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阁老、闫阁老几个也在外面议过事,如今就看皇帝对科举舞弊案如何裁定,到底要不要查下去。

科举舞弊非同小可。

皇帝在大殿内坐下。看了看闫阁老,“两位阁老有何见解。”

皇帝没有看冯阁老而是看向闫阁老。

葛世通不禁心中欣喜。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闫阁老立即上前道:“想要辨出考卷到底是出自谁的手也不难,只要将侯子安的试卷找出来,问清楚二人其中言语有何出处。若是辨别不出。再出一题让二人作答。”

侯子安听得这话明显有些惊慌。

皇帝挥挥袖子,“依朕看。既然要查,就将这次秋闱的举人都查查,”说着抬起眼皮,“朕记得高宗皇帝时有科举舞弊案,就照此案办,这案子就交给闫阁老。”

闫阁老心中欣喜立即上前应下。

刑部侍郎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旁边的侯子安趴在地上一天,早已经眼前发黑,欲昏欲死,如今听得要查下来,顿时堆缩成一团,嘴唇发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相较之下,高正春眼睛里却露出期望、欣喜的神情,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更精神了些。

“还有何事?”皇帝故意抬起眼睛询问。

葛世通上前一步,“皇上,杨氏上交杨秉正一案的证物,微臣请皇上御览。”

冯阁老抬起头看葛世通。

刑部侍郎也诧异地僵立在那里。

葛世通竟然借着这次机会要送上杨秉正一案的证物。

韩公公上前将葛世通夹在公文中的东西接过去,然后递给皇帝。

“这是什么?”皇帝看着里面一张张纸笺,上面盖着朝廷的红印。

“是借据,是朝廷向杨家征借草药的凭据。”

杨茉清清楚楚地回答。

每次提到朝廷她总是十分闷郁,从来没有如同今天这般畅快过,这一次她瞒过了所有人,将杨家的借据直接送到皇帝眼前。

这次她是真的捅破了天。

杨家的借据,是父亲出事时母亲让人托给舅舅保管的,舅舅原本以为只是一些信函,交到她手中,她打开之后才知道,原来常家、乔家找的东西一直在舅舅手中。

常家将舅舅请来原本是为了教训她,却没想到反而拉进了她和舅舅之间的关系。

常家和乔家那么精心地算计她,如今她也要他们脱不开干系。

“这借据是从何而来?”皇帝淡淡地问。

杨茉低头道:“是从被常家拿走的杨家账目中找到的。”感谢常大老爷给了她借据的出处,这样一来无论成败都不会牵连舅父。

皇帝紧紧地握着借据,看向大殿上的冯阁老,他早知道借据之事,却没想过会有多少,光一个杨家就借了如此之多,那些借来的草药要换做多少银钱?上清院就算烧又能烧掉多少。

他每天开丹炉,说不得会落得一个昏庸的罪名,谁又知道他丹炉中烧掉的,比不上冯党贪墨的一半。

皇帝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进了内殿。

一盏茶的功夫,内殿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命三法司会大法,彻查此案。”

杨茉从宫中出来一路回到杨家。

张二老爷已经在杨家等消息,杨茉走进堂屋立即向张二老爷行礼,“多亏舅父,父亲的案子要重审了。”

真的能重审。

张二老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都是真的?”

杨茉点头,“父亲、母亲泉下有知,这下可以安心了。”

张二老爷好不容易才忍住心头涌起的酸涩,不停地点头,“好,好,好,明日一早我去给你父亲、母亲烧些纸、香,也好让他们知道这个好消息。”

又说了会儿话,张二老爷才安心离开。

杨茉才进屋换了衣服,秋桐过来道:“周爷来了,在后门呢,想要和大小姐说句话。”

杨茉心中说不出的愉悦,她多想将宫里的事仔细地和周成陵说说。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后悔

秋桐提着灯站在门口,杨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隔着打开的门向外看。

阿玖牵马站在一旁,周成陵的披风上积了雪,顺着灯光看过去,雪在风中缓缓地飘荡而下,本来是很冷的天气,却让人觉得和顺。

杨茉已经记不清站在寒冬大雪中也不觉得冷是什么时候,就这样傻傻地站着,所以人世间的情爱是最难以理解的东西,有时候会觉得荒唐的可笑,有时候又觉得可爱,无论过多久都让人看不透。

不知道它何时会来,何时会去。

雪好像越下越大,风灌进来,这时候确实不适合在外面说话。

杨茉只觉得脑子一热,“进来说话吧,喝杯热茶也好回去。”

周成陵却摇摇头,他的眼睛里露出笑容来,声音如同往日般清晰悦耳,“我要遵从长辈定下的规矩。”

杨茉听了不禁笑出声,好像他是真的很守规矩似的,看起来好像比谁都端正,其实性子就像脱缰的野马,否则就不会做出粘着胡子四处奔跑的事来。

周成陵轻声道:“回去吧,明日我们在药铺见面。”

