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城去了,皇帝以为我要耍花样,我带着他们转了一圈,假意是去接《上清大洞真经》原本。方才已经呈给了皇帝,皇帝赐了我这张北斗七星图。”

“御赐的?”杨茉哽咽声慢慢平复下来。

周成陵说的轻巧,“御赐的。”

用御赐的东西擦鼻涕,现在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应治你大不敬之罪。”

周成陵脸上有了些笑容,很是肯定,“他不会治我大不敬之罪。”

“你这个人,”杨茉喘口气,“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狂妄,让人不喜欢。让人愤恨。”

周成陵也看着杨茉,“杨茉兰,下次遇到这样的事。什么也别管,转身就逃。”

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跑,譬如他现在,还不是也回到京中面对。没有想过要一直逃下去。

周成陵伸出手将杨茉揽过来。

杨茉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不知怎么的心里顿时一阵平静。

她的抽噎声依然继续着,可是她不觉得丢人了,她好像都已经忘记了,只是觉得轻松,心里、肩膀上说不出的轻松。尽管他肩膀上的暗绣似是印在她脸上,让她觉得有些扎人。

杨茉想起一件事,抬起头来看向周成陵。“上次在程家藏书阁里,你拿了一本书,书里面夹了一张字条,网状上行激活系统抑制导致意识障碍,你看到过没有?”

周成陵点头。“看到过,那张字条是我带进去的。”

杨茉想过好多种可能。没想到周成陵身上,否则早就去问,怎么会绕了大圈将这次招徒的书函看了一遍又一遍,希望若是有现代过来的人,能通过这个给她些暗示,可是却一无所获。

杨茉道:“你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才去程家查医书典籍,想知道那字条上写的意思,”周成陵说着低声道,“我从京里出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从前家中常用的大夫,一直都是他照看我的病情,他是张风子的弟子,医术十分了得,那些日子为了逃出冯国昌的视线,只有他在身边照顾我,我醒来的时候,整理他的东西,在医书里发现这张字条,上面是他的笔迹。”

杨茉仔细地听着,这个人能写出这些,很有可能是从现代来的啊,“这个人呢?”

“死了,”周成陵道,“照顾我时已经病重,我醒来之前就已经走了。”

好不容易听到些线索,没想到一下子就断了。

“他平日里,医术有什么特别之处?”

周成陵摇摇头,“没有,”说着顿了顿看向杨茉,“没有你懂得多,没有你惊世骇俗。”

这话是在夸她,还是在打趣她。

惊世骇俗没什么,只要能得到自己心里想要的,就像这份苏格拉底誓言,现在的医术都分派系,只要跟了哪个老师,就只能学这老师所传授的医术,她不希望她的徒弟也这样,她愿意让他们全面发展,所以苏格拉底誓言,不是向她宣誓,向她保证什么,而是向病患向医学事业做保证。

她也曾想,将其中的词汇做修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现代对这份誓言经过很仔细的理解,很多词汇是没有可能替代她心中的位置。

说到底,她还是一个固执的呆子,别人一定会觉得她很傻很可笑。

杨茉自己都觉得好笑,人生中这样的大事就被她这样随随便便地毁了,她本来要读的是白老先生帮她准备的训诫词,却没想到她临时改了主意,没有经过精心准备,完全表露的是她的真性情。

“我今天收徒了,”杨茉看着周成陵,“我还想着要给保合堂加块牌匾。”

周成陵站起身坐在杨茉身边,“想加什么牌匾?”

杨茉道:“格物致知。”用格物致知来代表科学,在古代也不会失和。

杨茉故意不去看周成陵,“看看京里谁能写一手好字,写下来我好让人去做匾。”

杨茉话才说完,手就被拉住,杨茉抬起头看周成陵。

他的眉眼舒展,安静地看着她,她的眼睛还有一层的水雾,脖颈上还有被刀割伤的鲜红印子,下颌瘦的尖尖的。“难得你想到这个法子。”

杨茉不明白周成陵的意思。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字当然要自己写,牌匾当然要自己挂上去,不管好看难看,都是你杨茉兰的字,格物致知是你杨茉兰的,你一手操办起来,治病救人的手艺都能给人看,一把字而已。”

