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个世上她最亲的人就是亲生儿子。

她有亲生儿子,为什么要灰溜溜地离开京城。

“刘家已经来求我,这是我多少年努力才得来的结果,”常老夫人阴恻恻地道,“你要我眼看着康王将刘阁老送进大牢?”

那要怎么办?陈妈妈想不出个办法,“五爷已经说了,是肯定要揭发刘阁老…若不然我们请大太太过来商量…”

“她就是个应声虫,什么也不知道。”

陈妈妈觉得手脚冰凉,屋子里十分安静,让她想要打哆嗦,“那老夫人想怎么办?”

常老夫人坐在床上,陈妈妈忙将常大太太刚命人泡好的安神茶递过去。

常老夫人喝了口茶,觉得心里更加笃定起来,“既然亦宁已经下了决心要做这件事,我就不能坐视不理,我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常老夫人将手里的茶碗交给陈妈妈,陈妈妈心神不宁,伸出手来却没有接住,茶碗登时掉在地上。

刘砚田听到常老夫人传来的消息,立即吩咐下去,“等着常亦宁出门,定要立即得手。”他养了不少这样的人,等到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不眨眼地杀人。

常老夫人身体不好,吩咐常大太太和常亦宁去清华寺求药,明天一早卯时母子两个就会出发,这是绝好的机会。

康王等着杨氏将杨秉正的病治好,在此之前康王不会上奏折禀告皇上杨秉正的事,他们就要在这个时候下手。

一切都安排妥当,刘砚田只等着卯时一过消息传出来,到了卯时末,下人匆匆忙忙进门道:“阁老,没有得手,常大太太和常五爷没有出门。”

怎么会没有出门。

刘砚田顿时焦躁起来,再拖几天就万难转圜,可是常亦宁不肯出府,他们又要从何下手。

刘砚田在屋子里徘徊,半晌看向下人,“将夫人叫来说话。”

下人忙去喊刘夫人。

不多时候刘夫人进了门,见到刘砚田立即道:“老爷,那边可是有消息了?”

刘砚田无暇将整件事仔细地讲给刘夫人听,“你将常老夫人说的话再重复一遍,一个字也不准漏地说个清清楚楚。”

刘夫人不知道刘砚田是什么意思,却不敢怠慢立即说了。

刘砚田垂下眼睛,目光不停地变幻,现在他们没办法去常家将常亦宁杀了,只能依靠常家人动手,常老夫人怎么才能杀了亲手养大的孩子。

火石电光中,刘砚田豁然想起来,“你去,在装老夫人东西的那口箱子里,将我出生时用的那条被子找出来,让人送去常家。”

这是唯一能触动常老夫人的东西。

刘夫人听得眼前一亮。还是老爷聪明,“老爷,这样一定行。”她是一个母亲,了解这样的心思,哪个母亲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死。

常老夫人听到陈妈妈进门,立即看过去,“五爷怎么说?”

陈妈妈道:“五爷说。已经让人将清华寺的师太请进府。”

分明是不想出门。

常老夫人脸色铁青。

陈妈妈道:“会不会是五爷察觉了?”

这还用说。常亦宁已经知道刘家怀疑他,在康王将杨秉正的事说出来前,亦宁就不会出门,“为了杨氏这个贱人。他还真是尽心竭力。”

这一点倒是,她还从来没见过五爷这样认真,就将自己关在房里连客也不见,分明是怕出什么差错。

陈妈妈忽然心中感叹,杨氏在常家几年,怎么没有人看出来杨氏那么厉害,也不见五爷那么喜欢杨氏,怎么转眼之间全都变了。

刚想到这里,外面的丫鬟进来道:“老夫人。门上来说。锦缎庄送来了秋天用的衣料,定要让老夫人看看。”

他们家这几天哪里定过料子。

陈妈妈道:“要不然奴婢去看看。”

这个节骨眼上,常老夫人皱起眉头,“拿进来吧,我瞧瞧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妈妈到院子里亲手将东西拿进屋。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却没想到里面是条半新不旧的小被子,这是谁送来的东西,陈妈妈不禁一怔。

