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夜骤然回神,霎时间心中百转千回,有了数种猜测。

卿之毫不知情,只低声问道:“桑姑娘这是何意?”

桑夜微退半步,垂了眸掩饰自己心中的波澜。她确信自己方才所看到的是卿之的愿望,但那愿望却叫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卿之想杀了莫期,但那城墙之下交战的呈国和尧国士兵又是怎么回事?

桑夜沉默许久,决定先不去细想这件事,如今她只要确定卿之与莫期是敌非友就够了。

而桑夜还没有说话,卿之便先说了:“桑姑娘,方才我听你说,莫期想要杀你?”

“不错。”明白了卿之心中的想法,桑夜也不再顾忌,便大胆道:“我也想杀他。”

桑夜一瞬也不眨眼的看着卿之,卿之听到这话的时候微微挑起了眉峰,然后他轻笑一声:“桑姑娘很是爽快,我们也不必再继续隐瞒下去,我便直说了。莫期害死我所爱之人,此仇不共戴天,我也想要莫期死。”

“或许我们两个可以成为朋友。”卿之道。

这正是桑夜希望听到的话,她抬眼看着莫期,点头道:“在这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你说。”

“五年前有一位大盗偷得了前朝宝藏,藏匿到了不归楼中,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可曾听说过那大盗究竟是谁?”

“呵,原来桑姑娘来这不归楼,是为了此事。”

“你知道?”

“知道。”

卿之肃然道:“那人你见过,便是百里念。”自称是不归楼的管家,每日伺候着楼主,给楼中众人端茶送饭看来毫不起眼的百里念。

桑夜着实没有料到那人会是百里念,不过惊讶了片刻,她心中便已有了打算。问完了自己想问的事情,桑夜终于也想起了仍旧等着二楼药房旁边的卿蓝,她压低了声音对面前的人道:“有人想要见你。”

卿之不解:“何人?”

“你一见便知。”

带着卿之避开百里念的视线来到二楼丹药房旁边,桑夜领着他进了房门,小心将门关上,这才回头看依旧靠在床边的卿蓝。两人进门之前,卿蓝似乎正在看着什么书,但此时他却已经瞪大了眼睛,眼眶微红的往卿之身上看去。卿之却不若卿蓝般激动,只微皱了眉头,朝这个突然之间出现在不归楼中的弟弟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大哥,你果然在这里。”卿蓝捂着伤口勉力站起来,到了卿之的面前,他上下看着自己大哥,喜道:“娘让我来找你,说是当今圣上已经赦了你的罪,你可以回去了,从前的事情也没人会计较,莫期将军还说……等你回去了,要好生向你道歉,并再次重用你。”

听到这话,卿之与桑夜几乎是同时凝了神色。卿之问道:“莫期当真说了这话?”

卿蓝连连点头:“不错,莫期将军特地来了我们家,与娘谈了许久,第二天娘便派我来找你了,我还带来了娘的一封书信你看看。”卿蓝自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卿之,因着进入不归楼时受了伤,所以那信上还染了鲜血,卿之却也毫不在意,只从他手中接过信看了起来。卿蓝兀自兴奋着,见卿之看信,他便道:“莫期将军说一定要将你给请回来,若是你不肯回来,他便亲自带人来不归楼找你。”

“亲自来?”桑夜皱眉,并不希望在不归楼前见着那个男子。

卿蓝应了一声,又道:“大哥,大嫂的事情你也别再伤心了,娘说这件事情也并非莫将军的错,总之……先回去吧,回去了一切都好说。娘说你不肯回去那我也干脆别回去了,所以你一定要……”

“那你就别回去了。”看完书信,卿之忽的抬眼看向这个与自己有着五分相似的少年,冷声道:“我答应你,我会离开不归楼,回到靳城,只是不归楼有规矩,进了不归楼,便不能有出去的一天。”

“可是……”卿蓝笑意一僵,却是道:“可是娘说只要我想办法进了不归楼,就能将你给带出去。”

卿之点头,沉声道:“不错,我刚刚看完了信,信中娘说,要你替我待在不归楼中,你与我长得有五分相似,旁人见我不多,由你来装成我的模样,定不会引来别人的怀疑。”而真正的卿之,便能够趁机离开不归楼,也不必担心蔺烛雪等人阻拦。

卿之的话听得桑夜心中一寒,她没有想到卿蓝的娘派他来带卿之出楼,本就是带着这般打算。

而卿蓝亦是未曾料到,他怔了半晌,不确定的又问道:“你说娘让我来,其实是为了代替大哥你留在不归楼当中?”