杨茉被拖到书案前,叫了一声秋桐。秋桐忙过来收拾笔纸。

她拿着笔,耳朵上带着的珊瑚耳饰显得她脸颊格外的白皙,垂着眼睛。所有精神都放在笔上,开始向纸上写,少了治病救人时笃定的模样,多了几分温婉。

杨茉仔细地写下去,刚写完第一个字。周成陵的笑容就从嘴角扩开。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觉得可笑。

谁如果知道会穿越回古代,从小就练毛笔字而不是硬笔字帖。

一口气将字写完,杨茉端详着看,这几天一定要将几个字练好,她的保合堂。她的格物致知,她要自己将牌匾挂上去。

杨茉想着将笔递给周成陵,“帮我添把墨吧!”

乔文景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上清院发生的一幕。

周成陵从城外回来。竟然捧着一套《上清大洞真经》,周成陵出城竟然是为了拿经书奉给皇上。

他眼前总是闪现出皇上露出笑容,一下子从莲花座上站起身,长长的袖子一甩,仿佛真要飞升成仙。看到那真经更是眼睛冒光,亲切地看着周成陵。伸出手来拍了拍周成陵,还将准备要赐给冯阁老的北斗七星图赐给了周成陵。

那图是皇帝亲自督促上清院的道士织出来的,不管是赐给了谁,那都是无上的荣耀。

他一早知晓此事,都已经悄悄备好了酒席,就等着为阁老庆贺。

皇帝高兴,他们却惊骇,在皇上面前弹劾周成陵,现在周成陵立了功,他们在皇上心中就成了奸臣。

乔文景好不容易熬到从上清院出来,正想着要去找几个同僚一起商议接下来要怎么应对,刚站起身来就有吏员来禀告,“侍郎大人,上面有旨意下来,要您去陪审王振廷。”

什么叫陪审王振廷,怎么会让他去陪审,就算三法司会审也轮不到他这个户部侍郎陪审。

乔文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侍郎大人,都察院的人在外面等着。”

乔文景皱起眉头来,“这都什么时辰了,难不成要连夜提审?”

吏员为难地顿了顿,“大人,都察院说,这是圣上的旨意,要这案子越快审结越好,大人,您还是出去看看。”

乔文景不得已站起身走出衙门,都察院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乔侍郎,人贩在顺天府衙,您还是快过去看看,皇上说每日都要将提审的结果上报都察院,”官员说着也是一脸为难,“我们也没有法子。”

乔文景只觉得现在仿佛被人牵着走,两个人上了轿子一路到了顺天府衙,顺天府衙差将乔文景请进大牢。

一股腐臭的味道迎面扑来,乔文景忙遮掩鼻子,“王振廷在哪里?”

乔文景询问衙差。

衙差赔笑地指指前面的牢房,“在那里。”

乔文景低着头向前看去,还没有看出究竟,就听到惨烈的嚎叫声,乔文景的脸色瞬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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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也想将誓言里面的祖国改成国家,不过祖国的意思确实是更加准确,祖国是祖先开辟的生存之地,相比国家没有特别的政治含义。

祖先以来所居之地。

清魏源《圣武记》卷六:“ 巴社者, 回回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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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祈求

王振廷之前人还好好的,怎么能一眨眼功夫就恶病缠身,这是什么病才能如此。

乔文景不禁拿出帕子遮掩口鼻然后走上前去。

阴暗里牢房里,王振廷正靠在墙上不停地蹭着,边蹭边发出模模糊糊的吼叫,“请郎中,快给我请郎中来。”发髻散乱,整个人如同厉鬼一般。

乔文景吓了一跳,狱卒将牢门打开,让乔文景进去,“乔大人,不进去怎么审案啊。”

乔文景不得已弯腰走进牢室,走得近了,乔文景将王振廷看的更清楚,王振廷的衣服已经破烂,看到乔文景,立即扑过来,“乔大人…乔大人救我…我可是听乔大人的话…我都是听乔大人的…乔大人让我去要挟杨氏…是乔大人教我,乔大人忘记了?”

