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鲁定定的看着病房里那个中年人,一步都不想离开。

陆宁远看着她,轻声说:“徐阿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你陪你妈妈去休息,这边我看着就行。”

听罢,徐鲁看了徐冰一眼。

徐冰坐在椅子上,蔫蔫的,盯着对面的墙壁,神色有些倦怠,想来怕是早上惊吓过度,又强撑着不舒服的缘故。

她抬眼看陆宁远。

陆宁远轻道:“去吧。”

徐鲁扶着徐冰去了病房休息,徐冰很快就睡着了。徐鲁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从病房出来。

陆宁远还等在监护室门口。

她走近,轻道:“谢谢。”

陆宁远说:“这些日子就好好陪着家人,别折腾了。有什么事先搁着,等你回了报社再说。”

徐鲁慢慢“嗯”了一声。

“徐阿姨睡着了?”

徐鲁点头。

陆宁远皱眉:“你妈妈左脚好像有些不舒服,要不要约个医生看看?”

徐鲁摇头,说:“前些年出过车祸,留了点后遗症,有时候会疼,走路看起来就不太自然。”

陆宁远“嗯”了一声。

徐鲁道:“这边我和我妈就够了,您有事就去忙吧。”

她又从“你”变回了“您”,陆宁远垂眸。他看了一眼时间,下午有个很重要的饭局,实在难以推脱,想了想便道:“也好,有事给我打电话。”

等他离开,徐鲁就坐在了监护室门口。

这是她人生里第二次经历这样的时刻,痛苦和恐惧席卷而来,像要随时会淹没她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

第一次,是江措消失。

第二次,是江河垂危。

徐鲁看着脚下,慢慢湿了眼眶。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迷糊中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将脸埋了进去。

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方瑜。

“你不是去采访了吗?”

“有你重要吗?”方瑜对她眨眨眼,歪着头看她,笑了笑说,“看你这眼神,好像不是很期待是我啊妍妍,那你想看到谁?”

徐鲁:“开什么玩笑。”

方瑜揉了揉她的手,说:“叔叔醒了,放心吧。”

徐鲁心里一跳,坐起来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又被方瑜拉回来坐好,说:“那会儿又睡着了,再说现在还不能随便见人,怕感染。”

“我妈呢?”

方瑜说:“被她女婿送回家煲汤去了。”

徐鲁皱眉:“女婿?”

“陆宁远啊。”

徐鲁看看时间,距离他走不过几个小时。

方瑜说:“真没想到发展挺快啊,你妈左一声宁远又一声宁远,我两手一掐,妍妍你命犯桃花。”

徐鲁低下头,片刻沉默。

“报社知道这事儿不得炸了,估摸着娱乐组会写个‘陆总的办公室恋情’什么的,听着就贼带劲。”方瑜手舞足蹈的,“你要掉蜜罐里了姐们儿。”

徐鲁扶额,有些头疼。

“还烦什么呢,现在叔叔醒了,矿山那地方也不用去了,你就安安心心的待在江城,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方瑜说,“赶紧落实恋情。”

徐鲁说:“可是矿山的疑点太多了。”

方瑜被她这一问弄得刚才的好兴致都没了,蔫儿道:“所以呢?”

“我今天去了趟江城附属,总觉得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巧合了。方瑜,这事儿我心里没放下。”

“他们肯给你看病历?”

徐鲁:“陆宁远帮的忙。”

看方瑜的眼神有些不对,徐鲁皱眉,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便道,“梁阳是他找见的,这里面的事情自然知道,不该找他吗?”

“他凭什么帮你呢妍妍?”方瑜问。

徐鲁愣住了。

方瑜说:“你就谈过一次恋爱,那个混蛋虽然渣,但他把你保护的很好,就算后来分开了你也还是一张白纸,你也还对爱情一无所知。”

徐鲁苍白的笑了笑。

“你不能总仗着陆宁远喜欢你而无视他的感情,这是不负责任的妍妍。就算你不愿意,可你们之间避免不了这种相见的局面,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为什么不试一试呢?”方瑜苦口婆心道,“你的世界也许会不一样。”

徐鲁抬眸:“你就这么希望我和他谈?”

方瑜郑重的说:“你该开始新生活了。”

两人正说着话,病房门被人推开了。

陆宁远和徐冰一起走了进来,他的目光落在徐鲁的脸颊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眸子里竟然有种淡淡的温和。

徐冰道:“醒了正好,我给你们盛汤喝。”

方瑜跳起来:“阿姨我帮你。”

空间正好留给了她和陆宁远,徐鲁坐在床上有些不自在,她转了转眼珠子,目光无处安放。

陆宁远看着她笑了笑,对徐冰道:“徐阿姨,我先走了。”

徐冰忙道:“喝完汤再走吧。”

“不了,还有个局。”

徐冰说:“妍妍,送送宁远。”

方瑜瞥了一个小眼神给她,那意思徐鲁知道。她看了一眼陆宁远,对方眼里盛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她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徐鲁沉默的下了床,穿上拖鞋,每一个动作都做的很慢,再抬眼看陆宁远,他总是有着足够的耐心,不慌不忙。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并肩走着。

病房的窗帘拉着,出来才知道,竟然已是傍晚。天边还挂着一点残阳,可这片土地已经沉寂下来。

徐鲁不知觉的有些紧张。

这几天一下子发生了太多事,她脑子一片混乱。再加上刚刚听见方瑜说了那么多,她有些手足无措。

抬眼去看陆宁远,他表情淡淡的。

好像并不着急去赴局似的,一副随意的样子,衬衫不知道在哪里弄的有些皱了,西装外套下摆蹭了些灰。

徐鲁停下脚,指了指:“你这脏了。”