卿之垂眸,低声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也可以不必回去。”

“没有办法两个人一同出去么?”卿蓝强笑了两声,认真道:“我来的时候见不归楼外面的阵法也不过如此,我知道哪里有破绽可以让我们出去,我带你一起出去不行吗?”

卿之不为所动:“你能够这么轻松的就进了不归楼,那是楼中有人替你暂时解了阵法,你当真以为凭你那点功夫就能够硬闯进来?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般冒失行动,你还当真认为自己有多厉害,能够救得了我出去?”卿之眼中现出一抹厌弃之色,接着又说:“我想这会儿或许不归楼里面已经有人已经发现你的行踪了,不过一直没有说出来而已。”

卿蓝变了变神色,捂着伤口退了两步,摇头分辩道:“不会的,我一路十分小心,除了这位桑夜姑娘,其余根本就没人发现我的行踪……”

卿蓝这话刚一说完,便听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是百里念的声音:“邱先生,你说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想要取什么药吗……”百里念的话音还未落,甚至连桑夜等人都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见得这时候房间的大门已经叫人撞开了开,只见得那疯老头身形如电般蹿进了屋中,一屁股便坐在了屋子中央的木桌上。

百里念还没反应过来,口中只叫着疯老头的名字冲进了屋子,等见到屋中站着的三个人时才惊异的睁大了双眼,腮边的胡须抖了抖道:“你们——”他视线扫过桑夜和卿蓝,最后落在了卿之的身上,喃喃道:“你是什么人,难道你就是昨夜里闯进楼中的那个人,可怎么会和卿之长得这般相似?”

卿之沉默半晌,凉凉道:“百里念你可曾认真记过我的长相?”

旁边卿蓝小声的插上了一句话:“我才是昨夜闯进来的人……”

“啊,我糊涂了。”百里念立即将脸转向卿蓝,板着脸认真道:“你究竟是何人,来不归楼有何企图?”

卿蓝张了口刚说出一个“我”字,当即被卿之给瞪了回去,卿之走上前来,对百里念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将楼主也给请来,我直接将话都给说完好了。”

既然卿之这样说了,百里念自然也没有别的办法,当即将众人给叫到了大堂中,卿之不言不语当即往楼下走去,疯老头亦是嘿嘿笑了两声紧随其后,而卿蓝受着伤没力气走路,只得将可怜兮兮的目光落在了桑夜的身上。桑夜只觉得自己似乎是惹上了一个巨大的麻烦,而这个麻烦却全然没有一丝自觉。

“桑姑娘,我腿有些软。”卿蓝小心翼翼地道。

桑夜看他一眼,只见得他因着方才的动作伤口再度崩裂了开来,正朝外渗着血,不禁也软下了心来。她扶住卿蓝的胳膊,正要开口,眼前却是闪过了一幅画面。

卿蓝卿之还有另一名老妇人其乐融融的场面。

桑夜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不小心碰着了卿蓝的手,所以才会看到卿蓝的愿望。只是卿蓝这个愿望相比起旁人来,实在是要普通得太多。桑夜又想到之前听到卿之对卿蓝的对话,以及卿蓝的娘送来的那封信中的话,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声。

“你怎么了?”见桑夜没了反应,卿蓝便道。

桑夜闷声不言,扶着卿蓝出了房间,一直到下了楼,她才小声道:“这不归楼从哪里可以逃出去,你可还记得?”

卿蓝应道:“当然记得,桑姑娘问这个是何意?你想要逃出去吗?”

