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夜沉着脸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晏太子。”

“可是……”

不提倒好,一提起这事桑夜心中便觉得烦闷不堪,只觉得半年之前自己身世被揭穿时的混乱与无助感又统统涌上了心头,她瞥了卿蓝一眼道:“此事休要再提。”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桑夜对谁都没有露出过什么笑脸,但这样阴沉的样子却还是第一次,卿蓝勉强赔笑了一声,赶忙岔开话题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你这样我怪不习惯的。”

桑夜沉默不语,她自己也不愿自己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只是心有不甘,苦衷难言,便只得将一切藏在心底。她摇了摇头,开始赶人道:“你不是还要去给人送饭么,为何还在这里与我闲谈?”

卿蓝摊手:“送完啦,你是最后一个,因为我想和你多聊几句。你不知道,不归楼除了你也没几个正常人了,就拿住在那边的叶荇大哥来说,他每天在房间里琢磨一把剑,每次我送饭过去他都叫我拿那把剑比划比划,你也不知道那剑有多重,我提着剑连用招都困难,别说跟人打架了。”

卿蓝絮絮叨叨的说着,桑夜却是听也不听,只想赶快将这个人给赶出房间然后给卿之写信,但卿蓝说完这事儿,又开始说起住在旁边的聂姑娘来,眼见就要没完没了,桑夜终于也听不下去了:“我对这些人没兴趣。”

“哎……”卿蓝很是无奈,“我以为跟你说说话你会高兴一点,我来这儿这么久了还没见你笑过,要不然我带你去看看有意思的东西吧,或许能让你心情好一点也不一定。”

桑夜本打算接着赶人,一听卿蓝的话却又问道:“什么东西?”

卿蓝笑道:“我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的,有个房间里面挂满了画像,男的女的都有,不知道是什么人画的,不过我倒是在其中看到了蔺楼主和百里大哥的画像。”

“百里念?”若是房中的画像中有百里念,或许与那宝藏有关系也不一定,桑夜当即道:“你带我去看看。”

卿蓝等的就是桑夜这句话,他当即便要去牵桑夜的手带她出去,但桑夜却是忽的避了过去,并未叫卿蓝碰到自己。卿蓝怔了怔,接着状似什么都没发生般的笑道:“走吧,我带你去。”桑夜点头,与卿蓝一前一后往外而去。

楼中一共十六间房,再加上后院还有三间,并未全部住满人,但所有房间皆是紧紧闭着,平日里桑夜从不主动与旁人接触,所以一直也不知晓这些房间究竟哪些是住了人哪些没有住人,一直到这时候卿蓝带着她往一楼一处门外贴着黄条的房间走去,她才蹙了眉犹豫道:“这房门上的黄条像是个道符。”

“的确,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房间里面摆着什么菩萨像,每天从这儿过都还恭恭敬敬的拜上一拜。”卿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一直到前几天我打扫房间进了屋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两人说着话正准备进屋,却见旁边一处房间忽的打开,自里面走出了个人来。

“谁在那边?”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人睁着黑眸往前小心走了两步,却显得小心翼翼,正是目盲的不归楼楼主蔺烛雪。

见蔺烛雪出现,外面的桑夜和卿蓝二人也未曾料到,看他又走了几步险些撞到旁边的柱子,卿蓝连忙上前拉住他道:“蔺楼主小心。”蔺烛雪听出了他的声音来:“卿蓝?”

“是我。”卿蓝应了一句。

蔺烛雪又问:“就你一个人?”

桑夜出声道:“还有我。”

听到桑夜的声音,蔺烛雪疑惑道:“你们二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卿蓝正说着,桑夜却是打断了他,只道是:“我们闲来无事,在楼中逛逛。”

“你们倒是有兴致,不过逛一逛可以,别去不该去的地方。”蔺烛雪这般说着便往后院走去,只是他看不得路,只能一步步小心往前,步子慢得叫人着急。卿蓝一脸想冲上去帮忙的模样,桑夜却是冷静,只碰了碰卿蓝的胳膊小声道:“我们进去吧。”反正蔺烛雪也看不见,所以她并未管还未曾走远的蔺烛雪。

卿蓝点点头,终是收回了视线推开那贴有黄符的房间大门与桑夜一同进了屋中。

屋子很空,里面几乎什么家什都没有,果然如卿蓝说的一般四壁皆挂满了画像,桑夜小心合上了房门,往屋子中央走去,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桑夜往里头看去,这才见得一层薄薄帐幔后面有一张极小的桌子,其上摆了一个香炉,炉中檀香已燃了半截,青烟缭绕其上,半是冷清半是肃穆。

炉前挂了一幅比之其余都要大的画,画中是个虬髯男子,方脸阔额,长眉斜飞,两眼深凹,轮廓分明。

9、才尽(二) ...

