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楼有无人可越的高墙,有无人可破的阵法,外人想要进入其中,实在是难之又难。

走到昨日见着蔺烛雪的大树旁边,桑夜才注意到树下的石桌旁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一个以轻纱蒙着面的女子,一个上了年纪却仍旧将下巴替得光洁连一丝胡茬也不见的男子,一个面色冷肃的干瘦中年,还有之前桑夜曾经见过的疯老头。那疯老头正托着头坐在石桌上面,毛躁的灰白发间正别着一根翠色的玉簪。那是桑夜昨夜被夺走的簪子。

桑夜心中突突跳了下,似是不经意的往那老者靠过去,想伺机将簪子抢回来。但这时候不归楼的楼主,那个叫做蔺烛雪的目盲男子也被百里念给扶着走出了屋子,桑夜动作一顿,迟疑着往蔺烛雪看了过去。

蔺烛雪的额上还有昨天撞树上留下的红印,他仿佛并未发觉,只到了众人面前由百里念扶着坐下,朝桌上伸手探去。只是他这一探却是碰到了正大喇喇躺在其上的疯老头的大腿,他皱眉问旁边的百里念:“这是什么?”

百里念尴尬的笑笑,将疯老头给推下石桌道:“邱先生你先到那边去坐会儿。”

姓邱的疯老头笑了两声,干脆爬到了树上去,只是桑夜刚刚才靠近那老头,差点就夺回了簪子,这时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头戴着自己的簪子跳上了树。

这时蔺烛雪又低咳了一声道:“茶呢?”

百里念应了一声,又从屋里端了茶过来,蔺烛雪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仍旧没有开口。倒是坐在旁边的干瘦中年男子先问了出来:“到底有什么事非要将我们叫到这里来说?”

蔺烛雪轻笑一声,听出了说话人的声音:“叶荇,你若是烦了我这不归楼,我大可将你扔出去,反正这天下想将你大卸八块的人也不少。”

叶荇轻哧一声,似乎对蔺烛雪这种威胁也听得习惯了,既没生气也没变脸色,只幽幽看他一眼后闭了嘴。

见没人再说话了,蔺烛雪便对百里念道:“人可是到齐了?”

“还没,少了老夫人、卿之和宋晏。”

听到百里念口中的宋晏二字,桑夜不动声色的埋下了头,尽量不让旁人看出自己神色的变化。宋晏乃是当朝皇上的亲兄弟,本是顺位太子,却因诸多原因受人迫害,这天下人都当宋晏已经死了,却不知道原来他竟也是到了不归楼当中。桑夜来不归楼的目的只是找那前朝的宝藏,却没有料到竟能遇上这人。

就在桑夜心中百转千回的当口,蔺烛雪也终于再次开了口:“那三个人没来也行,我便将事情直说了。”他话语在这中间顿了片刻,紧接着道:“今早百里念在厨房发现了一个行踪诡秘的人,不过他没能将其抓住。那人是突然之间出现的,也就是说就在昨夜,有个外人闯进了我们不归楼。”

“不归楼的阵法是先人布下的,这天下还没有能够单独破阵的人,那人能够闯进楼里,肯定是有人在楼中接应,故意放他进来。我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蔺烛雪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无言。

桑夜不明白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但见得众人神色冷肃,自然也沉下了心来。

蓦地,那面纱蒙面的女子也开了口,声音有些低沉,却是醇美动听:“说那人是昨晚给放进来的,那就看看昨晚谁出了门不就行了?”

蔺烛雪闻言不觉笑了一声,拖着声音道:“说得不错,昨晚我倒是的确在院中遇上了一个精神不错半夜出来赏月的人。”

桑夜在心底叹了口气,昨夜在院中遇上蔺烛雪的人,自然就是她了,只是也不知这事自己究竟说不说得清楚。

4、不归(四) ...

本以为自己的名字马上就会从蔺烛雪的口中说出来了,谁想下一刻蔺烛雪却是忽的沉沉道:“邱先生,百里念说昨夜曾经在我院中见过你,可是?”

疯老头嘿嘿笑了两声,突地撒手从树上直直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众人中间,他站得很稳,其身手自是不凡,而有这种身手的人全天下也没有几个。环顾了周围的人一眼,疯老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又抬手指向桑夜:“她……她要追我……”

桑夜凝了眉,没说话。

之前那蒙着面纱的女子又是一笑:“看来昨夜出来的人可不少,蔺烛雪你说了邱先生的名字,怎么不说桑夜的名字?”