“不是。”桑夜摇头,迟疑着道:“若是一会儿出了什么事,你不必理会别人,自己从那出口逃走便是。”在她看来,卿之离开不归楼,回到靳城莫期的身边无疑是最好的,这样她便算是在莫期的身旁有了一个眼线,但若是让卿之回去就必须让卿蓝留下来,她却是无法狠下心来。说到底,卿蓝不过是被牵涉进这件事当中最无辜的人而已。

卿蓝还要再说些什么,桑夜却已经用眼神阻止了他,他怔愣片刻,正见后院里一人由百里念扶着缓缓走了过来,正是这不归楼的楼主蔺烛雪。在几人面前站定,蔺烛雪小声对百里念问道:“这儿有哪些人?”

百里念一个个念了在场人的名字:“邱先生,桑夜姑娘,卿之,还有一个和卿之长得十分相似的男子。”

蔺烛雪扬了扬眉,也没打算立即开始问卿蓝什么问题,只道:“椅子。”

百里念很快搬来了椅子放在蔺烛雪身后,蔺烛雪拂衣坐下,也没说话,只稍稍做了个手势,百里念便立即又搬来了一张小桌子沏好了茶送到蔺烛雪的手上。众人皆沉默等着蔺烛雪,一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吹了口茶悠悠道:“你是卿之的兄弟?”他朝疯老头邱先生所站的方向道。

邱先生看着他,咧嘴笑了两声。

“蔺楼主,我在这边。”站在旁边的卿蓝连忙站出来道:“我叫卿蓝。”

“卿蓝。”蔺烛雪颔首,复又问道:“你闯入不归楼,是为了卿之?”

卿蓝毫不犹豫点头道:“不错,我想带大哥离开,还望楼主答允。”

“哈。”蔺烛雪好笑的往椅背上靠去,却没有立即开口,卿蓝有些紧张的看了卿之一眼,只见得卿之闭目摇头,满脸皆是无奈的模样。他直觉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便朝蔺烛雪道:“楼主这么高兴,看来是答应了?”

“我高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高兴了?”蔺烛雪一拍扶手站起身来,脸色瞬间冰冷,“我不归楼向来有进无出,每个人进入不归楼的时候我都曾说过,他们必须永远呆在不归楼再无出去的一日,问他们可愿,而他们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要永远留在不归楼,是他们自己说过的话,我生平最恨旁人出尔反尔,你现在问我答不答应让卿之离开,你认为我会答应?”

7、不归(七) ...

“可现在所有人都在找大哥,若是他不出去,怕是华清将军那里就没办法交代!”卿蓝有些着急的看着蔺烛雪,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劝说他改变主意,而作为最主要那人的卿之却是负着手,丝毫不着急。

蔺烛雪似是觉得卿蓝的反应有些趣味,便又道:“你们能不能交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能够给不归楼的规矩一个交代就够了。”

卿蓝无可奈何,四周所站着的皆是不归楼的人,也没人能够帮他说一句好话,他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桑夜的身上。

桑夜见他这般模样,想要装作无动于衷却也有些过意不去,便替他开了口道:“敢问楼主,不归楼中当真没有过放人离开的先例么?”

此言一出,却是叫蔺烛雪脸上更罩上了一层寒霜。

“有,自然是有。”叫桑夜没有料到的是,过了半晌,蔺烛雪竟当真回应了桑夜,他本就生得好看,此时双眉斜飞似笑非笑更带几分神韵,衬得似乎连那无法见物的双眼也都增了神采。“四年前曾有一个人在楼中待得腻味了,想要回去外面的大千世界过过日子。那个家伙是靳城一个商人,虽看起来文文弱弱却赚了不少的钱,在各处都有着自家的商号。但他也是一个官府追查了七年的凶犯,七年里他差人自各处替自己绑来妇女,以□□为乐,事后将她们全部藏在自己庄园之下的废置酒窖当中。而这些女子中还包括了一些身份不低的人物。事情被揭发之后,他便逃到了我不归楼来,不过只待了半年,他便受不住这里的日子了。”

