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蓝看来仍是担忧不已,却道:“昨日我还见到聂姑娘了,她还问过我百里大哥去了哪里,我只说百里大哥被蔺大哥派出去办事了,她也没有回答我,只是那时候看她心情好像不太好。”卿蓝这样说着,忽的像是记起来了什么一般,大声道:“阿夜,你说聂姑娘会不会是自己出去找百里大哥了?”

桑夜一怔:“可是她是如何离开不归楼而没被人发觉的?”

“或许是趁着昨日蔺迟月同蔺大哥动手的时候,那时候楼里面乱成一片谁也没有将注意力分到聂姑娘的身上。”卿蓝的分析并非毫无道理。只是最大的问题还是那一个:聂红棠又是如何出不归楼的?

这个问题桑夜想不明白,便也没有打算再想下去,或许聂红棠和自己一样并不甘于一直住在楼中,所以早就计划好了要离开,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将人给找回来。

桑夜没有要接着说这件事情的打算,天色已经暗了,她起身点上了油灯,两人又作了几个猜测。夜渐渐也深了,桑夜正要同卿蓝说两句话回到自己的房中,却突然听到一声开门的轻响,她和卿蓝几乎是同时抬眼看去,正见二楼处叶荇自房间走了出来,身上不过披了一身单衣,神色疲惫,与从前几乎判若两人。

埋葬了叶芜之后,叶荇一天都将自己关在了房中,不断敲敲打打,一直到这时候才终于出来。

桑夜和卿蓝看到叶荇下楼,皆是一愣。

桑夜还记得不久之前叶芜曾经傍晚在这里等过叶荇,她说叶荇总有晚睡的习惯,每到夜里总会忍不住起身散步,所以她会熬上一碗粥等叶荇出来。桑夜陪叶芜在堂中等了两日也没有等到叶荇出来,叶芜只说或许是过了这么久,叶荇的习惯早就变了。

但到了现在,才知道那并非是变了,只是当初不愿想见而已。

“叶荇大哥。”卿蓝双目微红,见叶荇走出来,连忙起身要往厨房走去,一面走一面道:“你等一下,当初叶芜姑娘嘱托过我,每次这个时候都要熬上一碗粥等你出来,现在那粥应该要好了……”

“不必。”叶荇开口打断了卿蓝的话,神色冷凝,只低声道:“以后都不必了。”

“叶荇大哥?”卿蓝顿住脚步,回身有些无措的看着叶荇。

叶荇摇头,却是在桑夜的对面坐了下来,他没有再说与叶芜有关的事情,只说了另一件大事:“腾空剑,要铸成了。”

“腾空剑?!”卿蓝也自桑夜那里听说了关于腾空剑的事情,所以这时候他神色一变,连忙也回了身来,“恭喜叶荇大哥!”

“并无什么可喜的,这把剑拖了那么久,早该铸好了。”叶荇闭目,“等这剑铸好,我该做的事情,便都做完了。”

桑夜听出了叶荇话中的意思,再要询问,却见叶荇已经转口道:“卿蓝小子,等我将这把剑铸好,就送给你使好了,反正我武功不行,留在我这也没什么用处,正好你是用剑的……”

“这可使不得,叶荇大哥你别开玩笑。”卿蓝连忙摆手,一脸惶恐模样。

叶荇看着他的表情,竟是忍不住挑眉笑了出来:“天下第一的名剑,就是这样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不是这样的,我武功低微,这把剑在我手里岂不是浪费了?叶荇大哥,若当真要赠剑的话,不如送给邱先生或者蔺大哥吧,他们两人武功都是深不可测,也不会辱了这把剑的威名。”卿蓝提议道。

叶荇神色一凝,沉默片刻之后才摇头道:“邱先生不使剑,而蔺烛雪……哈,再等等看吧。”他说完这一句,也不待二人再说什么,起身重新上楼回到了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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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知那日蔺迟月说的话自己必须有个解释,而蔺烛雪也为自己挡下了暗器,有些话不得不说。第二天一早,桑夜终于敲了蔺烛雪的房门。

