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饭回头,就见一个梳着妇人髻的女子,大约二十八九岁,长得很是端庄亮丽。

一见到她,饭饭顿觉一股凉意从心头蹿下脚底,“轰”地一下,脑中瞬间空洞。

“八小姐认识我吗?我是九小姐的母亲。”那女人做着自我介绍。

认识?她何止认识她,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张脸。她就是她出生在这个世上,所见到的第一个人,那个在襁褓中就抱过她的丫鬟,她母亲身边的那个丫鬟,也是亲手把她换成男婴的那个。

那一日的场景,早已深深印入脑中,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了。

“小姐你怎么了?”春梅轻扶了她一下,有些差异她的失态。

梅饭定了定神,问道:“姨娘有什么事?”

其实梅家的两个妾室她也见过几次了,只是从来见的时候都是低着头,所以也没看清过长什么样。不然早认出,她是当年的那个丫鬟了。

只是,她从奴变主,是因为换男有功,才会被三夫人赏了个好归宿吗?这个念想,让她不由掐白了手指,只觉得心里很乱很乱,下面她在说什么,也没听进去了。

直到春梅喊了句,“范春姨娘慢走。”她才瞬间清醒。

“她叫范春吗?”望着她的背影,梅饭轻声问。

春梅撇撇嘴,颇为不屑道:“是啊,她以前是三夫人的洗脚婢,现在却是大夫人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了。”

反观当年红极的三夫人却成了疯妇一个,所以人生起伏,有时还真不是出身贵贱做的准的。

梅饭记起马车上春梅似乎说过洗脚婢的事。当时她也没在意,没想到这个洗脚婢跟自己还有这么大的渊源。

“她刚才说什么。”此时方才想起,这女人到底找自己什么事。

春天有些疑惑小姐刚才都听什么了。

春梅却一撇嘴道:“还不是跟小姐道歉,说她教女无方,让小姐受委屈了。”

她说着又似颇为不满道:“我看这母女俩就是别有用心,这边刚整了人,那边就来个卖好的,天底下哪有这巧的事?要不怎么说范春姨娘会做人呢,两边不得罪。前厅的事哪个明眼人看不出来,偏大夫人就信了那梅九…。”

“小姐,你也是,怎么就认了呢。要是不认,大夫人也未必能把你怎么样,也不会被罚了。这下好了,她们认为你好欺负,以后更会欺负人了…明天老爷上京,连送行都不能了…。”

饭饭也没心情阻止她,任她絮絮念着。好欺负吗?她没那么好心眼。早晚有收拾那小恶魔的时候,不过不是现在。

她对别的事可以不在意,可不能送父亲上路却让她很是遗憾。

因为一天不能出门,梅饭脸也不洗,头也不梳,就这么闲闲地躺在床上。春梅来看过几次,见她不说话,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春天给她送饭进来。

梅饭也没什么胃口,随便扒了两口又躺回床上。她也想不出什么事情可做,只好这么干巴巴的呆着。这会儿父亲大概已经走了吧,他一走,就更没什么好让她惦记的了。

对于这种变态惩罚人的法子,她心里很是愤愤。也只有大夫人那种严谨的恶魔性格,才会想出这样折磨人的法子。闭门思过?这根关禁闭有什么区别?

烦啊,烦啊,烦死了。

正念到第七百一十八个烦字时,突然房门被大力的撞开,接着春天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小姐出大事了。”

梅饭抬了抬眼皮,不太感兴趣。她现在在关禁闭,就算府里着火了也不关她的事。

春梅好奇心盛,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是老爷…。”她喘了口粗气。

“老爷怎么了?”春梅急问。

“爹爹出什么事了?”梅饭也不禁从床上跳起来,梅御的事她比什么都关心。

“老爷没出事啊。”春天终于调匀了气,“我只是说老爷让人给小姐送礼来了。”

恨恨地瞪她一眼,没事大喘气干什么?

“人呢?”