“他要出去我自然是不肯,不过他不听,还派出了自己从前的手下对付我。”蔺烛雪故作惋惜的叹了一声,悠悠道:“如此一来,我自然是将他给放了。他出去以后给立即就吃了一桌大鱼大肉,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让人给他找几个女人来。”

不归楼里安静成一片,却听得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调试琴弦的声音。

卿蓝凝神好奇道:“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还没等到女人来就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我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他。”蔺烛雪煞有介事的道:“你还要不要听别的,我知道还有好几个人出了不归楼,然后他们都死了,什么样的死法都有,你若是不信……”

“蔺楼主。”蔺烛雪话音未落,卿之总算是开了口。

蔺烛雪往卿之所站之处转过头去,啧啧道:“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

“我明不明白,还得看楼主你明不明白。”蔺烛雪看不到,卿之的声音虽是恭恭敬敬的,但脸色却是不甚好看,他道:“我本以为我此生都得在不归楼里过完了,所以我立下了永不出楼的誓言。不过如今事情有变,我若是不出楼,将来进楼的恐怕要多上不少人,楼主你便当我是个出尔反尔之人好了,只是这个楼,今日我必须出。”

蔺烛雪仿佛还在笑,但笑意却冰冷了下去。

“你认为你开了口,我就会放人?”

蔺烛雪话语中多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卿蓝没敢说话,桑夜没理由说话,但卿之却毫不相让的说了:“此番出去,生死皆是我命,还请楼主告知如何才肯放人。”

蔺烛雪低笑一声,再次坐回椅中,左腿往右腿上一叠,撑着额道:“心情好了就放人,你且说说你愿意给什么条件求我放你走?”

“蔺楼主,不如你让我留在楼里好了,我替大哥留在这儿,不归楼刚好没少一个人也没多一个人。”卿蓝适时插了一句话,叫堂中众人除了蔺烛雪外皆朝他看去。

卿之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方才的平静也都化作了烦躁。

桑夜不动声色看着卿蓝,心中只觉啼笑皆非。

哪料得蔺烛雪却对卿蓝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有了兴趣,他抚掌笑道:“你留下?你可知我不归楼究竟是什么地方,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知道,但倘若我留下你就答应放了大哥,那么我留下又何妨。”他字字大声说着,说道最后却是小声又嘟囔了一句:“反正不留下来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可去了。”他这话说得虽轻,但站在他身旁的桑夜却听得分明。

蔺烛雪饶有兴致的往旁边百里念道了一句:“我听你说你最近不大舒服,干活有些不利索了是不是?”

“不错。”一直静静站在蔺烛雪身旁的百里念算是开了口。

“那我将这个叫卿蓝的人收下,替你干活如何?”

百里念面露喜色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闷着头憋得满脸通红,蔺烛雪没听到他开口,便道:“你不答应我就轰他走了?”

百里念摆手道:“别别别,楼里的人可都是大爷,你好不容易找个人给我干活,我高兴还来不及。”他说完这句就到了桑夜与卿蓝的面前,抓过卿蓝就往身后护:“这小伙子身板儿不错,一看就是块好料。”

蔺烛雪笑笑,两指磕了磕座椅的扶手:“这人我收下,你可以走了。”

他并未说起姓名,但这留下的人是谁,该走的人是谁,众人心中却是清清楚楚。卿蓝被百里念挡在身后,没法去到卿之身旁,只得探个头出来高兴地道:“大哥,蔺楼主说你可以走了!你快收拾收拾出去吧,现在天下对你的通缉都撤了,圣上和将军都在靳城等着你呢,所有人都在盼你回去!”