半晌的静默之后,就在桑夜以为蔺烛雪还未醒来的时候,房中终于传来声音道:“门未锁。”

这无疑是蔺烛雪的声音,但比之平日里却显得要细弱了很多,没有了那般傲然的语气,此时蔺烛雪的声音带了一股捉摸不透的味道。桑夜心里一紧,仍旧推门进了屋子,回身关上房门之后,桑夜才往屋中看去。

蔺烛雪坐在床边,因为后背伤势的关系,他衣裳并未系牢,只随意披在身上,宽大的袍子衬得身形有些消瘦,他脸上几近毫无血色,长直的发落于身后,看来安定平静。这是桑夜从未见过的蔺烛雪,褪去平日里那些傲气,如今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甚至他双目无法视物,比之普通人还要显得多了几分弱气。

“有事?”蔺烛雪问道。

桑夜几步到了蔺烛雪面前,却又似乎不愿靠得太近,便停了步小声道:“我是来道歉以及道谢的。”

听出了桑夜的声音,蔺烛雪微微挑眉,却道:“你的确得好好道歉。”

桑夜还没说话,蔺烛雪又道:“我早说过我耳力很好,之前你与蔺迟月在祠堂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原来自那时候起蔺烛雪便早已看出了端倪,只是他为何一直不肯说出,反而一再试探?

桑夜咬唇,想来蔺烛雪连番的试探,怕是希望她能够自己将话给说出来,只是她一直都没有说。沉默之后,桑夜道:“抱歉。”

“也罢,那种情形下你不答应蔺迟月的要求便是死,我若真要追究下来,倒显得我像蔺迟月那般气量窄小了。”看蔺烛雪的模样,似乎没有要接着说下去的意思,桑夜想了许多要说的话,没想到到现在却什么都不必说了。蔺烛雪比她想象的还要通情达理,只是他越是这般,桑夜却越觉得自己有愧。

桑夜正要再开口,却听蔺烛雪道:“你若是当真想道谢,不如答应我一件事情。”

“何事?”桑夜询问。

蔺烛雪不顾身上伤势,起身朝桑夜走来,桑夜上前扶他,却被她一把握住了手腕。蔺烛雪一笑,倾身在她耳旁说了一句话。

26、人非(一)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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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清晨,四周沾满露水,晨雾渐散的树林当中,两道身影朝着不远之处的临城而去。

抬眼看着堪堪升起不久的朝阳,桑夜想到不久之前自己进入不归楼的时候还是寒冬,如今却已是花枝含苞待放,春露沾衣。她进楼之时蔺烛雪要她发誓此生绝不在踏出不归楼,她心中虽知这誓言自己必不会遵守,但却没有料到她那么快便能够离开那个地方。即使只是暂时的离开。

“怎么停下来了?”由桑夜扶着的男子也止住了脚步,朝着桑夜问道。

两人走得匆忙,桑夜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而蔺烛雪更是随意披了一件外衫就出来了,连一头长发也随意散着。桑夜朝他看去,低声应道:“无事,我只不过是在不归楼待得太久了,现在有些不习惯罢了。”

桑夜说完这句,蔺烛雪却示意她扶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平静道:“既然停下来了,不妨便休息一会儿好了。”

桑夜看他脸色比之之前还要白上几分,心知他定是因为伤势未曾愈合才会支撑不住,而说出这番话来不过是随便找一个理由罢了。桑夜依他的话坐下休息,等了一会儿没见蔺烛雪开口,仍是出言问道:“蔺公子,你后背有伤,不知此行出来是否带了伤药?”