杨茉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这一时半刻,风灯都仿佛吃不消了似的。

这样答应下来,却不见谁先走开。

走吧,走吧,她是生怕明月皎皎照出谁的心底事,杨茉先退一步,门上的婆子仿佛很是伶俐,立即上前将门掩上。

秋桐上前给杨茉整理披风,杨茉却没听到马蹄声响,如果走开应该会有声音。

总是磨不过,杨茉看向门上的婆子。

婆子半天才反应过来,笑着将门打开,周成陵果然还站在亮的发白的雪地里。好像知道她会回来一样,正好迎上她的目光,“我让人准备了食盒,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凉了。”

不知道是说他聪明还是说他傻,这时候准备食盒,自然会凉透了。

杨茉看向婆子。

婆子忙提了裙子去拿来。

杨茉吩咐,“将里面的饭菜放下,再放些热拿回来。”

婆子应了一声立即去安排。

今天家中的饭菜尤其丰盛,姨娘让人做的都是她爱吃的,她也借此见花献佛。她是要感谢他能这样仔细地安排,否则父亲的案子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审。

婆子很快将食盒拿回来,阿玖要上前去接。周成陵却亲手接在手中。

眼看着周成陵拿走了食盒,杨茉才想起来,她还笑周成陵傻,她不更傻,换了热菜又怎么样。没等他到家就又凉了。

这可真是…

“风雪可能要下一夜,快点回去吧!”杨茉又催促一句。

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走,看着她身边那一盏风灯就觉得很暖和。

周成陵刚要挪步,忽然想到一件事,“你的弟子秦冲还守在门前。”

自从出了王振廷那件事,秦冲几个就轮流在她家门前守夜。撵也撵不走,因此周围很多人夜里有了病都往她门前抬。

现在这种天气,冻着要出事。

周成陵道:“我正好住在药铺。不如我将他一起带走。”

杨茉点点头,那是最好不过,“你怎么会住在药铺。”

周成陵笑着,“因为宅院在修葺,院子不大若是不仔细收拾。只怕是到时候拿不出手。”

这话说的,怎么让她觉得不太自在。

周成陵这人不太厚道。故意让她窘迫。

“我回去了。”杨茉从秋桐手中提起风灯,转身走回院子。

这一次等到杨茉走开婆子才轻轻地将门掩上。

周成陵也不骑马,而是迎着风雪慢慢地走回去,脚落在地上,踩的雪咯吱咯吱作响,周成陵从来没觉得就是踩雪的声音也这样好听。

杨茉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来径直去了陆姨娘房里。

陆姨娘张罗着让人将汤婆子放好,让杨茉去炕上躺着,“今天在家歇着吧,就别去药铺了。”

杨茉摇头,“天冷了,京里很多人家都开始施粥,我想着买米施粥倒不如多看些义诊。”

陆姨娘叹气,“这一天天忙忙碌碌,就不能有一天歇着的时候?”

杨茉笑着拉起陆姨娘的手,“等过年的时候,我和姨娘一起张罗。”

吃过饭,杨茉坐车去保合堂。

杨茉才走,门上的婆子就来禀告,“姨娘,有位鸿胪寺卿家的太太上门了。”

鸿胪寺卿家的太太,定是来找大小姐看病的,陆姨娘忙道:“去跟那位太太说一声,我们大小姐去药铺了,若是问诊就去保合堂吧!”她这个身份不好去见客。

婆子应了一声出去,很快却又回转,“那位林太太说是找姨娘的。”

陆姨娘不禁怔愣,怎么会是来找她的。

婆子低声道:“姨娘,要不然将人请进来?”

陆姨娘这才回过神,“快,快将客人请去堂屋里,”眼看着婆子出去,陆姨娘看向崔妈妈,“将族婶也喊来。”

崔妈妈点点头。

陆姨娘换了件衣服匆匆忙忙去了堂屋。

只见一位穿着藕色妆花对襟褙子年近四旬的夫人坐在椅子里,身边的丫鬟正收莲青锦上添花氅衣。

那妇人抬起头来,梳着圆髻的头上戴着一只吉祥如意钗,看到陆姨娘立即笑着站起身,“这就是杨大小姐的生母?”

陆姨娘上前行礼,林太太还礼道:“原是想让人通禀一声…来的急了些,还望姨娘不要见怪。”

陆姨娘立即红了脸,“太太这是哪里的话。”她哪里能和正经的太太们客套。

说着话杨名氏进了屋。

见到杨名氏,陆姨娘松了口气。

下人们上了茶水和八宝果盘,林太太才言归正传,不好意思地看着杨名氏和陆姨娘,“我也是头一遭做说客,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呢。”

听得这话陆姨娘一脸的惊讶,没想到话才递过去。就有说客上门。

林太太道:“姨娘也别误会,我们只是觉得舅老爷不是京城人,也不知那边有什么说法,便来提前探探风,别看这边是宗室,我们老太妃说了,您不要担心定然都会安排好。”

两家结亲之前都会请相熟的人来说项,这林太太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

这可怎么好,陆姨娘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在大小姐的婚事上说一言半语。

陆姨娘半晌才道:“我…也做不得主。都要,都要看舅老爷那边…您知道我家老爷、夫人去的早…”