常老夫人抬起头看过来,目光落在那小被子上豁然愣住,心脏一下子慌跳个不停,全身所有的血仿佛都涌进脑子里,眼前浮现起埋藏在心中的前尘往事。

那是裹她孩子的襁褓,她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条襁褓,“拿过来,”常老夫人带着颤音,“给我拿过来。”

陈妈妈吓了一跳,慌张着将东西捧到常老夫人跟前,常老夫人一把抓过去将整条被子抱进怀里。

她生下了一个康健的孩儿却被她们换成了常大老爷那样羸弱的孩子,她回到常家因为这孩子被斥责,长辈埋怨她若不是行事莽撞就不会在外面生下孩儿,才让孩子先天不足。

根本不是,她生的孩子健健康康,是被刘氏伙同杨氏换走了。

她的冤屈要向谁诉。

现在这襁褓就在她眼前,刘家肯将这样的东西送来,也就是说刘砚田承认了她这个生母。

常老夫人想到这里眼泪顿时淌下来。

她不能才跟儿子相认就让儿子身陷囹圄,她要想办法。

常老夫人看向陈妈妈,“去,让厨房做碗杏仁羹来。”

老夫人一天都没有用饭,难得这时候想吃杏仁羹。

陈妈妈立即应下来,忙唤下人去厨房端来。

片刻功夫热腾腾的杏仁羹就到了跟前,常老夫人吃了两口,点点头,“味道不错,让厨房再做一碗来。”

陈妈妈笑着让人再去端。

等到杏仁羹到了眼前,常老夫人看向陈妈妈,“去,给将我梳妆匣子里的那只包金镯子拿来。”

那只包金镯子,包金镯子。

那是,那是,中间空心的镯子,老夫人不曾说过,可是她却背着人小心翼翼地打开过,里面有一些奇怪的药粉。

药粉,她从前只是怀疑那是做什么的,现在她却一下子明白过来。

难道老夫人要…要…

陈妈妈忙低下头掩饰自己惊骇的神情。

常老夫人催促,“愣着做什么?快去。”

陈妈妈将镯子取来,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

五爷,她眼前都是五爷的模样,从小长到大,在老夫人屋子里睡觉、读书哄着老夫人开心,老夫人怎么能下这样的狠心,只要想到五爷会死,她心里就如同被狠狠地揪着。

怎么办?该怎么办?在老夫人身边这么多年,早就下定决心无论老夫人做什么,她都会心甘情愿地跟着,老夫人待她全家那么好,她不能在这时候和老夫人离心。

陈妈妈才想到这里,常老夫人道:“去给我煮杯茶。”

这是要故意将她遣走。

陈妈妈不想离开,腿也不听使唤拿起茶吊走了出去。

陈妈妈几乎忘记了这杯茶是怎么端进来的,等她进了门,老夫人很放松地靠在引枕上,“我吃不下了,你让人将这碗杏仁羹给五爷送过去,五爷这两天辛苦,你让五爷吃了之后到我这里说话,既然要回去族里,有很多事我们要早些安排,京里的田产我想还是卖一部分才好,否则我们回去要怎么过日子。”

让她说这些话给五爷听,是要五爷不要起疑心,老夫人这时候还能算计的这样周全。

陈妈妈端起杏仁羹,觉得手上的托盘千斤重,只是走了两步额头上就起了一层的冷汗。

常老夫人叹口气,“我累了不要让五爷过来了,还是将抽屉里庄子上的账目给五爷拿去,让他将几个庄子核算核算,明天告诉我留哪个卖哪个留。”

陈妈妈应了一声。

常老夫人道:“你让丫环送去,我屋里离不开你。”

这样做是为了避嫌。

只要东西交给丫环,五爷就算被毒死也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陈妈妈还愣着,旁边十二三岁大的小丫鬟果儿已经上前将杏仁羹接了过去。

眼见着果儿走出屋子,陈妈妈觉得自己立即就要倒下来,身后传来老夫人冷静的声音,“过来,帮我捏捏腿。”

天阴了,云密密麻麻地压过来,忽然之间,屋子里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阴森,陈妈妈忍不住想要逃走,可是常老夫人就如同牵着她脖子上的线绳,让她转过身走回去。

