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周成陵,杨茉觉得浑身上下都松了口气,曾几何时只要和周成陵对视一眼,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杨茉道:“还不知道,我看来是没有伤到心脏,否则不能支撑到这里,这一路流了不少的血,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

“岳父那边我刚去看过,白老先生说情形还算好。”

杨茉点点头,可是忍不住眼泪掉下来,她的手放在常亦宁身上,所以她只能抽鼻子。

周成陵抬起手将杨茉脸上的泪水擦干。

这样温和的举动让杨茉更加抑制不住心头的酸涩,“从我父亲肚子里拿出的那些东西,没有一个是能吃的,我就想,他怎么能对自己那么狠心。”

周成陵将杨茉搂进怀里,手轻轻地拍着杨茉的肩膀,“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转,日后我们一起好好孝顺岳父,让岳父安享晚年。”

杨茉不停地点头,好不容易压制住哽咽,“外面怎么样?朝廷会不会追究父亲的错处?虽然父亲已经翻案了,若是朝廷以为父亲当年是诈死脱逃…”

“不会,你放心,岳父会安然无恙,朝廷只会体恤,我不会让人再定岳父罪名,我只说有人密报冯皇后的案子另有隐情,我才会追到刘砚田的庄子上,救出了被囚禁的人送来保合堂,我们谁都没想到这个人是岳父。”

要不是提前知晓了父亲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她也认不出周成陵让人抬来的就是父亲,父亲如今瘦骨嶙峋,已经像是变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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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涌动

外面传来脚步声,杨茉从周成陵怀里抬起头来。

秋桐捧了干净的长袍进来给杨茉套上,杨茉的一只手不敢离开常亦宁的伤口。

张戈看到杨茉苍白的脸色,“师父,不然让我来按压,你换换手。”

杨茉摇摇头,“不行,这样一换不免又会有血淌出来,还要增加血栓的可能,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周成陵也换上衣袍,站在一旁揽住杨茉的腰身,让她借着他能舒坦些。

常亦宁听着周围的声音,平心而论,如果是他,他不会让杨茉兰这样行医治病,他会觉得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已经是伤风败俗,更何况身边有这么多男人,而且还要给他这样的人治病。

周成陵心胸开阔,所以才能让杨茉兰嫁给他。

他是配不上杨茉兰,幸亏杨茉兰没有嫁给他,否则不知道进了常家会是什么样的境遇,忽然之间他好像回到了几年前,他走在杨家祖宅的小路上,周围是盛开的大玉兰花,被风一吹如同飘落的雪片。

无论走到哪里鼻端都会闻到花香,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他多么希望能永远留在那里,因为那里还有一个他想远远地看着的人。

“张戈,”杨茉忽然抬起头,“叩击心脏,快…”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常亦宁的心脏在颤动,若不立即纠正血循环就是停止,常亦宁就会死。

张戈来不及多想,就像平日里练习的那样快速地将左掌放上去,一拳打下来。

“心肺复苏。”

木板上的常亦宁顿时被按压的上下颤动。

“血来了,血来了。”

常大太太听到声音立即站起来,转头看过去,保合堂的几个郎中冲过来,她立即感觉到了一股凉气。

“怎么才两袋?”

“都冻在冰里了。不好取啊。”旁边的郎中低声道。

“都怪我,”一旁的小郎中满脸自责,“本来还能拿出一瓶,我…没想到瓶子那么脆,一下子就裂了。”

穿着青色长袍的小郎中满手都是鲜血,看起来十分吓人,他说着话,手指上的血还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保合堂里的人都是各司其职,他真怕因为他的原因没有将人救过来。

常大太太现在才知道保合堂救人有多么难,原来不是所有人的血都能随便用的。那个叫胡灵的郎中挑选了那么多人,最后只有一个人的血能给亦宁用。

所以康王妃能救活那么多人根本不是侥幸,也不是骗人,真是用尽全力去救治。

里面诊室的门才打开,常大太太就听到杨茉的声音,“快,先将新采的血用上,将冰冻的血解冻,再找一条静脉。胡灵你过来我这边…”

常大太太脱力坐在椅子上。

常老夫人靠在软榻上,陈妈妈陪着常大太太去了保合堂,平日里管杂事的江妈妈就上前伺候。

“和刘家那边说了没有?”常老夫人有些焦躁,骤然间常家好像就冷清下来。不止是常家,她身边也再没有人围着。

江妈妈声音有些发颤,“说了,那边让老夫人别太着急。他们去打听消息。”

这话听起来像是敷衍。

常老夫人皱起眉头,“没有别的话?”

