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员说完板起脸,“常大人。卑职还有公务在身,就此告辞了。”径直看向常亦宁,“常五爷,我们走吧!”

常亦宁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他从十二岁开始已经是同辈人中的翘楚,他一直在等机会展露他的才华,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出仕就能按照他想的那样步步青云。然后去做他想做的。改变朝廷的政局,让世人大吃一惊。

常亦宁脑子从来没有这样混乱过,浑浑噩噩地随着吏员到了县衙。

听说常亦宁来了,衙门里聚着的几个考生立即转过头来看,“常少府来了,常少府来了,常少府你说句话。那天我们是不是经常一起谈论文章,我们这些人哪里像是科场舞弊…”

常亦宁站着不说话。

旁边的吏员道:“常五爷我在这劝你,现在可不是才子聚在一起的诗会,您这里绷着也脱不开干系,有什么快往出说吧,若是真和此事无关也好将自己摘出来,难不成您这以后不想要科举了?”

风流才子一字千金,现在已经快成了阶下囚,再玩那一套就没用了,花船船头站着能慕煞旁人,进了大牢只会吓死自己。什么仪表非凡、才气惊人,那都是假的,就看常家干的那些事,也让人不齿。

葛世通坐在椅子上看着下面的常亦宁。

常家的事,这常大才子不会是一点都不知晓吧?

说他不知道,家里的事都不清楚还谈什么治国,说他知道,如此才德真是让人惊叹,怪不得杨大小姐说什么也不嫁他。

“来吧,不能说话就用纸笔写下来。”葛世通挥挥袖子让人将纸、笔拿上去,仿佛常亦宁连话也不会说。

周围皂隶轻笑声传来。

什么才情卓越的才子,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都不会为自己辩驳,还写什么锦绣文章。

常亦宁站在那里,想起这几天外面的闲言碎语。

“常少府只会靠裙带,算什么才子。”

“常少府这是想要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既有了钱财又有了前程。”

侯子安看向常亦宁,葛大人一直对他们冷声冷气,对常亦宁倒是很好,现在还给了他纸笔和软座。闫阁老夸赞过常亦宁,说常亦宁是大周朝几十年里难得的才子,如果就紧紧拉着常亦宁不放,说不定这件事还有转机。

“常兄,少府兄,”侯子安声音如同被压住嗓子的公鸡,“你丈人在醉月楼请我们吃过宴席你可记得,那时候我们不是阔谈文章?少府兄还对我多有指点,少府兄你说是不是?那天晚上我还说咱们就要做连襟了。”

连襟。

常亦宁似是记得侯子安说过类似的话,只是他没有在意,现在听侯子安提起他不禁一怔。

葛世通忍不住想要唾弃,怪不得这个侯子安和常亦宁那么相熟,原来都是一路货色,侯子安要霸占正妻的嫁妆,这个常亦宁也是如此。

要不是杨大小姐救了程氏,这个侯子安就要将正妻活活逼死,如果杨大小姐不离开常家,说不定也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葛世通忽然觉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话很有道理。

来,接着审,今天这个位子他做的很舒坦。

常亦宁抬起头来从侯子安眼睛里看到让人恶心的期盼,又湿又黏好像要牢牢地将他糊住。

衙门里其他人都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们,仿佛他和侯子安一样。

一转眼间他就成了让他最厌恶的人。

常亦宁忽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他最小心经营的名声没有了。

杨茉坐在保合堂里,保合堂里的伙计笑着议论外面的事,魏卯今天一早送成老仵作去顺天府,正好遇到吏员去常家请常亦宁。

常亦宁和科举舞弊案有关的消息就这样传开了。

这让杨茉不知道也想起常亦宁来。

杨茉兰被乔月婵欺凌,常常去哀求常亦宁为她做主,在常家她觉得和她最亲近的就是常亦宁,她能依靠的也就是他,常亦宁却并不理睬。

在常家在常亦宁心里,杨茉兰从来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不但要付出整个杨家的家财,还要付出自己和肚子里孩子的性命,也许多几个杨茉兰这样的女子,就能换来常家的富贵荣华,常亦宁的前程。

大家正说着话,外面有人道:“杨大小姐可在?”

