安老太太了,不过光看海彦立房里那些个由海母给的通房丫鬟就可见一斑了,古代版的婆媳斗法,啧~

安宁还是有些同情安婉的,不过同情归同情。但看安婉让安宁稍回安家的药材补品,倒是对安婉和颜悦色了些,再加上安婉和青萝也不像以前那样‘蜜里调油’了,不过安宁估计是青萝找到了更有利用价值的人,不想挖张家的墙角了。再者关于上次流言速度那么快的问题,虽说没查明白。但少不了某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安宁对青萝那点子观感直接往负值发展了。

安宁截住安婉的话,笑道:“行了,我知道你辛苦,心意到了就行了,估计母亲也无大碍,不过这段时间你还是清神些。”

安婉听了,脸上神色微微变了,呐呐的应了,手里扯着衣角一紧一松,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告辞了。

安宁倒是心情好些,安然那边也向上峰告了假,要带着沈氏和小女儿一块儿回扬州,两家计议已定,当下便开始着手收拾东西。张家这边儿几乎可以说是倾巢而出了,主子也就剩张致远一个,不过安宁临走前细细嘱咐了,再说还有大管家还有大嬷嬷在,行事不会出什么岔子。倒是临行前,被啃个干净,话说要一回儿全喂饱了,嗯哼…

却说两家收拾好了行装,便登上回扬州的大船,一路南下下扬州。

因为有小娃娃,虽是担心安夫人,不过没能急,行一天半停半天,好在此时天气渐渐凉爽了下来,大船也稳当,一路之上倒也顺利。

这一日弃舟登岸,早有张家和安家的马车在码头候着。原本张家在扬州的老宅尚有老仆留守,再加上宋姨娘在老宅,因而这几年依旧有工匠定期维护。再来安宁这一大撮人要是都住在娘家,肯定是不够的,因而安宁就让留守的仆从将桂院和张玫居住的落梅院打扫了,后面的行礼等物皆让张家的人一一清点装车运回去,安宁则带着孩子和安然他们一块儿回安家,稍后再回张家。

来接的是安家的大管家,安然心急,就问大管家安夫人病如何了?大管家脸色异样,蠕动下嘴唇,半晌才道:“二爷,姑奶奶,你们回去就明白了!”

安然诧异,道:“难不成母亲病重的厉害?到底怎么回事?”

安宁拉住他,安抚道:“然弟,若是如此,大嫂来信中应该会言明,再说了我看福叔不好启齿,母亲的病怕不会那么简单,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再说罢。”

大管家连连点头,神色纠结,这让安宁越发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景曜戳戳景佑,笑的十分纯良,道:“景佑,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景佑看看景曜,笑的十分文雅,道:“景曜,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的幸灾乐祸吗?”停顿下,一本正经道:“你说出了什么事?”

景曜笑了,然后景佑也笑了,福久狐疑的看他们俩,景曜和景佑一手揽着福久一边小肩膀,“福久啊,你觉得是什么事?”

福久说话有些慢,不过配合上他的小脸,就有种曼斯条理外加少年老成的感觉,虽然年纪小,但很让人信服啊,咳咳,这随着年龄的增加,相信会愈发明显的。“不是外婆病了吗?”

景曜和景佑噎住,点头,眼睛却闪亮的紧。

得亏景曜他们仨不是和安宁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当然了若是如此的话,他们俩也不敢这么放肆。

不过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有其子必有其母,安宁搂着还没有倒过‘时差’来而在白天睡的香甜的肉团子,在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有之前她觉得送给娘家的药材补品的关系,就怀疑安夫人生重病的几率很小,再者她和安然写信回安家,安夫人没说阻止,这也很惹人怀疑,然后就是大管家的表情了,安宁瞬间猜想了很多种可能…笑的很文雅。

安家如今算是阴云密布,安宁和安然一行人回了家,就往上房去,见着安和和安大嫂,他们夫妻俩神色不同,安和一脸愧疚外加恼怒,安大嫂倒是神色平静,但脸色笑意浅的很。安宁一时拿不准发生了事,进了里间,只见安夫人斜倚着一只秋香色长引枕,身上穿着姜黄色宽边儿金线绣缠枝莲花纹样的褂子,头上勒着抹额,神色苍白,极为疲惫,看上去清减了不少。

安宁更是拿不准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安夫人真病了?

还没问呢,安夫人看到奔过来的儿子女儿,还有孙女外孙子,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登时唬的一大帮子人一跳,安宁也红了眼圈,跪坐在脚蹬上,“娘啊,您这是怎么啦?”