“这是谁?”卿蓝见桑夜定定看着画中的人,不由开口问道。

桑夜没有收回视线,看了半晌才摇头道:“不知道,从未见过这人。”只是这满屋子的画像,却只有这一人摆在最中央,其身份地位自然不一般。她将那人的容貌记在了脑中,随口朝卿蓝问道:“你说的百里念的画像在哪里?”

卿蓝应了一声,拉着桑夜到一处墙角前,指着最角落的那幅画道:“你看。”

那画中的人一身干净的白衣白袍,五官秀静气质儒雅,左手执卷右手提笔,书生气十足。只是那画卷的下方,却是提了三个小字:百里念。

桑夜看着面前的画,霎时没了言语。

卿蓝碰了碰她的胳膊:“我没说错吧?”

桑夜目色怪异的朝向卿蓝看去:“这是百里念?”她所见到的百里念,乃是个衣着怪异满脸胡须的三四十岁大汉,与这画中的书生可说是判若两人,要说这人是百里念,桑夜的确是不得不怀疑。但卿蓝却煞有介事道:“这人真的是百里大哥,他曾经跟我说他年轻时十分英俊,还真就是这画里的模样。”

卿蓝这般说,桑夜也没了别的说法,反正百里念的模样与她也无太大关系,她朝百里念那幅画下面找去,想看看是否还有更多关于百里念的东西,然而那画像却是干干净净,除了一个名字什么都没有留下。看起来旁敲侧击和在不归楼里面找线索,应当是没有什么作用了,在楼中与百里念周旋了一个月,桑夜也终于在这一刻放弃了这个想法。

想要找到那宝藏,还是得从百里念的口中套话才行,软硬不行,那就试试别的办法。

卿蓝没有察觉到桑夜的异样,又往旁边走了两步,指着百里念旁边的一幅画道:“你看,这就是我之前说的,蔺楼主的画像。”

桑夜跟着看去,画中男子低垂着眉目,神色冷肃,眉梢还有几分不耐之色,的确就是蔺烛雪,连神情都是一般模样,几乎是一眼就能够让人认出来。如此看来,那旁边的百里念,应当也的确就是百里念了。桑夜皱了眉,待要再开口,却忽的瞥见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幅画。

“蔺烛雪?”桑夜轻声道。

卿蓝一怔,跟着桑夜所看的方向望去,果然看清了那不远处画中的人乃是蔺烛雪。只是这幅画上的蔺烛雪着一身天青色衫子,目中含笑,比之之前那幅画看着不知要顺眼多少。

只是这屋子里所有人的画像都只一副,为何却唯独蔺烛雪有两幅画像?

“看够了?”便在二人疑惑之时,房间的门忽的被人推开,蔺烛雪颦眉立在门外,不怒自威。

卿蓝第一个便忍不住惊叫了出来:“蔺楼主,你不是回去了吗?”

蔺烛雪挑眉:“我若是回去了,还怎么弄清楚你们的目的?”

“我们不过是觉得有趣,所以就进来看看……”卿蓝见蔺烛雪神色不对,连忙开口解释,谁知蔺烛雪却是不理会他的话,只问道:“有趣?还有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人也觉得有趣吗?”

听蔺烛雪提起自己,桑夜也没办法再沉默下去,她走到蔺烛雪身旁,叹道:“蔺楼主,我扶你回去吧。”没有等到蔺烛雪回应,桑夜便将两手落在了蔺烛雪的手背上。

没有,仍是什么都看不到,桑夜那一身的能力在蔺烛雪的面前却是半点效果也没有。

蔺烛雪被桑夜一触,突然一把将桑夜的手甩开,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桑夜平静直视蔺烛雪无神双眸,刻意压低了声音唤他的名字道:“蔺楼主?”