“没有。”蔺烛雪应了一句,之后又是沉默。

桑夜想了想又道:“那么一会儿去了临城我当几件东西在替你抓几副药来好了,这一路上靳城路途遥远,若是不好好养伤怕是会越加严重。”

蔺烛雪皱眉:“谁让你当东西了,我虽出来得匆忙,但还是带了银两的。”他接着又道:“只是你为何突然这般殷勤?心虚?”

桑夜垂眼道:“便算是心虚吧。”不管怎么说,蔺烛雪也算是救过她一次,她虽对蔺烛雪并无太多好感,但恩仍是要报的。

谁知蔺烛雪却突然转了话题道:“你想要宝藏?”

“你……”桑夜一怔。

蔺烛雪笑道:“你忘了我偷听了你和蔺迟月的谈话?你说你想要宝藏,但你又是如何知道宝藏就在我手中的?”

桑夜心知隐瞒不住,便将事情都说了出来,蔺烛雪听罢才道:“如此看来,你进楼也只是为了宝藏?只是又是谁告诉你宝藏在不归楼里面,又是谁让你觉得拿到了宝藏你就有能力对付莫期的?”

“蔺公子,抱歉,这件事情牵涉众多,我不能告诉你。”桑夜摇头道。

蔺烛雪问到这里也没有了接着问下去的兴致,等了半晌桑夜没有再说话,蔺烛雪却又没忍住道:“你就不问问我,有没有可能将宝藏给你?”

桑夜骤然往蔺烛雪看去。

蔺烛雪好笑的道:“所以你之前闹出那么多事情来,又是跟我作对又是给我道歉的,其实都是为了拿到宝藏?你这样拐弯抹角便不觉得麻烦?倒不如直接开口问我,看看我会不会大发慈悲将宝藏送给你。”

桑夜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玩笑意思,便道:“蔺公子,莫要玩笑。”

蔺烛雪咳了一声,脸上却显出一丝顽劣般的笑意来:“谁说我在开玩笑。”

“什么意思?”桑夜怔道。

蔺烛雪道:“便是我话里的意思,你从进楼到现在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将宝藏送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呢?”

蔺烛雪颇有几分似笑非笑的意思,这让桑夜神色微变,蔺烛雪性格反复,她本认为这件事情并无转圜余地,但现在他自己亲口说出来,却让桑夜有些不确信了。她迟疑片刻,问道:“蔺公子当真愿意将宝藏让于我?”

“嗯……”蔺烛雪挑了眉,道:“不愿意。”

“……”桑夜站起身来,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自己一个人离开这里,将蔺烛雪仍在林中算了。

然而蔺烛雪随即又道:“我虽不愿意将宝藏让给你,但若是你能够替我办成两件事情,我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将宝藏双手奉上了,你看如何?”

桑夜并未因为蔺烛雪的这句话而高兴起来,只因她心中明白能够让蔺烛雪以宝藏为代价的事情必然不会是什么小事,她问道:“不知蔺公子要我做什么?”

蔺烛雪很快道:“先前在不归楼里面我就说了,跟我一起去靳城。”

“然后呢?”自然不会只是去靳城而已。

蔺烛雪接着道:“聂红棠去了靳城,我想找到她,但是你也知道我出行不便,所以只能让你随我一同去。而去靳城找到聂红棠,并将她给带回来,就是我要你办的第一件事。”

偌大的靳城,要找到一个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况且如今她还是被整个尧国所通缉的对象,要去靳城将聂红棠给带回不归楼,谈何容易。况且那靳城当中,还有一个她这一辈子也不想要再见到的人。

只是如果这是眼前最好的办法的话,她也只能够答应下来:“不知还有一件事情是什么?”

蔺烛雪没有立即说出来,只道:“你不必如此急躁,等我们将聂红棠给带回了不归楼再说不迟。”

桑夜不解问道:“蔺公子好像对聂姑娘态度与旁人不同?或者我该问,聂姑娘她知道如何出不归楼?”