安夫人不说话,径自流泪,安宁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恼的目光从站在地下伺候的丫鬟身上一一扫过,道:“还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太即是病了,怎么没请大夫来?你们便该尽心伺候着太太,这是如何了,啊?”

一句话说的不仅里屋的丫鬟低了头,便是外面的安和夫妻俩也尴尬了起来,安然虽不说话,但也是恼的。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安夫人都是位内秀而慧的女性,鲜少有黯然垂泪的时候,这莫不是病了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过如今安夫人依然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又不弄权,生活舒坦,这委屈从哪儿来的?

安宁的想法也和安然差不多,再端看地下丫鬟欲言又止、但纠结的神色,握着安夫人的手,让他们先下去,几个孩子也由张玫领着出去,但留她和安然在。

安宁给安夫人抹泪,安然眼圈也红了,“娘啊,我和姐姐回来了,您有什么委屈就跟我俩说,我们俩给娘做主。”

安宁也跟着点头,安夫人握着安宁的手哭道:“娘没脸见人啊!”

安大嫂面对妯娌的询问,神色尴尬,叹了口气,道:“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其实真说起来这件事没多大,不过婆婆过意不去,这段日子一直神色郁郁,甚是憔悴,我无法只好写信给姑奶奶和小叔子了。这事呢,不大好说啊。”

沈氏心道这话说和没说有什么差,不过婆婆没病重倒是真的了,虽然有些埋怨安大嫂小事大作,但埋怨归埋怨,但看安大嫂的神情,不由得十分好奇道:“大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百三九章 楚楚难为

安宁和安然劝慰安夫人停住哭泣,也没能从安夫人嘴里知道原委,姐弟俩巧言哄了安夫人展颜,母子三人其乐融融。

突然间一人从外面闯了进来,哭的一树梨花压海棠,可怜兮兮的向安夫人哀求着不要将孩子打掉,口口声呼着姑妈。

安夫人差点气的撅过去,安然窘迫,安宁让他先回避,然后扬声让丫鬟进来,先将安夫人顾好,再看跪倒在地一副哭哭啼啼模样的女子,皱眉,“不是让你们看着吗?这是怎么回事?”安宁端看这女子的模样,模糊有些印象,想起刚才她称呼安夫人为姑妈,一个人跃然脑海,尝试性的叫道:“文佩?”

跪倒在地的女子闻言抬头,抬头时眼眸中蓄了两汪清泪,仿佛那清晨花心里滚动的露珠儿,这女子生的眉目清秀,又带了些为人母的温柔,这露珠儿滚动,增添了几分柔弱的风情,楚楚可怜惹人怜悯,如那菟丝花儿般:“表姐,都是文佩的错,不怪大表哥…”

女人甫一开口,安宁也想撅过去了,这副被欺负的如同那琼瑶剧里‘小白花’的模样,更让安宁觉得厌恶。安宁心思玲珑,一息间就将这事情想个大概,皱眉看着女人大着的肚子,这孩子怕是安和的了,这也就清楚了为何安夫人会这般模样。

“还不快把表小姐扶走。”再看这女人一手抚摸着肚子,眼中含着泪水的模样,更是让安宁心中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等这揪心的女人被扶下去后。安宁按按眉心,说起来这文佩她曾经见过,文佩是安宁舅舅家的女孩,初见时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显得拘谨又温顺。安夫人娘家太太乃是继室,这舅舅也是继室所生,安夫人与这些娘家人只有面子情。关系甚疏。当初安宁对这个清秀温顺的表妹印象不错,哪里想到时隔几年,再见到竟是这样‘狗血’的情景,还有文佩小白花般的楚楚,让安宁想到了秦氏,心里更加不舒服了。

不由得叹口气,看文佩护着肚子。虽然不显,到那结合刚才的话语,这孩子也有一两个月了罢,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宁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安夫人的陪房家的,质问道:“孟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福家的磕磕巴巴的把事情道来,安宁蹙眉原本以为文佩的肚子不过一两个月,哪里料到已经三个月了。

原来文佩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原本说了一门亲事,哪里料到尚未成亲,对方病故了,亲事也就黄了。安夫人和娘家关系疏远,这些年基本上无甚联系,就像当初安夫人所言‘那家子人不喜攀附‘权贵’。这么些年才不曾上门的…咱们家原先算不了什么权贵,那家子俱是清高的呢,就是过来也是看不起咱家的,这不来之前都不说知会一声,径自送了个内侄女来…’

