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灯光下。
凌亚希的面容苍白如百合,他闭着眼睛,仿佛是无比安静地沉睡着,长而乌黑的眼睫毛紧贴着那恍若透明的肌肤,就像是一个沉睡的王子。
他已经这样沉睡着,耗费了整整八年的光阴。
八年的时间!!
贺夫人没有再说话。
她沉默了。
终于转过身,她走出了病房,离开了这个贺家人不配站立的地方。
病房依旧静悄悄的。
未希依然脊背直挺挺地坐在那里,看着沉睡的凌亚希,长长的眼睫毛上扬着,半天也不动一下。
骆明翰伤心地看着她。
他没有离开,一直陪着她。
一直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守候着她。
喧闹沸腾的PUB
PUB的大窗外事黑沉沉的夜色,时间还不是很晚,但是这里早已经热闹非凡,侍应生端着盘子走来走去,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气,站在吧台内的调酒师正在用灵活的双手调酒,调酒的花式表演是这里很有看头的部分。
舞台上,有漂亮性感的女歌手正唱着柔情绵绵的歌曲,整个PUB里有的是慵懒魅惑的气息。
阴暗的角落。
红色的大沙发,沙发前的玻璃桌面上,当侍应生再次收走一瓶喝空了的威士忌时,他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吃惊了。
歪躺在沙发上的人似乎已经睡着了,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浑身充满酒气,侍应生愕然,那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英挺的面孔上带着不健康的苍白色,瞳眸乌黑,宛如漆黑不见光亮的黑夜。
喝的就越多,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就越加浓烈,恍若寒冷的飞雪,一片片地沁着惊人的冰凉。
侍应生不敢多说什么,默默地收走了他的酒瓶。
贺千洵躺在沙发上,他的眼眸紧闭,一动也不动,然而他抿紧的嘴唇,紧蹙的眉宇却清楚地表明,他根本就没有睡着。
PUB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带来一片深深浅浅的光晕。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无数的光影便映入了他的眼眸中,他的眼睛暗淡得可怕,酒精已经麻痹了他的神经,攻陷了他的理智。
怎么会这样?!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她呢?!
身体似乎全部都被掏空了。
只剩下空荡荡的,可怕的绝望。
那是——即便是死,也没有办法摆脱的绝望啊!
他躺在那里,仰望着光幻陆离的天花板,呆滞地凝望着,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滑落面颊,成串地滚落.......
流血的心底,缓缓地渗出一种痛苦,绝望窒息。
恍若被冰冷的海水包围着,全身都已经冻僵了,寒冷得再也没有一丝温度,眼前的世界里只剩下地狱一般的黑暗,铺天盖地。
就像是八年前,十岁的他闯下弥天大祸,躲在黑暗的房间里不敢走出来,眼前所有的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还是一个孩子的他不敢面对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只知道逃避,害怕,恐惧,无休无止地哭泣着.......
胸口翻绞疼痛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贺千洵忽然一声吃痛的呻吟,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死死地揪紧自己的头发,怎么会这么痛苦!这么冰冷!
八年前,在他仓皇驾车逃开的瞬间,他已经铸成了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错误!
八年后,他却再也没有可能逃开!
曾经,他听到那个小女孩哭泣的叫喊,她求他停下车来,救救她哥哥,他却不敢,不敢回头看一眼。
等到他想回头的时候,一切却已来不及!!
他猛地睁开黯淡无神的眼睛,心脏仿佛被重物压中,让他痛苦得喘不过气来,大脑思维都已经停止了。
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空白。
他茫然无措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臂上,那里,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扭曲可怕,却似乎在疯狂地嘲笑着他。
贺千洵,你就是一个杀人凶手!
他的面容,煞白一片。
他的眼珠漆黑得令人屏息,漆黑得不可思议,犹如一望无际的黑色梦魇,铺天盖地地降临下来。
依旧是喧闹的PUB。
当侍应生再度走到这个阴暗的角落时,他愕然地发现,一直躺在这里的那个客人,竟然已经不见了。
红色的大沙发上,空荡荡的,再无任何人。
他低头刚刚准备收拾桌面上的空酒瓶子,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客人却走到了他的面前,很不满意地说道:
“你们的盥洗室的门为什么是反锁的?!不想给客人用吗?!”