看起来桑夜来到这楼中众人虽然从未与她打过照面,却都已经知晓了她的来历。

桑夜垂眸不语,打算静观其变,而一旁蔺烛雪却是说道:“不归楼外面的阵法极为复杂,没有见过如何开阵的人,是绝不可能将其打开的。”说到底蔺烛雪也并非是在帮桑夜说话,而是对自己的不归楼太过自信了而已。桑夜幽幽看了蔺烛雪一眼,只见得他双眸低垂,视线毫无着落,果真是什么也看不见。

桑夜从来没见过这么需要人照顾的盲人,仿佛离开了旁人的扶持一步就能一头往墙上撞去。

而这时众人也终于讨论出了个所以然来。既然将人放进来的不是桑夜,众人自然将矛头都转向了那位疯疯癫癫的邱先生,只是他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众人尝试了许久也是徒劳,最后蔺烛雪只能让邱先生留下来与他单独说话,而让众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临去之时,桑夜朝百里念问道:“不知一楼最里面的那间屋子里住着谁?”

百里念无奈笑笑,很是了然的问道:“你也是被那屋中人的琴声给吵得无法入睡?”

桑夜默然点头。

百里念摇头叹道:“这我也没办法,那屋子里住着的是原来的太子爷,现在虽然来了不归楼但一身傲气却是不减,他可算是风雅,每天夜里都得弹遍琴再睡,旁人怎么抱怨他也不管,反正谁要动手抢他的琴他就骂人。这不归楼中有规定,不能动手只能动口。一动起口来就谁也不是他满肚子墨水的太子爷的对手。所有想砸他琴的人都给他骂回去了,时间久了大家就只能当那是风声了。”

听得百里念这说法,桑夜倒是不禁哑然。

百里念见她神态,便问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的确也算不上是认识,她虽对那人十分在意,但对方却怕是连见都未曾见过她几面。

这般想着,桑夜也不觉往回走去,只是走到一半,却听百里念又唤她名字道:“今早匆忙将大家叫出来,却没来得及给大家做吃的,只是楼主这里也要我去拿东西,我抽不开身,不知姑娘可否替我去拿件东西,也好让我去厨房先将粥给煮了。”

桑夜自然是点头答应下来,百里念交代了一下自己要拿的东西,这才放心去了厨房。而桑夜则依言走出院子来到了小楼的第二层,二楼有两处楼梯,最靠近左侧楼梯的就是她的房间,而跟着过去则是聂红棠和叶荇的住处,再往后似乎还有人,但那日百里念并未对桑夜说过,桑夜也不能乱闯。她只依着百里念说的找到了二层拐角之后最靠近右侧楼梯的房间。

推门进屋,桑夜只见得整个房间当中摆满了木柜,柜上整整齐齐摆着许多药瓶。百里念要她拿的是宁神丹,她四下找了找,总算是在一处角落发现了那药,当即收进怀中便出了屋子。然而这一走出屋子,桑夜却是突然听到了一个极为细弱的呼吸声。桑夜顿时停下脚步,倾耳细听,很快便辨别出了声音的来源。

声音是从旁边的房间传来的,桑夜定下心神,凭这呼吸声判断出那人定是受了伤。既是如此,桑夜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她来到旁边房间的门口,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桑夜没有判断错,房中果然有人。

这房间同桑夜的房间摆设是一样的,应该是给将来进楼的人所准备的,只是此时这房间却显得有些凌乱不堪。地上被单上尽数染着艳色鲜血,而在房中那一张床上,还狼狈的睡着一个人。方才桑夜所听见的呼吸声,便是这人的。

床上的人一身浅色衣裳已经给血浸成了殷红,桑夜见他一动不动,也猜到他或许是已经失去了知觉。想来这人就是蔺烛雪口中所说的自外面闯进来的人了,她从方才起便在好奇为何楼中闯入了人,蔺烛雪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去将闯入的人找出来,而是将所有人喊过来追究到底是谁放进来的人。原来蔺烛雪早知闯进来的这人受了伤,根本逃不了。

桑夜走近那张床,终于也看清了藏在床边暗影里那人的面容。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像是个受尽宠爱的富家少爷,而他的右眼之下有一颗朱色泪痣,叫桑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没有料到闯入楼中的人竟如此年轻,桑夜细想片刻,决定先将发现这人的事情告诉蔺烛雪和百里念,免得多生事端。