“在外面。”

一刻之后,送礼的小厮被请进来了,是梅御常跟在身边的那个。他把礼物奉上前,恭声道:“老爷让我把这个送来,说是恭贺小姐大通的贺礼。”

小厮要去追赶梅御,所以放下礼物就匆匆告辞了。

饭饭心满意足的抱着那盒子,不管里面是什么,只要是父亲送的她都很开心。

她在这边高高兴兴的拆礼物,春梅却对着春天不停数落。

“以后别这么莽莽撞撞,你这样会吓死人的,再急得事也要沉住气,天塌下来不是还有小姐吗?”

梅饭抽空向那边看一眼,心说,天塌下来她才不扛呢。

盒子包装的很是精细,打开之后是一个柔软丝绸包裹的小包。怀着期待的心情一层层打开,最里面则是一只含翠欲滴的玉镯。

“哇,小姐,好漂亮。”春梅也顾不得数落春天了,立刻飞奔过来。

梅饭含笑着戴在手上,大小很合适,翠绿的颜色衬的皮肤越发白皙了。她虽然不喜欢绿色,不过翡翠这种昂贵之物除外。

“小姐,老爷真的很疼你,这镯子应该很贵的。”春天也走了过来,一脸艳羡地叹息。她的性格就是这样,脾气好,而且不记仇,刚才春梅那么苛责她,她也没放在心上。

梅饭点点头,笑得一脸甜蜜。

镯子在手上把玩了会儿,一时舍不得摘下来,这时却外面有人回,说七小姐到了。

她忙吩咐春天把镯子收好,这么好的东西若被梅七看到,备不住就得没了。

迎了客人进来,梅七一见她便掩嘴轻笑,“我猜着你一个人没意思,就赶紧过来陪陪你,怎么样,可还过得舒服?”

“虽然无聊了点,不过难得有时间休息一日,倒也没什么。”梅饭笑着请她坐下,又吩咐春梅去准备茶点。

今早没能送梅御走,见梅七来了,便问她,父亲走的情形。

梅七笑道:“那自然是排场已极,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到了,还有一些族人也过来相送,都快送出城门十里了。”

“你怎么又知道了?”梅饭笑问。若真送出十里,这会子她还能回得来?

“我是猜的呗。”梅七大笑。

梅饭心有所感,叹一声,“父亲这回走,我也有点伤感的,刚认了亲,就不在身边,下回再见时也不知几何了。”

“这回你可说错了。”梅七道。

饭饭疑惑地看她一眼。

这时春梅端了茶来,她抿了一口觉得烫,又放下了。

“父亲走时说了,过些时日叔父要归来探亲,我琢磨着多年没见,叔父来了,他也必会回来的。“

“但愿如此。”

“肯定如此。”

“又是猜的吗?”梅饭取笑她。

“肯定是猜的啊。”梅七答得理所当然,她又不是父亲肚里的蛔虫。

两人说着,不禁相视一笑。

她们的叔父叫梅述,任礼部尚书。不过从三年前就被派到洪国去做使臣。梅述一生从没娶过妻,也没有子嗣,对她们这几个姐妹都是很好的,再加上为人风趣,性子和善,所以梅家人上上下下倒都盼着这位二老爷归家。

正文 第八十九章一场,恐怖一夜

又聊了会子,梅七嫌糕点不新鲜,茶沏的不好,让春梅去重新弄过。

春梅老大不乐意,嘟着嘴走出去。她的小姐从来不对这些东西挑剔,自然对别人小姐的指使不甚高兴。

看看屋里没了旁人,梅七便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妹妹,昨天的事你怎么就认了,九妹妹明显在陷害你呢。”

梅饭闻听,不由一笑,“大夫人都已认定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昨天的事让她看清了一个事实,只要抱上条粗腿,没理也有理。不过当家的大夫人,永远也不可能是她的粗腿就是了。

梅七还有些不服气,哼一声道:“梅九那小萝卜丁也成气候了,这多半是梅五那妖精教的,跟着她就学不了好。”

梅九是跟着梅五的?