“你猜得不错,聂红棠能够悄无声息的出楼,便是因为她知道如何打开不归楼的机关。她和百里念,是楼中除我之外能够随意进出不归楼的人。”蔺烛雪解释道。

听他这般说法,桑夜心中疑惑却是更多:“为何她可以随意进出不归楼?又为何从未见聂姑娘离开过?”

蔺烛雪低笑道:“因为她进楼之前并未发过誓,而百里念一直在我耳旁叨念她,最后就变成了这样。聂红棠不出去,并非是不能出去,而是不愿出去。她与你们不同,这外面没有人要杀她,相反以她的相貌,许多人都在争她抢她。我本以为她打算在楼里待一辈子,却没想到今天仍是不得不动身去找她。”

“为何一定要找到她?”桑夜并不觉得不归楼时那么好管闲事的地方,也不觉得蔺烛雪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在她看来,若是其他人离开了,或许蔺烛雪根本就会当做未曾发生一般。

但是聂红棠却是不同,他非但没有置之不理,反而亲自前往要将人给带回来——虽然桑夜认为蔺烛雪执意要离开不归楼,除了想要找到聂红棠之外,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不想见到楼中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蔺迟月。

说到这里,蔺烛雪却没有回应了,他让桑夜将自己扶起来,只道:“我们先进临城再说,其他事情,我在路上慢慢说与你听。”看他这幅模样,这个故事必然不会太短。

桑夜扶持着蔺烛雪进了临城,春日的临城已经褪去了银装,城中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经过一处破庙的时候,桑夜可以抬眼多看了一眼,在那庙中依旧坐着躺着许多衣衫偻烂的人,正在不住朝面前行人投来目光,乞求着过路者的怜悯。桑夜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是战乱当中逃来临城的,临城是在这边境当中唯一安定的一座城了,而按照如今的天下大势,或许不久之后就连这座临城,也会被卷入战火之中。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人不知又会流浪到哪里。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当初也在这个庙里,是他们当中的一人,她几度以为自己会饿死在庙中,直到她在绝望当中等来了百里念。然后她终于找到了不归楼,摆脱了被追杀的日子。

微微垂眸,桑夜看着自己身上干净的衣裳,又看了一眼那庙中的人们,她注意到那当中的人已经几乎没有了熟悉的面孔,当初那些与她抢夺食物,抢夺休息的地方的人,也不知到底去了哪里。

“怎么了?”似乎是感觉到了桑夜的异常,蔺烛雪再次开口问道。

桑夜将视线自那庙中收回,压抑着情感只道:“无事,在路上看到了两个乞丐而已。”

蔺烛雪霎时明白了过来:“想到了那段逃命的日子?”

桑夜没有说话。

蔺烛雪却又追问道:“你是莫期的未婚妻子,你可否告诉我,莫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期。

桑夜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犹豫之下,只低声道:“蔺公子,这件事情与聂姑娘并无关系,你有伤在身现在应该也累了,我们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出去替你抓些药来,我们再作去往靳城的打算。”

只是蔺烛雪却是不肯放过桑夜,只接着说道:“谁说此事与聂红棠无关?”

“蔺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桑夜蹙眉。

蔺烛雪道:“我们此次要去靳城找聂红棠,而聂红棠大概便是去了将军府中,你认为莫期与聂红棠还会毫无关系?”

听到蔺烛雪的话,桑夜终于没有办法再保持平静,她转头往蔺烛雪看去,见他神色自若,便出口问道:“聂红棠与莫期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我先问,是不是该你先答?”蔺烛雪理所当然道。

桑夜咬唇,片刻后仍是应道:“莫期这人武功还不错,头脑很聪明,很会演戏,而且……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能够隐忍数年。”这是如今桑夜心中的莫期。

蔺烛雪笑了笑,这时候两人已经到了一处客栈当中,桑夜让小二给自己和蔺烛雪一人定了一间上房,这才又听蔺烛雪道:“我要听的并不是这个。”