杨茉抬起头,看到进来的是昨天在上清院见到的小内侍。

杨茉将小内侍迎进内堂,小内侍道:“黄公公让我来说一声,他要来保合堂看症。”

黄公公的病要连着治才有效,不过没想到他会自己来保合堂。

杨茉点点头吩咐魏卯,“去叫朱善,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蛆虫。”黄公公脚底有破溃的地方,需要蛆虫吃掉腐肉才能更好的愈合。

魏卯应了一声立即去喊朱善。

不一会儿功夫黄公公让人扶着来进了保合堂。

杨茉准备出诊室让黄公公坐下,秦冲几个拿来了盐水和金针。

黄公公抬起头来,看着保合堂的郎中和弟子站在两边,要说杨大小姐可真不简单,能让男子这样心甘情愿地听吩咐。

朱善跟抱着宝贝似的将蛆虫拿来。

看到朱善的模样,保合堂里传来一阵笑声。

黄公公不禁发愣,一个小小的保合堂怎么气氛这样愉快,之前他听说杨大小姐要拿蛆虫来给他治病,本来还很紧张,现在却松了口气。

朱善哭丧着脸,“好不容易才又长出来的,要不是被乔家夺走了那些,那至于会这样。”

保合堂气氛轻松,乔家却一片愁云惨淡。

内院里传来乔夫人惨叫的声音。

乔月婵吓得手脚冰凉,不停吩咐身边的下人,“快去看看什么时候才能好。”

管事妈妈苍白着脸回来,“还没好,夫人的病拖了太长时间,御医说要将腐肉全都割掉,夫人疼的厉害,我看到全是血。”

乔月婵顿时颓然坐在椅子里,“这可怎么办?”说着眼泪淌下来,“御医不是说能治好?”

管事妈妈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是从前,现在过了这么久…”她眼前浮起满脸是血的夫人,先不说割掉鼻子之后会怎么样,现在就已经很吓人,夫人治到一半就说什么也不肯再治,推开身边的妈妈跑出来。

管事妈妈想着打了个哆嗦。

还是几个婆子强按住夫人…

最重要的是,不知道受了这么多苦,病能不能好。

乔月婵睁大了眼睛,她的命很好,母亲请过师太算过她的八字,她将来已经会大富大贵…

现在家中出了事,都是暂时的,一定会好起来,父亲会安然无恙地回来,母亲的病也能好,常家也会没事,常亦宁能考上状元,她会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一定会,一定会这样。

要是父亲出了事,母亲又一病不起,她要怎么办才好?

“大小姐,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

听得这话乔月婵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被抽走,扶着身边的丫鬟才站起身,“快,我们快去看看母亲。”

乔夫人院子里的下人端着东西进进出出。

乔月婵撩开帘子快步走进内室,徒然看到满脸鲜血躺在炕上人事不知的乔夫人,乔月婵怔怔地站在那里。

第二百四十三章 狗眼看人低

母亲乔月婵眼里是十分慈祥人,对她总是温声细语,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都会很原谅她,她从小就是被捧手心里,可是如今看到满脸血污母亲,她只想转身跑越远越好,是谁让她有这样噩梦。

“大小姐去看看夫人,跟夫人说说话。”身边管事妈妈催促。

乔月婵却一步步向后退去。

她害怕,现她是真害怕了,都是因为杨氏,都是因为杨氏母亲才会这样。

管事妈妈看到乔月婵惊慌失措模样,伸手去拉乔月婵,“大小姐,现不是惊慌时候,去看看夫人…”

话还没有说完,乔月婵扬起手一个巴掌甩过去,管事妈妈顿时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疼痛。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乔月婵瞪圆了眼睛。

管事妈妈顿时怔愣那里。

“现这个家里还是我做主,容不得你们放肆。”

管事妈妈低下头,“大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

算是个什么东西,那些下贱人随便来管她,谁都想她身上踩一脚,她是从小被捧手心里,谁也不能对她指手画脚。

太医用火针灸过,床上乔夫人才如同被噎着般睁大了眼睛,半个身体挺起深深地喘了口气。

乔月婵这才扑到乔夫人跟前,“母亲,母亲你怎么样了?”

鼻子被太医用厚厚布巾堵住,乔夫人只能用嘴大口大口喘息。乔月婵知道母亲病治起来不容易,可是她还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

真不能出去见人了,本来应该是鼻子地方深深地塌陷下去,厚厚布巾下有血透出来。她不能去想那布巾下面是什么模样。

没有了鼻子,就觉得像是缺了什么…

再也不能挽着她手出去宴席,再也不能夫人面前说笑,一个人没有了鼻子竟然会这样可怕。

如果杨氏给母亲看症就不会这般,她家有今日都是杨氏害,都是杨氏。

乔月婵刚想到这里,手腕忽然被乔夫人捉住,乔夫人手指紧缩仿佛要陷进乔月婵骨头里。

乔月婵立即大喊起来,“母亲松手,母亲你…疼…母亲松手。”