卿之默然看了卿蓝一眼,回身便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卿蓝接着又道:“你没在这段时间娘一直在忙着家中的事情,有好几次都累得昏了过去,大哥你回去定要好好待她,替我叫她老人家多注意身子。”

卿之总算没沉住,回身冷冷道了一句:“闭嘴。”

卿蓝当即住了口,脸上却仍有兴高采烈之色,他对着身旁桑夜眨了眨眼睛,眉梢都似飞入了鬓中。

桑夜回应了他一个意味莫名的笑,几人在原处等着,没多久便见得卿之拎了一个不大的包袱从屋中走出,回到了蔺烛雪的面前:“蔺楼主,请开门吧。”

不归楼的大门一年之中也不过只开那么一两次,皆是放人进来,却极少送人出去。蔺烛雪“嗯”了一声,由百里念扶着往大门处走去。一行人鬼使神差的也都跟了上去,蔺烛雪一直停在了大门旁的石柱边,那石柱上刻着无数大小文字,或轻或重或深或浅,看来刻字的人应不止一个,而年代也各有不同。蔺烛雪手在石柱上摸了摸,又不知轻轻触碰了哪里,却听得不归楼外面传出了一声雷鸣般巨响,似是有巨大石块重重落地的声音。

蔺烛雪收回手背在身后:“走吧。”

卿之应了一声,径自走到大门前。不归楼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楼,只这样一座楼自是困不住众人,叫众人无法离开的,乃是不归楼外面那一圈高墙。那墙将不归楼和楼中所有人都围在其中,若无机关开启,便是功夫再高,也难以进入其中。而刚刚蔺烛雪那般动作,就是打开了不归楼外面的机关。

大门外透进了熹微光亮,卿之双目微眯,抬手推门。

门外日头正大,只是众人在楼中待得久了,却觉得这般的阳光有些陌生起来。卿之抬起手,朝守在门口的蔺烛雪、百里念、桑夜以及疯老头皆施了一个礼,却独独没有看卿蓝一眼,他道:“多谢楼主,我这就离开。”说完这句,他又特地回身到了桑夜面前,小声道:“此番回去,靳城内发生的事情我皆会用书信告知于你。你若是还想报仇,出了楼以后来靳城找我。”

桑夜轻轻点了头,并未说话。

卿蓝在旁问道:“大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卿之回身往外走,头也未回:“你自己在楼中好好反省就行,最好永远也别出来。”他说这话的时候双足便已经踏在了楼外阳光中,金芒镀了他一身,他一面说一面合上楼门,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之时,大门已被牢牢合上。

众人只见得些微阳光还往门上打着,一道影子投在大门上,但不过多久就远离不见。

桑夜收回视线,见蔺烛雪又摸索着在柱子上动了几番手脚,没过多久,就听轰然一声,外面再度响起了一道声音,应是不归楼外面的石墙再一次被合上了。蔺烛雪关上机关后,便安排道:“从明日起那个叫卿蓝的家伙就与百里念一起负责楼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吧,不会的地方就问问百里念,别想偷懒,想死的话你可以逃出去试试。”说罢这句,他便让百里念扶着自己回了后院。

卿蓝小声应了一句,温温顺顺的,神色间也看不出悲喜。

桑夜想了片刻要出言安慰他,却又都觉得多余,便干脆闭口不言往另一侧看去。这一看,便见着了像石像般伫在不远处怔怔望着大门的疯老头。

“邱先生,门已经关上了。”桑夜出声道。

疯老头一动不动,甚至连眼也不曾眨动一下。

桑夜又道:“邱先生?”

这一次疯老头像是听见了桑夜的话,他有些僵硬的回了头,浑浊的两眼直直看向桑夜。桑夜不知为何竟微退了半步,再要对他说话,卿蓝却碰了桑夜的胳膊,哀哀叫到:“刚刚蔺楼主让我自己把药房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今后我就住那儿了,你同我一起去收拾房间可好?”

卿蓝的胳膊上还有又开始往外渗血的伤口,桑夜没理由摇头,便答应了下来,同他一起往楼上而去。最后一眼,桑夜回过头往门口看去,只见疯老头已经再次望向了不归楼那扇大门,目色幽幽,他身在柱旁暗影中,凄凄切切,也不知要在那里继续站多久。

8、才尽(一) ...