林太太就自然的多,“我已经递了帖子。明日就要去张家。”

陆姨娘没想到事情会办的这样急。

林太太从陆姨娘的神态中看出什么,“我们太妃是着急的,杨大小姐正是好年纪,怕是来求亲的人太多错过了。”

林太太这样夸女儿,陆姨娘脸上也露出笑容。

杨家这边说着话。常大老爷听说了乔家的事和常大太太一起去了常老夫人房里。

“杨氏那贱人太狡诈,竟然说朝廷的借条是从我手里拿来的,方才乔文景让人来问我…我是怎么也说不清楚,这分明就是设了陷阱让我跳进去。”常大老爷瞪圆了眼睛,一脸的愤恨。

常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儿子,“我早就和你说。不能将账目给杨家,你就是不肯听。”说着捂住胸口咳嗽起来,她是觉得杨氏会拿账本做证物却没想到会说借条是从账本中找到的。

常大太太忙上前给常老夫人揉胸口。“眼下可怎么办才好?”

常大老爷道:“乔文景被都察院提审,也不知会不会牵连到我们家,”说到这里常大老爷脸上露出惧意,“要是…真的查我们…可如何是好?”

之前他怕杨氏真的要拿一百万两银子,现在他更怕不是用银子就能了事。“我已经让人上下打点…”

常大太太听着脸色煞白,“我们也没有什么过错。要说有事也是乔家,老爷没有插手杨家的案子,总不能就真的牵扯到我们家。”顶多就是给乔家传消息而已。

之前出了事可以去乔家求助,现在乔文景眼见就要下大狱要去依靠谁。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常大老爷只觉得身上瘫软提不起半点力气。

谁能想到,只是一个杨氏就闹出这样的动静。

早知道杨氏进了常家门就该和亦宁完婚,常大老爷想到这里伸出手来指向常大太太,“都是你,要不是你拦着,杨氏已经成了我们家的媳妇,又怎么会有这些波折。”

“都是你在我面前哭着说杨氏无父无母,将来恐怕累了亦宁的前程,还让我跟母亲说说,将杨氏收为义女,要不是因为你这些话,这婚事怎么会拖下来。”

常大太太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老爷会怨她,“老爷,妾身可没有拦着,杨氏进了门就大病一场…老爷怎么怨到妾身头上,再说想要和乔家结亲的是老爷啊。”

谁能想到只是一步走错,竟然到了如今的田地,不光是要拿出杨家的财物,可能还要被杨家的案子牵连丢官。

常大老爷想到这里,就看到管事脸色难看地进门,“老夫人、老爷、夫人,不好了,顺天府来人,说要将五爷叫去说话。”

叫亦宁去说话。

到底是什么事,就算是杨家的案子也牵扯不到亦宁。

常大老爷站起身来,“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管事的结结巴巴地道:“小的只是听说…什么科场舞弊…”

科场舞弊…

这是要绝了常家不成?

第二百四十二章 报应来了

“科场舞弊的案子怎么会牵连到我们家?”常大老爷声音嘶哑。

管事的哪里知晓。

常大太太声音颤抖,“也许只是叫去说话,我们亦宁的才学人人知晓,绝不可能做出舞弊的事来。”

乔家已经出事,常家脱不了干系,事到如今说什么都不能让人安心。

常大老爷跟着管事去前院。

常亦宁换了衣服正要和顺天府的吏员离开。

常大老爷已经板着脸走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顺天府说抓人就抓人,我好歹是朝廷命官,容不得你们这样胡来。”

顺天府吏员一脸笑容,“常大人是误会了,朝廷只是让常爷过去问话,哪有抓人之说。”

问话,说的好听,传出去谁能相信,都会以为亦宁的功名来的蹊跷。

“常大人知晓侯子安吗?侯子安说和常爷相熟…侯子安说从贡院出来之后与几个考生一起论过文章,朝廷现在叫那几个考生回去核查。”

常大老爷瞪圆了眼睛,“侯子安说了和亦宁一起论文章?”

吏员赔笑道:“那倒是没有,不过那些考生又说出一些人来,其中有五爷。”那些考生以为越多人作证越好,已经到了胡乱咬人的地步,常亦宁有才子的名声在外,若是说出常亦宁仿佛更能说服人,于是一个提起常亦宁,后面的人就纷纷效仿。

总之不审问则罢,一问才知道都是些无用的书生,这些人看似气度非凡,一个个胸有成竹都能指点江山,见识了真正的牌衙之后,不过威吓几句,就哭爹喊娘起来。

这些人可都是举人老爷。要么是今年的考生太怂,要么真的有舞弊,否则怎么越查越觉得奇怪呢。

常五爷那才子的声名从前是挺让人羡慕,现在倒成了拖累。

书院的博士天天挂在嘴边夸赞的常亦宁。常五爷要是想科举,早就一举得了状元。

现在常五爷终于科举了,却摊上了科举舞弊案。

世上还有这样可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