常亦宁在看手中的文书,刘砚田一定不会承认是他将杨秉正关了这么多年,他要将思路整理的清清楚楚,到了衙门里才不会被问倒。

常大太太进了门,看到紧锁眉头的常亦宁,“你这是怎么了?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去,昨日你和老夫人都说了些什么,为何不肯告诉我。”

常亦宁将常大太太迎到椅子上坐下,“母亲不用担忧,儿子只是处理些信件,马上就好。”

常大太太点了点头,刚要接着说话,就听外面丫鬟道:“老夫人让我送杏仁羹和庄子上的账目给五爷。”

是老夫人屋子里的果儿。

帘子掀开,走进来一个圆脸带着笑容的小丫头。

果儿上前行了礼,她身上涂了桂花香,闻起来十分的甜,那双眼睛笑的时候是月牙的模样,每次去老夫人那里,常大太太都会多看果儿两眼。

不知怎么的,看到这个丫头,常大太太心里的不快也去掉不少。

杏仁羹放在桌子上,还有老夫人交代下来的账目。常大太太笑着看向常亦宁,“快趁热吃了,也好看看这些东西,明日好回你祖母。”

第三百五十三章 难逃

小时候他常凑在祖母跟前和祖母抢杏仁羹吃。

或许祖母已经想明白,要将京里的事都放下,和他们一起回去族里,常亦宁压在心头的包袱仿佛被卸掉了一只,让他有种难得的轻松。

杏仁羹,常亦宁有勺子翻动着,却忽然不想入口。

常大太太笑道:“这是你最爱吃的东西,快吃了。”

常亦宁看向身边果儿,“祖母也爱吃杏仁羹,祖母吃了没有?”

果儿笑着道:“吃了,老夫人先吃的,因为觉得今天的杏仁羹做的格外好吃,才让奴婢给五爷送来。”

常大太太道:“老夫人那是想着你呢。”

常亦宁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看向果儿,“你去拿到厨房热一热,再用食盒装好,我去祖母房里陪着祖母吃。”

原以为祖孙两个会因此隔阂,没想到却因为一碗杏仁羹就好起来了。

果儿忙出去拿食盒,常亦宁扶着常大太太一起到了常老夫人屋里。

见到常亦宁陈妈妈不由地有些惊讶,软榻上的常老夫人神色如常,“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我让人送了杏仁羹给你,吃没吃?”

常大太太笑着摇摇头,“知道老夫人今天吃的香,亦宁没舍得吃,要过来陪着老夫人吃。”

果儿立即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拿出那碗杏仁羹。

看到杏仁羹陈妈妈脸色立即变了。

“祖母,”常亦宁将桌子上的杏仁羹捧起来走到常老夫人床边,“祖母还记得孙儿小时候非要闹着和祖母一起吃杏仁羹,祖母今天胃口好,我们祖孙两个今天就吃这一碗。”

陈妈妈几乎不能呼吸,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

吃一碗有毒的杏仁羹。

常老夫人脸色不变,笑着道:“傻孩子。那时是为了哄着你,现在哪里用分一碗羹。”

旁边的陈妈妈忙道:“说的是,又不是多精贵的东西,哪用得着来分。”

常亦宁缓缓地在碗里搅合着,盛一勺送到常老夫人嘴边,“祖母病了,孙儿一直没有床边侍奉。现在有了时间。祖母就全了孙儿的孝心。”

陈妈妈的手都抖起来,生怕那杏仁羹碰到常老夫人的嘴唇。

那种毒药都是沾上就了不得的。

陈妈妈就要上前,却发现常老夫人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脸上,她立即攥起了手。

常老夫人慈祥地看着常亦宁。“你先尝尝可好吃?”

他小时候不敢吃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只要有什么新的吃食不管闻起来多香他都捂着嘴不去碰,祖母也是这样说,“你先尝一口看看。”

每次只要祖母这样一说,他都会仗着胆子去尝。

这次也一样,他不能让祖母失望。

常亦宁点点头,就要将杏仁羹送进嘴里,看着常亦宁扬起的下颌,陈妈妈眼前浮起常五爷从小到大的样子。她哆嗦着嘴唇。

热泪仿佛要夺眶而出。

她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常五爷就这样死了。

想到这里陈妈妈胸口一紧。仿佛有一根钎子在她肚子里翻来覆去地搅动。

“五爷。”陈妈妈喊了一声,眼泪一串串落下来。

屋子顿时静谧下来,所有人都转过头看陈妈妈。

陈妈妈拼命地摇着头,她究竟是个人啊,怎么能站在一旁无动于衷。“五爷,杏仁羹凉了,奴婢去换一碗吧!”