蔺烛雪轻轻应了一声,比之方才像是要平静了许多,他朝着桑夜探出手,桑夜顺势将其扶住,又说了一遍:“我送你回房吧。”

“好。”蔺烛雪答应下来,卿蓝看了两人的动作,也要上前相扶,蔺烛雪却像是料到了一般出言道:“姓卿的你既然已经进来了,就将这房间打扫一番,不准碰任何重要的东西。”

卿蓝嚷嚷:“不准碰东西我怎么打扫……”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蔺烛雪冷冷截断他的话,这才对近旁的桑夜道:“跟我来。”

虽说蔺烛雪说的是“跟我来”三个字,但说到底仍然是蔺烛雪被桑夜给扶着走。两人一路从小楼到了后院,并在蔺烛雪的示意下一直进到了他的房间中。

蔺烛雪的房间不大,或许是为了方便目不能视物的他,这房间当中的摆设极为简单,所有常用的东西都分开摆在最顺手的位置,并不会显得太乱。而就在桑夜打量房中摆设的时候,蔺烛雪已经径自合上了房门,自己在桌旁坐了下来。

不得不说蔺烛雪虽看不见,但对于自己的房间却是十分熟悉的。

蔺烛雪说话之前喜欢先沉默一会儿,所以桑夜便在他的对面沿桌坐了下来,观察着蔺烛雪的神色等他开口。

没过多久,蔺烛雪道:“你原本是尚书之女,锦衣玉食,要嫁的人也是当朝第一号称从未战败过的大将军莫期,如今却被莫期追杀,受尽迫害,你可曾想过要报仇?”

报仇二字,便如同灼人的火,烧得桑夜心口生疼。

桑夜咬唇无言,幸而蔺烛雪什么都看不到,她便也不用费尽心思遮掩自己的神色。

报仇,她怎会不想报仇。

她初遇莫期之时,不过七岁,莫期当时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穷小子,十七八岁,独自一人拖着一把剑一包行李入了靳城,想要闯出一番天地来。桑夜是个被人捧在手里的大小姐,万般事情只要她哭了闹了旁人就会依着她,所以她在某日游玩见了坐在桥下看书的莫期之后便缠上了这个少年,还说什么都要将莫期给带回府里。

幼时的桑夜可算得上霸道,她性子差,家里又有权有势,任谁都不惧怕,旁人家的孩子来府里玩耍也没有能够被她看得上的,而只有一个莫期,是她心头最重要的朋友。莫期比桑夜大了十岁,两人却毫无隔阂,甚至不论做什么桑夜都还想着莫期,桂花糕要买莫期的一份,吃饭要与莫期一起,甚至连出游也要带上莫期,莫期在尚书府住了一整年,尚书也对他十分喜爱,几乎将他当作了半个儿子。

只是某日,尚书带着桑夜和莫期去参加了将军的寿宴,在寿宴上,竟是出现了闹事的人,好在莫期出手护住了桑夜。而坐在堂中的大将军孟言一眼看中了莫期的身手,便出言问了莫期的身份,再然后,孟言将军便朝尚书要了人,说是莫期在尚书府也不过是埋没良才,若是跟了他,莫期的前路定不可限量。

之后莫期便被大将军给带走了,当时才八岁的桑夜大哭大闹,死死抓着莫期的手不肯放,任人怎么哄劝都没用,最后还是莫期自己对桑夜说了许多话,说是他如今还太过弱小,不够资格同桑夜站在一起,等到他变得足够强大,他就会再回来见桑夜。

莫期随孟言将军离开之后便发生了战事,孟言带着莫期去往边境。北方最强的呈国朝他们尧国出兵,两方一战便是数年。在这些年中,桑夜从不更事的女童长成了亭亭少女,她仍旧是被尚书宠在心头的女儿,同时也成了靳城许多男子恋慕的对象。只是再多的人,也敌不过一个莫期。莫期太会说话了,他让桑夜这么多年一直在等着看莫期强大起来究竟是什么模样。

终于在桑夜十七岁这年,边境传来了消息,说是大将军孟言战死沙场,而莫期则代替众人举兵进攻呈国,终于赢得了胜利迫使呈国不得不与尧国议和,并作出了退让,结束了这持续了数年的战事。

打了胜仗的莫期回到靳城,被百姓夹道欢迎,圣上将其封作华清将军,他实现了他所说的强大。

回到靳城的第二天,莫期就拜访了尚书府,见了桑夜。

桑夜现在想想,只觉得当时莫期像是什么重要的话也没说,但她就是像当初分别时候一样哭成了泪人,哄也哄不住。在那之后,莫期便每日都会来找桑夜,两人像从前一般过着。几个月之后,皇上对两人赐下了婚约,两人几乎就这样无风无浪的走到了一起。