陆宁远低头看了一眼,抬手拂了拂,落上的灰很快就没了,他垂下手去看她,道:“好了。”

徐鲁又往前走去。

她发现陆宁远并没有跟上来,心里动了一下,回过头,陆宁远还站在原地,平静的看着她。

“怎么不走了?”她问。

他的目光和从前某个时候很像,却又认真的多。徐鲁心底莫名的紧了一下,下意识的僵直了背,嘴唇微微颤了一下。

听他道:“我们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和他起了一点小争执。

他被领导拉去加班,我敲完字就睡下了。

当时觉得有些难过,这个人他都不哄我。

我睡的不熟,大半夜被微信惊醒。

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

他祝我晚上做个好梦,我气得没理。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微信跟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响。

我被吵醒,拿起手机看,先是三个字:“喝酒了。”(还一个字一发这样子)

再是五个字:“我是个渣渣。”

接着又一堆语音。

估摸着是喝醉了。

我是早上醒来回他的,五点多吧。

他八点半上班,我七点半打了个电话,怕他睡过头,电话里他还迷迷糊糊,听我声音不对,问我:“还咳呢?”

我:“快好了,赶紧起吧。”

说了两句挂了,过了会儿,我微信响了一下。

他看见自己昨晚发的消息,估计心里比较那啥,后悔不已的说:“早知道手机关机了。”

我在这边,偷偷笑了。

☆、第 29 章

陆宁远就站在她两米开外, 像棵树一样。

很多年前, 他也是这样淡淡的语气, 三分玩笑三分认真的对她说:“要是没合适的, 我们试试?”

徐鲁有些害怕, 他说的要谈谈。

陆宁远看了她一会儿,笑笑说:“这种情况该是我比较紧张才对, 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紧张?”

徐鲁深吸了口气:“啊?”

陆宁远朝她走过来,看着她憋了一口气的样子, 对着医院的公园方向扬了扬下巴,好笑道:“去那边走走?”

他们沿着公园转,走的很慢。

陆宁远距离她很近, 近到她能闻见他身上的烟味。她很少见他抽烟, 也大都是特别烦躁的时候。

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背着包走过他们身边。

陆宁远看了眼那个女孩子, 开口道:“我记得第一次在报社见到你,你就是这幅样子,不管去哪儿都背个包, 好像从来不穿裙子。”

徐鲁说:“记者不得随时待命,穿裙子不方便。”

“工作外你也很少穿。”

“习惯了吧。”

陆宁远说:“女孩子不都喜欢穿裙子吗?”

徐鲁想想问:“谁说的?”

陆宁远面不改色:“我。”

徐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陆宁远道:“你大概不记得了。”

徐鲁听得一筹莫展。

公园里时不时的会走过一些人,说话声不大也不小, 有一个爷爷坐在一棵树下,身边搁着半导体听新闻, 像伴奏似的。

陆宁远说:“几年前我给你爸爸做过一个专访,有印象吗?”

徐鲁想不起来,摇头。

“那天约的地方是你家。”陆宁远说, “你一直待在卧室。”

风吹过来,撩起徐鲁的头发。

陆宁远的视线落在她被风吹起的发梢,目光又移开,道:“虽然说给你爸爸做的专访,可他聊得更多的是你。”

徐鲁:“我?”

陆宁远:“对。”

“聊我什么?”

陆宁远说:“说你钢琴弹得很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还是被你妈妈逼得喜欢,有时候真看不出来。”

徐鲁闻言笑了一下。

“文学家大都比较细腻敏感,你性子随了你爸爸。”陆宁远说,“就这一点,是个干新闻的料。”

徐鲁头一歪:“这句算夸吗?”

陆宁远笑了:“当然。”

“感谢孟德尔遗传。”

陆宁远又笑了一下,说:“我有时候很羡慕你和你爸爸的相处方式,因为他永远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

徐鲁认真听着。

听到这句,不由得抬头看了眼身后的医院楼层,每个病房的灯都亮着,大家都忙碌着,或闲着,爸爸也醒了。

徐鲁说:“他是我的偶像。”

陆宁远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道:“我还记得你爸爸第一次提起你的时候,他说为你感到骄傲。”

徐鲁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半晌,她才道:“我这几年都是瞎折腾,没少让他操心,大概已经不能说是他的骄傲了。”

陆宁远摇头笑笑:“明天问问就知道了。”

不远处那个爷爷的半导体声音变大了些,横亘在空气中间,像是鼓励打气似的,随着风向流淌过来。

“话说回来。”陆宁远道,“你以前也挺叛逆,读初中是不是还离家出走过?”

“他这都说?”

“你二十岁以前的事儿大都说过。”

徐鲁:“你不会都写上去了吧?”

陆宁远:“没有。”

徐鲁呼了口气:“吓死我了。”

陆宁远说:“人物稿件几千字太短,我打算做本书。”

徐鲁:“…………”

“或者你起个名字?”

徐鲁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像雾里看花,她怎么都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一样,生活里不像工作那么严肃。

他的目光很静,静的像条河。

徐鲁想,如果真的被这样一个男人放在心里,大概不会受苦,这一辈子不用努力就能过的很好。

她讷讷的问:“我有什么好写的?”

陆宁远停下了脚步,徐鲁也跟着停下了。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道:“一两句说不完,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想听吗?”

徐鲁愣了。

陆宁远继续道:“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家里就一个外婆,独身,没有不良嗜好,工作也还可以,足以给你收拾烂摊子,挣的钱也够养活一个家。”

他这话谦虚了,养活十个家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