安宁也只从安夫人口中得知娘家的事,这几年也没联系。因为文佩的事,那舅舅将文佩送到安家来,是指望安夫人能帮文佩寻门亲事。原本安夫人娘家虽不是大户,但生活富庶安康,只可惜几个兄弟为了家产的事闹的不可开交,又不事生产,就是家里田产也被败得差不多了。眼看安家一门两进士,光宗耀祖,兴起了攀附的心思,当初径自将文佩送来,也有结亲的意思,只可惜‘语焉不详’,再说也门不当户不对的,此事作罢。

今年将文佩送来,情真意切的,安夫人虽对异母兄弟没好感,但到底也是父亲的根,毕竟还是娘家兄弟,不然落个富贵了,不念亲情的薄名。哪里料到‘引狼入室’了,齐福家的是安夫人的陪房丫鬟,知道旧事,再加上看着安和长大的,就算‘一个巴掌拍不响’,但也是将脏水都泼到了文佩身上,‘她不知羞,太太都替她臊得慌’‘黑心下^作种子,水性杨花,生性放荡’。这事儿满府竟是不知情,文佩这小蹄子也是心大的,竟是将身边伺候的人都瞒下了,到三个月了实在藏不住了才说出来!

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好好清白的表小姐云英未嫁,怎就有了身孕?这时代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尊贵,矜持。而且还是客居姑母家,竟是趁着安和酒醉,行那勾引之事,这事被捅出来,不仅安夫人面上无光,若是传将了出去,安家和文佩家面子里子都被丢光了,世人可怎么看两家,就是家里的姑娘名声也不会好,被男方和世人看轻;而且肚子大了,藏不住了…

安夫人幽幽的醒了,闻言不由得骂道:“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的小娼/妇,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竟是贪得这般事端!”

安宁连忙进去劝住,道:“母亲啊,现在不是责骂文佩的时候,最主要的该是想想如何处置这件事,别让咱家和外祖家名声受损才是正经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安夫人冷声道:“合该打死才是正经!”不过安夫人毕竟是当家太太,安大嫂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事发后严令府里的知情人嚼舌根,伺候文佩的丫鬟都陆陆续续的被‘遣到庄子上去了’,再者文佩也被拘在上房后边的耳房里。听到这里,安宁脸色一变,问道:“既已被拘禁起来,怎么刚才就让她嚷嚷到正房了,守门的婆子和丫鬟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把主子的命令当回事了?就算拦不住,鼻子下面总长着嘴呢,难道就不会通报一声?总不会吞了哑药或者被谁掐住了嗓子,发不出声来了吧?” 这里面怕是有谁做了手脚,怎么这般巧的,安宁和安然才回来没一刻钟,文佩就能‘躲’过看守的婆子和丫鬟跑到安夫人屋里来。就算安宁之前让丫鬟下去,怎就外面没个守门通报的丫鬟在?

孟福家的脸色登时一变,“老奴这就去盘问一番,别让那些小蹄子反了天了。”

安夫人被安宁一席话喝醒了,茶盏子被扔到地上,咬牙切齿道:“个顶个都翻天了不成?”随手扯了额头上的抹额,就要起身。

安宁赶紧搀扶住,道:“母亲啊,您先不要急,身体要紧,原本我和然弟得知您病了,吓的三魄都小了一魄!怒伤肝,家里还指望您做那‘定海神针’呢!”安宁也不好插手这件事,毕竟她是出嫁的姑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道还能插手娘家的事情不成?再说了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啊!

安大嫂那里也知道这个‘不光彩’,因而只和沈氏含糊其辞,其实安大嫂心里也暗恨文佩下/作,毕竟安大嫂是受传统女子教育,从小诵读《女诫》《内训》等《女四书》,行事深谙女戒妇德,修身持家,知礼守节等女子守则,文佩做出这样与女子守则相悖的事来,乃为安大嫂所不齿,再者更不意思说出口,毕竟安和和安家的名声重要!

安宁还有几个孩子当日未留宿在安家,安夫人虽有意留安宁住下,但想到家里糟心的事,还有张玫这样的姑娘在,不好留宿,因而也没多留,就让安宁他们先回家。安然和沈氏一家子住的地方,安大嫂也已经收拾出来了,如今的安宅随着安家的复兴,早已经不是当初狭小不宽敞的模样了,自然也不会缺了安然一家子的住处。

安夫人转身就将安大嫂叫进了上房,婆媳俩商讨了半宿,怎么将这件事的负面影响降低到最小。

至于文佩,楚楚可怜无人知,安家哪个不是暗恨她不知廉耻,安夫人只恨自己怎么就招了只‘白眼狼’进府,以至于现在难做,自己都替这内侄女臊得慌,偏偏这事还落在自家头上,怎能不恨!

这边儿安宁一家子临行前,景曜凑到安宁跟前,小心翼翼道:“娘啊,到底是怎么了?”