直到成亲之前不久,某日莫期突然带着军队到了尚书府中,说是已经搜集到了足够的证据,证明桑尚书在府中藏了宋晏太子的骨肉,妄图推翻朝政。桑夜一直到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并非桑尚书之女,而是当今圣上的哥哥从前的废太子宋晏之女,而莫期自边境归来之后之所以会与她走得这般近,其实也只是听了皇上的命令想要入尚书府收集证据证明她的身份而已。

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不过寥寥数人,但整个天下却都知道尚书妄图谋反被抄了家,只有她桑夜一人由众人护着逃了出来,却被天下所通缉。之后桑夜逃了半年,莫期几度差些取了她的性命,却都被她给险险逃过。半年当中她过了自己从前不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日子,她比之蝼蚁还不如,比之草芥还轻贱,而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这个害尚书府被满门抄斩,害她沦落至此的人,是她曾经等了十年的人。

自始至终不过她一人痴痴在等,而那人早已忘了从前的戏言。

何其可笑,何其可叹。

这些往事皆藏在桑夜的心底,桑夜不敢忘,却也不敢想,一直到现在蓦地被蔺烛雪给提出来,桑夜才不禁咬紧了唇,将一切的不甘统统咽下去,将那些情绪全部隐藏起来。

她如何会不想报仇?

只是她想要报仇,就必须继续隐忍下去。

“楼主这话不知是何意思?”桑夜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十分平静,她紧紧盯着桌对面蔺烛雪的神色,轻声道:“楼主认为我一个弱女子,还当真能够杀了华清将军替尚书府报仇不成?”

蔺烛雪低笑一声:“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不过我想你应该弄清楚,不归楼里面的人都是已经厌倦外面俗世的人,你若是将主意打到了他们的身上,我必不会对你手软。”

话说到这里,两人也算是没了周旋的余地。

桑夜不喜欢同蔺烛雪这样的人说话,因为在他的面前表现软弱毫无作用,所以他们之间注定没办法好好说话。

桑夜站起身来,声音也凉了下去:“俗世?楼主说外面是俗世,这不归楼里面又能够太平到哪里去?这里就不算俗世,蔺烛雪你便不算俗人?”

蔺烛雪看不到桑夜神态,但他却也听出了桑夜话中的咄咄逼人,他跟着起身道:“很好,桑夜,看来你是想出不归楼,再尝尝被莫期追杀的滋味了?”

“不归楼只进不出,这是你亲口说过的话,你说你生平最恨出尔反尔之人,难道你还要赶我出楼不成?”桑夜也不是第一天看不惯蔺烛雪的蛮横无理了,干脆便在这时候将狠话统统说了出来。

而听得这句话,蔺烛雪脸上的怒容却不知为何尽数消了下来,他朝桑夜冷哼一声,道:“我不赶你出楼,但我要你知道,不管你来不归楼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都是无法得逞的。”

10、才尽(三) ...

蔺烛雪既然放下了这种狠话,自然就不会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回到自己的房中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桑夜起身之后便明白蔺烛雪为什么说那一番话了。

“这是什么?”看着百里念手里端着的一堆泥块一般的东西,桑夜忍不住皱眉问了出来。

百里念不太好意思的干笑两声,指着那堆东西道:“我早上特地做出来的馍,虽然卖相不好但还是能吃的,我已经尽量做得比较过得去了,桑姑娘你就先将就一下……”

桑夜没多说话,从百里念手里接过那一堆东西放在桌上,却并没有要尝试的打算。百里念更加尴尬的回身要离开,但走到楼道口却还是没忍住叹了一声说出真相来:“好吧,桑姑娘,这是蔺楼主自己一大早起床单独做给你的,他说从今天起,你就吃这个了。”

“……”桑夜没忍住,一把狠狠捏在那泥块一样的东西上面,一捏之下,竟还发出了“咔嚓”一声响,倒像是石块碎裂的声音。桑夜挑了挑眉,百里念则错愕的瞪大了眼。桑夜将那捏碎的东西拿在面前晃晃,看似平静的道:“不知道蔺烛雪这是要做馍还是烧陶瓷呢?”