只是她才堪堪转身,就听见身后那床上神志不清的少年动了动身子,忽的发出了一声迷糊的低唤:“求你……”

曾几何时,桑夜也用过这样的语气说过这样的话,但却终究没能换来莫期的垂怜。桑夜心中莫名的一紧,竟是一霎间止住了脚步,忍不住朝那少年看去。

也在桑夜看过去的时候,少年动了动眼睑,睁开了双眸。

少年的双眼漆黑,目中却有点点亮色,衬着他眼下的泪痣似乎也有些刺目。桑夜迎着少年朝自己看来的目光,想要出门去将少年的事情告诉蔺烛雪,却又没能有动作。

“姑娘是这不归楼的人?”少年撑着站起来,有些艰难的往桑夜走来。桑夜退了一步,想要再退,却见少年晃了晃身子往自己这边倒过来。少年的身上全是血,若是被碰着了定会染上满身腥味,桑夜只犹豫了片刻,就朝着旁边挪开一步,让少年扑了个空直接跌于地上。

回身看着少年,桑夜低声道:“不错,我是不归楼中的人。”

少年“哦”了一声,也不再想着爬起来,便干脆蜷起一腿在地上坐着,他抬眸直直盯着桑夜,挤出一个还算好看的笑容道:“我叫卿蓝,昨晚刚进入不归楼,这楼外的机关有些麻烦,所以费了些事……”

桑夜神色不变,心中却暗道了一声不好,这叫卿蓝的少年要将自己的事情说给她听,那便表示少年一定有要将她也给拖下水的心思。

果然,卿蓝说完这一句话之后立刻又道:“可否求你帮我一个忙?”

“不可以。”桑夜毫不犹豫拒绝了下来,在这不归楼中她还有着要事要办,自然不能因为这莫名其妙闯进来的一个人而坏了自己的计划。

然而卿蓝却道:“你发现我之后没有立即将我的消息告诉旁人,难道不是想帮我么?”

卿蓝这问题问得有趣,桑夜听得却是好气又好笑,自己没有立刻去通知蔺烛雪,不过是一时的犹豫而已,没想到还被这少年当作了想要帮他的举动。她皱了皱眉,并不打算与这少年多作周旋,但对方将话说成这样,桑夜一时也没了通知蔺烛雪的兴趣。

桑夜的这番沉默,在卿蓝的眼中又成了另一种意思。见此情形,卿蓝以为桑夜已经默认了要帮自己,当即便将自己的情况统统给说了出来:“我此番来不归楼其实是因为我的大哥就在不归楼中,他已经三年未曾回去了,娘时时念着他,没见着他实在丢不下心,便吩咐我来这里找他,并一定要想办法将大哥救出去。娘知道大哥有心结怕是不肯回去,所以还特地命我带了她亲手写的书信,一定要交给大哥……”

“好了。”桑夜微微闭目,打断了卿蓝的絮絮叨叨,之后才道:“我还有事要做,你自己好自为之。”她便权当做没有见过卿蓝,让他自己寻找他口中的那个“大哥”好了,反正他既然敢闯进不归楼,就一定有自己的安排。

但桑夜万万没有料到卿蓝的“安排”几乎就相当于没有安排。

就在桑夜不顾卿蓝的轻唤转身走出房门之时,她一眼瞥见了不远处正摸着栏杆往自己这方走过来的蔺烛雪。

旁边坐在地上的卿蓝还在小声的叫桑夜,只是他不知道桑夜的名字,只得不断“姑娘姑娘”的叫着,丝毫不知道蔺烛雪就在不远的地方。桑夜顿住身形,鬼使神差的忽然朝蔺烛雪大声道:“蔺公子,你怎么来了?”