安宁瞪了他一眼,道:“还能怎么回事,你外婆病了。”

景曜摸摸鼻子,知道安宁心情不愉,就不该‘太岁头上动土’,非得自己凑上来‘打破沙锅问到底’,现在被‘打’的是自己了吧?不过景曜知道安宁是不想他们知道,就不问了。

安宁带着张玫、福久和软团子坐了一辆朱轮宝盖车,景曜和景佑骑马带着跟着的丫鬟婆子等人先行回了张府。至于原本带来的行礼早在码头时,被张家去码头候着的仆从一一清点好,早一步装车运回去了。

原本他们下船已经是下午,这在安家耽搁了不短时间,马车行至张府时,已经是金乌西坠,天擦黑了。宋姨娘站在二门口张望了半天,才等到安宁她们,这舟车劳顿外加在安家的见闻,安宁也累了,待宋姨娘请安见礼之后,直接挥手让张玫随宋姨娘去了。一行人各自整休,安宁也草草的洗漱,喂过软团子,睡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睡觉第二,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第三百四十章 和善难为

九月的扬州天空甚是澄净,蓝若碧海,几缕白云如丝,只瘦西湖边一处亦是景致旖旎,碧水如锦,再者扬州商贾云集,最是天下第一繁华之所,风光绮丽。扬州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扬州?

回到阔别几年的扬州,安宁都有种连空气都比都城新鲜的感觉。虽然这次回扬州起因是‘安夫人病了’,想到娘家糟心的事,安宁撇嘴,谁家没点子狗血的事啊,生活就是这样,你总是想不到什么时候狗血也会淋你一头。

桂院这几年维持的不错,虽然没了人气,但院内草木苍翠,虽称不上硕果累累,但生机勃勃。安宁才起来梳妆,外面小丫鬟就通报:“宋姨娘来了。”

安宁一愣,她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虽是这么想,却道:“快进来。”

宋姨娘这几年唯一的念想就是张玫,这几年安宁从未干涉张玫和宋姨娘之间的书信。昨天天擦黑,安宁也未仔细观察宋姨娘,如今见宋姨娘进来,神色尚好,只宋姨娘还比安宁大几岁,疏于保养,不比安宁天生丽质,外加空间滋养。如今不复昔日艳光,倒多了分沉静,温和而恭顺。

宋姨娘进来先给安宁请安见礼,想接过添香手里的梳子,安宁忙止住她,笑道:“哪里用的着你做这些,有丫鬟们呢,往后也不用在我跟前立规矩了,多休息会才好。”鹊儿机灵的给宋姨娘搬过绣墩给宋姨娘坐下,宋姨娘推辞了。见安宁说的都是真心话,因此才不推辞,拘谨着坐下了。

“太太向来体恤宽仁,只我不是拿不知道分寸的。这本是我该做的,再者我感念太太为玫儿做的,我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感谢太太。只想来给太太请安做些事儿,因此我就来了。”宋姨娘敛眉肃目答道。

本来作为姨娘,是要在主母跟前伺候的,当初周姨娘气焰嚣张不知收敛,还有秦氏让人膈应,并非善茬,有她们几位在跟前伺候。暗送秋波,眉目传情…吃饭也不舒坦,待到大夫诊断出安宁怀孕之后,安宁就以需要安静养胎为借口,不让几位姨娘到她跟前立规矩。安宁不耐烦见她们。因而到后来胎坐稳了,默然不提这立规矩的事,之后发生了不少事,后院也就剩宋姨娘一个了,这规矩什么的不必提,因而这立规矩的事长久下来也就免了的。

安宁不知宋姨娘心里是何想法,侧目打量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只让添香伺候着梳妆打扮一番。不一会儿张玫景曜他们几个也过来给安宁请安。吃过早饭,安宁打发了几个孩子各去做自己的事,独留宋姨娘说话。

一时换上吃的茶来,安宁捧着茶杯,坐在搭着墨绿缠花椅搭的花开富贵红木椅,靠着和椅搭同色的椅靠。将脚放在脚踏,鹊儿将绣墩搬来,示意宋姨娘坐到自己跟前来,几个伺候的丫鬟机灵的退到外间去。

当初一家子上京的时候,安宁也曾这般和宋姨娘说过话,问宋姨娘是想跟着上京去还是如何?宋姨娘能在宅斗中顺利存下来,有自知之明是一部分,另外还因为张玫,多少有念想。要知道,没有孩子,这后院的女人就像浮萍,就算是女儿,府里也不敢小瞧了去。再加上宋姨娘行事谨慎恭顺,安宁也让她帮着管一些琐事,府中那些惯是跟红顶白的仆从并未将宋姨娘看低了去。