百里念无奈挠头道:“哈哈。”

“哈。”桑夜也笑了一声,一双眸子里却毫无笑意。

等到百里念离开之后,桑夜便掂了掂手里的“馍”,在心中做下了打算。当天入夜,这日三餐桑夜一次未吃,饿了便自己去厨房找了些东西出来果腹。等到入了夜,楼里又响起了晏太子弹琴的声音,桑夜才趁着蔺烛雪不在之时将这一整天收集的三块泥块悄悄扔到了蔺烛雪的房间当中。

于是第二天一早,百里念来送饭的时候面色就难看得像是刚被喷了一头狗血一样。

“不知今日蔺烛雪给我准备了什么吃的?”与昨日不同,这日桑夜兴致倒是显得极高。

百里念长长叹了一声,指了指自己手里的粥。说是粥,其实不如说是一碗绿色的糊状东西。

这东西实在是不怎么好看,桑夜只看了一眼就将视线了转了开来。百里念又是一叹,捏着鼻子将东西送到了桑夜房间的桌子上,小声道:“这是楼主亲自做的,昨晚他说有人往他房间里扔了几块石头,他险些被绊倒。”

“不是石头,是馍。”桑夜纠正道。

百里念几乎快哭了出来:“桑姑娘,你是不是和楼主闹了什么不愉快?若是当真如此还是快去道个歉吧,如今楼主脸色阴得都快变天了,卿蓝还在旁边劝着呢,若是再这样下去,他指不定还会想出什么办法来。”

桑夜失笑:“先想出这种法子作弄人的可是他蔺烛雪。”她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做出这些看似无稽的行为来反击,说到底,她这样做也是太过冲动了,她此番来不归楼不过是要查到宝藏的行踪而已,多生事端并非明智之举。

不过既然事端已经生了,那么她也不妨再多生一些事端,蔺烛雪这般仗着旁人是在自己的楼中住下,就目中无人口无遮拦的行为,着实让她心中不满。等到查到了宝藏的行踪,她就会想办法离开,既然如此,她倒是可以计划在出楼之前多得罪得罪这位蔺楼主。

等到了傍晚之际,蔺烛雪的报复便又来了。百里念和卿蓝两个人带着欲言又止的神色敲开了桑夜的房门,相互推搡了一番卿蓝才站出来道:“阿夜,楼主说从今天起要你换个房间住。”

“嗯?”桑夜平淡道,“那我住哪里?”

第一次进不归楼的时候桑夜就曾经观察过不归楼当中的构造,这里面一共有二十个房间,后院三间卧房,楼中十六间房间,还有一间厨房。但当初的桑夜并没有算到,厨房的房间还有个极为不起眼的小门,里面是一间柴房。

三个人站在柴房当中。

“这里就是楼主给你安排的……”百里念满脸都是歉意,“我现在就去找楼主求情,让他别再这样折腾下去了。”

百里念匆匆走后,卿蓝立即朝桑夜道:“不如一会儿我来住你这个房间,你去我的房间睡好了。”

桑夜摇头,朝卿蓝笑笑:“不必,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住一夜,或许第二天蔺烛雪就改变主意了。”

卿蓝自然不会相信桑夜这般话,仍旧坚持到:“那么我替你将这里收拾收拾。”他说完就动作了起来,柴房不大,里面又摆着柴火,看起来脏乱不堪,根本无法居住,卿蓝与桑夜一同将柴火全部堆在了角落里,这才又扫了一遍地在旁边铺上了厚厚一层床垫被褥,花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卿蓝竟是当真将一间柴房给收拾出了卧房的感觉来。

看着干干净净的房间,卿蓝算是稍微满意了些,桑夜见他脸上漾起笑意,心中亦是一暖。

自那日尚书府被人满门抄斩之后,桑夜就铁了心凉了血,半年逃亡皆是苍凉,却没料到今日在不归楼中,还能见到有人为自己操这份心,做这些事。桑夜替卿蓝擦了额上的细汗,声音低柔道:“多谢,房间收拾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你不如先回房休息吧。”

卿蓝点了点头,如今天也已经黑了,他没有理由再赖着不走,便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

卿蓝离开之后,整个房间似乎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外面卿蓝上楼回房的脚步声。没多久,关门声响起来,就连卿蓝的脚步声也消失不见。桑夜坐在床边,轻轻闭上了双眸。

来到不归楼,也有一个多月了,但在这一个多月里,她却是什么事情都未曾办成。百里念这人唠叨得很,喜欢同桑夜说楼里面每个人的逸事,却唯独不肯说自己,桑夜旁敲侧击的一个月也是无可奈何。看来若是想要百里念开口,还得掌握他的命门才行。而桑夜唯一知道关于百里念的事情,就是那一次她碰了百里念的手之后所看到的,百里念心底的愿望。