听到桑夜这一句话,卿蓝当即住了口,神色紧张起来。

蔺烛雪远远听到桑夜这句话,也是一怔,接着往桑夜这处走过来,因为不能视物的关系,蔺烛雪的步子极慢,仿佛随时都可能撞到旁边的墙上活栏杆上。而蔺烛雪慢慢靠过来的这时候,桑夜连忙转头朝仍旧坐在地上的卿蓝皱了眉。

卿蓝支着手爬起来,想找个地方躲藏,奈何他受伤本就不轻,又没能好好包扎伤口失了那么多血,所以挣扎了半晌他也没能站起身来,只得无奈的坐在地上朝桑夜咧嘴笑笑。

桑夜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帮忙将卿蓝拖走,却听蔺烛雪适时开口道:“过来扶我。”

没想到蔺烛雪会直接说出这么一句,桑夜看了卿蓝一眼,无奈回身去扶蔺烛雪。

“百里念迟迟不将宁神丹拿来,我便自己来拿了。”待被桑夜扶住之后,蔺烛雪才道。

桑夜将怀中的宁神丹拿出来塞进蔺烛雪手里:“百里公子要我替他来拿宁神丹,我正准备给你送去……”她只希望蔺烛雪赶快拿着宁神丹乖乖回自己的后院去。

但世间事总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桑夜的话未说完,便见蔺烛雪凝着神色问了一句:“什么味道?”

5、不归(五) ...

不用想,蔺烛雪所指的,定然是血的味道。

桑夜不过迟疑了一瞬便出声道:“方才我在外面摔伤了手,流了些血,所以才耽搁了送药。”

蔺烛雪笑了笑:“桑姑娘很着急?怎会摔伤?”

桑夜没有打算回应他这句话,她看了地上的卿蓝一眼,只见卿蓝这时候已经没了方才的紧张,似乎是因为发觉了蔺烛雪无法视物,所以他也大胆了些,甚至拿起身旁一块巾帕擦拭起了自己脸上手上沾染着的鲜血。

自己在这边极力为卿蓝争取不被发觉,卿蓝倒是乐得悠哉,桑夜进入不归楼以后心中头一次有了起伏,只是帮人帮到底,桑夜虽不甚高兴这个突然闯入的少年,但口中却仍是道:“蔺公子,我扶你回房间吧。”来到这里不久,桑夜对这位只见过两三次的楼主还算是有些了解,那就是他没人扶着绝对走不过几步就能往墙上撞去。

“也好。”听桑夜这么说,蔺烛雪爽快点了头,由桑夜扶着回到了后院,而那疯疯癫癫的邱先生还在房间里等着蔺烛雪。

送蔺烛雪回屋之后,桑夜很快转身离开,却又被蔺烛雪所叫住。蔺烛雪坐在房中,低垂着头淡淡道:“桑夜姑娘,你说你手被摔伤了,但你刚刚扶着我的时候却是一点异状也没有。”

桑夜住了足,冷静应道:“我都说了,不过是小伤。”只盼蔺烛雪不会那般谨慎,连这伤也要亲自摸一下才肯放心。

还好他并没有当真打算这么做,不过沉吟了片刻,蔺烛雪便朝桑夜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桑夜往外走着,却忽的听屋中蔺烛雪又道:“之前你拿宁神丹的那个房间有伤药,你自己去找吧。这不归楼里除了不能动手和必须听我的话之外,没别的什么规矩,你想要什么东西都自己拿就成了。”

桑夜听着,脚步不停离开了小院,再度回到楼中。不知为何她很不愿遇到蔺烛雪,蔺烛雪这人双目看不见,说话却是神神叨叨似乎每句都往人身上戳,同他说一句比同百里念说十句还要累。

但是桑夜显然还忽略了一个人,若说同蔺烛雪说一句比同百里念说十句还要累,那么同卿蓝说一句就比同百里念说一百句还要累。

“我说了我不是来帮你的。”站在门口看着依旧和方才一样端坐在地上的少年,桑夜只觉得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多事打开了这个房间的门遇到这个叫卿蓝的人。

卿蓝眨眼笑道:“姑娘都已经救了我一次了,便不必再解释了。”他捂着胸口的伤轻轻咳了两声,忽的朝桑夜伸出手来,“我好像在地上坐太久了没什么力气,姑娘你能不能帮忙扶我一把?”

桑夜微微蹙眉:“多事。”

卿蓝又扬了扬手,唇畔带笑,一副等着桑夜将自己拉起来的模样。

桑夜嘴上不愿,最终却仍是没能敌过卿蓝的笑容,认命的叹了一声将人给拉了起来,并扶着他回到房中那张床上。她将人按住,小心翼翼的看了他肩膀上和腹部的伤口,道:“伤得并不重,还好都避过了要害,只是失血过多没有处理而已,你自己不知道止血?”