宋姨娘自知就算跟到京城去,不过是在太太心中徒增恶感,还不如留下来还能驳个好感,如此太太必不会亏待了张玫,这样做反而赢得太太的怜惜,因而忍着分离之痛,自请留下来守着老宅。昨日和张玫促膝长谈,宋姨娘知道自己做的对,不说别的,但听太太给张玫定的亲事,虽说是庶子,但也是有了秀才功名,人品端正,年轻有为,毕竟张玫是庶女,纵使想要高嫁,又能高嫁到哪去?京中权贵如云,家世良好,年轻有为的少年进士,哪里轮到一个庶女头上?这般宋姨娘就知足了,说到底都是为了从自己身上掉下的那块肉啊!

两人默默无语,宋姨娘垂着头坐在绣墩上等着安宁开口,安宁似有感慨道:“一晃都这么些年了,明年玫儿既到了及笄之年,范家未来姑爷承诺的是要等这届中了举人就成亲…”想了半天安宁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干脆不费心思说些有的没的,直说宋姨娘关心的,那必然是张玫了。

宋姨娘低眉顺眼,也因安宁的话眼中多了几分神采,柔顺道:“老爷和太太疼爱玫儿,选来的夫婿想来是顶好的了,我也没别的奢求了,但求老爷太太还有少爷们平平安安,玫儿生活安康顺遂,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且不说宋姨娘这话里有多少的真心实意,安宁也感念她对张玫的母爱,心有些软,就道:“你想不想到都城去?”

宋姨娘抬起垂下的头,有些惊讶的飞快瞥了安宁一眼,但很快沉稳了下来,跪在地上,道:“当初我既已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后悔,太太答应了我不会亏待玫儿,这几年从玫儿的书信里我冷眼看着,太太仁厚,即使我知道哪家输出的姑娘也没有像玫儿这般,真真的按照嫡出的姑娘一般教养的。如此说句肺腑之言,我对太太感激不尽,太太不必说旁的,我也不会生出旁的心思。即便说句对太太不敬的话来,这些年来我所见、所闻,太太虽是对子女们仁厚,旁人也赞太太贤德淑良,但我觉得太太心里必然是不愿意老爷后院再有旁人的…”

安宁闻言怔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茶盖,清脆叮咚的瓷器声在这安静的厅堂中显得格外响亮,宋姨娘垂着头跪在地上,一时间厅堂里静默起来。

安宁没想到宋姨娘竟是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真说起来,安宁也无从反驳,如今不同以往,十几年夫妻感情,细水长流还有几个孩子在。说到底安宁毕竟不是原本,芯子也变了,对前尘做不到‘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对现世又做不到那妻贤大度,封建思想无法彻底融入,所以当初宋姨娘主动说出要留守扬州,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如今说起让宋姨娘回京都,不过是看在张玫的份上,一时有些心软罢了,若是真这般,安宁还不知该如何呢…

安宁半晌没言语,久到宋姨娘都以为她不会开口了,安宁才开口道:“你先起来罢,我没质疑你的意思,倒是我的不是了…”

宋姨娘没想到安宁会这般给她道歉,有些诧异,忙道:“太太哪里的话,向太太这般仁厚和善的,便是少见了。”

宋姨娘是家生子,因少时伺候在张母跟前比旁的仆妇多了几分见识,再者比安宁经历、见识这后院争斗多得多。像张母这一辈的,张父风/流多情,一屋子姨娘通房,然而张致远愣是一个庶子兄弟都没有的,可见后宅争斗之激烈。等到张父去世,这些没有生养的姨娘要么送到家庙里去,要么留在苏州老宅。不说家庙的清苦,单苏州老宅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等到张致远娶了陈氏为妻,陈氏的手段比张母更加高超,连张母明知道陈氏做手脚,都抓不到陈氏的把柄,并且十几年也只陈氏肚子有动静,就可见一斑了。不过宋姨娘见识多,还能抓着陈氏病重的空档,有了身孕且成功生下张玫,可见宋姨娘并不是吃素的。后宅争斗的手段见识的多了,然而等到安宁嫁到张家,宋姨娘最开始并非没有争宠的心思,毕竟阖府除了大姑娘,老爷膝下也只有二姑娘,有孩子在便是能分了老爷的心思。

然而事实证明,所有人都小看了这位继室太太,不管其他人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反而是独立风中屹然不倒,鹬蚌相争最后只太太渔翁得利。没使什么阴私手段不假,然而这什么‘仁厚和善’却是更高明罢了,然而到现在,从自己的女儿身上所见所闻,宋姨娘也没想到有一天也由衷得将这个词用在安宁身上…