“你想听什么?”桑夜问道。

“你与他有仇,所形容的自然不过就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罢了。我想知道你们决裂之前,在你眼里,莫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①苏轼《海棠》。

27、人非(二)

从前的莫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桑夜默然,只是这问题要她答,她却是答不上来的。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现在在我眼里,已经没有从前的莫期了。”桑夜道。

既是如此,蔺烛雪也没有了要接着说下去的想法,他摆了摆手只道:“先去休息一会儿吧,一会儿去联系一辆马车来,我们再去买些路上必要的东西,大概午后就能出发往靳城赶路了。”蔺烛雪如今有伤在身,两人自是不能骑马,只能选择稍慢一些的马车。

“好。”答应了要随蔺烛雪一起去靳城,桑夜即使是再不情愿也得暂时听蔺烛雪的吩咐。且她这一次去靳城,正好还能够去见卿之一面,打听关于莫期的事情,以为将来做打算。

蔺烛雪到了自己的房间中休息,似乎是因为身上的伤,他很快就睡下了,从不归楼到临城并不算太远,不过这一段路就让蔺烛雪这般疲倦,看来他的伤离要好起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看来这一路上去靳城,桑夜都得照顾着蔺烛雪的伤势了。

桑夜趁着蔺烛雪睡着的时候去将马车给安排好了,又买了一些路上需要用到的东西,这才道再度回到客栈,敲了蔺烛雪房间的门,房中没多久就传来了他的声音:“事情办妥了?”

“就差动身了。”桑夜道。

“进来。”蔺烛雪又说了一句,桑夜推门二人,见到屋中情景之后却忍不住怔了片刻。

蔺烛雪坐在床上,只穿了一身轻薄里衣,且正在将那最后一层的衣服也往下褪去,桑夜站在原地,只听得蔺烛雪声音低沉的道:“替我换药。”

桑夜迟疑之下却鬼使神差的说到:“我方才忘了买药,我这就去药铺……”

“不必,我这里有药。”蔺烛雪在身旁摸索了一下,随即将一瓶伤药丢到了桑夜面前,桑夜连忙抬手接下那药瓶,看了一眼才犹疑道:“之前你不是说你没有带药出来么?”

蔺烛雪不耐道:“我说没有你就真的信了?”

“我一向认为蔺公子一诺千金。”桑夜别有所指的道。

蔺烛雪忍不住浅浅笑了出来:“不必出言试探,宝藏的事情我既然是答应了你,就一定不会食言。”

桑夜却问:“蔺公子如何让我相信?”

“你除了相信,还有别的办法能拿到宝藏么?”蔺烛雪反问。

说到讲理,桑夜觉得自己并不弱,但是说到不讲理,桑夜知道自己是绝对斗不过蔺烛雪的。她在心中低叹了一声,终究还是认命的来到了蔺烛雪的床前。蔺烛雪这时候已经将上衣尽数褪去,转过身朝着桑夜露出了后背那包扎着的伤口来,而那包扎伤口的绷带这时候已经被血染红了大片。那伤口起初本是宋晏给包扎的,宋晏说那暗器入体很深,且其上有许多倒刺,可以看出当初出手的时候蔺迟月是丝毫没有留手的,还好那暗器并非刺中要害,否则蔺烛雪若仍是这样不闪不避,恐怕便已经被蔺迟月给杀死了。

一层层将绷带揭开,桑夜果真看到了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之前宋晏说的时候桑夜并没有太过理解宋晏的意思,但现在真正看到这伤口她才明白过来宋晏话中的意思。蔺烛雪后背的伤口丝毫没有愈合的意思,皮肉翻卷,看起来狰狞可怖,桑夜从未见过这般伤口,一时忍不住头皮发麻,不知该从何下手。

好在蔺烛雪倒是十分平静,只低声问道:“没上过药?”