梅饭没明白,问了梅七才知道,梅九从小就跟着大夫人,而大夫人身体不太好,没精力带孩子,便由梅五代为照看。表面上虽然梅五是姐姐,其实却跟亲娘差不多,梅九什么事都听她的,就连自己的亲娘范春也不怎么理会。

大家族的庶出孩子,大约都会如此吧。以前看电视剧还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生的孩子自己却不能养?现在她明白了,根本就没什么理由,规矩是别人定的,定规矩的人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她有心了解范春的事,便多问了几句。可梅七又说不出什么,只说突然老爷就要纳范春为妾,她娘为此还哭了好几天。

看来其中并不那么简单,恐怕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波折吧。

饭饭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执着于当年那件事。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已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了。可她就是无法释怀,不想去想却偏偏一股脑地都往脑子里钻,想忘记也忘不了。

这一刻,突然涌起一种冲动想见见三夫人,那个她所谓的亲娘。只是碍于被罚思过,一时也只能想想而已。

当天晚上梅九就回书院了,梅饭还在思过期,只能第二天一早匆匆地赶回去。还好上午没有课,她能稍稍补下眠。

下午是容主的课,不知什么原因梅九没来。饭饭猜想多半是气容主给她不通,耍小性子呢。毕竟心上人看不上自己,也是件备受打击的事。

其实也怨不得梅九会如此,容主的相貌简直美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上到八十岁的老妪,下到几岁女童,都会被他所迷惑。就是老练如她,也险些拜倒在他的白衫之下。

整堂课都在容主,如梦如幻的容颜蛊惑中度过。好容易散了课,梅饭踩着轻飘飘地步子出了会室。

这时,突然春梅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纸团。

她心中微讶,问春梅怎么回事。

春梅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正走着走着忽然有人撞了我一下,扔给我一个纸团,说是给小姐的。”

梅饭疑惑地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几个字:佳人月下赏花。下面署名居然是在她眼前晃悠许久的容主。

美男约自己月下私会,这算是天上掉下的艳遇吗?

她有些好笑,也有些纳闷,或者不过是某人的恶作剧吧?

问春梅,“撞你的人是谁,可认得?”

春梅摇头,“书院那么多人,我怎么会认得。”她说着突然狡黠一笑,“不过小姐,到底是哪个男子的约你呢?”

“纸团你看过了?”她微惊。

“没有啊,我只是猜的,书院里男学生这么多,小姐又这么美,备不住就有几个胆大包天的。”春梅坦然道。

梅饭心说,你还真会猜。伸手把纸团扯个粉碎,随手一扔,片片随风而起,瞬间不知飘向何方。

“没什么,一个登徒子而已,理他作甚。”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并不这样想。

如果真的是容主约她,若说是因为看上她了,她总觉得不可能。容主表面随意,内心却是极清高的,绝不会这么轻浮作为。所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可他找她,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纸条上写的地址是后山的建亭,时间是亥时。

建亭一座荒废已久的亭子,据说是供学生们郊游时用的,不过很久前曾有一个学生想不开在那里上吊死了,从那时开始就再也没人去建亭。

这么算起来,那就是月黑风高,危险地带,再加上孤男寡女…

只是想想,就让人忍不住脚底打颤。

去还是不去?她犹豫。

晚饭过后,她最终还是决定去会会美男了,不是因为被容主所迷惑,而是她相信他未必会有恶意。

入夜了,侧耳听到外间春梅和春天发出的均匀呼吸声,确定她们已睡的很熟,她才起身披了一件宽长的大衣。

秋日的夜晚还是很凉的,晚风吹过发顶,有一种阴森的凉意。更何况要去的还是个传说死过人的地方,心中难免有几分惧意。

此时书院大门还没关,躲过一个打着瞌睡的看守,梅饭开始向后山走去。

山路崎岖,为了怕人看见,连个灯笼也没敢带,只能接着月色而行,短短一段路倒走得跌跌撞撞。

她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这个容主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在书院说,却偏偏要跑到没有人迹的后山?

正走着,突然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她不敢再走,闪身到一块山石后,定睛向前望去。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容主,而女的戴着宽大的风帽,也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她是最不喜欢探人隐私的,可偏偏别人的隐私全往往自己眼前跑。容主约她来,难道就为了让她看,他和别的女人约会吗?

仰首望天,作无语状。

容主也抬头看了看天,轻声道:“话已带到,你可以走了。”

女子眼光流转在他脸上,颇有疑惑之色。

“怎么,今天倒不像你,难道你还有事?”