安宁也拿不准宋姨娘说话是讽刺还是真心,或是其他,便当这是奉承,笑道:“既然是说开了,我也不矫情了,等玫儿出嫁时便接了你来都城,毕竟你是玫儿的姨娘。”

宋姨娘一怔,这回儿真是激动了,眼圈红了,攥着帕子哽咽道:“如此我便承了太太这天大的恩情了!”心里绕到当初张母留给她那一万两银票上,蠕动了几下嘴唇,到底没说出来。不过心里始终疑惑,安宁到底知不知道当初张母私下留银子的事,毕竟老太太没将私房留给老爷,反而是给了太太,库银什么的都有记录,不可能太太不知道,宋姨娘心里打鼓,正这会儿软团子醒了,每日一嗷开始了,安宁没心思和宋姨娘说话,挥手让宋姨娘退下了。

第三百四一章 媳妇难为

宋姨娘走出桂院,才感觉到里衣里阵阵湿意,回到小院里,张玫回头来看她。宋姨娘让红玉倒茶上来,拉着张玫的手,张玫见宋姨娘眼圈红红的,不由诧异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太太…”

宋姨娘看着出落的清秀客人的张玫,笑道:“可是胡说,姨娘这是高兴的,听你身边的丫头说你忙着绣那喜上眉梢的插屏芯子,怎才到家也不多休息休息?别累着了,仔细眼睛。”

张玫笑道:“船上无事,那插屏芯子也就落了尾了,再说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没那整日不停地做衣裳鞋袜的,何况若是活计都由我们做了,家里养的针线上人,身边的丫鬟们让她们做什么?不免失了体统,纵使闲暇绣个荷包、香袋的,身边的人还大惊小怪呢,即便是正经的衣裳鞋袜倒也基本上是长辈寿日,做上一两件以表孝心的。”说着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两色针线,递给宋姨娘。

虽然女子要以女红针黹为紧要,但像大户人家皆有针线上人,不然也有身边丫鬟们,张玫如今绣插屏芯子也不过是快要及笄之年,总有几件代表作,多了也没了。就是安宁做衣裳鞋袜,基本上都是给张致远还有孩子们做,多的也是没有的,虽然所受的教育如此,可是谁也没有把它当作生说首要之重。

宋姨娘见她送上的绣活儿精致的很,笑笑道:“我的玫儿长大了,心灵手巧的紧呢。”因与张玫有些私房话要说。红玉便带着屋里的丫鬟走到门外守着门。

“虽说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只不过张家本就四代列侯,虽然到了你父亲这一辈中没了爵位。却是科举出身,一路升迁,如今更是到了一品大员的位置。而老爷太太给你定的人家虽说亦是。如今看起来并不比张家有底气,即便是养在嫡母身边的庶子,终究是没有嫡子来的有底气些。不过这样倒正好,你是庶女,不像大姑娘虽然没了生母,但也是占着嫡女的身份。虽说你和你兄弟感情不错,但是到底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因而端看你的亲事,便是不错的了,你的出身,娘家上下都会高看你一眼,不过倒是因为你们俩皆为庶。虽说会高看,但也不会多防着你们,这样你们的日子倒是舒服。”

“还有嫁妆的事,都说做姑娘尊贵,做媳妇难为,世人都认准了这么个理:假若嫁妆丰厚,吃穿用度都不沾婆家的,说话也硬气些,就是妯娌之间。也因为嫁妆要分出高低立下来,那少的,少不得要受些闲气,姨娘是舍不得你将来受委屈。姨娘在这后宅生存,比你清楚得多了。太太给你预备嫁妆…再说太太膝下四个儿子,总不能将家产舍给姑娘。不提哥儿们考虑…”

张玫原本听得入神,乍听宋姨娘提起来,羞涩的低下头来,道:“姨娘不必担忧,父亲虽不如疼爱大姐姐那般疼爱我,但太太是和善的人,待我和大姐姐一视同仁,我在家里,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衣食住行皆和大姐姐比肩,再者当初教导大姐姐的罗嬷嬷,在大姐姐出嫁时被太太恳请留在家里接着教导我。和我有来往的那些姑娘们,说起这点子来都很羡慕我呢。而且这两年太太时常把我带在身边,教导我如何理家、宴客、节礼应酬等,就是太太出门,也时常把我带在身边的。大姐姐出嫁时足有一百零八抬嫁妆呢,听丫头们讲太太私下给的私房也甚是丰厚,想来等我…时,也不会少呢…”

“和善的人?”宋姨娘觉得好笑,先前她还在安宁跟前奉承她是个仁厚和善的,没想到玫儿也这般认为,不过听她娓娓道来,太太确实没有苛待玫儿,甚至比绝大多数主母强多了。宋姨娘伸手扶上张玫的头,道:“没有嫌嫁妆的多的…”说着转了话题道:“太太可说要停留多长时间了?”

