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里传来惊呼声。

“诸位,陆长兴正孝中,不能与我们同乐,且让他去吧!”

方言析想要起身骂人。

“还有一人,诸君可要好好猜,”范茹摇摇扇子,“如今也是街头巷尾人人传颂,得一红颜知己,便是人间事,这人让所有女子为之倾慕,引观者如堵。”

观者如堵。

这是什么时候事,大家很清楚。

京里事很容易被传开,这个观者如堵用又那么形象。

再说这两家都和常亦宁有关,常亦宁和杨氏婚事没谈成就成了乔家乘龙婿。

一个被人称赞,一个被人调笑,别人婚事都是越找越好,常家可算是个例外。

常亦宁看到周围人难以遮掩目光。

方言析愤愤不平,却被常亦宁看了一眼,只好忍住不说话。

杨氏。常亦宁陷入深思,自从出了常家,从一个被人说闲话孤女,到如今被人传颂,可谓是步步为营,没有心计不可能成这样大事。对常家呢?他印象里常家上下对杨氏都算恭敬,尤其是祖母对她十分疼爱,为何杨氏要这样?就是为了那些银钱?就是为了不嫁给他?

常亦宁觉得自己越来越想不明白。

当时看到刚醒来杨氏,还以为她受了挫折要拿出些脾性来,别人不好说,杨氏父亲杨秉正就是这样人,他会答应娶杨氏,就是觉得杨氏定有这样性情,将来长大说不得就变了,不会那么软弱。

杨氏病好之后,果然是变了,开始他还觉得是意料之中,后面事却是他怎么也想不到。

范茹那桌越说越热闹,常亦宁这边说不出冷清,常亦宁看似平静,端起酒杯自斟自饮,却比平日里要喝多些。

他选一个好时机入仕,就是为了朝廷里争个长短,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结果。这一步步路本是他早就设计好,他仔细想来不知道到底哪步走错了?

难道就是因为杨茉兰离开了他。

杨茉看一眼旁边看书周成陵,现每天这个时辰见面好像成了惯例,她是一直保合堂里坐诊,有时候会早些来后院歇着,有时候不免要晚一会儿,可是周成陵却一直都顺应着她时间。

奇怪,周成陵应该十分繁忙才对,现怎么倒成了大闲人,尤其是这几日她写脉案,他一旁悠闲看书,那些书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昨日里他看一本《七十二占侯》,今天他看则是《撼龙经》,完全是闲书。

发觉杨茉看他,周成陵抬起头来,听她说话。

杨茉道:“你没什么事做?”

周成陵站起身,向前走两步到杨茉跟前坐下。

杨茉有些局促地向旁边挪了挪脚。

周成陵看她目光闪烁,不敢向他这边望,嘴角带了抹笑意,“我少了双王爵,也没有了差事,如今只是凑几个人一起编书,自然除了看书没有别事做。”

“那都是表面上。”没有进京前,周成陵自称药商,却也不是个正经药商,她是被骗过,如今也算有了经验。

周成陵道:“忙过了,现等着看结果,所以不急,不乎这几个时辰。”

说几个时辰,是跟她见面时间?杨茉垂下眼睛,准备将目光放回她脉案上。

周成陵看了一眼沙漏,“今天尚早,再多坐一会儿?”

杨茉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两个人离这样近,杨茉觉得心里如同放了一口烧开锅,热腾腾喷着烟,于是她看周成陵脸,仿佛也缭绕中加柔和。

“现没了爵位,将来还是要复爵,清闲不过只是一时…”

知道她又要将他们之间事绕回原来死路上,周成陵道:“既然夺爵就不会再复,如今凡是带着爵位宗室地位都比我高,皇上也就觉得我少了威胁,皇上要高枕无忧,怎么可能再将爵位还给我。”

“没落宗室不如一个五品外官,就是请人说亲,也不容易让人点头。”周成陵话说一本正经,倒将杨茉逗笑了。

杨茉回他,“瘦死骆驼比马大。”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交心

“周成陵,”杨茉觉得不能再躲闪下去,对周成陵她应该有什么说什么,就像他时时刻刻会帮她一样,“我不想去猜想政局,”可是人在这里,不可能独善其身,“我不会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这上面,就像我母亲和其他女子一样,满心都是内宅,都是夫婿,我做不到,我有我的想法,我想要好好地用我的医术,教更多弟子救更多人。”