床上的常老夫人整个人埋在阴影里,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坐着。

常亦宁看着常老夫人,细长的丹凤眼微翘,隐约是在笑却又仿佛没有半点的笑容,他的手指捏起勺子慢慢地将杏仁羹送进了嘴里。

“好吃,”常亦宁眯着眼睛品了品,看着常老夫人,“祖母要不要吃?”

常老夫人摇摇头,模样很是刻板,“祖母胃口不好,吃不下了。”

“那孙儿就都吃了。”

一旁的陈妈妈终于站不住,靠着柜子堆坐下来。

常大太太的笑容也僵在脸上,这到底是怎么了?屋子里的气氛让人觉得十分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不过是一碗杏仁羹,陈妈妈怎么会哭成那么模样,老夫人怎么会一句话也不说,亦宁的笑容让她觉得酸涩,说不出的悲伤。

“亦宁,”常大太太有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你到底怎么了?”说着又看常老夫人,“娘?您还在和亦宁生气?都是自家的孩子…”

常亦宁干净的脸上难得浮起灿烂的笑容,“祖母,我还是你孙儿吗?”

我还是你孙儿吗?

陈妈妈听得这话忍不住哭出声来,老夫人糊涂啊,无论到什么时候五爷都是老夫人的亲孙儿,就算真的有换孩子的事,刘阁老毕竟是刘家长大,有生恩没有养恩,情分怎么会一样,老夫人真是糊涂了啊。

“自然是,”常老夫人静静地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孙儿,只不过这次你被康王和杨氏骗了,你不该和刘阁老作对,祖母早就说过,你不要信杨氏的话,你就是不肯听,否则哪里会有今日。”

陈妈妈紧紧地看着常亦宁,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常亦宁就会毒发,一盏茶功夫过去了,常亦宁呼吸仍旧匀称。

“自从父亲死了之后,我才看清楚,真正卑鄙无耻的是刘砚田,当朝皇上的帝师,若是不愿意让女儿下嫁康王,还能上奏折抗争,刘砚田却欢欢喜喜将女儿嫁出去,全因为他看到了这桩婚事后的私利,能这样利用家人,这种人无论对谁都不会有半点的情分,他不是什么帝师,不过是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

“除了借着刘家的名声,根本一无是处,换做别人早就进了大狱。”

常亦宁冷眼看着,床上的常老夫人开始哆嗦起来。

他不过就是说说刘砚田罢了,祖母却这样生气。

常亦宁话音刚落,果儿苍白着脸进了门。也顾不得规矩,一下子就摔跪在地上,看到地上哭成一团的陈妈妈,她更加慌张,几乎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道:“老夫人、夫人、五爷,那只猫死了。”

果儿害怕的嘴唇发抖。“那只吃了杏仁羹的猫死了。”

果儿抑制不住地哭起来。地上的陈妈妈却抬起了头,满是血丝的眼睛里仿佛透出了希望,难道五爷吃的已经不是那碗有毒的杏仁羹。

常大太太终于听出了些端倪,整个人差点瘫软在椅子上。

杏仁羹。那碗老夫人给亦宁的杏仁羹。

常大太太诧异地看着常老夫人,“为什么啊,娘,这是为什么啊?”

不可能,老夫人不可能害亲孙儿,常大太太目光落在陈妈妈身上,“是谁?是谁做的?将大厨房的厨娘都抓起来审问,快…”

陈妈妈却动也不动,怔怔地看着常老夫人。

常亦宁垂下眼睛。屋子里冷的仿佛能将他的呼吸冻住。“祖母放心,刘阁老会得到应有的报应,都说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谁都逃不出去。”

常老夫人耳边不停地重复常亦宁的话。

谁都逃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