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害她的人呢?

说的对,害她的人没有谁能逃出去。她就是豁上一条性命也不让他们再逍遥,她要让杨家人死绝,要让所有帮着杨家的人都死。

都去死,无论是谁。

这一次谁也别想从她手里抢走她的孩子,谁抢,谁就要去死。

常老夫人伸手抄起一样东西向常亦宁挥过去,都去死,谁也不要挡住他的路,谁都别想再害她们母子分离一次。

谁也别想。

常大太太瞪大了眼睛,她仿佛眼睁睁地看着老夫人伸出手向亦宁挥过去,然后就有红的东西流出来,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落在亦宁穿着的白袍上,亦宁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常老夫人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是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

常大太太眼前是一片猩红,耳边传来陈妈妈撕心裂肺地喊声,她的眼睛只是看着亦宁,一眨不眨地看着亦宁,不知道自己怎么扑了过去。

血到处都是血。

血流在她身上那么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烫化了。

常大太太哆哆嗦嗦地捧着那些血,她的孩子啊,她的血肉啊,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不,不,不,常大太太不停地晃动着头,“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她扬起头用所有的力气在嘶喊,如同她当年拼命生下常亦宁时一样,她要豁出性命,她愿意豁出性命去救儿子。

那么多的血,没想到一把剪子会让人流出那么多的血,眼看着锦被染红,常老夫人脑子里的火仿佛被血淋灭了,那张脸,每日来给她请安的那张脸,就这样苍白地在她眼前,仿佛是一朵被冷风吹败的花朵,随时都会掉落下来,她真的杀了那个孩子,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

常亦宁闭上眼睛一下子向后倒去。

他趁着别人不在意时躺在庭院里看天空,总想从天上找出他想要的东西,常亦宁眨动着眼睛,似是想要看到屋顶外的一切。

他只觉得呼吸那么的沉,那么的沉,沉的他想要睡一觉,梦中也许会有他想要的一切。

“太太,快送保合堂,快去找康王妃,说不定五爷还有救,太太…”

陈妈妈紧紧地抱着常亦宁,常大太太完全已经没有了主意,听得这话却回过神来,“送保合堂,快去找康王妃。”

常家顿时一片混乱。

第三百五十四章 看清

杨茉亲手将杨秉正肚子里的东西夹出来。

石头、瓷片、干草、成团成团黑乌乌的如同泥土般的东西。

每夹出一样东西,她心里都是一阵酸涩。

她想象不到吃下这些是一种什么感觉,会觉得凉,会觉得疼,会根本难以吞咽。

咽下这些需要多少的勇气。

杨茉不能再想下去,因为只要她想的更多,手就禁不住要颤抖,这样下去显然不行,杨茉看向旁边的梅香,“扶我到一旁坐坐。”

梅香有些怔愣。

杨茉额头上顿时一下子涌出冷汗,“扶我到旁边坐…”

梅香立即搀扶起杨茉,杨茉将手里的夹钳放下。

走到一旁拿下脸上的布巾,杨茉立即忍不住呕起来,胃里的酸水不停地向上撞着,让她觉得胃里火烧火燎地疼。

手术室里一片慌张,惊吓、紧张还是影响了她。

“魏卯,”杨茉喘口气立即看向魏卯,“你要将腹腔清理干净,然后配合济先生缝合。”

魏卯立即点头,“师父放心,我定然能做好。”

杨茉脱掉衣服走出来,立即看到蹲在门口的朱善,朱善眼睛紧紧地盯着放在托盘上的药瓶,听到有走路的声音脸上立即透出紧张的神情,看是她才松了口气。

朱善将青霉素看得像性命一样重要,每次只要用药,朱善都会跟着过来,看到青霉素给病患用上了,他才会放心。

杨茉看向朱善,“将药给我吧,你回去歇着,这样下去总是不行。”

朱善摇晃着大大的头,“王妃比我们都累。我们不过是等着罢了,王妃还要在里面手术,您不让我们陪着,我们只会更不舒坦。”