“太太没说,原外祖母病了,昨日见了不像是大病,再说了大弟弟和二弟弟只有一个月的援衣假,再怎么也不会耽搁了他们的学业的。许得多停留些日子,正好我也可以陪陪姨娘,我可是想姨娘想的紧呢。”张玫揽着宋姨娘的胳膊撒娇道,宋姨娘抚着她的头笑得温柔。

安宁名义上去安家给安夫人侍疾,实际上也是打个幌子,毕竟对外安夫人是声称病重,没两天安夫人做出了决议。让安和纳了文佩做姨娘,借口是‘给安夫人冲喜’,毕竟这件事本身就不光彩,而且不管如何,文佩肚子里怀着安和的血脉,然而文佩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安家几个主子不喜,安和更是不待见她。

安夫人娘家人来闹,文佩娘家不知其中原委,狮子大张口的明码标价的要多少聘礼,还有非得说文佩怎么也是安夫人的内侄女,正正经经清白官宦的姑娘家,怎么也得是个平妻,再不济也得是二房!可把安夫人肺管子都气炸了,且不说聘礼的事,那所谓‘平妻’,只是商贾人家才有的,一般是老爷行商在外,嫡妻不跟随才提拔一个姨娘做平妻好管理老爷身边的事务,在这些官宦人家说出“平妻”来只会招来嗤笑。

还有文佩若是正经清白的姑娘,怎么能做出那般勾/引爷们儿的下/作事来,而且还是个心大的,这都怀孕瞒不住了才说出来!若不是碍于安家的名声,打死了才算解恨罢!不说平妻、二房,给她个姨娘名头还是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不过归根到底文佩娘家也就是安宁舅家闹腾,不过是想要钱罢了,安家不想事情闹大,主要是文佩的肚子已经三个月了,再晚可就显怀了,花钱消灾,文佩娘家得了银钱美滋滋的离开了。过两日,文佩被一顶粉色的小轿悄无声息的从角门抬进了安府,娘家好歹还有些心,给置办了十六抬嫁妆,这嫁妆还抵不上安家堵给娘家的三分之一,陪嫁的丫鬟一个没有。安家也因安夫人病重,不好大办,没请亲友热闹,安家几个主子更没那心思,只恨不得连走例子的席面都免了,别让文佩出来丢人现眼罢!

这几天里,知晓的丫鬟都陆陆续续的被‘遣送到庄子上去了’,总之见不到人影,就连安夫人屋里的大丫鬟也没例外,被安夫人送了一笔嫁妆银子嫁到管着安夫人陪嫁的北边庄子的管事的儿子。那天守门的婆子丫鬟第二天就被拉去给人牙子了,只对外说这些婆子丫鬟吃酒赌钱被抓住,手里不干净。柳姨娘被安夫人找由头罚着在菩萨面前数了三日的豆佛米佛,她身边的人也换了干净,对外说柳姨娘原本住的院子年久失修,迁居到另外一处较为偏远但更清净的小院去了。

安夫人都替文佩臊得慌,毕竟文佩是她的内侄女,这件事了了,好些天都提不起心神来,几个儿女还有媳妇小辈们在身边尽孝,才好了些。

见安夫人好了,安宁也松了一口气,对文佩是没半点怜悯的,事后也没过问过,只是私下还担心过这近亲结/合的害处…

景曜和景佑这几天去了广安寺,把福久也带去了,安宁索性领着张玫去广安寺上香,去去晦气,外加给家人求平安符,顺便让澄观大师见见小汤圆,得几句箴言么。

还不曾入大雄宝殿,就见到蒋狄氏,张瑶的婆婆,有这层亲戚关系在,再加上之前两人交情莫逆,如今再见别有一番情怀。狄氏脾气爽利,和范夫人有得一比,见到安宁似真还假得埋怨道:“前个听说你从都城回来了,可是一直不得见。若非今日碰巧遇到,只怕还见不到你张夫人的大驾呢。合着高升到那一品诰命,就越发了矜贵了不成?”

面对狄氏的慨叹似的抱怨,安宁笑道:“我才回来,因我母亲病了,一直侍疾呢,没理出空来。再者府上也几年没住人,有些乱,我倒是有心将你们这些昔日旧友请一请,只怕你们都忙着含饴弄孙,没那空档理会我呢。不过今日遇上了,正好事情也告一段落了,回头我即刻下帖子请你们来耍耍,咱们好好叙叙旧情罢!”