周成陵是古代人的思想,他大概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和古代男人说这些就是对牛弹琴,但是既然是他,她就愿意花些时间去解释。

“每个人在世上只有几十年,他们都要经历做子女,做父母,做长辈,若是大家都一样,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这几十年还有什么意思,将来老了想起来也会觉得后悔,我不想后悔。”所以就算来到这里,她也会想方设法去好好生活,不想随波逐流浑浑噩噩地生活。

周成陵早就已经想到,她不是为了撑起杨家才开药铺,她是真的想要一辈子行医治病,他曾想过她也许某一日会放弃,而今看来,她是没有这个打算,她是和别人不同,没有认识她之前,他会觉得一个女子哪有这样多的想法。

他也一直很奇怪,她为何会这样想,“成亲之后生儿育女,打理中馈,若是喜欢多请几个人照顾药铺,也可以再教学生。”很多人并不是凡事亲力亲为。

杨茉道:“那不一样,喜欢的事就要自己做,就像你不可能找个人代你写字看书。”

“还有,”杨茉干脆一口气说完,她抬起头用清亮的眼睛看着周成陵,“周成陵,我的要求很多。虽然我出身卑微,但是我的要求很多,我不会委屈自己,否则委屈将来会换做怨恨,你也不可能与我心无芥蒂,与其变成那样,还不如现在放开,相忘于江湖。”

她仰起头,他静静地瞧着她。

“你的想法还真是奇怪。”

“和别的女子并不相同,杨家教谕并非异类。如何出你这样的女子。”

杨茉知道,她再怎么遮掩,不过是做给外面人看。她内心里还是现代的杨茉,没有半点改变,否则她也不会一定要行医,在这里做出惊世骇俗的事。

她觉得她不能整日里操心内宅,盯着自己肚子生养。还要将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安排在夫君床上,整日出去宴席和那些夫人们聚在一起话家长打机锋。

周成陵看着她坦诚的目光,就少了行医时的老练,有些憨直,有些天真,就如同姑母说他一样。说他木讷,不知如何去留住一个人。还好他没有因为这些让她完全抗拒,如果喜欢一个人。不会看着她成为被驯养的鹰雀,而是要看她到底会飞多高。

彼此喜欢,就是要在她高兴的时候,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如果遇到这样的人。就要纵容自己的心意。也好,人生几十年。陪着她自由自在,她欢喜的时候陪着她欢喜,不过就是这样简单罢了。

周成陵道:“你可知谶书?”

谶书?那不是道士卜算的东西,周成陵也看谶书?难不成周家的子孙都有这样的偏好。

杨茉道:“知道。”

周成陵点点头,将手里的《撼龙经》递给杨茉,“我懂谶纬之术,能探知将来。”

说的一本正经好像是真的。

他的神情淡淡的,看样子十分的笃定,尤其是那双眼睛如泉水般清澈,第一眼看到他只是匆匆扫过他的脸,印象中他的衣服总是那么漂亮,暗纹细致衬得他很出众,而今仔细看看,是他将衣服穿的好看,平平常常地坐着,也觉得坐的一丝不苟恰到好处。

杨茉看一眼撼龙经,上面绕着弯的言语让她看着迷糊,立即还给周成陵,谁知道竟没有拿住差点就掉下去,杨茉伸手去接,周成陵也迎过去,两只手撞在一起,书倒掉在地上,杨茉刚要弯腰,手却被周成陵挽住。

他的手挽住她的指尖,他手上碧绿清透的约指碰在她的手指上,让她觉得有些凉意,这样紧紧地贴着她,让她忍不住有些发颤,不知是因为约指的凉意还是他手掌的温热,“我知道你日后必定行医。”

杨茉忍不住笑出来,心底的一块大石就这样落下,被人阻拦和被人纵容,是不一样,一种是闷闷的疼,一种是如此欢愉。

两个人这样近,屋子里如此的安静,仿佛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远远的看来就像是已经将她拥在怀里,这样无声无息过了好久,外面传来蒋平的咳嗽声。

“主子,保合堂来病患了。”

蒋平一直在门外,定然听到刚才他们说的话,杨茉脸颊微红,想着站起身,“我去前面给病患看症。”

周成陵道:“我跟你一起去。”

恐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闲人,跟她去看病患…

“将来总不能一直不去看。”