江妈妈停顿了片刻,“刘夫人问。五爷死了没有。”在她看来刘家根本不在意老夫人如今的处境,刘家只是想知道五爷到底有没有死,老夫人为了刘家做了这么多事,就没有换来一句关切的话。

“五爷那边怎么样了?”常老夫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问出口。

江妈妈摇摇头,还不知晓,说着偷偷地看了老夫人一眼。

常老夫人脸上已经没有了和五爷说话时的恨意,此时此刻不知道老夫人是想要五爷活下来,还是想要五爷就这样死了。

也不知道朝廷那边会不会来抓老夫人。

江妈妈想到这里就觉得心中忐忑难安,她跟着老夫人这么多年,大老爷死的时候她还没觉得常家完了,现在她却觉得,常家已经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不管五爷是死是活,都不会有昔日的光景。

刘家也是一盘灯火辉煌,常亦宁被送进保合堂就不是一件好事,杨氏的难缠刘砚田是清清楚楚。

若没有杨氏,他就不用担心半个死人般的杨秉正能活过来。

“常家会不会告常老夫人?”刘夫人最担心的是这个,这样常老夫人可能会牵连出刘家。

刘砚田摇头,“大周律中,祖父母有不告之条,再说常亦宁是长孙,在期服之中,就算常亦宁死了,也不会如何,就算要论罪也要查个清清楚楚,等到那边查明白,杨秉正的事早就过去了。”

刘夫人刚安下心来,外面的管事来道:“老爷,庄子那边让人查封了。”

刘砚田眼睛几乎竖立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刚刚,”管事道,“才传回来的消息,不只是那一家庄子,我们家京中所有的庄子都被封了。”

查封刘家的庄子,不可能不问他的意思就下手,他怎么半点风声都没听到,“是谁办的?凭什么这样办?”

管事结结巴巴,“是…是…顺天府的兵马。”

葛世通,该死的葛世通,刘砚田只觉得一团热气顿时撞向他的胸口。

管事这边还没从屋子里退下去,门上就有人来禀告,“右春坊的程大人求见。”

刘砚田命人将程瑞引到书房坐下,程瑞脸色苍白将手里的奏折递过去,“阁老,出大事了,言官上了奏折,将冯皇后的事翻出来,说冯皇后是被人冤枉的。”

冯阁老谋反的罪名已经坐实,没想到现在却有人拿冯皇后来说事。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是谁翻出来?冯皇后已死,死无对证他们能怎么样?”刘砚田冷笑,“自从皇上继位,言官就一直碌碌无为,但凡有事不过是做做样子,谁能真的参奏?就将他们的奏折压下来,谅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这件事学生看来也没什么可怕,”程瑞说到这里顿了顿,“令学生担忧的是,那些言官将冯皇后和杨秉正没死的事放在一起来说。”

两件事连在一起,若是内阁不理不睬就是将杨秉正没死的事压下来,刘阁老很容易被人诟病是有意避开,本来就有奏折说,杨秉正是被囚禁在阁老的庄子上。

言官要真的闹一闹就没音了还好,万一这些人不死不休该怎么办?他现在已经不能不这样去想,最近不管是康王带兵去保定府,还是康王妃建了养乐堂,或是兵部每天如同雪片一样的奏折,朝廷都已经不是一潭死水,他怕这把火会一下子烧起来。

从保合堂开始,一直烧到皇上面前。

刘砚田看到程瑞苍白的脸色,“你到底有什么话想说?”

“太医院,”程瑞半晌才道,“太医院的事阁老知晓吗?”