“胡说。”乔文景慌忙看看周围,早知道王振廷已经疯癫,他说什么也不来囚室。

“乔大人叫郎中来,快叫郎中来,我要痒死了,我要痒死了。”王振廷说着一下子摔在地上,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一块块肉都泛起,一条条的伤口,有的干涸了有的还在淌着血。

乔文景有一种欲夺门而逃的感觉,他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后背也是又疼又痒,想要像王振廷一样伸手去抓。

太恐怖了,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得这样的病。

“有没有再去请郎中?”

“请了,”旁边的狱卒来回话,“请了好几个都不会治,咱们这里是牢房又不能请太医院的御医来看。”

乔文景紧紧地捂住嘴,“谁说不能,现在案子还没有审结,就要让人犯死了不成?他这样疯疯癫癫如何说话。”这人不死不活的样子。谁知道会说出些什么话来。

“大人说请,小的就去请,怎么治都是大人说了算。”

乔文景正和狱卒说话,突然感觉到腿上一沉,王振廷整个人扑在他的腿上,“乔文景,你要救我,救我,听到没有,你要救我。”

王振廷鲜血淋漓的手。紧紧地握着乔文景的腿,不停地哀嚎着。

“大人,郎中请来了。”

乔文景正急于脱身。听到这话转过头来看,却未曾想看到了杨氏。

狱卒请来的是杨氏。

杨茉将药箱交给了魏卯,魏卯就要进去诊症。

听说来了郎中,王振廷抬起了头,却没想到对上杨茉的眼睛。杨氏,来给他诊病的是杨氏,何其可笑,他费劲心思要挟杨氏为他妻儿治病,现在他没有求,来的却是杨氏。

杨氏是来嘲笑他的吗?王振廷咬着牙。他如果有半分骨气都不会让杨氏来给他诊治,他好歹也是顶天立地的一个男儿,他死也不能输在一个妇人手里。

狱卒低声道:“杨大小姐上次给童应甫诊治。硬是将童应甫的疯病治好了,不管什么病症只要经了杨大小姐的手,必然都是能好的。”

能治好,狱卒说能治好。

这几个字说起来多轻松,光是听听就让人有一种浑身舒坦的感觉。王振廷克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只要能将他的病治好。只要不让他这样痒的难受,他什么都愿意,不过就是没有骨气而已,他已经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王振廷顿时跪下来,瘫在地上,说不出拒绝的话。

魏卯上前去看了王振廷的伤又仔细诊脉将脉象和杨茉说了,杨茉听着点头。

狱卒忙凑上来,“怎么样?杨大小姐可能治这病?”

旁边的乔文景也竖起了耳朵,杨氏一双眼睛十分清亮,仿佛略微斟酌就已经将这病症看了清楚,就算现在杨氏没说话,在场的人也都看了出来,这病杨氏会治。

乔文景松了口气,只要能将王振廷治好,后面的事都还好说。

王振廷屏住呼吸,睁大眼睛,自从被董昭在杨家拿了之后,他还没有这样满怀期待安静地等待。

杨茉在王振廷和乔文景地注视下摇头,“我不能治。”

乔文景顿时诧异,王振廷期盼的神情也僵在脸上,杨氏说不能治,说到这几个字,她脸上带着些讽刺。

仿佛讽刺他落得如今的境地却要求着她来治病。

“杨氏…你看也没看一眼就说不能治。”乔文景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

他们以为她是一个孤女就随便摆弄,要挟的时候用刀架在她脖子上,现在又想要她全心全意地治病。

当她是傻瓜还是软弱无能。

杨茉将话重复了一遍,“我看了脉象,这病我不能治。”

王振廷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太可笑了,他就这样被一个女子戏弄了,让他满怀期待却又狠狠地作践,这女人…

乔文景想要说句狠话来治杨氏的罪,却发现这本来就没有任何罪名,现在的情形,他拿杨氏束手无策。

“再请别的郎中,请别人来。”

狱卒听了这话忙出去问郎中,不一会儿功夫狱卒折返,“京里几个坐堂医听说杨大小姐都不会治,他们也…也都…小人不能去请太医,您…还是乔大人您要走一趟。”

望着浑身血淋淋,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王振廷,乔文景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尤其是脚边上还有王振廷呕吐的秽物。

乔文景再也忍不住转身走出牢室,“我去让人请御医,我就不信,太医院治不了这病。”

乔文景远远的走开,杨茉看向魏卯,“收拾好东西,我们走。”

“等等,”地上的王振廷忽然开口,他再也不能忍耐这样的折磨,“杨氏你不是医者仁心,你不是称自己是医生,怎么能…”

杨茉微笑,“王大人害了我父亲和母亲,又用姨娘和族妹的性命相要挟,甚至差点杀了我,您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还盼着别人以德报怨不成?”