桑夜怔了片刻,摇头,想到对方看不见,又道:“这伤口……”她想起之前蔺烛雪一路同自己平静无事的说着话往临城走来,也不知这个人受着这样的伤,究竟是如何看来无事的与她说着话走上那么一段路的。

“伤口是拜蔺迟月所赐,早晚有一天会讨回来的。”蔺烛雪轻声道。

桑夜低头替他换药,想了想仍是问道:“这次离开不归楼,是不是也因为不想看到蔺迟月?”

“说对了一半。”蔺烛雪毫不避讳的应道,他隔了片刻又嘲讽般的笑道:“可惜我虽不愿见到蔺迟月,有人却是想见他想疯了。”桑夜听他语气,隐约也能够猜到他所指的应该就是后来出来救下蔺迟月的那妇人。也是之后桑夜才知道,原来那个妇人就是众人一直以来所说的后院住着的那位老夫人,也就是不归楼原本的主子。桑夜原本以为老夫人定然是个白发苍苍的人物,却没有料到她看起来竟不过四十来岁,而且还是蔺烛雪与蔺迟月兄弟的娘。

桑夜换药也换得差不多了,其间蔺烛雪一直没怎么再开口,等到桑夜再次替他包扎好伤口,收拾东西起身的时候,她才发觉蔺烛雪紧蹙着眉,额上已经隐隐透出了一层细汗。她轻咬了下唇,便道:“今日有些仓促了,不如我们在这里再休息一天再往靳城去吧。”以蔺烛雪现在的状况,若是赶路恐怕更是折磨。

然而蔺烛雪却摇头道:“不必休息,你若是累了,一会儿便在马车上休息。”

桑夜看他神色,也没有再多说,只答应了一声出门而去。

吃过午饭之后两人便出发北上往靳城而去了,离开之前桑夜特地雇了一名车夫,而车中则是桑夜和蔺烛雪二人并肩坐着,马车是临时找来的,也见不得有多好,所以坐了两个人又堆了一堆东西之后就显得有些窄小了。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不语,桑夜径自朝窗外看去,心中不断思索着当初在靳城中发生的事情,她自小在靳城长大,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回去的时候必须得这般隐藏行踪。

如今距离莫期对她的追捕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了,事情渐渐平息下来,或许偶尔提及还会有人能够记得当初尚书府发生的事情,还有人知道桑夜这个人,但只要她稍微乔装打扮一番,能够将她与桑尚书的女儿想到一起去的人,怕也是不多。如此一来,只要她能够避开从前见过自己的那些人,应当便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是若聂红棠当真去了将军府,那么她想要躲过莫期的视线将人找到,怕是还得另想别的办法。

想到这里,桑夜又朝蔺烛雪看去,却见他脸色比之出发的时候还要白了几分。她也十分清楚自己之前的考虑并不是多余的,蔺烛雪如今受着伤,在马车上面颠簸,自然是好受不到哪里去。

心中一软,桑夜低咳一声对蔺烛雪道:“你若是不舒服了,可以靠着睡一会儿。”

“嗯?”蔺烛雪抬眼看她,并未多言,只神色有些复杂。

桑夜看了自己胳膊一眼,意思十分明显。但蔺烛雪却只轻轻应了一声,并未当真靠着她休息。

见此情形,桑夜也不勉强,她只看着窗外,对蔺烛雪道:“为什么那么急着离开临城?”

“若是再晚一步离开,恐怕就有人要找来了。”

“什么人,蔺迟月?”桑夜问道。

蔺烛雪肯定的答了一句:“蔺迟月这趟来不归楼,目的不就是找我吗?我一离开,他自然也会离开?”所以他才会特地带着桑夜一早出了不归楼,而等到将聂红棠给找到,又将事情都办完之后,两人再回去。到那时候蔺迟月还想再进楼怕是也迟了。

桑夜还要再问,蔺烛雪又接着道:“而且聂红棠的事情现在也不能够再拖了,我们必须在她赶到将军府之前将她拦下,能够不在靳城将人带回去,对你对聂红棠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