这药是怎么做出来的他比谁都清楚,看似是他带着人一遍遍地制药,其实王妃付出了更多辛苦。

一般女子每日里都是在脂粉堆里打交道,只有王妃会去看那些发霉的东西。他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只有王妃会仔细看。

然后会将那些东西誊抄下来,变成谁都能看的文字,还笑着跟他说,让他多学字。甚至给他请了先生。

他算是什么东西,还能有先生专门教他识字、写字,他是一个连裤子都买不起只能穿过世老娘裤子的人。

连胡同里的孩子都会捡石头丢他,叫他傻子。

只有康王妃会这样礼遇他,将他当做家人一样,现在他走到大街上,还会有人跟他攀亲。身边人人都称赞他,他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从前就是泥坑里的石头。如今被康王妃洗干净了放在那里。让他看起来光鲜。

其实他靠的是康王妃,没有康王妃,他又会是从前那般模样。

“王妃,您要保重身子,杨老爷一定会好起来。”朱善板着脸认真地道。

周围一片静谧。紧接着就有人跟着道:“一定会好的。”

“是啊,一定会好的。”

现在她心中期盼的这是这样,希望父亲能好起来,让她能在床边尽孝。

杨茉喘口气转身又回到手术室中。

“可以缝合了。”杨茉仔细地检查好,看向济子篆。

济子篆点点头。

“要放置引流管,让朱善准备好药,等出了手术室就要开始用青霉素。”

张戈忙出去安排。

将伤口缝合好,杨茉低下头喊杨秉正,杨秉正却静静地躺着动也不动,萧全在一旁按压着呼吸器,手心里都是冷汗。

所有人都十分紧张,师父说过,手术后最大的一件事就要看病患能不能清醒。

济子篆在一旁安慰,“杨老爷身子弱,能将手术熬过来已经不容易,定是要休息休息才能好起来。”

但愿如此。

看着杨秉正被抬进内室,陆姨娘几乎扑过去,“老爷可好了吗?”陆姨娘看着床上的杨秉正没有半点的反应,颤音问杨茉。

杨茉道:“多亏发现的及时,手术也很顺利,现在就看术后恢复的如何。”

若是以她多年从医的经验,像父亲这样虚弱的人很有可能会出现术后多器官功能衰竭,她害怕的就是这点。

没有太多仪器做支持,她们手里有的只是简易的呼吸器,好在有这么多人看护,否则她真的没有半点的信心。

白老先生进来道:“能不能开张单方让人熬了药给杨老爷送下?”

杨茉摇摇头,“之前行,现在做了手术,要完全禁食,”说到这里杨茉看向白老先生,“能不能用针?”

白老先生捋着胡子半晌道:“倒是可以用,我现在就施针看看杨老爷现在能不能受得住。”

中医都讲身体里的元气,她理解就是西医说的机体免疫力,若是能让心脉畅通,说不得就能预防器官衰竭。

所以通脉还是要用针才行。

杨茉将针捧来帮衬白老先生施针。

用过针后床上的杨秉正心跳安稳。

杨茉低声道:“这样是不是就能接着用这样的法子治病?”

白老先生点点头,“王妃用的医治法子我们都不曾见过,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和我们针灸相合,还要慢慢尝试。”

这是中医和西医融合在一起的治疗。

杨茉现在也盼着自己能有起死回生之术,这样就能将床上的父亲治好。

从前她害怕父亲见到她后会不承认她这个从现代过来的女儿,可是现在她却希望父亲能睁开眼睛对她露出怀疑的目光,盘问她医术到底从何而来,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人活着就好。

只要人活着他们就有机会再生活在一起,就算是没有个好的开头,也会有个好的结尾。

杨茉刚要坐下来,秋桐从外面进来道:“王妃…外面又有人求诊了。”

“姚先生不是在外面?还有太医院的御医,我今天不能再看诊了。”现在她只想守着父亲。

秋桐不禁犹豫,还是忍不住道:“王妃,是…是…常五爷。”

常亦宁?杨茉皱起眉头,怎么会是常亦宁?她知道父亲这次得救常亦宁也出了力,本来周成陵的意思是让常亦宁留在王府,直到父亲安好能上报朝廷,常亦宁却说家中还有重孝,要赶回去守孝,不过周成陵也叮嘱了这段日子常亦宁不能出常家,万一整件事被刘砚田知晓,常亦宁说不定会有杀身之祸。

却怎么…

杨茉站起身来,“伤的重不重?”