“你,”王振廷变得狰狞可怕,眼看着杨氏就要离开,“治好我的病,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王振廷幽幽地开口,昨晚那些人折磨他,不就是想从他口中掏出当年杨秉正的案子。

杨茉停下脚步,转身走到牢门外。

王振廷艰难地爬过来,昨天他听说旁边的牢室里有个人咬断了舌头却还活着,还有人用裤带将自己勒了半死。却还是被杨氏救过来,这些人…让他断了寻死的念头,“你先治我的病。”

杨茉听得这话故意向左右看看。“大人这次以谁为质?”

似是提醒王振廷,如今身陷囹圄、恶疾缠身,哪还有提要求的资本。

王振廷喉头一甜几乎要呛血出来,这个杨氏,可是眼前最后一线希望。他又不能放过“杨秉正没死。”

杨茉兀然抬起头来看向王振廷,“你…知道我父亲的事…”

杨茉话音刚落,王振廷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杨茉立即就冷静下来,王振廷不知道,他就算是知道一些皮毛也不能肯定,否则他不是这个模样。早就信心满满地向冯党禀告。

看着杨氏的好奇一下子平淡下来,王振廷涌起的热情如同被浇了凉水,于是口不择言。“你以为韩季能知道那么多?”

王振廷的口气越来越急切起来,杨茉左右看看,王振廷将要失控,她不能在这里和他纠缠,免得他说不定真的会说出什么。要问也是私下里问。

杨茉故意摆出十分不相信的神情,转身离开牢房。

身后传来王振廷疯癫的声音。

杨茉快走几步上了马车。马车还没有向前走,就听车厢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杨大小姐,我是卫禹,文正公世子托我照应王振廷。”

照应王振廷,这句话说的很精准。

杨茉还没有出声,卫禹道:“刚才牢里的事我都知晓了,杨大小姐放心,文正公世子一早就有交代,有消息他来查。”刚才他真害怕杨大小姐听到杨秉正的消息就一直追问下去,要知道今天是乔文景来提审,事先没有将人散净,若是有人听到什么话说出去,就糟糕了。没想到杨大小姐问了几句转身就走了。

卫禹开始有些明白,为何董昭会这样帮杨大小姐。

虽说不过是一个女子,可这个女子并不是普通内宅中的女人。

杨茉低声道:“多谢卫大人。”

看着杨家的马车慢慢离开,卫禹傻站了半天,董昭对杨家的事这样上心,该不是动了心思要求娶杨大小姐吧!可是杨大小姐是个女医,董家是实实在在的勋贵,文正公也不可能会同意啊,董昭别给自己系了个死结。

卫禹想了想又回过神来,快去审王振廷是真的。

杨茉回到家中换了衣服坐在屋子里看书。

陆姨娘不禁觉得奇怪,大小姐怎么像是有心事的模样,若是平日早在保合堂里忙碌了。

杨茉不知道家中人的心思,却一直在思量王振廷的话。

如果冯党不知道父亲的下落,父亲真的活着的话,谁会知晓?杨茉觉得有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只可能是和冯党对立的人。

父亲想要逃过冯党的耳目,光靠自己是做不到的,她之前以为自己是天马行空地乱想,现在一切渐渐得到证实,她就应该顺着这个可能性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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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200和201章做了小幅度的修改,主要是希波克拉底的誓言部分,改成了古代的语言,看起来不违和。

今天肯定加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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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面对面 晴空万月和氏璧加更

杨茉坐了一会儿起身吩咐春和,“让门上准备车马,我要去药铺。”

陆姨娘听得这话赶过来,“怎么想起来去药铺了。”

杨茉随便应了一声,等到父亲的事有了眉目再告诉姨娘,上了马车,很快到了保合堂,杨茉吩咐江掌柜去周成陵的药铺问问,“我有些事想要问那边的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