狄氏听安宁这一说,脸上笑出了一朵花,道:“如此就且饶过你,知你又生了儿子,如今瞧着可是俊啊,这是二姑娘吧,长成芙蓉花似的大姑娘了,合着这灵气都跑到你家去了!”

安宁叹道:“是呢,不过我们家最钟灵毓秀的那位可是让你家给娶走了了,我还没找你说理呢。”

狄氏爽利的笑道:“合着这些年,你这张嘴还是这般利索,我是说不过你了,这么着不耽搁你了,赶明儿我们几个再一块儿说你。” 说完风风火火的走了,多亏是在这见到狄氏,不然安宁一时还真没想起来,要请她们聚聚。

第三百四二章 饭饭难为

从广安寺回来,景曜他们几个也跟着回来,哥俩打马在前,安宁抱着小汤圆还有张玫、福久坐车在后,进了城,此时虽是天近黄昏,长空碧蓝,西方天际挂着的红日将大片云彩渲染的金黄。

扬州乃天下数一等繁华之所,这时街道两侧依旧有不少摆着的摊子,百货吃食,各色俱全。路边一花摊子上一盆海棠开的极好,只因价钱高还没卖出去,婆子掀开帘子笑道:“这海棠开的好,大爷说二姑娘可是喜欢?要是喜欢,就使人买下来。”

安宁随着看过去,觉得很不错,张玫隔着纱帽看到也是欣喜,婆子咧开嘴同那花摊子说去。那花摊子前面是一卖鲜亮的小荷包和帕子等小物件的小摊子,兜售的是个老妇人,瘦得厉害,佝偻着背,用粗粝的手殷勤的接人给的银钱,听到声音直勾勾的看过来。

安宁似有所觉,往那边看去,押车婆子道:“乡下婆子没见过世面,这样盯着瞧!”说罢,把帘子放下来。安宁眼里闪过疑惑,依稀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就丢到脑后去,前面景曜和景佑也有说有笑,看着小摊子觉得有趣,买了几个面人,一行人才往家去。

那兜售小荷包的老妇人眼睁睁的看着一行人走远,就跟木头似的杵在那里,直到旁边人不耐烦的催促她才动起手来收拾小摊儿。

回了家,张玫欢喜的让丫鬟抱着那盆海棠自去了,景曜把买来的面人分给福久一个,软团子咿呀咿呀的叫的欢,景曜逗他。杵着那捏的栩栩如生的面人儿举来举去,软团子水亮的大眼睛滴溜溜随着转。福久也凑过去逗着他玩。安宁把软团子放下在榻上玩去。小汤圆经逗弄,不爱哭的,这会儿见哥哥们跟他玩,可劲傻乐。

安宁转头见景佑坐在一旁兀自发呆,笑道:“景佑是怎么了?”

景佑神色自若,把玩着手里的面人,道:“母亲我没事儿,就是觉得这面人捏的栩栩如生罢。”

景曜闻言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这话说的他都不信。更何况是母上大人了。不过自家兄弟有心事?这几天都有些不大对劲,呆会儿还是问问罢,这一愣神的功夫,软团子咯咯笑着把面人捏的稀巴烂,很有探索精神的还想往嘴里塞。唬的景曜和福久连忙阻拦,福久捏捏软团子的小嘴儿,噗噜噜几个泡泡,回头同安宁道:“娘,弟弟饿了。”

景曜鼓着俊秀的脸颊,可惜已经不是包子状的了,扯着安宁的胳膊道:“娘,饿饿,吃饭饭~~”

“额…”安宁狠狠瞪他一眼。吩咐厨下专门准备几碗白饭给大爷,让他吃‘饭饭’去!

景佑不由得翻个白眼,心情却是舒畅多了。

翌日,安宁下帖子请昔日几个交情好的官太太来叙旧,免不了被几人联合起来‘挤兑’一番,话里‘酸酸’的。这个说‘一品诰命夫人’,那个说‘矜贵太太’,她这个‘老人’拍马都及不上软团子受欢迎。软团子现如今七个月了,被养的愈发玉润可爱了,又不怕生,谁抱着都笑呵呵的,十分的讨喜。来的几个人最小的孙子都比软团子大,因为这个又不少亏安宁这个做娘的。

安宁去京城这几年也没和她们断了联系,时不时的还会交流信息,如今见了面也别有一番情怀,家长里短的话一番。

布政使卓夫人看着安宁的脸,笑道:“看你这几年没见,一点也没变,难怪张大人就守着你一个呢。还不老实交待你是怎么保养的,跟那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