她一开口,饭饭不由微微一怔。怎么听她说话很像梅五的声音呢?

“我今天约了人,有什么事下回再说吧。”容主轻叹一声,似对眼前的女子很是无奈。

“你还真是多情啊,今天说喜欢我,不知明天又换成谁呢?要不要我在这里等,究竟看看你要见的是谁。”那女子清冷地声音道。

梅饭闭着眼感觉着,越听声越像。只是梅五那样的千金小姐怎会深夜出现在这里?和一个卑贱的书院讲师在一起,这实在不像她的风格啊。

容主眼神向山石上扫了一下,似有些犹豫不决,好久才轻声道:“好吧,有什么要求你说吧。”

“我要见宗主。”女子的声音很坚定。

“不行。”容主的声音也有不容动摇的坚决。

女子轻嗤,“我上次要见你也说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是在嫉妒我对宗主的用心,还是怕我被宗主勾引?”

或者都有,但绝不只这些。不过容主没有辩驳,只是摇摇头。

梅饭在一旁越听越不明白,心想,他们所说的宗主究竟是哪个?梅家?桃家?还是别的家族的?

那女子盯着容主,眼神与她的话一样冰冷,“不过有些事你还是死心的好,我就算真心喜欢你,也绝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是啊,她的心很高很高,这点他早已知道。爱了这许多年,心痛道极致,便不再有知觉,只剩下一个苍白的躯体,无力地在世间爬行。

可就算她唾弃,咒骂,伤透他的心,也不能让她去碰触那无边的危险。

“你还是不要见宗主好。”他苦笑。

那女子闻听,不由冷冷一笑,“虽然外界传说缥家宗主是绝不能见的,可我不信,他是妖魔吗?是恶鬼吗?还是会生吃人心的野兽?”

可惜他既不是妖魔,也不是恶鬼,跟野兽也沾不上边,但是这些东西加起来,也比不上宗主的可怕。他就像天上的神,高高在上,却又邪恶无比。无论再聪明的人都比不上那人的心智,无论再强悍的人也比上那人的一根手指。他是横空一切的存在。

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见过宗主的真面目,就连容主也不例外。他只是远远地看过他一眼,很远,很远,但只是那一眼,却足以让他记忆一世。那发自内心的恐惧和颤抖,即使在睡梦中也会吓醒。虽然那时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好像一个虚无的幻影。

可是即使说了这些,她也会明白吗?

她太自信了,自信的都有点自负。她永远认为自己是最强的,比任何女人都强,甚至强过任何男人。

“不管他是什么,我都要见见。”女人依旧态度坚决。

“真的已经很晚了。”容主嗟叹出声,这话既像对她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或者也包括藏在不远处的梅饭。

这会儿梅饭早已被他们的话,给震得动弹不得。她猜到了,他们所说的是缥家,那个神秘的,无人敢提的缥家。

而缥家宗主,那个只活在传说中的人物,居然和他们有关系?这太震撼了。那容主呢?他又是什么身份,又怎么会认识缥家宗主?太多疑问如一团乱麻搅心头,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正文 第九十章大震撼,震呆了小佳人

“真的,真的很晚了。”容主又说了句,赶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女人却依然不动,似乎他不答应,今天就不打算回去了。

容主也不动。

两人相对注视着,许久,许久…。就像是得了情人间直到天荒地老的暗示,他们似乎就打算永远站在那里,如山石般屹立千年。

久到蹲在地上的梅饭,身子发软,腿开始发麻。就在她焦急地期待这种磨人的对视结束时,容主终于妥协了。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我会把你的意愿传达给宗主,只是你不要后悔。”他悠悠地叹息道。

那女人轻笑出声,“我就知道你是为我好的,好了,那不打扰你会情人了。”

见他同意了,那女人心满意足的走了,走过山石时,颇有些玩味地向梅饭藏身处瞥了一眼。

“如果你真能明白我的心就好了。”对着她的背影,容主第十几次叹息。他脸上露出一抹浓浓地伤感,配上哀怨的表情,让人望之心痛。