秋桐道:“听说是被常家人用剪子刺中了胸口,流了不少的血,姚先生见了也说让我来喊王妃。”

胸口,怕会伤了心脏,在这种条件下心脏有什么闪失真的救不回来。

杨茉看向白老先生,“老先生,我父亲这里就先交给您。”

白老先生点头。

杨茉这才出了屋子。

外面是一阵喧哗之音,几个人抬着一张木板哆哆嗦嗦地站在屋子里,济先生弯着腰看木板上的常亦宁。

所有人都忘记了可以先将常亦宁放下来再诊治。

杨茉看过去也几乎倒抽一口冷气。

鲜血淌了一路,常亦宁身上的布巾全都湿透了。

杨茉卷起袖子走过去,“剪刀呢?什么时候拿出去的?”

常家人脑子一片空白,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

若是被刀剪之类的东西伤到,到医院备血之前,定不能将东西从身体里抽出来,否则就堵不住伤口。

“这样不行。”

济先生还在压伤口,可是不论怎么压血还是不停地流出来。

这样下去别说输血,就连验血的时间也没有。

杨茉顾不得别的推开济子篆,将手指顺着伤口伸进去,“不管用什么法子首先要止住血,没有东西就用手指。”

手指就这样伸进伤口中,伤口中淌出的血顿时沾满了杨茉的衣襟和衣袖,抬着常亦宁的家人看到这样的情形腿一软差点就要摔在地上。

床上昏昏沉沉的常亦宁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微微睁开了眼睛。

“亦宁,亦宁,”常大太太呼喊着进了门,看到杨茉的手伸进常亦宁胸口,登时要昏过去,旁边的陈妈妈立即伸手搀扶,“这是在做什么啊…”

被人用手掏着身体是什么感觉。

那要多疼啊。

常大太太只想上前将所有伤害她孩儿的人撞开,却被陈妈妈死死地拉住,“太太,太太,那是康王妃啊,能救五爷的也就只有康王妃了,康王妃肯救五爷,您就要信康王妃啊。”

这一路过来,陈妈妈不停地在她耳边说的就是这些。

康王妃肯救亦宁,她就要完全相信康王妃,就不能再记着那些仇恨。

她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还想着从前那些事,若是康王妃不肯治,她就算跪死在这里也要求着康王妃救亦宁。

她刚才只是一时昏了头,以为有人在伤害她儿子。

常大太太眼看着杨茉吩咐弟子将木板从常家家人手里接过来,让人将亦宁抬到一旁,又说一些她听不明白的话,让人什么验血…让人拿什么盐水,她只知道屋子里的人飞快地跑进跑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所有一切都变了,都不是她心里想的那样,她以为最疼亦宁的老夫人要杀死亦宁,她以为恨不得常家死光的杨氏却在救亦宁的性命,根本就没用她苦苦地哀求。

到底是她在做梦,还是她就是个蠢人。

第三百五十五章 止血

常大太太呆愣地坐在凳子上,她弄不明白她这辈子到底有没有活清楚。

自从嫁到常家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侍奉常老夫人,有了亦宁她觉得常老夫人是常家最高兴的人,她产后身子虚弱,老夫人就带着亦宁,亦宁读书写字也是老夫人教的,她甚至觉得亦宁对老夫人比对她这个亲生母亲好。

可是为什么却有了今天的情形。

她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老夫人先是在杏仁羹里下毒,被亦宁看透之后,就将笸箩里的剪子扎进亦宁的胸口。

没有错,她从头到尾都看的明白。

到底是多大的仇恨才能让一个人杀了亲手养大的孩子,养了这么多年难道没有半点的感情?怎么舍得下手?