太医院看似掌事的是丁院使,丁院使却事事都听康王妃的,他去杨家打听消息,发现杨家门口聚了不少的人,大家都提着灯笼等在那里,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京中许多达官显贵都知晓杨秉正还活着,他当时还以为康王和王妃疯了,竟然到不管不顾的地步,后来去衙门里见到言官的奏折他才知道,原来言官已经上折子禀告了杨秉正的事,然后是顺天府葛世通的折子。

也就是说,康王和王妃没有隐瞒杨秉正还活着的消息,并且立即请了太医院来诊治。

“依学生看顺天府敢这样封了阁老的庄子,就是有所依仗,言官这么快就上奏折,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他是怎么也忘不了杨家门前的景象,多少年了他都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形,明明不关那些人的事,那些人却那么的关心。

就是怕这种关心,好像牵一发而动全身,让他不得不心存顾虑啊。

许多上奏折的御史都聚在于世贞家中,奏折送上去之后于世贞再也坐不住了,按理说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动了笔,到底能不能行就不关他们的事,可是这一次于世贞总觉得身体里有一样东西要跃出来。

送走了同僚,于世贞一路去了葛世通府上。

“杨秉正真的还活着?”于世贞见到葛世通径直问过去。

葛世通点头,“杨家祖宅外等了不少人,于大人没有过去看看?”

于世贞一脸的羞愧,“只是上了奏折,有些事没有弄明白,不敢随便就去瞧。”

葛世通脸上露出讥诮的神情,“大人是怕沦为政局变幻的棋子,所以才满心担忧。”

自从本朝皇上登基以来,朝廷政局就没稳下来过,走了一个冯国昌又来了一个刘砚田,康王更是早早就被搅合在其中,他们是小小的御史,朝堂上见不到皇帝,私下里也不想攀附党羽,算来算去也只能明哲保身无所作为。

听说杨秉正被囚禁的事,他们按捺不住上了奏折,可是他们又害怕是康王有意要对付刘砚田用的手段。

葛世通站起身来,“不如我陪大人一起去杨家看看,看看康王和王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岂是大人心里担忧的那样。”

第三百五十七章 荒唐

于世贞好久没有在大半夜出门了,这样披星戴月就为了证实心中所想,连轿子也来不及坐就这样驱马前行,好像终于要有事做了。

为官这么多年,每次回到族中,族中子弟向他打听,朝廷中有什么大事,族中子弟让他指导个前程,他都闭口不谈,好像他是一个多么刻薄的人,其实他是无话可说,不能说他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官员,更不能说所谓前程就是结党营私,做权贵的走狗。

他只有闭紧他的嘴。

谁不愿意衣锦还乡,在宴席上说说自己的丰功伟绩,谁又愿意让多少只眼睛看着,露出失望又怀疑的目光。

“到了。”

不知不觉中前面的葛世通已经停下来,于世贞也勒紧了缰绳。

突然看到眼前的灯笼,他还以为走错了地方,这是在京城中?

一盏盏的灯将街面都照的通亮,他这样端坐在马上都觉得羞愧,他做了什么事能这样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他甚至都不相信杨秉正确然还活着。

“不知道药够不够用?”有人低声道。

“等着吧,若是不够,我们就送过来。”

“保合堂万一用那些新药,我们也没法子啊。”

到处都是议论的声音。

“杨老爷那边还没消息,那个常五爷康王妃还要救吗?”说话的人顿了顿,“那个常家不就是欺负王妃的常家?”

“啧啧,若是我定然不会救了。”

对常家的事于世贞也有耳闻,他惊讶地看向葛世通,“常五爷?他们说的是常亦宁?”

听着口气也就是常家,葛世通颌首,“我们进去问问就知晓。”

康王妃一个女子,竟然有这样的胸襟肯救常五爷。

于世贞随着葛世通一起进杨家,他和葛世通是十几年的情义。当年进京赶考,葛世通救了他一命,两个人因此论了兄弟,因为佩服葛世通的为人,他特意将自己名讳里加了一个“世”字,所以踏进杨家大门,看到来来往往忙碌的医生和郎中,于世贞才明白,他不是不信葛世通的话,他是给自己找一个借口走进杨家。亲眼看看。

本朝皇帝在位这么多年,可真的还有杨秉正这样的臣子?

“杨大人怎么样?可能进去看看?”葛世通上前询问。

被问到的小郎中皱起眉头,“不行,外面人不能随便进去。”

“看一眼就好。”

小郎中声调高了几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康王妃刚给杨老爷做完手术,你没看到连我都不能进去?”