卿蓝尴尬的笑笑:“没受过这种伤。”

“……”桑夜完全不敢想象眼前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是怎么闯过不归楼外面那可怕阵法进来的。

说归说,桑夜最后仍是替卿蓝包扎了伤口顺便从隔壁房间偷来了几瓶伤药洒在了卿蓝的伤口上。不得不说不归楼的伤药皆是上品,那药敷上没多一会儿卿蓝的伤口就已经不再流血,甚至人还不知为何就精神了起来。

有了精神的卿蓝开始与桑夜说起了话来:“姑娘在不归楼里面住了多久了?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可曾遇到过一个叫卿之的人?”

“我也是刚来不归楼。”桑夜答道,“桑夜,我的名字。”

“原来是桑夜姑娘。”卿蓝神色微微一变,记起了桑夜的身份:“我听娘提起过你,说你本是尚书家的大小姐,圣上将你许配给了大将军莫期,你们本要成婚了,却在不久前被人查出了一些关于你身份的陈年旧事,说你并非桑大人的女儿,而是从前宋晏太子的骨肉……”

“别再说下去了。”桑夜神色微变,阻止了卿蓝的话。卿蓝说得没有错,她乃是前太子宋晏的女儿,而当今皇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莫期追杀她的,所谓谋反也不过是一个除掉尚书满门的借口而已。但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桑夜不知为何面前这人会知晓这么多。

卿蓝见她脸色不对,连忙摆手道歉:“我不过就是随口问问,没有恶意,桑姑娘你当我在自言自语好了。”他顿了顿,却仍旧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很快又道:“姑娘还没回答我,那个叫卿之的人,你有没有见过?”

桑夜起身,摇头道:“没见过。”

卿蓝不解道:“怎么会这样,大哥分明就在这不归楼里面,桑姑娘你应该见过才是。”

“不归楼里面的人都不喜欢走出房间,我来了这么久,还没有见过几个人,不过卿之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过。”桑夜这般说着,也算是记了起来。今日一早百里念替蔺烛雪召集众人去后院,便是有三个人没到,而没到的人当中,也就包括了那个叫做卿之的人。

听桑夜这话,卿蓝放下了心来,随之又笑起来道:“不知桑姑娘可知我大哥卿之住在何处?我有要事要找他,可这不归楼房间太多,我不敢乱闯,若是不小心走错房间被人给发现了行踪便跑都跑不了了。”

桑夜冷淡道:“你直接走出来让人给抓住,不归楼众人自然会全部出来见见你这个贸然闯入的人,而你大哥肯定也会在其中。”

卿蓝苦着脸:“桑姑娘别开玩笑,那可不同,被人给抓住了我就没办法带大哥离开不归楼了。”

这时候卿蓝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桑夜便干脆到了屋子门口,打算先离开:“我帮你是因为方才你若是在我面前被蔺烛雪给抓住,那我也脱不了关系。现在我已经没有帮你的理由了,你自己小心,伤药就在隔壁,厨房就在楼下,饿了自己去偷点东西吃,我该走了。”

“桑姑娘?”卿蓝怔了怔,到这时候才终于相信桑夜是当真打算不管他独自离去,他连忙挣扎着从床边站起来,“可是……桑姑娘若连你都不肯帮我,我在这楼里就真的想不到什么办法找到大哥了。现在皇上一心要找到大哥,若是大哥不肯出现,那么我们一家上下都得被砍头了,娘也是没办法才叫我来不归楼将大哥给带出去,若是大哥念着大嫂的事情还不肯出去,那我也不敢回去……”

卿蓝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东西,桑夜却是没有听进去,她只注意到了他之前的那句话。

当今皇上一心要找到那个叫卿之的人,为何?

桑夜回身去看卿蓝,开口问道:“你大哥究竟是什么人?”

卿蓝还未说话的话凝在了嘴边,他晃了晃神,应道:“大哥从前是莫期将军的谋士。”

“莫期的手下?”