百里念想和一个女人在一起,那女人比之桑夜平生所见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美,颠倒众生,但桑夜却与那女子并不相识,想要以此逼百里念将宝藏的事情给说出来,怕是还有些困难。

桑夜整理了片刻思绪,想要起身灭灯和衣而睡,却忽的听见角落里传来了一阵窸窣声。

声音很轻,但在这夜里却也足够让桑夜听得清清楚楚了。

桑夜身子骤然一僵,回头往那角落里的柴堆看去,这一看之下,就见到了一个灰色的影子从暗影里蹿了出来,沿着墙角往桑夜这处飞快的冲过来。桑夜被惊得霎时没了反应能力,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跨到了床上,整个人几乎贴到了墙上,紧张的看着那灰影。

然而似乎是因为桑夜的动静,那黑影冲到了墙角之后就没了反应一动不动起来,灯火微微摇曳,桑夜也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总归应该是老鼠一类。

僵在床上,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桑夜觉得自己面对盛怒的蔺烛雪时也没这么狼狈过。她后背靠在墙上,轻轻吐了口气,再要想办法出屋子,却感觉到后背所抵着的墙上有一块砖微微晃动了一下。

桑夜回身朝那墙上看去,墙面看来平整,但桑夜却的确感觉到那里有一块砖是晃动的。逐个摸索下来,桑夜总算是找到了之前那个晃动的砖块,她小心将那块砖移开,从墙中发现了一叠已经有些泛黄的纸。这一叠纸藏得巧妙,若不是桑夜恰巧碰到了这块砖,根本就不会发觉这其中另有玄机。

将那一叠黄纸拿出来,桑夜这才发觉这应当是一叠信纸,信上的字迹娟秀,乃是簪花小楷,一看便出自女子之手,而收信的人赫然是百里念三个字。信上落款的那个名字桑夜也是听过的,聂红棠。相传美貌倾国,曾经先后被三位帝王所宠爱过的聂红棠。

而这信中的内容,乃是聂红棠对百里念的婉拒。想来应当是百里念喜欢上了聂红棠,所以写了信示好,但聂红棠却写了这样一封书信给百里念。如此说来,桑夜也猜到自己当初触碰百里念的手,所看到百里念愿望里面与他坐在一起的女子,应当就是聂红棠了。桑夜又看了一遍这封信,确信自己并未理解错聂红棠的意思,不禁也叹惋起来。百里念看来倒是个痴情男子,被聂红棠所拒,心中却仍痴痴念着与她在一块儿。

看来墙里的东西应当是百里念藏的了,除了每日打理楼内事物的百里念,也没有其他人再进出这柴房了。桑夜收了信,想要将东西再放回墙内,但刚一动作,就又看到了一件东西。

她探了一手,自墙中掏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药瓶来。晃了晃药瓶,瓶中发出叮当声响,桑夜打开瓶子,往手心里倒,却只倒出了一枚朱红色的药丸来。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药丸,百里念要将它藏得如此小心。

当晚,因着那房间中不知名的灰影,桑夜一晚没睡,第二天一早百里念来为桑夜送饭的时候桑夜便借口要去找卿蓝而离开了房间。

出房间之后,桑夜并未当真离开,只是躲在了柴房的门外。而百里念也未曾离开房间,只在房中翻找了起来,桑夜自门缝中看着,果真见百里念将墙上砖块抽了出来开始找那封信和那瓶药,但片刻之后,百里念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百里念转身走出屋子,桑夜站在门外也未曾闪避,百里念开门便见着了门外的桑夜。

桑夜从未见百里念神情如此紧张过,他紧紧盯着桑夜的双眸,摊手寒了声音道:“桑姑娘,还请将药交出来。”

11、才尽(四) ...

看百里念的神色,桑夜也算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想,看来那药对于百里念来说,果真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越是如此,桑夜便越不能够将药交出来。

“昨日我偶然发现那颗药,便将它给挪了地方。”桑夜盯着百里念的眼睛,平静道。

百里念却垂眸不看桑夜,他的面色依旧冷凝,但声音却稍缓和了下来:“桑姑娘,还请不要再开玩笑了,那药只我一人有用,旁人得了也是无益。”

桑夜道:“如此便好。”

百里念骤然抬眼去看桑夜:“桑姑娘这是何意?”

“那可是救命的药?”桑夜猜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