疼痛中发狂乔夫人已经顾不得乔月婵叫喊。她不停地抓握着。

旁边下人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去拉扯。

屋子里顿时又乱作一团。

黄公公从保合堂里回来径直去伺候皇帝。

皇帝打坐完长长地吐了口气,觉得身体里无比通畅。“怎么样?”皇帝掀开眼睛看了看旁边黄公公。

黄公公立即道:“宣…”

皇帝安然地接口道:“没有爵位了,就喊他名字,不用遮遮掩掩。”

黄公公恭谨地低下头,“周成陵真保合堂旁边开了药铺,奴婢让人打听。近他都住药铺里,除了去药铺就是去醇王府看书,还找了几个编书准备重给藏书排目。”

这和皇帝遣出去人打听结果一样,周成陵好像丢了爵位之后,就真老实起来,安安心心地做他宗室子弟。没有爵位和祖产宗室子弟。

皇帝想要笑,哈哈,先皇褒奖聪明人沦落到这样地步。

“那个杨氏呢?”

“杨氏。”黄公公脸上神情说不出怪异,不知道是该褒奖还是惊奇或者又是惋惜,“可惜了,好好一个小姐,捧着奴婢臭脚医治。奴婢算是什么东西,也能经得起这个。杨大小姐还真是应了外面那些话。医者仁心。”

皇帝轻笑一声,神情徒然变得十分意味深长,“照你这样说,杨氏真就是一心行医。”

黄公公道:“奴婢也不好说,不过能这样教徒弟治病患,可是用了十二分力气。”人只有一颗脑子,这一颗脑子能做多少事。

皇帝拿起茶来品,半晌放下道:“若是周成陵要娶杨氏…”

黄公公不禁有些诧异地怔愣那里,“这…怎么可能,宗室营怎么可能同意杨氏这样身份…再说杨氏整日里外抛头露面,这让宗室颜面何存。”

皇帝站起身来大殿里走来走去,这可是一等一荒唐事。

“已经有人向朕密告,你说朕要如何处置?”

如果都已经告到皇上面前,自然就是大事,黄公公身子尚十分虚弱,这样说几句话就起了一身汗,眼前也觉得发黑,“天家,您是天家,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奴婢想不出,全看天家如何安排。”

“朕要看着,看着那些为他说话宗室长辈,现要怎么办。”皇帝说到这里觉得心中多了几分欢乐。

黄公公低声道:“冯阁老递话来,想要面见皇上。”从前冯阁老进上清院都是畅通无阻,现这个节骨眼上,不知道皇上见是不见。

皇帝道:“朕讨厌有人欺瞒朕。”冯国昌将他当做一个傻子耍团团转,如今他是一个连军资也凑不齐皇帝,他要让冯国昌知晓大周朝谁说了算,冯国昌就算是内阁首辅,不过就是他手里奴婢,“朕这次要给他个教训,安庆府账目呈上来给朕仔细算,用一个安庆府推算推算,他们一年到底从税收中贪多少银子。”

这下子冯阁老注定要摔个大跟头。

皇帝说完坐下来,“如今看来还是太傅说对,朕早该听太傅话,对朕忠心耿耿就是太傅。”

黄公公低声道:“皇上是不是想要将太傅传进上清院。”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黄英,你可不能死,朕身边还少不了你这条狗伺候。”

皇上说没错,他不过就是一条狗而已,听皇命办事不能有半点错处,这样才能活久些。

“下去歇着吧,养好病之前,这里不用你伺候。”

黄公公应了一声,让小内侍搀扶着退下去。

荆氏到现还不能从巨大变化中缓过神来,才来京城几天,周围一切竟然有了翻天覆地变化。

她以为了如指掌夫君让她难以捉摸,不仅不赞成她要和常家结亲事,还亲自带着杨氏常家大闹了一场。

紧接着杨秉正案子重审,乔老爷下了大狱,常家也惊慌起来,常亦宁还和科场舞弊牵连了一起。

她还没好好地琢磨这里面事,张二老爷却又和郑重其事地和她说,“我要给茉兰操持婚事,你是舅母,也要上心安排,不要让张家、杨家丢了脸面。”

荆氏觉得自己听错了,“你说是茉兰婚事?”说着瞪大了眼睛,“我们京中谁也不识得,你要让我怎么操持婚事?自己儿子不管,如今要管起甥女了,难不成京中子弟都站好了,等着她来挑选?”