“啊……”卿蓝茫然应道。

桑夜算是记了起来,从前自己去见莫期的时候,的确在他的府上见过这么一个人,听说是莫期最为器重的人之一,只是这人向来喜欢清静,所以莫期也从未对桑夜真正介绍过他。时间久了,桑夜便也直接忽略了他的存在,一直到某一日,那人突然之间便从莫期的府上消失了,桑夜也未曾再见过他。没有料到,当初自己所见的那个人,竟就是卿蓝的大哥。

时间过了这么久,桑夜也记不起来当初那个谋士长什么模样,又是为何从莫期的府上消失的了,只是卿蓝这样说,她才恍然想起来有过这样一个人。

这人曾是莫期的手下,却又突然消失,或许其中有着什么特别的缘由也不一定。桑夜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利用这个机会,见一见这个叫卿之的人。

想到这里,桑夜道:“我答应你,替你找到你大哥。”

卿蓝一喜:“当真?”

桑夜点头:“不过我想从你大哥口中知道一些事情,他若是不肯说,便得由你替我问出来,你可答应?”

“没问题,只要能够找到大哥问什么都行。”卿蓝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说定之后,桑夜当即便去找到了百里念,百里念这时候正在四处忙活着打扫楼下的厨房和大堂,见桑夜从楼上下来,便笑着道:“是桑夜姑娘啊,你来找我?”

桑夜上前道:“先前你说的宁神丹我已经拿给蔺公子了。我在房中闲着无事,便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事情。”

百里念面带惊讶之色,旋即笑了起来:“不归楼人不少,却都喜欢呆在屋子里闷着不出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桑姑娘你这样喜欢出来走动的却是不多。”喜欢出来走动还主动帮忙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只有她一个了。最后一句话百里念没说,不过在桑夜提出要帮百里念给众人送饭的时候,百里念却是高兴得差点没笑出声来。

“吶,我去送后院和一楼的饭,你就去送二楼的饭菜好了,二楼除你以外一共就那么三个人,也都好应付,姑娘尽管放心。”听百里念的说法,不归楼的二楼一共有四个房间住了人,其中还包括了桑夜,那么剩下的便只有第一日来的时候百里念所介绍的聂红棠,叶荇,还有一个不知名的人。

桑夜问道:“不知二楼还有一人是谁?”

“哦,还有个人叫卿之,平时也不理人的,你把饭菜放他桌上就可以了。”

“嗯。”桑夜答应下来,端着百里念做好的东西上了楼去,一间一间挨着送了饭菜,见这日来送饭的人是桑夜,聂红棠和叶荇也并未过多惊讶,只稍稍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桑夜将饭菜放在桌上平静走了出去。一直到最后,只剩下了那叫做卿之的人还没送。站在房门前,桑夜轻轻敲了敲门。

房门没多久就从里面被人给打开了,开门的人和卿蓝长得有五分相似,只是他眼角稍稍向下拉着,唇也紧紧抿着,看来比卿蓝不知要严肃了多少。

那人起初只看了桑夜手里的饭菜,便稍稍让开了身子示意桑夜将东西给端进屋子里去,然而没多久,那人就将视线移到了桑夜的脸上,紧接着他便不再有动作。

就在桑夜将饭菜放在他桌上的时候,他忽的开口道:“桑大小姐?”

6、不归(六) ...

桑夜回过头看那人,幽幽道:“你果真认识我。”

那人便是卿蓝一心要找的大哥卿之,他神色平静如常,只道:“早听百里念说楼中来了个人,却没有想到竟会是你。”他上下看了一眼桑夜的衣着,低声道:“不知桑大小姐怎会在这里?”

桑夜不愿对卿之透露太多:“出了些事,如今莫期莫将军四处追杀我,我只得逃到这不归楼中来才能保全性命。”

“莫期要杀你?”卿之皱眉,“为何?”

桑夜摇头不愿多提:“没想到会在不归楼中遇上从前所识之人。”

“我也没有想到。不过以桑姑娘这样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做这种端茶送饭的事情。”卿之颇带几分意味的看向桑夜,半晌道:“桑夜姑娘见到我并未有太多惊讶,看样子是特地来找我的吧?”

桑夜没有否认:“不错,我有事想找你。”她有太多的问题想要询问这个曾经在莫期身边做事的人,但在这之前,她必须要先确认一件事情。

想到这里,桑夜不动声色的忽然探出手,一把抓向了卿之的手腕。卿之没有料到桑夜会突然做出这般动作,当即怔住。

右手碰到卿之手腕的瞬间,桑夜便见着了卿之的愿望。

卿之站在战场城门之上,脚边躺着一人尸体,他神色冷肃,目色冰凉看着城墙之下交战的士兵。那交战着的是呈国和尧国的士兵,而那躺在卿之足下的尸体,便是尧国大将军莫期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