十裁恨字入诗眼,年冉岁消忘人间,

一笔赘墨事三千,觉来日尽已成烟。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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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楼仍旧是安静的不归楼,每个人在自己的房中坐着自己的事,偶尔能听见一楼最里面一间房中传来晦涩琴音,却尽是凄然。无喜无悲,无风无浪,应当便是形容这里生活最恰当的词语,然而而这样的日子,却因为某人的出现而有了些许的改变。

一个月之前,卿之离开了不归楼,而卿之的弟弟卿蓝则代替他住进了楼中。这换人之法,本是卿蓝自己提出来的,而楼主蔺烛雪恰巧也有了兴致,便这样定下来了。不过是个一念之间的决定,却是叫楼里的众人的生活因此多了许多的不顺遂。

“桑姑娘。”敲门声乍响,桑夜放下了手中的书信,随之起了身来。

信是卿之的信,飞鸽传书,也不知道卿之是怎么让鸽子找到这里的。卿之已经离开不归楼一个月了,而这信中所说便是这段时间中靳城发生的事情,以及莫期的动静。

莫期可说是没有动静,他好不容易等来了卿之,却只为他接风洗了个尘,其余的半个字也没有多说,一时之间卿之与桑夜皆无法判断他究竟打了什么主意。天下人皆以为桑夜是因为与莫期反目才会被这位大将军所追杀,躲进不归楼来,但桑夜心中却十分明白,莫期会杀她,其实是因为她是晏太子女儿的身份被人所揭穿,这才会招来杀身之祸。而她这身份太过敏感,全天下知晓这事的也不过区区几人,卿之与卿蓝便在其中。

只是不管莫期如何动作,桑夜这方却是不会毫无应对的。

自从在卿之口中听说了百里念就是那五年前获得前朝宝藏的大盗之后,桑夜便一直不断的在试探百里念,只是她不能将话挑明,而百里念又谨慎之极,每次只要她稍稍提及宝藏的事情百里念便开始躲躲闪闪最后干脆缩进了后院当中,桑夜除了无奈也找不到别的办法。所幸,这不归楼当中,多了一个卿蓝。

打开房门,桑夜看着前来送饭的卿蓝一身怪异打扮,忍不住问道:“你这衣服是哪里来的?”

卿蓝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等桑夜开口便进门将饭菜放到了桌上,沿桌坐下道:“是后院住着的那个夫人给我做的,说是我进楼时那一身衣裳坏了,一直穿百里大哥的衣裳也怪可怜的,就给我做了一件。”卿蓝拉扯了几下自己的袖口,脸上笑容僵了片刻,又道:“穿着挺舒服的,就是长得有些怪。”

虽然来了不归楼一个多月,但桑夜所熟悉的仍旧不过卿蓝百里念与疯老头三人而已,此时听卿蓝说起后院的老妇人,便多问了一句:“你与那老夫人相熟?”

“也不是十分熟悉,不过是前些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将她的几件衣裳给扔出去了,为了赔罪我只得天天去替她揉揉肩捶捶背而已,不过那老夫人的脾气还挺好的。”卿蓝随口提了几句便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了,他自桑夜房间的桌上拿起一个梨塞进口中,一边嚼一边道:“这楼里面挺有意思的,你怎么总是闷闷不乐?”

闷闷不乐那是因为在百里念那里什么都问不到,这都憋了一个月了,桑夜自是高兴不起来。

但卿蓝却是不知,自顾自接着道:“我说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没跟其他人说过话?”

“说过。”桑夜道,“和百里念。”

“和其他人呢?”

桑夜沉吟:“没有说话的必要。”

“可我经常见你一人坐在一楼堂中往晏太子的房间看……”

桑夜脸色骤变,打断了卿蓝的话道:“不过是闲来无事出去走走。”

卿蓝心中知晓原因,只道:“我记得我听娘说过,你的真实身份是晏太子的女儿……”

“此事与你无关。”桑夜咬唇道。

“晏太子知道你是他的女儿吗?”卿蓝又问。

桑夜没有回应,皱眉冷冷看着卿蓝,卿蓝这才意识到自己嘴快说了不该说的事情,当即口中“呸呸呸”了几声,霎时显出了几分可怜神色道:“我不知道你不愿和晏太子相认,我还在想晏太子要是知道自己在这世间还有个女儿肯定会十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