这话意有所指,像是在说将来的事。

杨茉没有拒绝和周成陵一起去了前面。

“师父。”魏卯迎过来,意外地看到后面的周成陵,不知道该怎么行礼。

魏卯是少数知晓周成陵身份的人。

魏卯上前躬身,周成陵点点头,魏卯到了嘴边的话又缩回去。

“病患在哪里?”杨茉转头问。

魏卯这才回过神来,“在外面,不肯让旁人诊症,就等着师父。”若是旁人他们一定不会去打扰师父,那妇人带着的孩子看起来着实可怜。

杨茉点点头几步走出去,立即听到有妇人惊慌的声音,“听说保合堂要找得疟病的人,我儿就是,请大小姐一定要看看我儿。”

这次为了治杨梅疮,京中很多药铺去帮忙找得了疟病的病患,承诺病患会无偿诊治,但是并没有什么疟病病患上门,疟病这样季节性强的疾病,在冬季基本上是不可能会有人患上的。

杨茉这样想着,撩开帘子看到了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她头上只简单插了个木簪,身上的衣裙补丁连着补丁,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孩子,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大小,那孩子的眼睛透过妇人的臂弯,正打量着周围。

看到杨茉,妇人怔愣了片刻,还没开口就听杨茉道:“魏卯,将病患请进内室里诊治。”

“杨大小姐,是杨大小姐吗?”妇人回过神来。

魏卯道:“这就是我们师父。”

是杨大小姐,妇人立即站起身,向前走两步顿时跪下来,额头几乎碰触到杨茉的鞋尖,如同拜佛的善男信女,不停地行礼,“大小姐,大小姐,求您救救我儿,求求您救救我儿,我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快起来。”杨茉就要将妇人扶起来。

那妇人却固执地不肯起身,“大小姐,您救救我儿吧,您救救我儿吧!”好像只要她不恳求,杨茉就断然不会看她儿子一眼。

魏卯几个又不能上前去搀扶,忙去喊婆子过来,谁知那妇人有一把力气,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妇人早就打算好了,只要她们母子能见到杨大小姐,她一定豁出性命求杨大小姐,这一路上受了不少的艰辛,她不能放弃孩儿的一线生机。

“让我看看孩子。”杨茉看着几乎疯癫的妇人,开口道。

妇人听得这话,才止住了叩头,想起怀中的孩子,停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杨茉道:“里面已经铺好了床,将孩子带过去,我好诊治。”

妇人拼命地颌首,“都听大小姐的,都听大小姐的。”额头上已经出了血印,发髻更加散乱,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妇人跟着婆子将孩子放在床铺间,周围看到的人不禁抽了一口凉气。

这孩子,真是瘦弱,细细的胳膊如同竹竿般,头显得格外的大,脸上嘴唇苍白没有半点的血色。

妇人心虚地看着杨茉,听说保合堂的事,她就想着假称孩子得了疟病,好请杨大小姐诊病,她是见过得疟病的人,并不是她儿这样的模样,大小姐一看就会知晓…

杨茉走上前,伸出手来摸向孩子的额头,孩子体温很高,“魏卯,准备凉水给病患降温。”

这样虚弱的孩子,不能一直高热,首先先要防止恶性发热。

魏卯应了一声。

杨茉仔细看孩子,孩子的腹部,身上没有半点脂肪,竟然瘦的皮包骨,杨茉看向那妇人,“孩子怎么会这样?”

那妇人哭起来,“是我…都是我…我也小心照应着,可还是成了这模样,我原想着,等他爹考上了,家中也就好了,哪里想到他就病起来,要我如何向他爹交代。”

妇人哭得站立不住蹲在地上,“他爹这次定能考上,定能考上,”说着看向杨茉,“贡院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将人放出来,我要去找他爹。”

杨茉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妇人说,定能考上?秋闱不是早已经发榜?想到这里杨茉看向旁边的周成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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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病急 二更求粉红票

从周成陵眼睛里杨茉看到了肯定。

秋闱结束之后要等到来年才会开春闱,这段时间考生一般都会回家报喜,怎么这妇人却没听到消息?