常大太太想到这里将脸埋进手心,她已经没有脸面去见人,她真是个蠢人,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大太太,”梅香站在一旁轻声道,“我们要给五爷输血,有些文书要大太太来签。”

常大太太慌忙不迭地点头,“我签,我签。”她之前还嘲笑杨氏弄出许多文书让病患家人签,那些人竟然看也不看就签字了。

“大太太先别忙,”梅香道,“我要跟大太太解释清楚我们为何要这样做,现在大太太不能进去看五爷,但是我们怎么诊治都会跟大太太说,不会瞒着大太太我们怎么给五爷治病。”

常大太太怔怔地看着梅香。

梅香道:“大太太要让家中妇人来试血,来试血的人必须没有得过如痘疮一样的重病,这件事要立即去办,我们杨家冰窖里存着一些血,但是不一定能够用。”

保合堂还存着人血?

常大太太瞪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有人道:“快去冰窖里取血来验。”

达官显贵家都有冰窖。不过是用来冰镇些瓜果,夏日的时候取出来解暑,从来没听说过谁家冰窖会冻血。

去年冬天时,她本来想让人多藏些冰,却听说杨家一家就购了能装满三个大地窖的冰块,当时她心里还咒骂杨茉兰拿了常家的银钱不得好死,让杨茉兰有命拿没命去花。想想那时候她恶狠狠的嘴脸。她就觉得浑身羞臊难堪。

怪不得亦宁说,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谁都逃不出去。

常大太太想到这里忽然站起身又向梅香跪下去,“劳烦姑娘和康王妃说。是常家从前对不起康王妃,都是常家的错,我开始就居心不良,觉得康王妃娘家无靠,想要将康王妃以妻为妾,常家有今天,都是我们自己的错,康王妃能不计前嫌给亦宁治伤,不管结果如何。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会想方设法报答康王妃恩情。”

若是这时候她还说不出这样一番话,她就不能算是个人。

她真的亏待了杨氏,她真是做了许许多多不该做的事。

维持一个姿势时间长了,杨茉额头开始渗出汗来,秋桐用布巾不停地给杨茉擦拭。

不知是不是因为用了盐水让常亦宁情形暂时好转。常亦宁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人模模糊糊,可是她的声音却很清晰。

“煮好器械,将手术室收拾出来,要用大量的填塞纱布,去煮止血药,魏卯,你也过去,不用管我这里。”

怎么才能将这个人和杨家那个坐在秋千上对着他笑的女孩子重叠在一起。

除了那双带着善意的眼睛,一模一样的长相和声音,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完全相同。

他多想要问个清楚,可是每一次她都不肯和他多说半句话,也许只能趁着现在…常亦宁刚想要发出些声音,吸引杨茉看过来。

耳边就又听到一个声音,“怎么样?”

若不是能影影绰绰看到个人影,他几乎分辨不出这个声音是谁,不是因为他不认识这个人,而是没想到这个人和她说话时是这样的模样。

那么的温和那么的柔软真的是那个在外面板着脸,威风凛凛的康王爷?

想及眼前站着一对璧人,常亦宁立即闭上了眼睛,他宁愿装作昏迷不醒,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情形。

原来在他心中还是无法接受杨茉兰已经嫁给了别的男人。

那种酸涩一直都在他胸口蔓延,在那里挣扎着想要从被扎破的口子喷出去,让他觉得说不出的疼,可是他却不能喊出声。

这是他最后一点点的尊严。

他不能失去最后的尊严,不是因为他仍旧自恃清高,而是万一失去之后,他不知道余生要怎么度过。

完全承认杨氏已经深深地扎在他心里,他的后半生将会生不如死。

可是现在他很有可能会立即就死,他却没有了和杨茉兰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