就这样被顶回来。

于世贞还没见过这样厉害的小郎中,完全不看他们的穿着,就这样挺着腰板做他该做的事。

连个小郎中都知道该做什么,他们这些官员却缩在壳里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于世贞如同做梦一样呆呆地站着。看到许多人来来回回端着血水和被血浸湿的布巾。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鼻子里不是药味就是血腥的味道。

里面诊治的真是一个女子?真是一个贵为王妃的女子?这个女子带人去军营,去治那些被伤的血肉模糊的兵将。

他还用进去看吗?

没有几分的傲骨怎么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信康王妃。为什么那么多人会不分日夜守在门口只为听杨秉正一个消息。

于世贞看向葛世通,“世通兄别问了,我信了,我是真的信了。”见到这些人,谁还会不相信,说到这里。于世贞道,“康王爷在哪里,我能不能拜见康王爷。”

他向来看不上宗室,他觉得那些人能看到的就是利益权柄,可是能包容这样的女子,能够张开翅膀为这样的女子遮风挡雨,可见宣王是个胸襟宽广的人,康王要接受、理解康王妃的作为,这样才能夫妻同心。

阿玖道:“我们王爷在里面帮忙照应杨老爷呢。”

于世贞立即弯腰,“劳烦小哥通禀一声,就说御史于世贞求见,我们将奏折已经递去内阁,现在还没有消息,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他想要听听康王爷的意见。

阿玖颌首,“那我就将话传进去。”

不多一会儿,阿玖去而复返,“于大人,我们王爷说了…”

听到这里于世贞的心脏顿时慌乱地跳起来。

“我们王爷说了,若是战事他还能帮忙分析战局,若是政事他也能权衡两句,若是御史言官的事,他就管不了。”

一句话,听得于世贞额头上的汗冒出来。

武将能用兵法,文官能用计谋,唯有御史言官不能用这些东西,他差点忘记了这一点,御史监察朝廷和官吏的的失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若是不能抱着直谏的心思,就不能称为是一个御史言官。

所以康王爷才会说,御史言官的事他管不了,王爷不愿意用权利来要左右言官。

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

就像在寒冷的夜里喝了一杯烈酒,让他整个人又辣又热。

于世贞一把拉住葛世通,将葛世通吓了一跳。

于世贞的眼睛格外亮,“世通兄跟我走,去我府上,我要连夜联系御史言官,我们要接着上奏折去上清院。”

两个人说着话向外走去,刚走过青石路,就听到旁边的小屋子里传来女人的哭声,“我的儿,我才知道,都是刘家,是我儿要告刘阁老囚禁杨大人,刘家才想方设法要杀我儿,这是我亲耳听到的啊,陈妈妈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家到底和老夫人说了些什么?”

于世贞诧异地看向葛世通。

葛世通颌首。

没想到刘阁老会做出这样的事。

于世贞停下来听着里面人说话的声音。

陈妈妈的手臂被常大太太紧紧地攥着,常大太太的手指仿佛要陷进她的皮肉里。

常大太太眼睛通红,早已经没有了平日的模样。

“陈妈妈,你也是看着五爷长大的,现在五爷说不定就会不明不白的死了,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眼睁睁地就这样看着?”

陈妈妈嘴唇哆嗦着,她是眼睁睁地看着老夫人将毒药放进杏仁羹里,又看着老夫人用剪子伤了五爷,她早已经吓得失了分寸,她都不记得到底怎么陪着大太太来到这里,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着留在家中服侍老夫人。

她究竟还是不能承受老夫人这般作为。

五爷伤的重,身上的血几乎都淌完了,就连康王妃这样的神医都可能就不回五爷…她现在是不是还要替老夫人和刘家隐瞒。

陈妈妈的嘴唇嗡动了两下。

到底要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常大太太撕心裂肺地痛哭,目光仓皇、害怕,仿佛要从她那里得到一点点的安慰,避开杨家的人,她忍不住要问个清清楚楚,到底是为什么,自从亦宁受了伤,她只要想起常家的宅院,就好像是一只野兽张开大大的嘴巴,等着将她一口吞下去,她连回常家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她只想亦宁能好起来,她们母子远远地离开京城,远远地离开常家那个地方。

“大太太,”陈妈妈哆嗦着开口,“是刘家…都是刘家的错,老夫人也是被骗了,有些事您是不知道,就连奴婢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到底是什么事?”常大太太惊诧地看着陈妈妈,“到现在你还瞒着我?您是知道杏仁羹里有毒,你是不是也帮着老夫人要害死亦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