侍应生抬头,愣住。
哗啦——
盥洗室的门被侍应生从外面用钥匙打开。
在们打开的那一刻,年轻的侍应生却惊骇地站住,他所看到的,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恐怖场面。
血水,在整个盥洗室的地面上蔓延着......
盥洗室内热气升腾,洗手池内,热水顺着水龙头汩汩流出,而从洗手池里漫出来的水,却是鲜红的......
一个苍白的少年趴在洗手台上,他低垂着头,所以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清楚地看到,他将左手臂放在了洗手池漫溢的热水里,手腕处,血肉模糊......
湿热的白雾弥漫着......
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流逝......
恍若进入了一个宁静的梦,他闭着眼睛趴在那里,面容雪一般的苍白,而心脏......似乎早已经停止了跳动......
这样,也许......就可以了呢........
......
“贺千洵......”
她那样轻轻地说着。
就像是在一个长久的梦中回转,她终于找到了他,声音如穿过迷雾,变得渺远冰冷不再真实。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活在世上?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
如果......
你真的如此痛恨我......
那么,我这样做,是否就会......让你不再那么痛苦......难过了......
贺千洵在三天后的一个下午醒过来,醒来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窗外刺目的阳光,刺入他的眼底,带来一片灼热的疼痛。
在朦胧之间,有着白色的人影在他的眼前晃动着,他听到了自己母亲哽咽的声音;“千洵......”
白衣护士围在他的周围。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死。
他是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透明的输液管在他的眼前垂下来,将药液一点点滴输送到他的身体里。
无声地躺在那里,他缓缓地闭上眼睛,苍白失血的面孔疲乏痛苦,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干裂的嘴唇轻轻地颤动着。
“为什么......不让我死......”
死了,就全部都结束了。
他欠她的。就可以全都归还了,就再也不用......这样绝望地......生活下去了。
他闭着眼睛流泪,灼热的泪水浸湿了白色的枕巾。
贺夫人终于无法忍受,她扑到贺千洵的床前,伸出手来握住他冰冷的手腕,泣不成声:“千洵,你不要再吓妈妈,拜托你......妈妈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去国外,再也不要想起这里的一切......我们......”
贺千洵似乎根本就听不到她哭泣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眸呆滞茫然,恍若在看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再靠近的地方。
渺远的温暖......
随风散去的幸福......
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喉咙收紧,嘶哑着出声;“求求你们......让我.......死了吧!”
贺夫人的身体剧烈地震颤。
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力气,他忽然扯掉输液管,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贺夫人慌忙的去按住他,面容恐慌。
“千洵,你不要这样!”
他竭尽全力推开她,竟然虚软无力地站了起来,尽管虚弱的身体还是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再度倒下。
茫然的看着四周。
他急促的呼吸着,胸口紊乱的起伏。
护士顿时紧张的蜂拥过来,拦住他,试图从新将他按回到病床上去,并且从新为他注射针剂。
“不行,你现在还不能下床,会出事的!”
“你失血太多了,不能这样乱动!”
“拜托你听医生的话.....请你...快一点躺回去...”
.......
哗啦---
贺千洵踉跄着回手一扯,挂在病床上的点滴药瓶被他连同输液管一起扯落,啪的一声摔落在地,摔成碎片,透明的药液流了一地。
“别再靠近我----”
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低吼,只觉得眼前一阵光芒闪烁,几乎晕倒,但他还是支撑着站住了。
“滚开----”
护士们愣在原地。
贺千洵摇摇晃晃地站在病房的中央,绚烂的阳光顺着透明的玻璃洒进来,璀璨的光芒如同七彩的光束,笼罩他的全身。
只是。
雪白的面容一片惊骇的黯然。
嘴唇也同样苍白失血。
他呆呆地看着病房的门板,跌跌撞撞地,一步步朝着那个方向挪去,边走边将包扎在自己左腕的是纱布揪扯开来。
白色的纱布飘落下来,红色的血迹越来越凝重。
“千洵-----”贺夫人悲愤交加的看着他,扑上去抱住他的手臂,心痛得眼泪滚滚而下,“千洵,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妈妈求你...”
贺千洵仿佛看不见她。
也可以说,他已经看不到这个病房里所有的人。
“....让我去死....只有死了....就好了....只要我死了....她就不会那么痛恨我....她就不会....”
他踉跄着朝外走去,挣开贺夫人,力气出奇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