看着荆氏讥笑模样,张二老爷皱起了眉毛,“听你这样一说,京里达官显贵都等着跟我们张家结亲。”

荆氏顿时被堵住了嘴,刚想要抖着胳膊撒泼,“我倒是说错了?我是为谁?还不是为了张家,为了郁哥…杨茉兰婚事是那么好找?有这样精神怎么不见你为郁哥张罗。”

“用不着你去找,”张二老爷冷笑着看荆氏,“已经有人要上门提亲,你只要做好长辈本分,我从前以为你只是嘴上不饶人,你说妹妹嫁人时拿走了多少嫁妆,我从来不还嘴,哪家女儿嫁人不准备嫁妆,张嘴银子闭嘴银子,你嫁到张家来难道就为了张家财物?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外面人等着看笑话也就罢了,你是家里人,也要盼着家里人过凄惨?茉兰已经没爹没娘,我这个做舅父再不护着,还是个人吗?就算你没有这个慈善心肠,常言说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就不怕和常家一样遭了报应。”

荆氏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张二老爷,“你说…我…会遭报应?你…你…怎么能说得出口?”

“想要攀高,不是算计就能有。茉兰小小年纪知道靠着自己撑起杨家,还用家中财物义诊治病救人,你这个做长辈连个晚辈也不如。现有官宦子弟看上了茉兰,就要请人来说项,你好收起你那见不得人算计,免得丢脸面。”

官宦子弟看上茉兰,这怎么可能,谁家瞎了眼不成会要一个外抛头露面女子。不可能,荆氏觉得根本不会有这样事。

荆氏带着颤音,“老爷是不是听错了,官宦子弟?”哪有那么多官宦子弟让杨氏选,推了一个常家,难道还有一个常家等着?

张二老爷冷眼看着荆氏,“我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是正正经经官宦子弟。”

荆氏一手捂住胸口,杨家败落至此,杨氏又有那样名声外,还能嫁给官宦子弟。

看着妻子一脸惊愕,诧异说不出话来,张二老爷气才消了些,“将来杨家案子翻了,茉兰不再是罪臣之女,怎么就不能嫁给官宦子弟,我就说你,不要整天想着赚便宜没有了人性,别目中无人,小心将来后悔也来不及。”

第二百四十四章 媒人上门

张二老爷站起身走出去,他希望妻子听了他话能收敛收敛,作为长辈他不可能直接和来家中女眷说话,这件事还是要妻子来办,起码这第一脚要她来踢。

张二老爷走进前院里,立即就有管家迎过来。

张二老爷道:“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行?”这么多年都是荆氏操持家里,他是从来都不过问,他自认没有功名身,也不是什么争强好胜人,荆氏怎么折腾也是家中那些事,现不同了,这是茉兰婚事。

杨家出事时候他没有帮忙他已经追悔莫及,他不能一错到底。

管事低声道:“老爷从来没跟太太红过脸,这次闹这么大,太太定会照着老爷意思办。”

这就好。

张二老爷道:“去将帖子给太太看,让太太些安排。”

管事应了一声,将鸿胪寺卿家太太帖子交给内院。

“老爷说,一会儿就要有人上门说项。”吴妈妈接了帖子立即向荆氏禀告。

荆氏将帖子看完,手忍不住颤抖,看向吴妈妈,“你看看,你看看,他竟然…什么都瞒着我,这帖子昨天已经送来,他却扣下了故意不和我提起。”

吴妈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爷这次不知道怎么了,这样和太太闹起来。

荆氏眼睛一红,眼泪掉下来,“我就知道,我这样子…早晚有一天留不住他心。”说完哀哀戚戚地哭起来。

吴妈妈忙上前劝说,“太太别急,老爷也是一时生气才会如此,您想想,姑奶奶去了之后老爷一直没有表露过伤心,也许这次来到京中。看到杨家这般,老爷是心中难过,才对太太发放起来。”

荆氏用帕子擦擦眼睛,“他是觉得我毒蝎心肠,难道我不心疼自家甥女?我也是听了外面传言才会如此,就因为是自家人我才上门教训她。”

吴妈妈倒了杯茶给荆氏,“太太也是被常家骗了,”说到这里吴妈妈话音一转,“不过,现一切明了。太太也该有些准备,不要让老爷因为这件事伤心。”

荆氏不由地心里一凛,她倒是不怕老爷。她想起一件事来,“你说,为什么会有官宦子弟想要娶茉兰?”

为什么?这谁说得准,吴妈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