妇人道:“我们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会来京里…主家已经容不得我们,我…我来找孩子他爹。”

如果有喜早就报回家,没有听到消息很有可能是没考上。

杨茉心里想着,手下没有耽搁给床上的孩子检查,孩子不时地发出咳嗽声。

妇人不停地念叨,“他爹说这次一定会考上,我们连家中过冬的柴禾都卖了,才凑的盘缠送他来京啊。”

“一定会考上,一定会考上,等考上了就好了,就好了。”

魏卯端来温水,将洗好的布巾擦在孩子身上。

外面渐渐黑下来,萧全让伙计多点几盏灯,白老先生和丁二已经离开药铺,听说药铺里点了灯,丁二又赶回来和杨茉一起诊治。

“大小姐觉得如何?”丁二低声道。

杨茉已经听到明显的双肺湿啰音“我觉得是肺热。”也就是西医说的肺炎,长期营养不良免疫功能下降,染上了肺炎,三四岁的孩子最怕的呼吸道疾病就是肺炎。

肺炎要两种抗生素治疗才会效果明显,现在是连一种抗生素都没有的古代。

丁二点点头,“脉浮滑而数,咳嗽气急,寒战身热,呼吸不利,应当是肺热之症。”

“该怎么治才好?”魏卯低声问道。

肺热,应该用苇茎汤加减,杨茉看向丁二,“苇茎汤。”现在除了中医的疗法,她想不到任何西医的用药能来帮助眼前的孩子。

丁二道:“应再以小柴胡汤加杏仁、桔梗、陈皮、生石膏。”

杨茉道:“就请先生开方子。”

丁二应了一声带着弟子下去。

妇人听到开了药方。自己作揖谢杨茉,“谢杨大小姐救我孩儿性命,谢杨大小姐…”

杨茉摇摇头看向妇人,“我也是尽力而为,孩子病重,身体虚弱,你要有些准备。”

也就是说这病可能治不好…妇人听得这话僵立在那里,倒没有了哭声。

萧全也没听说过师父说这样的话,难道真的而不能治了?

妇人忽然开始全身上下一阵乱翻,终于找出一个铜钱来。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大家看着都怔愣在那里。

“先按我说的治。”

杨茉一开口,秦冲立即拿了脉案上来写。

“先输一瓶盐水,然后用丁先生的方子。”说着杨茉看向梅香,“将我的针拿来。”

保合堂门口挂起了灯笼,旁边药铺准备关门临走之前却都看向保合堂,杨大小姐又有病患了。

济子篆忙完手头上的病患,从济家药铺出来径直走到保合堂。才踏进去就看到来来往往的郎中和伙计。

保合堂才真是不管白天晚上都这样忙。

看到周成陵,济子篆先上前行了礼,然后走到杨茉跟前,“杨大小姐。”

杨茉刚查看完孩子的病情,听到济子篆的声音抬起头来,“济先生怎么来了?”

保合堂没有严重的外伤病患。济子篆就留在济家药铺,这些日子杨茉一直在治杨梅疮,所以很少见到济子篆。

“乔家又来人找我。让我过去给乔夫人治病。”济子篆低声道。

乔夫人,杨茉这些日子倒是听说了乔夫人的事,却没有放在心上,也没去打听乔夫人到底是什么病,现在济子篆提起来。杨茉道:“是什么病?”

“摔了鼻子,没有仔细诊治耽搁了病情。我看着像是起了痈。”

鼻子伤口处理不当化脓感染?

怪不得乔家上下那么着急。

杨茉道:“先生要去治吗?”

济子篆想也没想摇头,“治痈症要动刀,乔家未必肯用我的法子,再说我并无把握能治好。”最重要的是乔家的品性,谁也不想去治一头中山狼。

济子篆说完抬起眼睛,“只怕乔家会来请杨大小姐。”

虽然乔家害杨大小姐的事闹的沸沸扬扬,但是有些人就是仗着身份高人一等,害人时不手软,用人时也不觉得脸红。

济子篆才说完话,就感觉到迎面的寒意。

周成陵站在窗边,脸色看似和平常一样,只是眼睛里涌动的神情让人看不透,却觉得害怕。

济子篆这才觉得自己糊涂,有周成陵在,哪里还有乔家的戏唱。

济子篆想着重新看向杨茉,不知道杨大小姐会不会给乔夫人诊治。

屋子里一时的安静,很快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刚才跑出去的妇人,去而复返,几步就跑到孩子床前,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之后露出两个馍,妇人送到孩子鼻子下,“小三,小三,快起来,看娘给你买什么回来了,你不用再偷着吃,娘这次是用钱买的,小三,快起来吃馍。”

杨茉看着有些神经的妇人,眼睛里顿时一热。

粉彩勾莲碗里盛着刚做好的燕窝,乔月婵握着瓷勺小心地吹着,然后看向床上的乔夫人,“母亲,”乔月婵眼睛红肿,“吃些燕窝吧。”

乔夫人眼皮略动了动,却无力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